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流云剑势猛转,飞身直刺巨蟒,未等这一剑扎进巨蟒喉头,甩荡而来的刀链骤然锁住李流云剑身,腾地一下拉得笔直,使其再难寸进。
千钧一发之际,是于和气横剑卡住森寒蟒齿,头皮发炸的连钊才得以从这孽畜的尖牙下退开。
接着蟒尾横扫,院中大石便朝连钊飞砸而去,倒地的闻翼一拍身下地面跃起,狠狠踢偏大石,直砸向作壁上观的痋师。
陈莺往旁挪让半步避开了,只是一双记仇的目光在闻翼脸上多停留了片息,她怪罪起来:“杀几个臭小子而已,要浪费多少时间?!”
铁面人闻言,手腕急转,刀锋绞住剑身直抵李流云咽喉!
李流云一个倒仰,刀锋堪堪贴着他的鼻尖横劈而过。
铁面人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系着锁链的匕首嗖的一声射出,寒芒贴地窜出去,在青砖地上擦出刺耳锐响,直取闻翼脚踝!
“小心。”于和气出声提醒。
闻翼连连急退。
李流云旋即翻身,踹向铁面人控制刀链的手腕。
手腕被踢歪,铁面人就势一抖腕,不急也不慌,长链随之变换轨迹,匕首反杀回卷,直接扎进闻翼侧腰!
“闻翼!”连钊语调都变了。
铁链绷拉,匕首抽出。
闻翼蓦地按住腰侧伤口,压不住鲜血顺着指缝溢出来。
李流云眼皮跳了一下,错开咬住他的刀锋去斩铁链!
随着两相大开大合的交战,匕首在空中乱飞乱杀,连钊目不暇接,刚避开飞刀,就被蟒身绞缠住!
蟒身粗壮无比,被它缠紧胸腹的刹那,身体根本无法动弹,随着蟒身紧锁,连钊听见肋骨不堪重负地喀嚓声,只觉内脏都挤缩成了一团,咚咚心跳都好似砸在肋条上。
一阵剧痛自肋下传来,他想痛叫,喉咙里漫上一股腥甜。
他倒不上来气了,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这是一条数百斤巨蟒的残酷绞杀,但凡被缠住,便会被绞杀至死。
“连钊!”
于和气与闻翼同步冲向巨蟒,根本顾不及身后危机,飞刀划开了闻翼后背血肉,深可见骨!
继而甩链绞颈,如荆藤勒住于和气脖子,猛地收紧了,于和气下意识抬手,想去拽锁喉的铁链,然而他顾不上,因为缀在尾端的匕首刀尖直直扎向他瞳孔!
于和气瞠目,仓惶间一把攥住匕首,锋利的刀刃割开掌心,没等他感觉到疼,套住脖颈的锁链爆出一股窒息的大力,将他整个人向后拖拽。于和气后背砸倒在地,被拖行间,颈骨差点被勒断。
这一刻,向来沉着冷静的李流云再也稳不住心神,他虎口崩裂了,热血浸了满手,顺着剑柄淌下去!
他骤然转身,妄图去救于和气,不料长刀架在颈前,李流云拧身侧闪,刀刃抹着他的脖子划过去,将半圈脖颈抹出道殷红血线!
哪怕再进半寸,他的喉管就会被刀刃割开!
暗处窥视的秦三万分惊恐地捂住嘴,身体抑制不住发起抖来。这几个人根本打不过阿聪,甚至还会被阿聪杀掉。
怎么办?
怎么办?!
就在此刻,她看见一个人突然从撞坏的偏门里冲出来,朝半空抛出一个簌簌掉粉的布包。
此人正是藏在屋内,未曾贸然现身的捕蛇人,他朝院中唯一还能行动自如的闻翼大喊:“这是蛇粉!”
捕蛇人随身携带的,除了解毒治疗的伤药,就是雄黄之类用来对付蛇虫的药粉。
闻翼瞬间领会其意,腾跃而起,企图将那包蛇粉投入巨蟒口中。
陈莺没料到自家房里居然还猫着个人,但也已经无暇他顾,因为她闻到空气中散出来的雄黄味儿,于是飞身一捞,先一步将药包抢夺过来。
闻翼抓了个空,随即腰上一阵剧痛。
陈莺一脚踹在他的腰伤处,扬声大喊:“青芒!”
原本绞缠着连钊的巨蟒腾地松开他窜起,张开血盆大口,去接饲主投来的大活人!
陈莺说:“吃了他。”
闻翼天旋地转之际,血盆大口兜头罩下,他刚闻到一股浓腥无比的酸臭,便觉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巨蟒一口生吞了他!
“闻翼!”李流云没来得及搭救,因为他不顾后背转身的刹那,铁面人蓦地一刀捅进他肩胛!
被铁链绞得脸色紫胀的于和气目眦欲裂,勒紧的气管再也发不出半点声息。
连钊趴在蛇腹下,双目充血,青筋暴突,他拼命想要爬起来,却只能在原地挣扎到口吐鲜血:“闻翼……”
忽而“轰”的一声,一阵疾风粗暴地撞开院门,掀到每个人身上。
众人回过头,就见一把无形的利刃辟地而来,将地面犁出数丈长的沟壑!
李流云瞠目,是风刃!
风刃辟地,所过之处砖石碎裂,裂隙如蜈蚣向前爆蹿,沿路斩断了勒住于和气的铁链,直抵铁面人所在。
铁面人连连急退,纵身掠闪,才避开了这道破空而来的风刃。
这一刻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听风知来了!
只见周雅人青衫一袭,踏风而来。
生死关头,终于得以呼吸的于和气差点哭出来,然后一口气呛进嗓子眼儿,呛得他涕泪横流。
“听风知……”连钊忍着肺腑中的剧痛,望着那个迎面而来的人开口,“闻翼被巨蟒吞了!”
周雅人半步未歇,御风卷入,顺手捞起斩断连锁的那把匕首。
陈莺盯着他的举动,猛地反应过来,大喊:“阿聪!”
阿聪反倒愣了一下。
“青芒!”她刚喊出口,青芒骤然蹿起数丈高,面对陡然而至的威胁,应激般猛地张口撕咬。
青芒咬了个空!
却见周雅人握着匕首跃上蟒背,他看不见,另一只手抚着蛇头滑下去,摁到七寸脊骨时,举起匕首贯力刺入鳞甲缝隙,刀尖卡着巨蟒脊柱略滞半息,周雅人拧刃,破鳞破骨,一直从头划到尾,活生生剖开了四丈巨蟒。
巨蟒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嘶鸣!
那把刀使得太利太快,鲜血从剖开的脊背泼溅出来,周雅人微微偏头,颊边只零星溅了几滴血。
几名少年彻底看呆了。
陈莺呆愣住,眼睁睁看着相伴数年的青芒血肉摊开,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
而被巨蟒吞吃入腹的闻翼躺在剖开的血肉蛇腔中,隐约还在挣扎。
窗户下的秦三僵愣之后,终于看清了周雅人的脸。
“是他!”秦三近乎有种窒息的胸闷感,四肢又麻又僵,可能是激动吧,秦三浑身的鲜血都开始沸腾起来,“是他来了!”
秦三猛地转身,扑向硬榻,一把拽住陆秉的胳膊,她的声音因为情急而隐隐颤抖:“陆捕头,他来了!”
“谁?”陆秉的声音极度虚弱。
“你那个朋友,”秦三哽咽了一下,“他来救你了!”而且他好厉害,一刀就劈开了陈莺豢养的那条畜生。
陆秉难以置信,目光在虚空中有刹那呆滞,然后他转过头来,哑声确认:“雅……雅人?”
“嗯!”秦三重重点头,“是他。”
陆秉心慌又无措,一颗心七上八下,兵荒马乱地乱跳。
雅人来了,真的是雅人来了,可是,雅人怎么就来了呢,这里这么危险……
“他来救你了。”秦三说,“他肯定一直在找你,一直一直在找你,才会找到这里,终于找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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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友谊万岁!
第143章 剐了他 “要杀我吗?那你可想好了!”……
陈莺盯着面前剖开的蟒躯, 那颗暗红的蛇心还在搏动,以及一整腹的蛇卵顺着蛇肠滑到血泊中。
一瞬间,陈莺目光中的哀怨淬了毒,她向前迈出半步, 踩到蜿蜒流淌的蟒血, 心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杀意。
无须多说, 周雅人胆敢杀她宠物, 必须拿命来抵。
不用等她发话,阿聪已经提刀砍向周雅人。
刀法快而诡谲, 单刀舞出了双刀相交之势, 残影如剪般绞向周雅人咽喉。
后者盯着杀至的黑影,面不改色, 周雅人身形倾斜,如风中拂柳, 从凌厉的刀剪下掠过去,展开的折扇平削铁面人:“罔象。”
“什么?”李流云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满是惊愕地看向铁面人, “他是罔象?”
打了几百回合, 几名少年完全没有觉察出来对手居然不是人。
若非周雅人那双盲眼能看得见阴物,恐怕也难分辨。
阿聪听见对方口中吐出的“罔象”二字,手腕一拧, 寒芒扫过周雅人那双盲眼。后者稍稍偏头, 扇骨架着刀脊撞出去。
刀脊即可反转, 直切执扇者手腕。折扇“唰”地绽开,强压着刀锋周旋,掀出的劲风化作风刃,无数次擦着铁面人的要害削过去。
陈莺并未露出半分担忧之色:“阿聪, 剐了他!”
与此同时,右侧肩胛受伤的李流云换了只手执剑,蓦地刺向立于墙垣下的痋师。
陈莺矮身,一拔头上发簪扎向李流云肋下。
发簪浸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哪怕稍稍擦破点皮,就足以让人立即毒发身亡。陈莺盯着撞上来的李流云,只觉这小子胆大包天,敢近痋师的身,简直不知死活。
幸而发簪只钩破李流云腋下衣袖,未能划伤到皮肉,但是下一刻,簪花中突然射出一只飞虫,扑向李流云面门。
李流云迅疾后撤,提剑挡开飞虫,正欲斩杀痋师,就闻身后于和气嘶哑大喊:“流云!”
李流云蓦地回头,却见满地血泊隐隐在颤,表面浮出细密的血沫气泡。
连钊面前正好有一摊血洼,仿佛里头有活物在蠕动,他从未见过这种反常诡异的现象:“怎么回事?”
李流云也被这种古怪异变的情形止住了步。
“青芒本就是我养的痋蟒。”陈莺幽幽开了口,“它身上的每一滴血,可都是虫浆呐。”
“什么?!”
少年们脸色陡地变了。
虽然听不太明白虫浆为何,但他们曾在北屈见识过痋虫的可怕,大致能意会几分意思,反正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瞽师下刀太快了,”半声不吭地闯进来,一刀便将她装虫浆的蟒躯彻底“打碎”,陈莺扫了眼与阿聪刀扇相交的周雅人,面色破冷,“害我都没来得及提醒你们。”
“这可怨不得我啊,”陈莺一脸无辜地撇清关系,“不过也好,下次见到我,可不兴再这么鲁莽了,”她将毒簪插回发髻,“哦不对,你们没有下次了。”
但听风知之所以剖开巨蟒,完全是因为这只孽畜一口吞吃了闻翼,不然等着它把闻翼活活消化了吗?
眼见黏稠的鲜血蠕动出异状,似乎要溅到脸上,连钊忍着肺腑间的阵痛,铆足劲撑起身,义无反顾冲向蛇躯:“闻翼。”
闻翼躺在剖开的腔体上,浑身沾满涎液,又腥又黏,握住他手腕的瞬间甚至会打滑。
连钊奋力将他拉扯起来,拽着胳膊架到肩上,妄图把人带离这片地带。
与此同时,蟒躯尸身下血泊沸沸汤汤,血滴飞溅起来,像一条条挣扎而起的血虫。
李流云剑气而至,蓦地扫开二人身前的血虫,剑身溅了血滴,蠕动着往他剑柄上爬,李流云长剑一荡,血滴震出去。
无数密密麻麻的血线虫扭动着溅起,如石块投进湖面炸出的水花,四处飞溅,总有一滴两滴溅到身上。
李流云胳膊溅上的瞬间,血线虫渗透皮肉,正速度惊人地往皮下扩散,好似条条蜿蜒的猩红根须,深深地往血肉中扎根。
痋术对他们而言实在太诡秘了,李流云不知道放任这种东西在体内蔓延下去会发生什么,痋师歹毒,出自她手的必将致命。
李流云毫不拖泥带水,连血带肉一并剜下。他绷着下颌,回头去看听风知,方才溅到周雅人脸上的血迹早在血虫初醒前抹去。
剑气横扫,血溅墙垣,又顺着墙壁歪歪扭扭地滑落。
就在依稀血滴即将溅进窗户时,秦三猛地拍上窗户,心有余悸地撑着窗框喘息。
外头太危险了。
秦三六神无主地担心起来,陈莺阴招太多,论阴毒狡诈,没人抵得过她,秦三忽然担心周雅人也会栽在这里。
陆秉出声询问:“怎么了?”
外头的一切全都太危险,秦三不敢告诉他。
陆秉听着窗外激烈的打斗声,也知道情形凶险万分,他努力抬起脖子,妄图把自己从这方硬榻上撑起来,但他没有办法,陆秉身不由己:“你扶,扶我过去。”
“阿聪不好对付。”秦三知道阿聪功夫极好,但从来不知好到这个地步,怪不得这么多年陈莺害人无数却依旧安然无恙。因为阿聪是她手里的一把快刀,再加上她养的那些恶心的痋虫,恐怕天下间,能对付她的根本没几个。
快刀从周雅人胸口斜拉至上,将将抵着他下颚抽出,周雅人仰头,一脚踹中铁面人胸腹。
并非血肉撑起的躯体,胸腹被踢得凹陷下去。
阿聪狠狠砸在蛇躯边,并帮连钊挡下一波窜起的血线虫。血线虫无孔不入地渗进衣料钻入皮下,然而他的皮下没有血肉。
风刃紧跟着扎下来,阿聪旋身而起,劈刀斩向周雅人,刀势披靡,狠厉异常。
周雅人奋力掀动扇面,疾风骤起,将院中树叶一撸到底。周雅人一翻扇面,青衫被劲风撕扯地猎猎作响,满院叶刃撕裂空气,如箭镞激射,切着四溅的血线钉进树干、砖隙或泥土……
于和气一低头,就见数片叶刃扎在脚跟前,绿叶上抖落着斑斑血丝——那不是血丝,是差点攀上他小腿的血线虫。
陈莺连退带躲,还是被两片叶刃割伤了脸颊,她抬手一抹,盯着指尖的血痕沉了脸。
“砰”的一声。
陈莺抬眼,就见阿聪整个人狠狠砸在门墙上,她气恼道:“你不是要手刃仇人吗,而今他就在眼前,别说你打不过他!”
周雅人蹙眉,不明白陈莺此话何意?
仇人?指的是他?因为他刚杀了巨蟒?还是之前在河冢结下的梁子?毕竟他当时在河冢杀了几只罔象。
但都无所谓,时间紧迫,他跟这些披着人皮的罔象没什么可细究的,杀便杀了。
痋师在北屈放血蛭,就是为了让罔象披着人骨皮衣混迹于世,像这个阿聪一样,以便陪她四处作孽。
罔象和痋师,绝不能容于世,都该杀,何况她们还对陆秉全家下毒手。
周雅人蓄风力为刀,猛地劈向檐下的痋师。
阿聪足下快如疾电,伸胳膊一揽,安然无恙地将陈莺带到一旁,他刚要回身,第二记风刃朝着后脑劈来。
阿聪纵身一跃,风刃堪堪从肩头斜劈而过,将身后的青石地砖切出一道深壑。
阿聪反手拼刀,就听虚空中折扇倏开倏合。
锵锵锵之音不绝于耳。
用以抵挡风刃的刀锋缺了口,横挡身前的刀脊几乎割进胸口。
陈莺眼看阿聪渐渐处于下风,转身便跑,谁知一道风刃破空杀到身前,阻了她去路,陈莺盯着面前的刀痕,立刻调转方向……
阿聪刀锋贴地斜扫,铲起蟒血泼洒向周雅人。
黏稠的血虫抛洒在半空,像万千根相连缠绕的红色丝线。周雅人揽狂风卷扫回去,兜头泼到阿聪身上,那张铁面瞬间猩红一片。
数十道风刃来势汹汹,阿聪仓促抵御,横挡的长刀在胸前斩断,他整个人震飞出去,后背砸在屋脊的角檐,支撑他的脊骨咔嚓断了。
这是一把不属于他的骨头,即便砸断了,他也感觉不到丝毫痛苦。只是皮囊被尖锐的屋檐擦破一道大口子,不断有液体从破口处渗漏出来。
罔象无形无态,不过是一滩随波逐流的水液,只能依靠尸囊衣撑出个“人样”。
阿聪攥紧那柄断刀,虎豹一样从地上弹跃而起,决意跟周雅人拼个你死我活。
“别找死!”陈莺及时冲出,拦腰将阿聪推撞出去,也将他从周雅人那记风刃下狠狠撞开。
陈莺觑准方位,这一下直直将阿聪撞进院角那口水井中!
“噗通”一声,于和气扑到井边,没来得及阻止,就见铁面人咕咚咕咚沉了底。
陈莺因跑得太急,又为了躲开风刃,途中左腿绊右脚,重心不稳地摔倒在地。
且听“噌”地一声脆响,头戴的发簪被风刃击落,缕缕断发轻盈地飘散落在地。
等陈莺披头散发抬起头时,周雅人已经朝她踏步而来。
这几个小子和瞽师突然杀上门,她没来得及做任何防备。
这些人装模作样的看似收胎,但她非常清楚,周雅人是为陆秉而来。
就在周雅人即将对她下杀手的瞬间,陈莺陡然脱口:“陆秉中了痋术!”
周雅人蓦地一顿:“什么?”
“而且命不久矣,只有我能救他。”陈莺当然知道怎么稳准狠地拿住别人死穴,她盯着周雅人,咧开嘴角说,“要杀我吗?那你可想好了!”
她知道,周雅人对她下不去手了,因而有恃无恐道:“反正要死,我不介意拉着他给我陪葬。”
“你——”于和气听了她这番言论,差点怒火攻心。
连钊一直扶着闻翼,绕开满地血线虫,质问地上的陈莺:“陆捕头在哪里?”
“在这里!”
众人闻声回头,就见一个干瘦黝黑的少女拉开偏屋的房门冲出来。
秦三盯着周雅人,这一刻心酸苦楚泛滥成灾,她好似看见救赎,瞬间泪流满面:“公子,陆捕头在这里!”
周雅人其实早就听见了秦三和陆秉的声音,这方院子里,半点声息都瞒不过他的耳朵,所以他根本没有询问陈莺陆秉是死是活,或者身在何处。
他自踏入这间院落,就知道陆秉活着,并且身在这处偏房内。因此其他几间屋舍门窗都遭到了破坏,唯独这间偏屋,一砖一瓦都未曾缺漏。
他听见陆秉的声音极其虚弱,显然身负重伤,并且难以支撑,才会对秦三说出那句:“你扶,扶我过去。”
而就在方才,周雅人准备取痋师性命之际,他听见陆秉虚弱地对秦三开口:“别告诉他。”
秦三问:“什么?”
“我受的这些伤,别告诉雅人。”
伴着痋师那句“陆秉中了痋术”,周雅人蓦地顿住了,陆秉一定是怕他因为这件事受痋师胁迫吧。
周雅人蹙紧眉头,几番强忍,才能摁下心口翻涌的杀意,转身朝偏屋行去。
秦三只觉一阵疾风从面前撩过,再回头时,周雅人已经在硬榻前俯下了身。
陆秉骤然看见一道青影闪进来,片刻已至身前,当认出是出现的人是周雅人时,陆秉瞪着的双目腾地红了:“雅人……”
“是我。”周雅人轻轻应他一声,弯腰去扶榻上的陆秉,他说,“绕了些远路,所以来迟了,让你好等吧?”
陆秉再也绷不住,泪水决堤,他想否认,否认自己没有等他,却只能在周雅人双臂间泣不成声。
他没有等,又好像一直在等,直到把雅人等来。
陆秉不想哭,太难看了。可是他忍不住,太难受了。
“雅人……雅人……”陆秉痛哭流涕,字不成句地喊着雅人,还有那让他摧心剖肝,伤心欲绝的二位,“雅人……我爹……和祖母……”
提及二老,周雅人心如刀绞,他揽住陆秉颤抖不止的肩膀,轻声开口:“我和你衙署那几个同僚,已经将祖母跟伯父安葬了,现在,就是来接你回去给二老磕头的。”
陆秉额头抵在他胸口泣不成声。
“手怎么了?没力气吗?”周雅人意识到异样,一只手从陆秉的胳膊捋到腕颈。
一旁的秦三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是那个女人,她挑断了陆捕头的手脚筋。”
闻言,周雅人如遭雷击,这些日子来,陆秉究竟都遭受了什么呀?
周雅人按在陆秉疲软无力的腕脉上,那颗抵在心口上的头颅好似重于千钧,压得周雅人喘不上气。
他心中疯蹿的杀意压抑不住,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于是只能插在肺腑之中,几乎扎得他肠穿肚烂。
周雅人仰起头,痛苦地闭上眼,有急促的脚步声自三里外传来,他知道,他剩的时间不多了。
原本他和李流云约定三更来此接应,就是想亲自料理痋师后,救出陆秉,再交托几名少年带陆秉离开。
因为除了痋师之外,他的身后还有个一心要把他和报死伞翻出来的徐章房。
谁知这几名少年因为收胎,顺藤摸瓜提前找到了这里,甚至比周雅人还先一步,以至于差点断送性命。
周雅人听着逼近的脚步,甚至没时间去了解陆秉究竟受了多少罪,便匆匆忙忙地嘱咐他们离开。
时间紧迫,周雅人只能仓促交托:“流云,我把陆秉……就托付给你了,还望诸位小友,一定帮我照顾好他。”
“听风知……”
周雅人郑重其事打断他:“这些日子,承蒙几位小友关照,周某无以为报,还请殿下回到太行以后,千万千万,护报死伞无虞。”
所有少年蓦地怔住,听风知这是……
周雅人合手作揖,深深对几名少年鞠躬拜谢:“周某在此谢过天师,谢过掌教,谢过殿下,也谢过诸位,和太行道上下所有弟子。”
第144章 入虎口 要命的大麻烦。
陆秉完全愣住, 他泪水尚未止住,通红着双眼盯着周雅人,闹不清对方此言何意,什么叫把他托付给这几个少年, 为什么?他不跟自己一起走吗?
“雅人……”
周雅人回过身, 踱到陆秉身边, 安抚道:“我还有点事要办, 你先同流云他们去太行,等把这身伤养好, 再回北屈给父亲祖母磕头也不迟。”
陆秉难以接受这样的安排, 但是周雅人已经转过身背对他,对为首的少年道:“走吧。”
李流云:“可是……”
没时间可是了, 不容他们犹豫,周雅人说:“流云, 徐章房到了。”
都知道徐章房的能耐,即便他们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何况大家方经历一轮大战, 此刻全都负伤在身。
李流云知道轻重利害, 他不可能让几个同门师兄弟丢了性命,临下山前,他答应过掌教和师父, 要跟师兄弟们互相照应, 待办完北屈的事, 平平安安地回去。
“带陆秉走,”听风知恳切道:“殿下,周某,感激不尽。”
“好。”他心里清楚, 听风知此行的目的就是来救人,总不能人没救出去,还都折进去。
李流云正欲去带陆秉,捕蛇人先一步凑上前:“你受了伤,我来吧。”
少年几人全都受了伤,唯独躲在暗处的捕蛇人毫发无损。这几个少年人不错,近几日一起上山下市的寻找孕蛇,也算处出了一点友好和谐的感情,他能帮衬一把是一把。
陆秉被迫趴到捕蛇人背上,他身不由己,没办法抗议,只能扭着脖子望着周雅人的身形渐渐变成一团缩影,转角拐个弯,就看不见了。
刚匆匆一面,泣不成声的陆秉还没来得及跟他叙上两句话,便又匆匆一别。
究竟什么事这般迫在眉睫?
陆秉喉头始终哽着块硬物似的,偏头问并行的少年:“雅人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李流云脚下不停:“嗯。”
“什么麻烦?”
要命的大麻烦。
李流云想起听风知的遗嘱,没有回答,因为听风知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暴露自己,就是为了这个人。
伏节死谊,原来听风知面对挚友至交,也能殉身。
李流云当然钦佩,却不认为应该像他一样,因为死不相负而殉身,却也注定负了其他人。
四海之大,不管为了什么拼死一搏,都是来自个人的选择。
每个人都有自己所要担负的责任和选择,他也有,而听风知此刻的选择,就是为那一人一友奋不顾身。
李流云自忖,可能他这辈子都做不到为了一人一友而牺牲,因为肩负重任,说起来叫顾全大局,但是……没有什么但是,一直以来,他要做的就是顾全大局,而大局之中,总有这样那样的无可奈何要做取舍。
一个太平盛世之初,要经历混战厮杀,太平盛世之下,踩的是尸山血海。
江山基业,帝王英雄,都是靠千千万万无数双血肉模糊的手托举起来的。
而他生于帝王之家,历来肩负的责任,就是守护江山基业。因为只有山河稳固,四海一统,才能免遭兵戈祸乱,让生于这片土地的人们安居乐业。
可他心里从来清楚,天地自有定数,就如四季更迭,万物循生,王朝兴亡亦有规律,历朝历代,国祚最长不过数百年而已。
李流云每每观星,都会陷入茫然之中,自古以来,那么多企图逆天改命的妄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或许他也不会例外。既然做不到袖手旁观,他就必须竭尽全力,但愿今后所做的选择和取舍,不会将他推向万劫不复。
李流云不是不羡慕听风知,可以如此赤诚的为了一人一友,舍生忘死。
他忍不住回了头,已经望不见那方危机四伏的院落了。
李流云他们前脚刚走,徐章房后脚便至。
周雅人立于檐下,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听风知这些日子避而不见,可让我一番好找,果然还是痋师面子大。”
一行人刚踏进院落,便撞进一阵裹着浓浓血气的腥风之中。
他就知道周雅人定会弄出点排场替他“接风”,果然在他预料之中。
一切尽在掌握,徐章房反应迅疾地一扯,玄色大氅如翻卷的墨云,凌厉铺展开,挡住腥风的同时,将劈头盖脸泼来的血线虫尽数兜卷。
徐章房眼见缕缕血丝在大氅中游动,竟妄图往他指尖上缠。
什么呀,徐章房语带嫌恶地“啧”一声,并无比嫌弃地想,痋师真的很恶心。他一抖腕,大氅翻腾间,兜着血线虫朝周雅人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