表弟怀香by鎏香儿
鎏香儿  发于:2025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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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继告蒋昊掠及妻儿,胁迫其与周家共同伪造劫案,有人证三人,蒋昊你可认罪?”
距离上次蒋昊交代劫匪藏匿地点已过去五日,蒋昊一直被关在狱中,神色却不见丝毫忐忑,反而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衣着,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草民认罪。”蒋昊站起身,朝谢明元弯腰拱手,“但草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揭露高家私采铁矿之事,是因担心被高家提前察觉施以报复,无法上达圣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请大人明鉴。”
高奉怒而指之,“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谢明元猛地一拍惊堂木,令高奉噤声,而后肃声问蒋昊,“你说高家私采铁矿,可有证据?”
蒋昊得意勾唇,“那铁矿就在洞庭湖以西三十里处,大人一查便知。”
高奉反驳,“洞庭湖方圆十里为高家产业,西三十里处与我高家何干?”
蒋昊冷笑,“不是高家产业,却是县主陪嫁,若非蒋某喜好去深山打猎,意外发现那处异常,还真不敢相信高家如此胆大包天。”
高奉长媳封地是滦县,与其相连的三十里山原属某贪官,后被罚没,又被圣上赐给县主做陪嫁,恰好接上高家产业,本是一番美意。
高奉此刻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颤手指着蒋昊,“原本我还纳闷,我们两家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高家,原来如此。”
高奉转向谢明元,“大人,下官以全族性命发誓,高家与县主事先绝不知晓那铁矿的存在,遑论开采,蒋昊这般栽赃陷害,倒像是怕恶行被人发觉,便想让我高家做替死鬼,请大人明察!”
谢明元静默片刻,转而看向周家父子,“你们可有话说?”
周怀瑾瞬间绷直了身子,刚要张嘴,却被父亲抢先一步。
“请大人明鉴,草民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到如今都想不明白为何遭此劫难!”周亚怒声道,接着指向门外。
“方才押送草民的两个官兵还以草民家眷性命做威胁,要求我们父子将罪责推给楚主簿,求大人明察,救草民家眷性命!”
门外两个官兵听到周亚的声音,立时要跑,很快被押至公堂,对周家父子的指认拒不认罪。
“冤枉啊大人,小的从未说过这种话。”
谢明元都懒得问他们没说过为何要跑,扫了眼众人神色,忽而道:“传蒋家妇陆氏二人上堂。”
蒋昊诧异扭头,便见自家老娘与妻子相携走来,前者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跪至他身旁。
“民妇蒋陆氏告柳家周氏与我儿蒋昊通奸,并引诱我儿残害陇西周氏,以图陷害楚主簿,为柳家长子柳晗报仇。”
蒋昊瞬间沉下脸色,跪地道:“是儿不孝,将母亲气糊涂了,谢大人跟前,不得胡言乱语。”
陆氏怒瞪蒋昊,“我看你才是被那贱人迷昏了头,你以为扳倒了高家就能借此出仕建功立业,殊不知你就是柳家对付高家的马前卒,若高家真有罪,一个通奸之罪便能毁了你,若高家无事,你便是替死鬼!”
“不可能!”蒋昊下意识反驳,随即反应过来,否认道,“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此时,有小吏入堂通报。
“大人,陇西司令传来消息,周氏族人遭歹徒掳掠,如今已被救下,经歹徒供述,系蒋昊所为,望我司助其捉拿主犯,此乃联署文书。”
谢明元看了眼静立一旁的楚怀玉,眼中闪过意味不明之色,“呈上来。”
此时,已经傻眼的蒋昊听见母亲小声道:“别傻了,我儿,娘还能害你不成?”
是啊,天底下哪有当娘的会害自己孩子,就连小陆氏那怂货都能为了女儿算计他。
蒋昊瘫坐在地,不等谢明元看完公文,便高呼自己冤枉。
“都是周映雪那个贱人,是她要我陷害楚怀玉,昨晚有人告诉我高家私藏铁矿,让我借此脱罪,定也是柳家派来的人!”
“大人,那张继不止是高家管事,还与周家有亲,定是柳家早就安排好的,请大人明察!”
张继身子一颤,没想到蒋昊竟知道此事,连忙喊冤,“冤枉啊大人,草民与周家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草民家人现在还在蒋昊手中,说不定早就没命了。”
“这都是你们提前计划好的!”蒋昊怒道。
“肃静!”谢明元一拍惊堂木,冷声道,“铁矿大事岂容尔等儿戏,此事本官定会查明真相,禀告圣上。”
“来人,立刻前往柳家请柳周氏上堂听审,另,拿本官司令前往城令司调兵包围高柳蒋三家,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再请兵马司与审刑院两位主官前来参与会审。”
半个时辰后。
周映雪跪在堂下,对自己引诱蒋昊陷害楚怀玉一事直呼冤枉。
“民妇听说夫君入狱全因楚怀玉而起,确实存了报仇的心思,奈何只是一介弱女子,有心无力,是蒋昊找上我,说可以帮我为父报仇,民妇才委身于他。”
“民妇是听他说起高家,才提了一句张继,却不知他会做出这等事,至于什么高家铁矿,民妇更是半点不知,只前几日听蒋昊说他很快就能摆脱陆家桎梏,还说要娶民妇为妻。”
周映雪脸色惨白,绝望地看着蒋昊,“原来你一直在骗我,骗我便罢,为何要害柳家?”
蒋昊曾被柳晗当众羞辱一事知者甚多,前者又是个混不吝的,且才被查出诸多劣行,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才是那个为了报仇哄骗妇女的人。
蒋昊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发现周映雪并无假话,的确是他带着目的接近她,对付楚怀玉只是顺手的事情。
不对,是有人与他说,柳家乃五皇子党羽,借用柳家势力,就算事情败露也不会有人怀疑他头上,正巧他一直觐觎周映雪,这才找上她。
难道那人是柳家派来的?
不,不会的,那人是寿王的人,不久前才杀了陆燃,而陆家支持的是五皇子,陆家正在设法对付寿王,柳家做为五皇子的人,不可能与寿王合作。
母亲说的没错,定是柳家早就想利用他对付高家,所以周映雪才那般容易与他成奸。
“贱人,是你算计我!是柳家!”
蒋昊恍然大悟,急忙向高堂上的几位主官说明周映雪是如何与自己勾搭成奸,步步引诱他做下错事的。
“对,还有那个给我传递消息,让我举报高家私藏铁矿的狱卒,请大人严刑拷打,定能问出幕后真凶。”
谢明元面无表情,那狱卒昨晚下值后去喝花酒,半夜死于马上风,死无对证。
蒋昊大概看出了什么,慌乱之中,转身抱住许久没有说话的陆氏。
“娘,都怪孩儿一时糊涂错信那贱妇,孩儿知错了呜呜呜,您救救孩儿,您与谢大人说说,我真的是太想将功补过,才信了那狱卒的话。”
陆氏早在得知儿子想要对付陆家时便已对他死心,莫说她没能力救他,便是有办法也不会用了。
唯有一句话可说,对高堂之上。
“请大人查明真相。”
两日后,经过三司合力调查,查明蒋昊口中的铁矿早在多年前被人开采,并在大约一两年前被捣毁,已无线索可追。
经三司主官商议,最后一致决定将此案原原本本上奏,请皇上定夺结果。
皇帝看完奏折后震怒,竟被气晕过去,秘密宣了太医。
翌日早朝后,皇帝单独召见中丞魏谨与御史周琰,将奏折扔到二人脚下。
“这就是你们彻查鹿城的结果!”
二人对视一眼,跪地捡起奏折翻阅,看完后大吃一惊,连忙磕头请罪。
魏谨身为皇室中人能坐到中丞位置,没少在暗中帮皇帝处理麻烦,乃皇帝心腹大臣,从不参与皇子间的争斗,所以皇帝才放心任用他为钦差去调查鹿城。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难辞其咎。
同时心中也明白,皇上没有在早朝上提及此事,就是想低调行事,也打算给他们二人机会将功补过。
于是提议道:“陛下如何责罚,微臣绝无怨言,但臣以为,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丢失的铁矿,如此大批量的铁矿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消失,就怕是被铸成了兵器……”
在场之人都明白,此话非是危言耸听,而是必然。有人要造反,且至少已经筹备几年之久。
魏谨以为,这个人除了扮猪吃虎的寿王别无可能。
皇帝的心思则复杂许多,为君数十载,疑心早已成了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即便知晓了寿王的狼子野心,还是会忍不住心生其他怀疑。
寿王以前很乖顺的,就算有心造反也应是近几年才被养大了心,他养私兵该在他自己的封地,怎敢早早将手伸到他眼皮子底下的冀州?
反倒是太子和老五对鹿城多有布置,被换下来的那批奸臣也多是他们二人势力下的党羽。
会不会是他们为了争权搞出的事?亦或是太子等不及想要坐上龙椅了?
皇帝头痛加重,走到榻边坐下,强撑起精神,“你们以为当如何?”
魏谨以头触地,“臣自请秘密前往鹿城彻查此事,将功补过。”
周御史同求,“请陛下给微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皇帝睨着二人,良久才开口。
“你们二人目标太大,还是留在京中吧,周爱卿觉得你那侄儿如何,可堪此大任?”
周琰心中震惊,檀儿能入翰林院已是惹眼,若再得重用……
“周檀这孩子是微臣看着长大的,性子单纯耿直,做事还算谨慎……”
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没人会拒绝皇帝的重用,周琰语气谦虚,实则全是夸赞之言。
皇帝心中了然,道:“此事朕心中已有打算,退下吧。”
当日,满朝文武皆知皇上在书房发了好大一通火,系听说蒋昊干的混账事后认为魏谨周琰有包庇之嫌疑,又不好推翻自己之前的旨意予以重罚,于是寻了其他借口责骂二人,并罚半年俸禄,闭门思过三日。
三日后,魏谨称病告假,自此许久未上早朝,朝中官员纷纷猜测他与皇上闹掰了,有甚者已经琢磨着拿下中丞的位置。
少有人知,皇帝给魏谨下了密旨,命他前往寿王封地暗中调查寿王动向。
而周琰看似没多少损失,他那刚刚入翰林院的侄子却因小过遭皇上申斥,被贬到鹿城当了个民曹,前途尽毁。
婉姝不知朝堂上的变化,此刻正在与怀玉闹别扭。
楚怀玉从滦县回到鹿城,没有提前告知婉姝,更是五日没有回家。
婉姝习惯了每日与怀玉通信,忽然断联,担心他出意外,特意让人前往滦县问询,却被告知人已经回鹿城。
她以为怀玉忙于公务,不便传信,就安心在家等着,结果一等就是五日,期间他派过一人到楚府告知公务繁忙,无法归宿,她也信了。
正好这日幼兰传来消息,说在绣庄定制的冬衣做好了,约她去拿,顺便一起吃些茶点说说话。
如今城中戒严,蒋家也被围起,婉姝想着城中安全就去赴约了。
幼兰消息灵通,说了好些城中传闻,包括那日堂审时发生的事,婉姝得知周家没有出卖怀玉,心安许多,亦吃惊于其中复杂。
不知不觉聊到午时,她俩皆是闲人,索性在外用了午食,饭后不久突然下起小雪,二人就此散去,各自归家。
却没想到在路上碰见了怀玉。
楚怀玉认出自家马车,自然要上前打招呼,几日不见,他也实在想念阿姐。
“下雪了,阿姐怎么在外头?”
婉姝实话实说,又见怀玉脸色发白,关心他是否身子不适。
楚怀玉目光微闪,摇头否认,只道是天冷的缘故,然后没说几句,便催婉姝回府。
“我还要去查案,雪见大了,阿姐早些回去吧,当心路滑。”
怀玉并未穿官服,身边也只跟着王小,不像是忙于查案,婉姝隐隐看出不对,但也只当怀玉在秘密调查什么,不敢耽误他办公事,于是点头道别。
回府途中,雪势很快变大,路上少有行人,故而吵闹之声尤为明显。
一道略显稚嫩但十分刺耳的怒骂传进婉姝耳朵,忽略那些脏词,其声音令婉姝顿感熟悉,很快就想起了前些日子遇到的小乞丐。
婉姝叫停马车,打开车窗看到那小乞丐正在被几个稍大的孩子围殴,便让王大去看看发生何事。
王大应声而去,那几个孩子都注意到了忽然停下的马车,见一脸不好惹的王大朝他们走来,霎时间散开跑了。
其中一人还不忘朝地上的小乞丐唾口水,“记着以后看见老子绕道走。”
满脸是血的小乞丐半倒在地上,扬起脖子就嚎:“我绕你爹个**,你给老子等着,下次……”
话未说完,便被人拎着后脖领子拽了起来,扭头一看,认出王大的脸,不禁瞳孔一缩。
“你干啥?”小孩儿方才光顾着打架,这时才瞄见楚府马车,神情顿时慌乱起来,挣扎道,“放老,放我下来!”
“老实点!”王大冷声警告,然后拎着人走到马车旁,低声汇报,“回夫人,只是几个小乞丐打架。”
婉姝再次打开车窗,在扑面而来的冷风中瞧见小乞丐正用脏破的袄袖抹鼻血,对上她视线的瞬间立马扭头看向别处,只留一个青肿的侧脸。
婉姝眉头皱了皱,“我记得刚才经过的那条街有家医馆,送他过去吧。”
小孩儿猛地扭回头,拒绝的话被啪得合上的车窗噎了回去,下一刻就被王大按到车辕上,并附上一记瞪眼警告。
小孩儿郁闷闭嘴。
王大调转马车送小孩儿去医馆,抵达时,婉姝也跟着下了马车。
就是这么巧,与才踏出医馆的怀玉再次碰面。
婉姝视线扫过一脸错愕的怀玉,看了眼急忙背过手藏药包的王小,又看向心虚的怀玉,嘴角微翘,目光沉沉地笑问。
“来查案吗?”
“啊。”楚怀玉呆呆应了声,总觉得婉姝笑得有些古怪,教他心里怪不安的,正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就见婉姝点了点头,柔声开口。
“那你去忙吧,我等这小孩儿治完伤就回家。”
楚怀玉视线随着婉姝转向小孩儿,后者躲在王大身后,疯狂摇头。
真不是我接近夫人,是夫人非要发善心啊!
楚怀玉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打量着婉姝的神色,斟酌道:“这些事阿姐吩咐下人来做便是,回家记得用些暖汤,莫要受寒。”
婉姝轻轻点头,然后招呼王大带小孩儿进入医馆。
在婉姝擦身而过时,楚怀玉没忍住小声说了句,“我今晚可能回府,不过时辰不定,阿姐不用等我。”
“嗯。”婉姝轻声应下,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这下楚怀玉确定了。
阿姐真的生气了!

第110章 踏雪而归
楚怀玉杵在医馆门口, 目送婉姝几人进入医馆,直到身后传来王小不确定的声音。
“属下觉得夫人方才笑容怪怪的,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
楚怀玉原本表情有些茫然, 闻言斜眼看了过去,忽地嘴角漾出一丝笑意。
“阿姐笑得那样好看, 哪里怪了?”
王小一噎,有种被糖齁了一口的无语感,又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主子, 于是挠了挠头, 如实道:“好看是好看,就是让人感觉浑身冷飕飕的……”有点瘆人。
说着说着, 发现主子的目光越来越阴森,王小默默将后面的话咽进肚子里,终于意识到什么。
虽然他没有说夫人不好的意思, 但在爱妻如命的男人面前说他妻子笑容令人发冷, 大概与骂人无异。
自觉说错了话, 王小立马下跪认错,“属下失言, 请大人责罚。”
来自头顶的注视似比刮过脸颊的风雪还冰冷, 令王小通体生寒,额头也渐渐沁出冷汗。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完蛋时, 头顶传来男人冷漠的判决。
“下次再敢盯着阿姐的脸看,小心你的眼珠子。”
“是,属下再也不敢了!”原来他的错不在嘴上, 而是不该直视夫人容颜。
墨色锦靴从眼前走过,王小才敢抬头,见主子离开, 急忙起身跟上,一手抱紧药包,另一只手悄悄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也不知是雪水还是汗液。
这就是人夫的占有欲吗?
好可怕。
那留在夫人那边当差的王大岂不是更容易被主子的眼神刀死?
王小再次庆幸,自己当初极力争取当上了主子的随侍,否则又要当马夫又面临双重危险的倒霉鬼就是他了。
医馆内只有病人二三,很快轮到小乞丐看诊。
王大推了把小孩儿后背,送至大夫眼前,道了句“劳烦”。
今日坐堂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在婉姝一行人进门时他便注意到了,闻言眼皮也没抬,淡声指示。
“伸手。”
几息后,一只又红又肿又脏的黑爪子举了起来,跟谁赌气一般重重撂在脉枕上。
老大夫捋胡须的手一顿,略撑开眼皮瞪了眼没规矩的小孩儿,却发现对方正歪着脖子,眼珠子乱转,就是不看他这大夫,好似完全不担心自己的伤势。
老大夫撇撇嘴,慢悠悠抬起手,在靠近小孩儿手腕时,小心翘起兰花指,只用食指指腹按在脉上,又很快收了回去,然后拿帕子擦了擦手,迅速写下药方递出去。
一旁的王大见此,嘴角微微抽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后者老神在在地闭起眼睛。
不等王大开口,小孩儿先有了动作,一把掀开药方纸,瞠目怒道:
“你们大夫看病不都讲究望闻问切吗,这屁大点儿功夫你能看个啥就开这些药,庸医吧你,老子不看了!”
小孩儿一口气吼完,扭头就走,路过婉姝时才停下,心中有火也不敢对她发,甚至还要好好表现,于是别扭地挠了挠脸,粗声道:
“我这就看着吓人,其实都是皮外伤,不用吃药,过几天自己就好了,那老东西就是个靠一身褶子皮糊弄人的,咱又不是冤大头,白白给他送钱,不过还是谢谢您好心啊,我还有事,告辞。”
小孩儿抱了抱拳,一甩头,正打算利落潇洒地离开,却听身后传来老大夫阴阳怪气的声音。
“知道是皮外伤还质疑老夫看诊快,不知情的还以为老夫骗人多少雪花银呢,真是不得了,行医数十载了还教个盲眼乞儿歹骂,这到底是个啥世道哦。”
小孩儿回身怒指之,“你骂谁眼瞎呢?!”
老大夫撅了撅胡须,“目不识丁,可谓之盲也。老夫惯爱干净,从不出口成脏,你小小年纪可莫要胡乱冤枉人。”
小孩儿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别以为她听不懂,这是拐着弯骂她嘴臭呢,若非顾忌夫人在场,她定要这老褶子知道知道啥叫满嘴喷粪。
婉姝原本见老大夫面善,正惦记着从他口中打听怀玉是何情况,这会儿倒觉着对方有些不着调,眉头轻轻蹙起。
抓药伙计一见婉姝便知不是普通妇人,加上方才瞧见了楚大人停下与她说话,多少猜出了身份,于是赶紧开口打圆场。
“还请几位莫怪,廖大夫多年来游医四方,不拘小节惯了,实则最是善心,惯爱与孩子开几句玩笑,医术更是了得,他老人家才来鹿城两月便救治许多重症病患,被大家尊称神医呢。”
小孩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吹,使劲儿吹。
廖大夫学着小乞丐的动作歪了歪脖子,怪声道:“可不敢当,让人听了又要说老夫靠嘴皮子给人治病。”
“……”
婉姝越看这位老大夫越眼熟,春燕同感,二人对视一眼,后者收到示意,目带探究地走到廖大夫跟前。
廖大夫侧目,瞪了她一眼,也让她看清了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眸。
春燕确认眼前人,不禁惊呼出声,“廖大夫?!”
难怪看他面善呢,合着还真是之前给小姐治头疾的那位游医。
只是,她没记错的话,上次见面就在两三个月前,廖大夫怎么看起来比之前老了三十岁?!
春燕骇然,迅速拉着王大退回小姐身边,做保护状,那眼神好似在看什么妖孽。
好在王大及时低声告知廖大夫是用了易容术,才没教春燕再说出什么失礼的话。
“少见多怪。”廖大夫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还抓药不抓了?若是信不过老夫就赶紧走。”
婉姝低咳一声,示意春燕去拿药方抓药,接着上前一步给廖大夫福身行了一礼,歉声道:“是晚辈眼拙,没认出廖神医,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廖大夫脸色缓和几分,目光扫向倔在门口的小孩儿,语气嘲讽,“你们夫妻二人倒是趣味相投,都好在乞儿身上下功夫,怎么,那小子没告诉你,狼崽子惯会反咬主子,是养不熟的?”
婉姝一怔,未等她想明白廖大夫话中的含义,就听他忽然大笑两声,语气满是幸灾乐祸。
“或许也怪不得那小子,他现在怕是没脸回家面对新婚妻子的。”
廖大夫好似与怀玉很熟,像是早就相识一般,最后这话更是引人胡思乱想。
婉姝压下心中怀疑,顺势追问,“夫君伤的可重?”
廖大夫连忙摆手,“老夫若告诉你,那小子怕是要与我急眼……来来,你也别白跑一趟,老夫给你把把脉。”
楚怀玉心知廖清不会多嘴与婉姝告密,但白日里婉姝的笑容始终在他脑海挥之不去,直觉要尽快将人哄好,否则有他后悔。
原想今日早些回家,不料时近下值,京中传来文书,周家案子有了判决。
依上头的意思,重罚蒋昊,安抚受害者,并未提及铁矿。
不知皇上是早就知情,还是另有打算,总归意思很明显,无需鹿城官员插手。
谢明元也识时务,既然案件无关铁矿,便不需要另外两署主官参与,高柳两家也解了封禁。
谢明元要尽快结案,整个署衙都忙碌起来,公房一直忙碌至深夜才散值。
雪不知何时停了,夜空乌沉依旧。
黑寂的街道上,两盏灯笼飘摇前行,耳边除却风声,便只有脚踩过积雪时发出的咯吱声。
王小多次想要劝主子宿在外头,这个时辰,夫人应该早就睡了,何必走这一遭呢,万一再伤到身子,前几日岂不是白养了。
瞧着主子坚定的步伐,终是没敢开口。
走了半个多时辰,总算抵达楚府。
楚怀玉让王小自去休息,一人提着灯笼穿过府邸,来到奉恩院。
如今天冷,下人都在屋内守夜,楚怀玉来到善忠楼下,轻叩门扉,屋内很快亮起烛光。
守夜的小丫鬟开了门,见是满脸风霜的男主子,赶紧退身让路。
楚怀玉进屋,递出灯笼,解下大氅,便抬手示意丫鬟退下,而后直奔热水房,清洗一番才进入卧室。
向床榻走去时,借着手上烛台的光线,他注意到卧房已经大变样,一看便知是费了心思布置的。
若非发生意外耽搁了时间,他该与阿姐一起搬进来,或许还会借着想摆放什么的由头,向阿姐撒娇,央她为了自己再改动一番。
想到此,楚怀玉满心遗憾,同时想要拥抱阿姐的心思也越发热切,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将烛台放置床头柜上,先撩开床幔瞧了一眼,见阿姐面朝内侧身躺在里侧,闭着眼睡相安稳,方罩了烛台。
而后褪去外袍入了床幔,在阿姐背后缓缓躺下,将另一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才隔着被子轻轻拥住她。
“阿姐,好想你。”楚怀玉喃喃低语一句。
他不想吵醒婉姝,半晌没再有任何动静,直到身子再无一丝寒气,才小心翼翼掀开鸳鸯被,贴了进去。
真切感受到婉姝的体温时,没忍住从唇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却在下一刻僵了身。
因为婉姝身子动了下,似是有意闪躲,不想被他抱。
“阿姐?”楚怀玉试探地唤了句。
婉姝没有挣扎,只是小幅度地,再次蜷缩起身子。
“阿姐!”楚怀玉猛地收紧怀抱,呼吸略显紧张,“阿姐是在等我吗,还是被我吵醒了?”
见婉姝不做回应,楚怀玉眼睫颤了颤,撒娇道:“都怪我回来晚了,都是我的错,阿姐要打要骂都行,别不理我好不好?”
“女子生闷气对身子不好,就当是为了自个儿着想,阿姐与我说说话好不好?”
“阿姐,我真的知错了……”
楚怀玉悄悄挪动着手掌,轻抚婉姝面容,直到触及一处湿意,他陡然慌了神,语气也没了方才的讨巧卖乖,变得慌张起来。
“阿姐,做什么哭,我有哪里不对,你尽管指出来,我一定改,不要哭,求你了,我一定改好不好?”
婉姝不语,只抬手捂住眼,泪水越发止不住。
那隐隐的啜泣声仿若鸣在耳边的惊雷,令楚怀玉下意识缩回手,不敢再去触碰。
他坐起身,手忙脚乱地为婉姝掖紧被子,边央求婉姝开口说话。
“我知道我有许多不足之处,阿姐嫁给我是委屈的,我不敢奢求阿姐痴爱于我,更不会要求你以我为天,我只希望阿姐能日日开怀。”
“阿姐教教我好不好,到底如何才能让你高兴。”
“阿姐若是此刻不想见我,我这就离开,只求你别再哭了。”
楚怀玉说着便要下床。
婉姝总算肯转身,伸手拉住他衣袖。
“我不是对你有气。”

“我知道你待我好, 总会为我着想。”
见婉姝终于肯开口,楚怀玉紧缩的心脏才放松了些,回身握住婉姝的手, 关心询问。
“那是旁人惹阿姐难过了?白日那乞儿?”
婉姝摇摇头,低头默默擦泪。
楚怀玉见此, 下床重新点亮烛台,又取了手帕回到床上,捧起婉姝的脸, 边为她拭泪边低声哄她说下去。
“阿姐告诉我遇到了什么难处, 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可好?”
婉姝抬眼看向怀玉, 一双泛红的杏眸透着脆弱,眸盈秋水,楚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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