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奉目光微凛,心想待今日事了,势必要将那吃里扒外的东西揪出来大卸八块。
面上不动声色,道:“高某职在农司,自然无权处置,得知此事时便立即派了人去请示城令司谢大人,大概需要些时辰才能来人接管,楚大人可要与某一同在此等候?”
楚怀玉身为城令司身边重要辅官,遇见这等事理应盯着些。
楚怀玉没理由拒绝,只道:“山间阴冷,内子体弱,容楚某先将内子送至山外落脚处,稍后便归。”
“自然,楚大人请便。”
高奉话音未落,便听身后有朗笑传来,转身看去,竟是蒋昊带了一群人过来。
蒋昊骑马路过婉姝时,还特意朝她颔首笑笑。
婉姝侧身避过对方的目光,明显不喜。
蒋昊毫不在意地翻身下马,行至高奉身前,朝他略略行了一礼,而后对楚怀玉道:
“小楚大人真会说笑,令正巾帼不让须眉,能打猎能爬树,如何受不住这点小风,谢大人马上就到,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莫因私事耽误了公务才好,是吧?”
与蒋昊同来的,除了方才一起打猎的伙伴,还有几位来狩猎的官员,多是今日与楚怀玉互相打过招呼的。
此刻,他们像是没听到蒋昊无礼之言,直接略过楚怀玉,询问高奉发现赃物之事。
难怪蒋昊晚来一步,原来是去找这些人了。
高奉见蒋昊要将事情闹大,丝毫不顾及他这主家的颜面,态度也冷了下来,对诸位大人所问一概无可奉告。
蒋昊笑道:“几位大人还真是问错了人,听说小楚大人舅舅半月前丢了一批货物,正是瓷器酒水等物,或许小楚大人知道些内情?”
楚怀玉反问:“世人皆知楚某幼年失怙,因双族无近亲在世才养在顾府,本官自己都不知还有位舅舅在世,蒋公子何出此言?”
蒋昊嗤笑,“小楚大人前几日才认的亲,听说立冬那日还早早给长辈送去福礼,一片孝心,怎得今日见了这些赃物就改口了?”
蒋昊身子倾向楚怀玉,含笑的双眼满是恶意,“莫非,真有什么不便透露的内情?”
闻言,有人朝楚怀玉投去怀疑的目光。
却见楚怀玉神色古怪地质问蒋昊。
“经蒋公子提醒,本官倒是忽然想起来,数日前确实听下人说起,有人在本官大婚之时想要上门闹事,理由便是认亲。”
“府中下人不太懂事,将人请走了,却也不敢隐瞒,事后与本官说了此事,本官正值新婚,不打算为难人,便派了管家去处理,管家做事谨慎,必会派人查证。”
“本官至今没收到回信,便说明尚未确定那家人的身份,蒋公子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那是本官舅舅家?”
话落,一群不明真相的旁观者都看出了蒋昊有意针对楚怀玉,那几个年轻不经事的少年学子更是将好奇心表现在了面上,恨不得走到当事人跟前去细听。
楚怀玉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附近的人听清。
李玄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在其他人竖起耳朵静待蒋昊回应时,他却悄悄侧目看向与他隔了两人的素衣少年。
大家都是同窗,范律平日为人端正,谨言慎行,所以在他说出苦主是楚师兄舅舅时,他便信了,没想到竟是道听途说。
可这等鲜为人知,连人家自己都没确定之事,范律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难道是蒋公子?
那位蒋公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范律怎会与这等人扯上关系?
李玄目光微妙,正胡思乱想时,范律忽地偏头,二人视线相撞。
范律眼中凌厉一闪而逝,李玄并未发觉,见对方朝自己温笑颔首,他也回之一笑,却不似从前坦荡自然,很快收回目光。
范律也重新看向前方,嘴角保持着习惯性的弧度,看起来文质彬彬,温和无害,只他自己清楚心中所想。
真是蠢货。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蒋昊被楚怀玉意有所指的质问气急,却也没蠢到当场发怒,只冷声道,“希望一会儿谢大人到了,你也能这般嘴硬。”
楚怀玉余光发现不远处有人走来,对方并未骑马,而蒋昊背对着来路,一时也没发现旁人的眼色。
楚怀玉笑道:“高大人说谢大人并未参加今日狩猎,派人去鹿城报案,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两个时辰,蒋公子怎得如此确定谢大人很快就到?”
谢明元刚走近就听到这句话,当即疑惑出声,“本官今日临时起意到滦县巡视,乃秘密出行,回程路上碰见高家侍卫立刻赶来,亦并未通知旁人,蒋公子如何得知本官行踪?”
临时起意是真,但凡事起意必有原因,今早他忽然收到消息,说治下滦县疑似出现批量铁矿石,才有了今日行程。
难道是蒋家所为?
蒋昊被突然出现的谢明元吓了一跳,眼底闪过慌张,但很快堆起笑脸解释。
“大人误会了,是家中下人发现草民带错了弓,刚刚送来时恰巧看见您正往这边来,草民因此有了推测,绝非窥伺您行踪。”
反正他狩猎向来要多带几把爱弓,身边下人也都是嘴严的,不怕人查。
谢明元自然不会去查,闻言点点头,状似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转而看向楚怀玉,询问到底发生何事。
楚怀玉自称也才刚到不久,不了解具体情况,将事情推给高奉。
高奉只得主动道出自己误会楚怀玉之事,说明了楚怀玉出现在此的原因,然后说起事情始末。
那群少年被提及,总算有了正当理由靠近,过来与几位大人说明如何发现赃物之后,便留在旁边不肯走远了。
“范兄一向细心,又懂些风水之道,是他发现那处岬口像是被人动过手脚,大家好奇之下前去查看,才发现了这些东西。”
谢明元赞赏地看了眼范律,又笑着夸了几人。
惹得几位少年略有些不好意思,之前还遗憾不能继续寻猎猛兽,这会儿倒是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好似自己本就是那浊世白莲。
他们当中唯二宠辱不惊之人,便是范律与李玄,前者性格内敛,谦谦君子,后者心中藏事,正垂眸出神,根本没听进那些客套话。
李玄急迫地想知道事情真相,听到高奉说高家侍卫封锁现场时抓到了可疑之人,猛然抬头,用眼神催促大人们赶紧去审问。
可惜谢明元并不打算当众查案,了解完所有人证词后,笑容温和地恳请大家对今日之事保密,以免传到歹人耳中令其逃跑。
接着便令身边的司探接管现场,他本人则与楚怀玉单独远离众人谈话。
司探们接管现场后第一件事,便是请非办案人员立即离开,毫无商量余地。
众人再是心中好奇也不敢耽误查案,只得磨磨蹭蹭地离开。
婉姝看向怀玉,见他朝自己打了个手势示意等他,便没有上马,慢慢挪着碎步。
按理说,楚怀玉身为城令司辅官,长官亲自督查案子,他该辅佐左右,并兼任书吏,记录进展。
谢明元也是如此想的,便是再不懂人情世故的辅官,也不会在主官忙碌时要求赋闲。
故而当楚怀玉提出告辞时,惊讶溢于言表,哪怕他惯来好说话,此刻也显出几分僵硬。
“楚主簿,家中有要事?”
楚怀玉摇头,面对长官逼视,到底没说自己婚假还没结束的混话,解释道:
“下官虽未确定与周家的关系,但确实已被人找上门认亲,如今怕是人人都觉得周家与下官关系匪浅,加上方才蒋公子言辞之中怀疑下官与劫匪勾连。”
“为免耽搁大人查案,在洗脱嫌疑之前,下官还是莫参与此事为好,只盼大人一切顺遂,能早日还下官一个清白。”
楚怀玉面上尽是在长官面前被人泼脏水的羞愧与隐忍,同时亦表明了对长官的信任。
谢明元默然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同意让楚怀玉避嫌,他说的没错,这样对大家都好。
众人离开后,谢明元立即前往高家准备的临时行帐,审问嫌犯。
嫌犯名周坚,是从周亚刚开始跑商时就跟随他的老护卫,因右腿受过重伤,有些跛脚,才被分配来看管货物。
面对审问,周坚起初不肯开口,无论如何威逼,一个字也不说,谢明元看出此人是个硬骨头,便停了审问。
待司探汇报完现场情况,定下查案方向,又与高家商量完禁山之事,谢明元带人回到鹿城,在衙门牢房内动用了刑具,才审出周坚的身份。
周坚十几岁时遇到恶主,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后被卖给了人牙子,濒死时周亚将他买走,为他请大夫,他伤好后就跟着周坚四处跑商,因为做事麻利又忠心,还被赐了主家姓,脱了奴籍,娶妻生子。
周坚蒙受家主大恩,肯为其赴汤蹈火,腿伤也是为救周亚,险些连命都丢了。
主仆多年情分,周亚对周坚十分信任,所以在遭遇背叛时毫无防备,家财尽失。
“我既已消了奴籍,便是自由身,跟随周家跑商多年也早摸清了路数,本可以另起炉灶,自己起家,不会做的比他差。”
“我念着周亚大恩,甘愿在其手下做事,可他越发不上进,只顾享乐,偏生性子又倔又臭,总是得罪人,每次都是我低三下四地给人赔不是。”
“我费尽心思上下打点,好不容易攀上了一位官员,只需让府中一位小姐去联姻,周家便可蒸蒸日上,结果周亚一句他闺女不给人当妾便将人得罪死了,还说我心思不正。”
“民不与官斗,无需人家亲自动手,没几日周家便被同行合伙针对,生意一落千丈,我亦因此家破人亡,他竟还指望我与他重头再来,凭什么?!”
“他的恩情我早还完了,他害我妻儿枉死,我只抢了他的货,没要他的命,已是仁至义尽!”
周坚许是知道自己没了活路,索性吐露痛快,说到最后,又哭又笑。
谢明元却未全信,周坚若真如他所说那般忠心,便不会做背主之事。
既因妻儿记恨周亚,若只打算取财,就该在周家父子带上全部家财前往京城途中动手,而不是冒着巨大风险,等钱财全被换成货物后再费力打劫。
依谢明元看来,周坚不像是能主导大事之人,背后定有人出谋划策,他必然在隐瞒什么。
周坚面对怀疑,眸光似有闪躲,“那是因为护卫人数众多,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跟着我干,直到鹿城我才说服足够人手。”
实际上,周家被劫时护卫死了大半,但尸体都被烧毁,官府无法判断他们是自相残杀还是死于外人。
据周亚报案时所说,路上突然窜出一群劫匪,双方打斗间,他最信任的副手杀了另一名副手,护卫们全都慌乱起来,有人开始自相残杀,混乱之中,他们父子被忠心的护卫拼命护着才有机会逃离。
按照周坚的说法,倒也不是没可能。
但谢明元总觉得不对,总归此人不无辜,便动用了极少用的重刑,皆非常人能够承受,依旧费了不少时间才让周坚坦白。
然而最后审出的结果却却令人震惊。
“是,家主,命令我等,自导自演。”
周坚只说了这一句,便情绪崩溃了,一心求死,哭嚎发疯,饱受折磨的躯体承受不住他这般激动,很快晕死过去。
牢狱一时陷入安静。
一名辅官不确定地问,“大人,此人口中家主是?”
谢明元脸色极其难看,“周亚。”
回到楚府已是午后,用过饭后,婉姝摒退下人,拉着怀玉坐到暖榻上,将忍了一路的疑问说出来。
“你为何要说周家舅舅不是舅舅?”
楚怀玉:“我没说不是,而是不确定,派去陇西的人尚未传来消息,不排除那二人灭口后取代身份的可能。”
婉姝没见过怀玉母族人,不知周亚长相像极了周家人,当即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你是说,周,他们可能是假的……那为何还要认亲?”
“自然是为了稳住他们。”楚怀玉并非欺骗婉姝,只是他素来疑心重,世上本就存在毫无关系但长相极其相似的人,他不会因为周亚的长相就信了他身份。
“这样啊。”婉姝脑子迅速转动,“无论他们身份真假,蒋昊今日那番言辞,周家的事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我们要尽快想办法应对才是。”
楚怀玉隔着小案摸了摸婉姝的头顶,抚平她眉间褶皱,温声道:“此事我已有对策,阿姐不必为此烦忧。”
婉姝不满怀玉的回答,想知道他有何打算,又担心追问太多显得自己不安分,不由得垂眸敛目,一时无言。
楚怀玉以为婉姝担心自己,语气越发柔和,“阿姐相信我,好不好?”
他只要阿姐幸福安乐,若教外头的事惹阿姐整日担惊受怕,才是他无能。
婉姝无奈点头,怀玉都这样问了,她总不能说不信他吧。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头顶悬着一柄剑,她光知道剑落下时怀玉有办法挡下,却不知他是用盾牌还是手臂去挡,怎能安心?
楚怀玉见婉姝信任自己,笑容更甚。
“阿姐,咱们来下棋吧?”
婉姝:……
下棋静心,怀玉又太过气定神闲,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婉姝受其影响,渐渐也放松下来,说服自己相信怀玉。
两人在屋里消磨了半日,下棋,品茶,看书,怀玉甚至还展示了一把画技,绘出一幅美人读书图。
婉姝看完脸色一红,认定怀玉故意美化自己,“你就会哄我。”
楚怀玉一脸无辜,歉意拱手,“为夫不善丹青,唯写实尔尔,若有陋处,还望娘子莫怪,定是我所站角度不对。”
“……”贫嘴。
婉姝忽然想起之前怀玉送给自己的生辰礼,当时她可没打算嫁给怀玉,还为自己对他的所作所为羞愧无比,那幅画如今都不知被搁置在何处。
莫名地,婉姝有些心虚,转身出门去。
“春燕,晚食好了没,我饿了。”
晚食早就做好了,春燕让人去取,待身边无旁人,小声打趣道:
“都说有情饮水饱,我认为不可信,小姐觉得呢?”
婉姝:……
婉姝扭头回了屋子,气鼓鼓地坐回暖榻上,她早晚要撕那丑丫头的嘴。
楚怀玉微微眯了眯眼,笑问:“何人敢惹阿姐生气?”
楚怀玉正在心里想着如何重罚那人,却见婉姝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兀自生气。
此时无声胜有声。
楚怀玉:??
楚怀玉不明所以,默默反思,直到晚食过后,二人洗完漱躺到床上,婉姝已经酝酿出些许睡意时,他突然坐了起来。
婉姝被吓了一跳,瞬间清醒,忙支起身子询问:“怎么了?”
怀玉并未回头看她,垂首道:“今日与阿姐比赛,我输了。”
“啊?”婉姝不解,所以呢?
“输了的人要送礼物。”
怀玉语气似要懊恼,婉姝怔了怔,正要说没关系,不是非要今日兑现,还未说出口,便被怀玉带着躺了回去。
楚怀玉搂着婉姝,双唇贴在她耳边小声开口。
“来不及再去准备,我将自己做礼送给阿姐,可好?”
令人发烫的潮热气息喷洒在肌肤上,一瞬间,婉姝耳朵发麻,汗毛都竖了起来,本能地侧身想跑,却忘了自己睡在里侧,反倒被堵了个紧实。
“不要!”
“阿姐,我明日就要上值了。”
“不……”
“阿姐是不是还在为白日的画生气,我保证,日后定苦练丹青,将阿姐画得更美些……”
说起画,婉姝一时有些卡壳,便被身后之人钻了空子。
“阿姐阿姐,好阿姐,这是婚后送你的第一份礼物,不要拒绝我好不好,我定会让你满意的,阿姐……”
嘴上征求着,动作间却没给她留一丝拒绝的余地。
蒋昊狩猎回来直奔主院, 进屋后二话没说便开始发疯打砸,不拘瓷器铜炉,凡是入了他眼, 可以随手拿起来的摆件全被他糟蹋。
就连跪在边上没有任何错处的小丫鬟,也因他看不顺眼被他一记窝心脚踹得吐血。
“呵, 长得丑还不中用,做奴婢都便宜了你,来人, 快将这废物东西丢出去, 随便送去哪个勾栏伺候脚夫,甭收一个子儿, 全当爷做回善事!”
话落,立时进来两个健壮的婆子将人拖走,大夫人小陆氏就站在小丫鬟五步外, 她们却连个询问的眼神都没有。
小陆氏面无表情地旁观一切, 直到蒋昊发泄完, 歪倒在踏上喘粗气,她才冷声赶人。
“玩够了便去寻个舒坦的屋子歇着, 免得下人打扫时闹出动静, 又惹大爷不快。”
蒋昊缓了一会儿,视线轻飘飘落在小陆氏身上, 忽地轻拍了下脑门,接着露出笑脸,好声好气地说话。
“都怪我光顾着自己玩儿, 冷落了夫人,夫人一直猫在府中,越发沉默寡言了, 定是心中寂寞,不如过两日设宴,多请些友人来陪夫人聊天解闷吧。”
商量的口吻尽显对正妻的尊重,与方才发疯模样判若两人,倒像是个好丈夫。
落在小陆氏眼中,却如恶魔在耳边低语,教她恶心又恐惧。
身子不易察觉地颤了颤,小陆氏下意识侧过身去,不再看榻上的男人,闭了闭眼,无力道:“知道了,出去。”
蒋昊毫不在意妻子的冷淡,得到满意答复后痛快起身,笑着往门外走,路过妻子时还好心情地调戏了一句。
“后院再多美人,也不及香儿妹妹得我心意,下次再带你玩儿哦。”
小陆氏扭头避开,只觉自己再多看男人一眼就会吐出来。
蒋昊走后,有丫鬟低头进屋打扫,眼睛从不敢乱看,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地上碎瓷木屑全用手拣。
小陆氏转身进了内室,直至入夜也未出来,却无一人过问半句。
蒋昊则去了妾室的院子厮混,笑闹声几乎传遍大半个府邸,直到半夜才结束。
消停没多久,蒋府后院小门被人打开,冒出个鬼祟身影,打量左右无人,往后招了招手,很快走出来两个小厮,各扛着一卷草席匆匆离去。
颠簸间,从草席内滑落一条细嫩手臂,白皙的肌肤上满是淤痕。
清晨,婉姝蜷缩着身子,从一阵冷意中醒来。
好似有冷风从四面八方灌入被褥,她无意识地往怀玉那头拱了拱。
直到碰上一处热源,陌生的触感令她立马睁开了眼,发现身侧早已没了怀玉的身影,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汤婆子。
婉姝呆了呆,脑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汤婆子比不得怀玉暖和。
清醒后,发觉自己竟然习惯了从怀玉怀里醒来,不由悄悄拉起被子盖住泛红的脸颊。
准备起床时感到身上阵阵酸软,才想起昨晚某人索求无度,害自己出丑,眼中羞意瞬间添了恼色。
他,他怎能用手指……
婉姝觉得,她若再不加以制止,日后某人只会变得花样越来越多,教她丑态百出。
如此发展下去,她早晚没脸见人。
这绝对不行。
婉姝愤愤坐起身,摇了床铃唤人,正打算捞起汤婆子抱在怀里取暖,余光无意间瞥到床头,发现枕边有个巴掌大的镶珠锦盒。
手上动作一顿,转而拿起锦盒,婉姝带着疑惑打开,看见里头的物什眼睛一亮。
好漂亮的梳篦。
婉姝拿起来端详,半月形的青玉梳背透雕折枝牡丹纹,精美又雅致,十分合她心意。
欣赏了一会儿,婉姝才去拿盒子底部的纸条,上头是怀玉亲笔书写的一句情诗。
“卿且梳相思,思卿共白头。”①
“谁会想你。”婉姝轻哼反驳,嘴角却不自觉勾起。
春燕领着几个小丫鬟进屋伺候洗漱更衣,很快便发现她家小姐似乎心情格外好,不免心中疑惑。
姑爷今日上值,天没亮就出府,小姐不问一句也就罢了,怎么如此高兴?
春燕再是迟钝,也看出昨日狩猎发生之事可能是冲着楚府来的,她都担心的一晚上没睡好。
小姐这般表现,莫非是姑爷已经有办法解决了?
思及此,春燕顿时放下心来,也跟着傻乐,早食后,她期待询问:
“小姐,咱们今日要做些什么?”
姑爷上值去,不能再独占小姐,她终于可以重新回到小姐身边了!
婉姝闻言正色起来,想了想,道:“整理下嫁妆吧,还有大婚收到的贺礼,核对下单子,准备好回礼。”
成亲后需要给前来贺喜的亲友回礼,一般在半年内完成,礼物不需要多贵重,但婉姝想在年前做好此事,连着年礼一起送,自然要准备的隆重些。
冬季行路困难,有些亲友距离甚远,要留出时间以防发生意外,如此,容她准备的时间并不太充裕。
婉姝这般想着,紧迫感顿生,便将嫁妆一事挪到后头,反正整理嫁妆也就是重新入库调整布局。
如今内宅大权都在她手中,此事什么时候做都行,给亲友回礼才是要紧。
这厢婉姝忙碌起来,而城令司衙门那边,楚怀玉也没有闲着。
主簿的主要职责本就偏向文书,而谢明元一心想要尽快结束周家的案子,便将手上诸多事务交给他与司丞季明处理。
一见他来,季明立马分了近乎半数的公务给他,竹简堆满了案几,地上还有几摞,便是不眠不休也需要几日才能处理完。
但见季明眼下浓重的乌青,又没说必须今日完成,楚怀玉便也没说什么,坐下翻阅起来。
季明是从鹿城辖内一偏僻小县调任上来的,年纪已近五十,职务从地方知县到郡级司丞,也是连升三级,但以他的年纪,再升困难,还不如待在地方当个知县来的自在。
季明也知自己就是来凑数的,有苦难言,便整日闷头苦干,只望能顺利干到退休,别被人当踏脚石踩下去最后落个臭名,他就知足了。
如今得以重任,更是如履薄冰,才一早上嘴唇就起了燎泡。
好在有楚怀玉与他一起承担,他才不至于愁秃头。
二人共事已有小半年,在季明看来,楚怀玉也算年少有为,背后虽有顾家做靠山,但山不够高,又得罪了鹿城本地大族,总是隐隐遭受排挤,日子也不好过。
要他说,楚怀玉的处境还不如他,他可听说了周家的案子有猫腻,似乎与他有关,谢大人因此还特意将他踢出案子。
这主簿位置指不定哪天就换人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敢毫不客气地指使人做事。
同时,季明还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不过依旧没打算与楚怀玉亲近。
他只管按规矩做事,无论发生什么都连累不到他。
二人分坐两案,各自埋头忙碌。
直到楚怀玉起身告辞,季明才发现时间已到了午时,目光略有复杂。
“楚主簿这是要回府用午餐?”
“是,季大人同去否?”
“不了不了,我还不饿,楚主簿请便。”
季明连忙摆手拒绝,待楚怀玉离去,方摇头叹息,小声嘟囔了一句。
“年轻人就是心宽。”
殊不知,楚怀玉还没走出衙门就被小吏拦住。
“楚主簿,大人请您去正殿。”
楚怀玉挑眉,故作疑惑地打听,“大人可说是为何事?”
小吏看了他一眼,垂首让路,假笑道:“小人只是传话的,哪能知晓什么事,您去了便知。”
正殿是城令司办公房,换做旁人,一月里总要召集要员在此处开几次会,若下属犯错,非大过者,也多会被喊来此处训话。
但谢明元为人随和,不搞教条,非必要不会开会,有任务下达也多是直接命人将文书送去公房,很少单独召见谁。
“下官拜见大人。”
楚怀玉到时,谢明元正坐于案后闭目养神,大概昨晚一宿没睡,脸上尽是疲惫,听到动静也没睁眼,抬手指了指案桌一角的竹简。
“你自己看。”
楚怀玉上前拿起竹简,打开一看,果然是周坚昨日的供词,其言抢劫案乃周家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却没说目的为何。
周坚供词下还有另两卷竹简,乃周家父子的辩词,二人都坚称周坚所言是污蔑,他们承认周坚妻女被歹人残害是有周家之过,但他没本事策划这一切,必是受人指使。
谢明元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盯着楚怀玉表情,见他看完,随口问道:
“楚主簿觉得他们当中谁在撒谎?”
楚怀玉放下竹简,不动声色地开口。
“前后两套供词,周坚都一再强调顾念周家大恩,但翻供时丝毫没有为周家隐瞒,自相矛盾,而周家父子多次声称周坚是受人指使,又说不出是何故令周家遭人记恨,亦是有所隐瞒。”
最后他总结道:“下官以为,两方供述皆不可全信。”
分析的有理有据,不偏不倚,好似真的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谢明元嘴角微微抽动,头痛地捏了捏鼻梁,有些后悔把人叫来。
说的全是废话。
看来想从他嘴里套话是不大可能了。
“大人可是有事要下官去做?”楚怀玉主动询问。
“滦县河道明日开工,加固河道事关重大,不能有任何差错,季司丞年纪大了,只能辛苦你去滦县盯一段时间,我才能放心。”
“下官定不负大人信任。”
“回家收拾一番,下午尽早赶过去吧。”
楚怀玉走后,谢明元招来心腹。
“这几日盯紧些,包括昨日与他一起去狩猎的那几个年轻人,有任何异动随时来报。”
“是。”
谢明元再次拿起竹简翻看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真复杂,真烦人。
不管是谁,能不能快点动手,快点让此事结束啊?
楚怀玉刚回府便让小厮去收拾行李。
婉姝得知怀玉要去滦县出差,也顾不上吃饭,哪还记得生气之事,只剩下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