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不还by不若的马甲
不若的马甲  发于:2025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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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雅人。”陆秉开口,“活着好累啊。”
周雅人蓦地一愣,他没料到陆秉一开口竟会跟他说这句,用那种,叹人生多艰的口吻,就像曾经在长安时那样,陆秉一遇到堵心的事儿,就会跑来跟他抱怨或诉苦,把所有的烦恼和不如意全都毫无保留地倾诉出来。
但那个时候他的烦恼,都是些斗鸡遛狗的小打小闹,扭头就能忘,跟现在完全是天壤之别。
“我也很痛苦,无时无刻都觉得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陆秉定定看着这位挚友,“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应该去死吗?”
周雅人怔在原地,张开口,没来得及说出话,就听陆秉继续道:“我每天都要想一百次,要不然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周雅人一阵心慌:“陆秉。”
“雅人,我活得很辛苦。但是你们好不容易把我救下来,我要是随便去死了,未免太辜负大家。”陆秉尽可能心平气和道,“而且,祖母和我爹的坟头都长草了吧,我这个做儿孙的没来得及尽孝,现在连他们的坟都找不到。所以雅人,我希望你能陪我回去一趟,起码我得回去磕个头。”
“……应该的。”
陆秉跟他商量:“咱们再熬一熬吧,若是真熬不下去,到时候再一死了之,兄弟陪你一起上路,你看成吗?”

第182章 扯平了 “死声。”……
太行道一行十来二十号弟子赶路, 个个盘靓条顺,走到哪儿都格外引人注目。阵仗摆挺大,结果千里迢迢扑了个空,那作恶多端的痋师已经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师特意挑了帮有模有样的小子, 专门拉出来溜达一圈, 给太行道撑门面呢。
只是白衣翩翩中混迹了两个灰头土脸的, 方道长和磨镜匠, 一路上跟大小伙子们侃侃而谈,把他们如何跟着听风知经历风浪, 又如何在惊涛骇浪中幸存下来的历险记来回讲了不下两遍, 当然他心里清楚,该说的说, 不该说的,有关“伏羲之躯”这等将会引起灾祸的大事绝不可随意透露。
原本后悔登船的方道长, 因为亲眼见证了“伏羲一画开天”彻底改了口,海上的大风大浪算什么,哪怕他把肠子吐出来, 这趟来得也值了。
方道长本来以为能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 没想到关键时刻,听风知和那邪祟,不不不, 称其邪祟实在太不尊重那位了, 若不是白冤屡次出手相救, 顾及着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的安危,他们早就葬身汪洋尸骨无存了。
“手无缚鸡之力?”其中一名太行道弟子问,“你说你吗?”
“嗐!”方道长很有自知之明,惭愧道, “在那种情景下,跟听风知和白冤二位相比,贫道可不就是手无缚鸡之力么。”
更别说磨镜匠和这一船船工。
方道长一度认为自己就是个拖后腿的,还得让人家分心相救,好在他和老姜还能在最后派上点用场,多少帮忙捞回几条人命,不至于显得太废物。
“方道长谦虚了,若不是你和姜先生救了听风知和陆捕头,他们重伤昏迷,恐怕很难在海上活下来。”
事实确实如此,方道长眯起眼睛咧嘴一笑,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
大风大浪都是听风知在扛,天罚雷劫劈下的时候,也是那位白冤撑开报死伞,大包大揽地替他们扛了下来。
若是没有二位不遗余力地庇护,他们这些人,哪还有命在?
想到此,方道长不免叹了口气。
叹息声落在周雅人耳中,他靠着马车车壁闭着眼,只是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手里的发簪——这是他跟白冤讨要的,不然,那个人走得匆忙,他若不厚着脸皮开口要,怕是什么都不会给他留下。
她怎么能狠得下心,什么都不给他留。
此刻马车外的少年问:“痋师死了,那些罔象呢?”
“不知道。”方道长摇头,“应该都在海里泡着吧。”
天高海阔,若想在大海里寻找罔象踪迹,绝无可能,纵有深仇大恨,太行道也不可能傻不愣登地在大海里捞针,于是只能作罢。
“天色不早了,”走前面带路的连钊回头说,“今夜就在密州城暂住一晚吧。”
太行道浩浩荡荡数十号人,在密州城包下了整间客栈。
李流云、连钊、林木几个少年最清楚听风知和白冤那段不清不楚的关系,知道白冤这一“散”对听风知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特意叮嘱过同门师兄弟尽量别去叨扰他。
太行道诸多弟子纵然仰慕传闻中的听风知,但是也都知情知趣的没往他的跟前凑,因而周雅人这一路“清静”得“旁若无人”,除了陆秉偶尔跟他说两句有的没的,周雅人基本都在闭目“养伤”。虽然瞎子闭眼多此一举,但是闭着眼睛总会让人以为他在睡觉,他能理所应当地把自己隔绝在外。
赶了一天路,所有人都早早睡下了,临近子时,陆秉又被体内的痋蛇折腾醒。他立即翻出药瓶,却怎么都倒不出来。
陆秉抖着手使劲倒了倒,药瓶里根本已经空了。
陈莺不是说这些药够撑两个月吗,他拢共才服了不过两次。
陈莺骗他!
也是,那个阴险歹毒的女人,成日以愚弄折磨他消遣,生怕他过得舒坦,怎么可能真的留给他那么多的药,难道让他携药潜逃吗。
陈莺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诓骗试探他的手段而已。
陆秉本就没指望她真能给自己这么多药,他从来没想过继续苟活,否则他不会毫不犹豫地捅死陈莺,他深知陈莺死了他也活不了。
陈莺死有余辜,只不过,陆秉原以为自己起码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能赶回去给祖母还有爹娘磕个头。
如今看来,他可能赶不回去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他可以去阴曹地府给祖母磕头,只是,他想起差点步入火海中的周雅人,他刚给那个想不开的人劝回来,他要是这个时候撒手人寰,周雅人铁定还会赴一场火海。
陆秉知道阿聪以及那些罔象怎么死的,所以陈莺才口口声声扬言要烧死周雅人,再去东海扬灰,陆秉再怎么傻,也知道不死民被烧死的话,就再也没有生机了。
陆秉猛地吸了口气,四肢绞痛得他咬紧牙关,他试过无数次,自以为很抗揍的陆秉终于在这种酷刑下彻底丧失了骨气——他没一次能凭意志强挨过去,每一次都会屈服于巨大的痛苦。
要是能不管不顾,陆秉很想给自己一个痛快,彻底终结这场生不如死的折磨。
所以……再忍一忍吧,再忍一忍。
忍到忍无可忍,陆秉从床上滚到了地上,满身虚汗淋漓,脸色阵阵发青。
他终于忍不住从牙缝中挤出一声惨叫,手里攥着的那只药瓷瓶被他硬生生地捏碎了,锋利的瓷片扎进掌心,却都不及痋蛇带给他的万分之一的痛苦。
“陆秉!”周雅人第一个听见声响闯进来。
接着是住在隔间的何长老:“他体内的痋蛇发作了。”
还有方道长一众:“陆捕头。”
“药,”何长老蹲过去,“先让他把药服了。”
周雅人手忙脚乱地在陆秉身上摸索,“药呢?陆秉,药呢?”
没有药了。
陆秉死死咬着牙关,说不出话。
方道长很想凑过来帮忙,又不知从哪里下手:“他的手在流血。”
何长老这才看见陆秉攥紧的手掌心露出一点药瓶的碎片:“药在他手上,快把他的手掰开。”
周雅人钳制住陆秉的手腕,一点点将他紧攥成拳的手掌掰开,就见碎成片的瓷瓶深深扎进陆秉手掌心。掌心里根本没有药,但有一张被血浸染的纸,叠成很小很小的方块。
“你们按住他。”何长老说着,捻起那张纸打开来,上头的内容看得何长老面色大变,“这是……”
方道长一边帮忙按着陆捕头,一边好奇探问:“这是什么?”
“这居然是,”何长老难以镇定,“他的药方。”
周雅人始料未及,反复确认:“长老,你确定吗?”
“不会错,就是他的药方。”何长老立即站起来,他习惯性使唤人,“快快快,林木呢,赶紧去抓……”
未等何长老把话说完,林木抽走方子,一溜烟没了人影。
一屋子人折腾到后半夜,总算让陆秉服下了药。
何长老寸步不离地守在陆秉身边,一边研究陆秉,一边研究药方,等陆秉终于缓过来。何长老对他进行了各种嘘寒问暖,声音比平日轻了八度。
林木发誓,他从来没见过老顽固对谁如此关怀备至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何长老突然发现陆秉是他失散二十多年的亲孙子。
末了老顽固居然还来了句:“陆秉,你愿不愿意跟老夫回太行啊?”
周雅人忙问:“长老可是有法子治好他?”
“治好谈不上,”原本何长老对陆秉体内的蛇脉无从下手,可当他见到这贴方子,上头甚至还写上了几句关乎痋蛇成脉的关键,让束手无策的何长老一下子有了些想法,他如获至宝,“但容老夫带他回太行好好研究研究,说不定真能找出治他的办法。”
连日消沉的周雅人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连忙作揖:“多谢何长老,长老大恩……”
何长老抬手制止:“先别急着谢,容老夫之后真能找出法子再说吧。”
陆秉撑起身:“能让我看看这张药方吗?”
药方被血染红了大半,不过依然能看清上头娟秀的字迹,的确是陈莺写的,一笔一画,没有半字废话。
陆秉难以置信,陈莺居然给他留了张药方。
那个恶毒的女人,心狠手辣,无恶不作,无所不用其极……
陆秉不免想起陈莺当时塞给他这支药瓶时的嘴脸:“这些药够撑两个月。不想受苦的话,你就老老实实跟着我,两个月之后,我自会再帮你续上。”
从来只会威胁他,折磨他,打骂他……怎么可能把药方给他?!
陆秉恨陈莺恨得心肝脾肺都如淬了毒,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怨毒疯魔地恨过一个人。
怎么,陈莺把他害成这样,留张药方算什么?就能让他少恨一分么?
不可能的,陆秉恨不得杀她一百次。
一张药方轻易点燃了陆秉,那股深入骨髓的痛恨汹涌着卷土重来,他忽然无比后悔一刀把陈莺给杀了。她说得没错,就算杀了她,陆秉也难泄心头之恨,他现在就想把陈莺大卸八块,一片片把肉割下来,喂鱼,喂狗!
然而——
陈莺最后搡开他,胸口被长刀剖开的一幕历历在目。
溅起的鲜血几乎染红陆秉双目,陆秉倏然闭上眼,极力压制着心头汹涌无比的怒恨——陈莺该死,她死不足惜,这是她早该遭受的报应。
不对,比起被她残害的那些人,这算哪门子的报应。
“陆秉,”周雅人感受到他起伏不平的气息,刚要开口询问,忽然一阵极不寻常的阴风扑进门窗,猝不及防地撞上他腰间律管。
白玉坠子晃动不停,周雅人下意识低头,律管嘶嘶哑哑地哼唧起来,拉风箱似的,又像只吊着嗓子哀叫的猫。
“这股音律……”周雅人赫然抬头,“是死声。”
喑哑的死声猛地一把攥紧了他的心,狠狠震在他的命脉上,震得他神魂差点离体。
周雅人整个人飓风般卷了出去。
“圣人作乐以应天,作礼以配地。乐者可以阴阳二气,依循五行之性,效法万物以成律。”
当初在京观之时,他跟几位太行道的少年说话之际,白冤把玩过他这支骨律,并且心血来潮送了一缕阴风灌进去,音细如丝,然后问他:“我作的乐是什么声?”
阴风吹响律管,声音实在不太悦耳,真要形容的话,像一曲丧乐,很不吉利。
他如实道:“死声。”
每一次遇见白冤,她掀起的乐律都是死声。
周雅人太熟悉了,和现在音律如出一辙。
是死声。
是白冤。
不会错的,他是听风知,一定不会听错的。
周雅人心潮翻涌,顺着这缕阴寒之气奔向城西。
密州城的衙署西侧置有一块空地,经年累月,青石板的缝隙里沁着洗不净的暗红,便是官府用以斩首示众的刑场。
此刻暗红色的血迹竟然形成一条条铭文铸造的铁链,哗啦啦绷扯着拔地而起。
当周雅人踩着喑哑的死声奔赴至此,赫然见到了那个披刑戴枷、被束缚在刑场中的身影。
周雅人心神巨震:“白冤。”
真的是白冤。
刑场中的人回过头,周雅人那双盲瞳蓦地热泪盈眶,脚下卷起疾风,周雅人飞扑过去,像秘境外那道扑向白冤的风,卷着他无尽的绝望和无助,终于如愿以偿拥抱住了她。
白冤尚来不及反应,就被清风掀得衣发翻飞,一双颤抖不止的双臂比套在她身上的枷锁更加紧固。
“你……”白冤正欲启口,忽觉滚烫的湿意浸进领口,话语蓦地哽在了喉头。
死死抱住她的人在哆嗦,像濒死的人抱住救命稻草,双臂越收越紧,紧到足以让人窒息。
周雅人说不出话,他必须压制着冲口而出的哭腔,却在白冤一句轻如呢喃的“雅人”中溃不成声。
前所未有的心疼灌满了她的肺腑,白冤妄图安抚他,奈何双手被圈禁,她根本抬不起来。
周雅人抱着他失而复得的念想,那颗心终于死灰复燃地绞痛起来,痛得他要肠穿肚烂。
这一刻,周雅人麻木的身体终于恢复了知觉,他感知到了疼,浑身上下的刑伤都在叫嚣着折磨他。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场被秘境处置的刑罚之地,骨肉被锥刺一根根扎穿,他遍体鳞伤,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痛,他痛苦不已地说:“白冤,我好疼啊。”
白冤蓦地红了眼眶,心疼到无以复加。
“为什么?”他疼得几欲站不住,搂着白冤缓缓跪下去,“我那么求你,我那么求你,你都不肯答应我。”
这一声质问仿佛利剑穿心,所有酸苦涌上喉头,白冤难以回答他,因为那是她的来时路,也是她必须要去践行的道。
她没有办法。
原本白冤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就在她随着阿昭苏的刑劫消散、魂飞魄散之际,来自密州的冥讼突然牵住了她,一道血气冲天的死冤强行将她拽回了人世。
血气和死怨化作数道长长的枷锁,蛇一样“攀咬”住白冤,将她拖进密州城西这场精心绘制的刑场大阵之中。
这是非常蹊跷的,因为此情形白冤太熟悉不过,她在北屈鬼衙门遭遇过,又在风陵渡经历一遭,而今……她再度重蹈覆辙,就在她即将消散之际。
白冤都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她因此留了下来。
但更让她感到疑惑的是,密州怎么会有个专门针对她的血阵?
徐福不是死了吗?
徐福乃她亲手斩杀,身首分离,就算缝上脑袋也不可能活过来,那这密州刑场上的血阵又是出自谁手?
白冤思索了几日都没想明白,又轻易挣不断这根焊在血阵中的枷锁,好在现在周雅人来了,只是哭得让人揪心。
事后弥补一样,白冤低声安慰他:“我现在答应你,来得及弥补吗。”
周雅人仰头望着她,泪眼朦胧的盲眼通红一片。
可是差一点,差一点她在海域魂飞魄散,他也想往火坑里跳,差一点他们都来不及了。
万幸没有阴差阳错,才能在密州重逢。
“你瞒着我一次,这回我也没有提前知会你,我们就当扯平了。”白冤俯下身,用他曾经许诺过她的话许诺他,“从今往后,无论我去到哪里,要做什么,都会事先跟你说。”
周雅人静了数息,眨眼间,泪水顺着眼尾落下去。
其实他都明白,他明白白冤为何非要如此做不可,就像当初,他将报死伞交托给太行道,孤身前往陕州赴死一样。
他们都可以为了对方不顾性命,大都是身不由己。
“雅人,”白冤拭去他眼角泪痕,轻声问,“还疼吗?”
周雅人摇摇头,他不是疼,他只是受不了这种摧心剖肝的生离死别,让人伤心欲绝,也让人活不下去。直到这一刻……他一眨不眨盯着白冤,缓缓倾身凑过去,轻蹭到微凉的嘴唇,那股独属于白冤的冷香灌入鼻息,他才终于呼吸到足以续命的气息。
从今往后,他将赖以生存,他在这场生离死别当中识了趣,不会再问她要什么长久了,无论白冤是否答应,或者再为了什么刑劫消散于天地,只要她活着一日,他便跟着活一日。
世事无常,若强求不来,我们随遇而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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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终于完结,追更的小伙伴们辛苦啦,非常感谢诸位的陪伴。
可能会写个番外交代一下徐福。
不出变故的话,下一本开《漆骨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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