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山油盐不进,铁了心:“之前是这个价,现在可摆不平,他拿不出一百两,这事儿就没完!”
旁边的妇人素来不喜黄大山的为人,平常也没少与他们家发生口角,此刻便多嘴道:“一百两你是张口就来,就算老张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但你也不能这么讹人吧。”
“我讹人?”黄大山好似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没让你摊上是吧,那好啊,我不讹他,我现在就带他们两口子去见官!”
说着,就一把拽住了老张的衣领往外拖。
老张大惊失色,奋起反抗:“凭什么!我不过是写了一纸冥婚文书,根本就没怎么着,没给俩孩子配骨,你凭什么抓我,凭什么让我赔一百两银子,黄大山,你这个畜生,你放开我!”
眼见黄大山快要拽不住他,带来的几名青壮年立刻上去帮忙,七手八脚地把反抗的老张按在地上。
黄大山气咻咻地喘:“做都做了,还不承认,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闺女儿的尸骨应该都进你家祖坟了吧!拿不出银子,我就拉你去衙门,还有你那媳妇儿呢,躲在屋里干什么,你们两口子今日谁也跑不掉!”
老张被几双手制着,双腿死命在地上挣扎乱踢:“黄大山,你这个王八犊子,老子没挖你闺女的坟,她骨头还在乱葬岗里好端端埋着,你他娘的,不信你自己去看。你要是拉我去见官,你就是诬告,县太爷一定会彻查清楚,到时候咱俩就看看,是判我下狱,还是让你挨一顿板子!”
闻言,制伏着老张的青壮年们面面相觑,连黄大山也有些迟疑。
白冤听到此,不约而同与周雅人相视一眼,其实他们刚才拿着冥婚文书进门询问老张时,对方也从未承认盗过黄小云尸骨。因为当时老张的眼神闪躲,神色又异常慌张,白冤便疑心他没说实话,原来真的如他所言没有办成?
方才帮腔的妇人忙上去追问:“老张啊,你当真没起小云那丫头的尸骨啊?”
“没起!没起!我可以对天发誓!”老张连声道,几乎是喊出来的,“不信你们现在就去看,看看那黄小云的坟是不是还好好的,我有没有给她刨出来!不然你们就拉我去见官,让县老爷判你个诬告之罪!”
于是升爷爷再次开口:“要不就去看看吧,大山啊,你可别冤枉了老张。”
“冥婚文书在这儿摆着呐,红帖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冤不了他!”
“冥婚文书怎么了,不过就是一张废纸,我没动你闺女儿,她还在那乱葬岗做孤魂野鬼呢。”老张半边脸几乎被摁进泥地里,挣动间涨得脸红脖子粗,“你们,你们还不快放开我,你们难道还想杀了我不成?!”
青壮年七手八脚摁着他,并没有轻易放开。
“看就看,反正你也跑不了,把他也给我一块儿押走。”黄大山指挥他带来的几名青年,将老张从地上拽起来,“你那娘们儿呢,这时候还躲着干什么,做了亏心事怕见人啊。”他嗓门儿奇大,专门嚷嚷出来让父老乡亲们都听见,然后对自家的媳妇和亲戚挥手,“你们进去,把他娘们儿也带上,两口子一块儿押走,谁也别想趁机跑了。”
三四名妇人立刻进屋去逮人。
周雅人听着几人凌乱无序的脚步声,想起铁柱他娘的状况,恐怕受不住刺激,他刚想上前制止,被白冤拦住,后者低声道:“再等等,现在不是你插手的时候。”
“那就这样看着等结果?”
“不然呢?”白冤反问,“你知道黄小云的尸骨埋在哪儿吗?”
那乱葬岗到处都是坟堆死骨,大多数草草掩埋,恐怕连块碑都没有立。尤其这种寄埋荒野的早殇者,没有立碑,除了家属或知情人士,外人上哪儿找去?
即便把乱葬岗的坟包都扒开,也难确认哪具尸骨是黄小云的。
所以必须由黄家人带路确认。
周雅人便没作声。
白冤道:“静观其变吧,别打搅进程。”
“明白。”
老张半边脸上蹭着泥,滚得浑身上下都是土,他怒目暴吼:“黄大山,你别欺人太甚!”
紧接着,室内便响起一阵惊叫。
“啊……啊……走开,走开……放开我,走开,别来找我,别抓我……啊啊啊……走开,别抓我……”
“你想往哪里跑,躲什么躲……啊,居然敢挠我……你是疯了吧!”
“抓住她,把她从桌子底下拖出来,你以为你今天躲得了吗你,跟我们出去!”
“啊!撒手,我叫你撒手,疯婆子拽我头发!按住她,把她的手给我掰开。”
砰砰砰,啪啪啪,屋内一阵兵荒马乱。
院外的乡亲忍不住围上去,结果被屋里的场景弄得一愣,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墙黄符,地上也洒着血迹,还有七八只死鸡,此刻扭打在一起的妇人正好撞上了吊在堂屋的死鸡。
悬梁的死鸡左右摆动,差点撞在围观而入的村民脸上,骇得众人齐齐后退。
“呀哟娘欸,吓死我了。”
“这是干什么呀?”
“家里怎么搞成这样哟。”
众人没时间得到一个答复,就被扭打在一起的几名妇人转移了注意力。
大家纷纷开始劝架:“快别打了快别打了,都打出血了啊。”
“看看铁柱他娘,不得了哟,满脸都是血啊。”
白冤方才在衣柜里见过铁柱他娘,脸上确实糊了血,应当是鸡血。
不过片刻,那三四名凶悍的妇人就制住了铁柱娘,七手八脚将其拖出门来。
就见铁柱娘蓬头垢面,满脸血污,衣服也被扯得脏乱残破,她在众人的拖拽下死命后缩,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已经听不清了,甚至两眼翻白,好似下一刻就会撅过去。
悍妇大力拖拽她,一边尖刻道:“装完疯还想装晕是吧,你别给我装,今天你装死都没用,我饶不了你们!”
村里人看不下去了:“哎哟黄大嫂,你轻点儿吧,她好像真的不太好。”
黄大嫂置若罔闻,一把扯住铁柱娘的头发,粗暴地往外拽:“还敢拽我头发,我让你拽!”
许是因为剧痛,铁柱娘在拖行中发出凄惨无比的叫喊:“啊啊……”
“放开她!”院子里的老张见状,恨不得扑上去,却被几名青壮年押着,只能无助号啕,“你这恶妇,你们太欺负人了!”
周雅人虽然看不见,却也知道面前发生着多么欺凌人的一幕。
那夫妇二人寡不敌众,只能任黄家人施暴。
小丁瓜攥紧了拳头,到这一刻实在憋不住了,莽撞的要冲过去:“以多欺少,太过分了!”
“啪”的一声脆响,那黄大嫂一耳光狠狠甩在铁柱娘左脸上:“别叫了!再叫……哎哟……”
发威的黄大嫂忽然踩到颗绊脚石,一下失去重心,身体后跌摔在院中。
小丁瓜蓦地停住步子,刚才不是眼花,他刚刚分明看见一颗小石子儿从自己侧边掷射到了黄大嫂脚下,于是小丁瓜定定的没再贸然冲过去,转头看向“冷眼旁观”的白冤。
白冤似是觉察到这小屁孩儿的目光,淡淡睨了他一眼。
周雅人近距离轻问:“你出手了?”
白冤没否认:“实在太闹腾了。”
第63章 乱葬岗 “你们莫不是挖到了战场?”……
待这场闹剧结束从张家窑院里出来, 太阳早已落了山,三五个村民甚至打起了灯笼照明,紧凑地跟在群众后头,生怕掉队。
黄家亲朋十来口人将张氏夫妇夹在前后中间, 时不时还要搡一把后背或肩膀, 催促他们快点走, 别磨蹭, 就跟官差押送流放的犯人上路别无二致。
“小丁瓜?!”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还有你们二位怎么也在这儿?”
同行的三人回过头, 白冤就见昨晚供他们食宿的农妇拄着根柴火棍, 一瘸一拐走过来。
小丁瓜唤道:“王婶。”
刚才张家院子里人多杂乱,他们谁也没有瞧见谁, 这时候从里面出来了,人群一散开, 她才注意到三人:“找到你爷爷和那位大哥了吗?”
小丁瓜瞬间垮了脸,沮丧道:“还没有。”
“怪了,这人能去哪儿呢?”
小丁瓜也不知道, 他看对方一瘸一拐的行动相当吃力, 便问:“王婶,你腿这样了,还要跟着他们上山啊?”
“我这不是也想跟去看看嘛, 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王婶边说边指了指腿脚, “可惜我这脚脖子扭伤肿大了, 疼得不行,跟不上趟儿,肯定去不了,到前面我就得回家歇着, 你们要跟着去啊?”
小丁瓜点点头:“嗯。”
王婶转头询问白冤和周雅人:“那姑娘和公子,晚上还来我家住宿吗?”
周雅人道:“应该还会再来打搅。”
“不打搅不打搅,那我晚上给二位留着门儿。”
“那就多谢了。”
“不用这么客气。”前头拐个弯就到自己家门口了,王婶不打算继续跟了,缓缓停下步子,转头叮嘱,“小丁瓜,夜里要是太晚了,你可别一个人走夜路回去,不安全,你就跟二位一起来婶子家里住,知道吗?”
“知道了。”
村里有部分岁数大的平常走路都一步两喘的老人,没能跟着去,顺便看住几个半大的孩子,不许娃儿们往乱葬岗那种地方跑。
有几个调皮捣蛋的犟脾气孩子非要跟去看热闹,被爹娘用拳头撵了回来。
待天色越来越黑,周围越来越荒僻,众人才好像逐渐意识到他们大晚上的居然要赶往乱葬岗。若论起来,大家平常夜里可是连坟地都不轻易去的,何况乱葬岗那种地方,满地坟包尸骸,最犯忌讳。大家的心头这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忐忑不安,并下意识交头接耳的嘀咕起来。
交头接耳的结果就是人多势众,几乎全村子的男人都来了,阳气重,不怕那个。
但依然有胆怯的怀疑:“咱们这阳气是重,但那乱葬岗埋了那么多死人,成千上万都不止,阴气更重,恐怕咱们这些男人压不住啊。”
有人一听,打起了退堂鼓:“要不咱们还是别去了。”
动摇的不止那一个:“我觉得也是,万一在那里撞了邪,我身上连个保命符都没有……”
“别瞎胡说,能撞什么邪,肯定没事。”
“算了,还是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那我……我也不去了吧,我回家看着娃。”
于是有些胆小的村民中途走了回头路。
白冤和周雅人混在人群中,和余下的村民一起往前,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张家夫妇设天地桌办冥婚仪式的地方。
不知情的黄家人瞧见了,莫名道了句:“谁在这里摆祭桌了?”
而老张抬眼瞧见的瞬间蓦地刹住步子,原地狠狠打了个哆嗦。
黄大山从后头用力推了他一把,语气不善:“停下干什么,赶紧走。”
老张不进反退,眼神惶恐:“不,不去了,不能去。”
退步间,不慎踩到了身后人的脚尖。
黄大山足面一痛,极为火大,抬脚就踹人:“少他娘的耍花样,眼看就快到了,怕是谎言要被揭穿了吧。”
老张腰眼上重重挨了一踹,踉跄着往前扑,正好扑在那张天地桌上,打翻了桌案上的香炉和酒壶。
老张彻底慌了神:“不……不……”
原本神志不清的铁柱娘陡然瞪大双眼,犹如活见鬼一般,爆发出一声惊叫。
众人猝不及防被惊叫声吓了一跳,不知道前头突然发生了什么。
就见铁柱娘张牙舞爪的发起了疯病,爪子胡乱挠在欲要上去教训她的黄大嫂脸上,挠出三道血指印。
“啊!”黄大嫂没料到她会突然发癫发狂,动了肝火,捂着脸颊就去猛扇铁柱娘。
谁知瘦不拉几的铁柱娘此刻爆发力惊人,狠狠一头撞在她的脑门上,蛮牛似的把向来彪悍的黄大嫂撞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身子一斜歪进旁边人怀中。
铁柱娘趁机冲出人群,往黑黢黢的林子里猛钻,嘴里不住叫喊:“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抓住她!”黄大嫂暴喝,“她要跑!别让她跑了!”
两三人立刻追着铁柱娘往黑林子里钻去。
此刻老张也好似受了巨大的刺激,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要跑,被黄大山和两名壮年死死擒住。
黄大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一拳砸在老张肚子上:“我让你跑!就知道你夫妇两个不可能老实,敢骗老子!”
老张挨了揍却不叫痛也不申辩,一副吓破了胆的惊恐万状,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不,不要,他娘,他娘,走,不要。”
黄大山狠狠往对方脸上啐了口唾沫,中气十足的撂狠话:“押着他走!你们再去两个人抓那臭娘们儿,敢跑就打断她的腿,然后直接给我拖过去,要是再敢耍花样,老子今天就把你们两口子埋在乱葬岗!”
说完黄大山等人也没在原地多等,几乎是五花大绑地将老张拖至乱葬岗,扔在一个黄土垒起的坟包前。
那坟包又低又矮,才到膝盖那么高。
跟上来的村民纷纷表示:“到了到了。”
“这便是寄埋黄家丫头的地方吗?”
“对,就是这儿。”
白冤和周雅人随同民众围上去,挤在最前排的位置边上。
黄大山提着灯笼来到他闺女儿的坟包前,躬下身细瞧打量起来。
因为周雅人眼盲看不见状况,所以白冤开口道:“泥土没有被翻新的迹象,而且杂草的根茎好端端扎在坟包上。”
黄小云去世后下葬已有两年,坟头长满了荒草,而今这些杂草都好好地扎根在坟头土里,说明这座坟堆确实没有被人挖开过。
她声调虽不高,但是周围的人也能听得见,黄大山回头看她一眼,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小丁瓜出声:“还真是,这坟包看上去好端端的根本没被挖开过。”
那位升爷爷弓着腰眯着眼细看:“如此看来,老张确实没来起小云的尸骨啊。”
“我说了我没有……”老张狼狈不堪地伏在地上申辩。
“怎么可能没有,冥婚书都写好了。”黄大山不相信,去坟头扒拉了几下泥土,又揪起一把杂草,以确认这些是不是别人布置的假象。
老张恨道:“没有就是没有,事实摆在面前,你别想栽赃污蔑我。”
“滚你娘的蛋,谁知道你耍了什么鬼把戏。”
“既然不相信,那你就把你闺女儿的坟扒开看看,看看不就真相大白了!”
“当然要看!”黄大山性子急躁,经不住别人激,立刻扔了耙子抢过旁边亲属手中的铁铲,手起铲落撬开第一捧土,毫不拖泥带水,“都愣着干什么,来帮忙。”
几名青壮年迟疑了一下,看这完好无损的坟头觉得没必要扰了亡者安息。他们原本想劝阻两句,但看黄大山挖得起劲铁了心,也就话不多说,分别提着锄头铲子过去帮忙。
不一会儿三个人就扒开了坟包,锄头深挖下去时,突然磕在了什么质地坚硬的铁器上,发出叮地一声。
“什么东西?”握锄头的青年弯下腰,伸手扒开泥土,抛出一块锈迹斑斑的方形铁片。
黄大山抽过去瞧了瞧,随手扔掉:“就一块破铜烂铁。”
破铜烂铁被扔在周雅人脚边,白冤俯下身,捏着边沿拾起来。铁片两指长,三指宽,上头好似刻了字,但被铁锈完全盖住了,字迹难以识别,中间只余一道刚才锄头挖过的凹痕,完全辨不出是什么东西。
三人继续刨坟头,黄大山一铲子下去,突然哐当,又戳到了某种硬物。
“嘶,哪儿来的什么玩意儿?”他嘀咕着居然从坟地里扒拉出来一截箭头,“这……”
旁边的青年疑惑了:“黄丫头坟地里怎么会有支箭头?”
黄大山瞪了老张一眼,严重怀疑是老张所为,没好气道:“鬼知道怎么回事。”
然后他将箭头随手一扔,继续挖,三人齐心协力挖出个深坑。
白冤此刻正在端详那枚箭头,拇指轻轻蹭掉表面浮泥,箭头上裹着褐色的血迹。她抬眼看向黄小云的坟,在灰暗的灯火下显得有些不对劲,白冤上前几步,鞋底碾开黄大山那铲抛上来的泥,是有些发黑带黏性的土,带着股难闻的腥臭味:“下头的土是黑色的?”
“啊?”
挖坟的三人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
另一位则将灯笼递下去,往坑里一照,顿感吃惊。
“怎么回事?这土?土怎么是黑色的?”
白冤捻一点泥灰在指腹间搓揉开,确切来说是已经发黑的褐色腥土。
湿泥粘在铲子锄头和鞋底,身在坟坑间的三人这才后知后觉般闻到那股腥臭气。
“什么味儿这么难闻。”
白冤道:“血。”
“什么?!”三人具是一惊,瞪大双眼很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模样。
白冤平静开口:“坟土里头浸了血,渗透了吧。”
三人大惊失色纷纷后退。
“哪儿来的血?”黄大山不禁问,“这坟土里面怎么会渗血?”
白冤初来乍到如何得知,反问:“人不是你们埋的吗,封土的时候没注意?”
“封土的时候可没这回事!都是黄土!”黄大山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啊,我们当年只是把小云寄埋在这里,计划之后有合适的了还要给她配骨衬,所以埋得并没有太深,但是……”
但是他们现在挖的这个尺度明显要比当年埋黄小云尸骨的时候深,却并没有挖到黄小云那口薄皮棺材。
黄大山说到这里顿时火冒三丈,举着铁铲就要去拍打老张:“我去你大爷的,还敢说你没刨我家闺女儿的坟!结果这已经成了座空坟,你把我女儿的尸骨藏哪儿去了?!”
“不可能。”老张先是震惊,且又满脸的难以置信,手忙脚乱的闪避黄大山挥来的铁铲,“我没刨你女儿的坟,你,你少他娘的冤枉我,你再往下挖,她肯定在地里埋着,你休要冤枉我。”
“死不认账啊你这个老东西,你家张铁柱的坟呢,你什么时候偷摸给埋了的?你怕不是已经将我闺女儿跟你儿子合葬了,你要是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掘了你家祖坟。”
眼见这两人在坟圈子边上吵嚷起来,有好事的村民插进来拉架。
升爷爷在旁边喊:“哎哟你们先别动手啊,既然都已经到这儿了,就再往下挖一挖吧,如果再往下都挖不着,老张也别想抵赖,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指不定就挖着了呢。”
于是黄大山不得不偃旗息鼓,气汹汹的抡着铲子继续挖,每一铲都是渗了血腥的黑褐色黏土。
周雅人嗅到这股熟悉的气味走到白冤身侧,低声开口:“这是秽土吧?”
白冤“嗯”一声:“但是问题不大。”
“黄小云的尸骨居然会埋在秽土之中。”
“谁说不是呢,”这让她想到了北屈河冢里埋在秽土中的那几具孕育痋引蛇卵的女尸,白冤扬眉,“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周雅人微微蹙着眉,俨然跟白冤想到了一处。
坟坑挖下去约莫两米见深时,锄头铲子纷纷掘到一块儿硬物上,大伙儿本以为这回挖到了棺材,结果刨出来一杆长矛。
另一个人则铲出来半截白骨,吓得手一哆嗦,直接退到坑壁上贴着:“骨,骨头。”
旁边那人声音有些不太平稳:“大,大伯,不对吧。”
黄大山当然知道不对,自己的闺女儿黄小云当年是装殓在薄皮棺材下的葬,怎么会连棺材板没挖到半块,直接掘出骨头来,并且还刨出来一堆铁皮箭头和长矛。
“大伯,咱们是不是挖错坟了啊?这一座会不会不是小妹的坟?”毕竟寄埋的坟前也没立个碑,而且还是在满地坟包的乱葬岗。
另一人愣了:“啊,不,不会吧。”
观望的村民纷纷开始质疑议论:“大山,你确定这是小云的坟没错吗?”
“挖出来的都是刀啊箭的,这一看就不是啊。”
“乱葬岗坟包多得数不清,你别弄错了啊。”
“不应该啊。”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令黄大山也有些拿不准了,何况大晚上的不太能分得清哪儿是哪儿,难道他真认错了坟?
黄大山刚想从坟坑内爬上去确认,脚下嘎吱一声脆响,然后他从中撬出一顶破烂不堪的铁胄。
白冤扫视荒芜的坟圈,垂目盯着那顶从土里拨出来的铁胄:“你们莫不是挖到了战场?”
周雅人与她异口同声:“莫不是挖到了哪位将士的坟茔?”
言罢,他才恍然意识到白冤的怀疑似乎更为合理,沉吟道:“地下的黄泥浸透成这样,必然经历过一场大规模的流血与死伤,以至于逐渐养出秽土来。”
“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记得咱们这地方好像也没打过仗啊, 升爷爷,您知道有这事儿吗?”
升爷爷摇头表示不知。
显然居住在此地的村民并不知晓此地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们只知道这里是处乱葬岗子,土里埋的都是那些得疫病死了的, 穷困潦倒的, 或在街边冻死饿死的乞儿, 以及无家无业的孤家寡人, 死后没有亲眷朋友发送,扔路边有碍观瞻, 就会被拖到乱葬岗里来。
还有像黄小云一般早夭横死的, 将来预备配骨衬,就会暂时寄埋在乱葬岗边上。
黄大山和俩青年已经从坟坑里爬了上来, 并且张望着来回查看地势,他举着灯笼, 越看越是纳闷儿:“不对啊,坟堆右边有棵枯死的树,这不就有么, 欸, 好像……好像那棵枯树没这么高也没这么粗,而且还被火烧过。”
黄大山说着站过去跟那棵枯树比了一下高矮,没比他高出去几寸:“我想起来了, 去年我过来看小云的时候还砍过一截树干。”
但是这棵树的枝干并没有被砍伐过, 也没有被火烧的痕迹, 黄大山一拍大腿:“完蛋,还真挖错坟了!”
村民评说:“黄大山啊,你居然连自家闺女儿的坟都能找错了,你这怎么当爹的。”
黄大山粗声粗气地回怼过去:“黑灯瞎火的, 到处都是坟包,谁看得清楚?!”
“那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走了!”
周雅人听到此,不禁开口:“这就走?不把坟土填回去?就这么让尸骨暴尸荒野么?”
已经拎着铲子准备离开的黄大山顿住片刻,老大不高兴地盯了多事的周雅人一眼。又瞧这人的容貌气质都不凡,也不知道什么来头,于是将那点耍横的脾气压制了下去,掉头回到坟坑边:“填,当然要填,你们俩赶紧的。”而后他指使着俩小辈儿一边铲土填埋,一边不服气地小声嘀咕,“这乱葬岗暴尸荒野的还少吗。”
白冤不惯着他:“既然是你们挖错坟挖开的,让你们重新把土填回去,没毛病吧?”
黄大山梗着脖子没好气道:“我这不是在填吗,废的什么话!”
他刚说完就“啊”的一声,对面青年一铲腥土直接泼到了黄大山脸上,黄大山呸呸几口吐掉嘴里的腥土,一摸脸,火冒三丈:“干什么你,没长眼啊。”
那青年也是受到了惊吓,只觉得方才胳膊肘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又痛又麻,双手一瞬就失去控制,坟土扬了自家大伯一头一脸。
青年抱住痛麻的胳膊肘:“大伯,我不是故意的。”
而就在此刻,跟在周雅人身边的小丁瓜突然转头看向乱葬岗深处,那地方漆黑一团,仿佛被夜色罩上了一层遮盖的幕布。
他扫了眼围着坟坑的村民,大家完全没有被别的什么转移注意力,因此不太确定地问:“什么声音?”
大家正心无旁骛地围观黄大山对其侄儿发脾气,于是小丁瓜大声道:“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众人有些茫然地看向小丁瓜:“什么声音?”
周雅人问:“你听见什么了?”
没等小丁瓜回答,斜前方一阵尖叫扎破了寂夜。
村民慌了神:“咋了咋了?”
“咋回事?”
“好像是黄大嫂的声音吧?”
“听着有点像,从那边传过来的。”
众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来此许久了,但去追铁柱他娘的黄大嫂几人居然还没回来。
黄大山一听就听出来自己媳妇儿的声音,脸色骤变,转头就往声源处冲,一边大喊媳妇儿的名字。
回应他的又是一声惊叫,村民纷纷跟在黄大山身后冲进乱葬岗,穿梭于高矮起伏的坟包间。
“快快快。”
“前面出事儿了,出事儿了。”
周雅人闪避不及,被往前冲的村民撞得踉跄了几下,由于耳力受限,他只能紧紧锁定白冤的背影辨认方位,一路跟得磕磕绊绊。
小丁瓜却煞白着小脸,畏惧地盯着黑暗前方,一步步往后退,好像前头有什么无比可怕的东西。
谁都没注意到遗漏了一个小屁孩,奔在最前线的黄大山突然脚下一空,双腿失去支撑急剧坠落,发出一声惊叫。
接二连三冲上前的民众差点和黄大山一起踩空,惊心动魄地在悬崖边刹住了步子:“大山!”
黄大山惊险无比地攀住了石块,命悬一线地挂在了崖壁上,吓出来一身冷汗,再度发出惨叫。
栖息在崖下的乌鸦纷纷振翅高飞。
好死不死,黄大山那只攀住石块的手指正好被刹在悬崖前的侄儿踩住,这一脚差点儿给他手指踩扁,疼得黄大山骤然泄劲儿,就要坠崖。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苍白冰凉的手蓦地攥紧黄大山的腕骨,手劲忒大,将身高八尺趋于一百六十斤的庄稼汉从鬼门关一把薅了上来,跟薅葱似的扔在地上。
劫后余生的黄大山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直愣愣瞪着铜铃大眼,丢魂似的直喘气,心脏差点从腔子里蹦出来。
目睹全程的村民看看黄大山,又转向刚才将黄大山薅上来的白冤,这位大力出奇迹的英雄居然是位身板单薄的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