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瓜气到脸红脖子粗,不得不又把话憋回去。
白冤趁机开口:“那便展开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见对方欲言又止,白冤为撬他的嘴,又道:“我们只是路过而已,既不想管闲事,也不想为难二位,若是迟迟找不到人,还得上别地儿打听。”
老张被逼得没办法,哭丧着坦白:“我也是没有法子,我家铁柱才刚满十五啊,就这么被歹人给害了,他即便是平日里有些淘气,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冒犯了谁,也不至于要取他的性命吧,他究竟干什么了啊要这么狠心把他杀了……”
老张一提及就狠狠戳到了痛处,他一下子伤心到了极点,捏着拳头哐哐锤砸自己的胸口,哭诉起来:“我可怜的儿啊,就这么没了,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爹娘可怎么活啊。”
小丁瓜见他这副肝肠寸断的模样,突然又极度不忍心起来,红着眼睛替他难过。
这种情绪很难不被感染,特别是两鬓斑白的老张苍老憔悴的痛苦模样,实在让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这一声声哀泣也很难不令周雅人动容。
好像只有白冤置身事外般面不改色,甚至四平八稳地问了句:“然后呢?”
老张悲恸欲绝:“我辛辛苦苦半辈子,好不容易才把孩子拉扯大,还没来得及给他说门亲事,铁柱说没就没了,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留下,这是让我老张家断子绝孙呐。”
小丁瓜闻言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的没说出半句话来,因那痛哭格外揪心,他又红着眼睛闭上了嘴。
老张不断拿袖子揩泪,眼底猩红一片:“既然生前未能婚娶,死后肯定是要给他配骨的。那黄大山家的闺女儿两年前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淹死了,属于早殇,生前也没许配夫家,入不了祖坟,就一直寄埋在西山乱葬岗,等着配骨,于是我们就找了阴媒人去说这门亲事。”
话到这里都还正常,老张家也算是按照当地婚丧嫁娶的规矩办事儿。
周雅人侧耳:“阴媒人?”
老张以为他不懂:“就是专门给尚未嫁娶就离世的男女说阴婚的媒人。”
白冤追问:“那荒山上有处乱葬岗?”她今日却未曾走到那里。
“对。”老张点头,“但那黄家人狮子大开口,要的聘礼比活人还高好几倍,我们这家徒四壁的,根本拿不出来那么多银钱。铁柱他娘便带了几斤米面去说情,你说那闺女儿一直寄埋在乱葬岗也不是个事儿,有合适的就该尽早办了妥当。但是好说歹说,黄大山就是死活不同意。他只认钱,说给够了钱才把黄小云的骨头卖给我们,他这是拿自家闺女儿的尸骨做买卖,铁柱他娘当时说了句,‘天底下哪有这么当父母的’,就被黄家人搡了出来,对我们骂骂咧咧说,‘没钱就别给你那短命的儿子娶鬼妻’”
这话实在让老张怀恨在心,他恨恨道:“那黄大山有个儿子,成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如今也到了该娶媳妇儿的年纪了,我知道他们家打的什么主意,铁定是想拿着卖闺女儿骨头的聘礼去给儿子定亲,他们家做得出来!”
白冤听明白了:“黄家人不同意,所以你们就去盗尸。”
“盗尸”二字令老张脸色大变,这是罪名,若闹到官府去是要下狱的,他当然惶恐不已。
老张辩解说:“我们也是为俩孩子着想,那闺女儿不幸摊上这样的父母,只能一直被丢弃在乱葬岗做孤魂野鬼,我们把她的干骨起回来与铁柱配阴,就能好生安葬了她。”
他深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孩子好。
小丁瓜年纪不大,但也明白不告而取为之窃,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可是别人家不同意,你们就不能擅自这么做。”
老张没好气:“你一个小娃子你懂什么……”
“我爷爷教过我……”
“你爷爷,”老张打断他,“丁郎中确实也应该教过你,等他百年之后,你也得给他那已故的亡子操办这么一场。”
小丁瓜蓦地一怔,显然猝不及防:“什么?”
“就是你那早夭的爹,不然丁郎中养你干什么?不就是为这点用处!”
“什么叫这点用处,我爹死得早,以后我给我爷爷养老送终。”
老张讲道理:“丁郎中没亏待过你,是该你替他养老送终,这十里八村儿都知道,毕竟你那爹当年死得太早,到现在还埋在西山那棵树蔸子底下没入祖坟。其实丁郎中早就已经花了大价钱,通过阴媒人订好了一户人家的闺女儿,就等着自己百年归事那天,你这做孙子的趁湿丧办干丧,配桩阴婚给你爹圆坟,然后随同丁郎中一起迁入祖坟。”
小丁瓜听愣了,因为这些事,爷爷从来没跟他提过半句。
许是当地风俗不太相同,周雅人听得一知半解:“什么叫趁湿丧配干丧?”
“给刚去世的人办丧事,就叫湿丧,而去世已久并入土的逝者已经成了干骨,再为其办丧事,就叫作干丧,一般需要重新再操办的都是冥婚。”老张解释说,“早夭的子女,阳寿未尽,没有传宗接代,是不能葬入祖坟的。我们这儿的规矩,冥婚也不是随时都能办,得等家里头亲人过世,有湿丧了,才能办干丧。所以丁郎中的儿子到现在都死了几十年了,还没有办成。”
“等等,”白冤疑问,“丁郎中有几个儿子?”
“就一根独苗。”
“一根独苗死了几十年,”白冤转向面容发白的小丁瓜,那他这所谓的孙子……白冤迟疑道,“这孩子才不过十几来岁。”
如此推算,小丁瓜不应该是丁郎中的亲孙子。
的确不是亲孙子,认识丁郎中的人几乎都知情,这也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秘密。
丁郎中儿子早夭,十三岁那年上山采药时不慎跌落悬崖,颈骨断裂而亡,丁郎中发妻因此抑郁而终,没再能给他留下一儿半女。
小丁瓜低着头,垂在两侧的手指头紧紧抠住棉裤,很显然,他对自己的身世心知肚明,也时常听见邻居叔婶们提起,本就是明面上的事情,大家闲聊间也从不避讳谁。
小丁瓜是丁郎中某日出诊时从路边捡回来的小乞儿。
小乞儿当时瘦骨嶙峋地窝在一个断了气的老乞丐怀里,身上拢共没有二两肉,比柴棍还细瘦,衣衫褴褛的几片破布甚至兜不住屁股,浑身上下都是青青紫紫的冻疮,两腿间垂着比麻雀脑袋还小的命根子被冻得紫红交加。
小乞儿太小了,甚至还不明白生与死,稀里糊涂地靠在老乞丐怀里,饿得两眼翻白地叫爷爷。
他以为爷爷只是跟往常一样睡着了,过一会儿就会醒过来,背着他去城里讨食吃。
他等啊等啊等,等了一天或者好几天,爷爷始终没有睁开眼,身上还爬满了许多小虫子。
小乞儿就趴在爷爷身上捉虫子,捉完一只又一只,怎么捉都捉不干净,肉虫子甚至越来越多,不断从老乞丐的眼耳口鼻中蠕动出来。
丁郎中就是在这时路过此地,看见小乞儿趴在一具生了蛆的腐尸旁,正无知无畏地捉着蛆虫往草丛里扔。
此情景骇得丁郎中倒吸一口凉气,惊震不已:“孩子,你干什么?!”
小乞丐仰起头,一脸的懵懂天真:“爷爷嘴里长虫子了。”
第61章 瞒不住 两张魂幡一直在飘呢。
自此丁郎中就把他捡回家当孙子养, 大小也算有个后。因他那早夭的儿子在世时最喜爱吃甜瓜,为这点念想,便给小乞儿取名叫丁瓜,又因为孩子个头瘦小, 左邻右舍便随口唤他小丁瓜。
小丁瓜垂下头, 他想兴许老张叔说得没有错, 爷爷或许是有这些安排和打算的。
毕竟他被捡回来之后, 爷爷就领着他去树蔸下的孤坟祭拜过,让他跪下来磕头喊爹。这是将他过到坟里人的名下了, 让他给那孤坟里的亡人当儿子, 将来也要由他给这名义上的父亲办冥婚迁葬,葬到丁家的正穴。
想通这一层面, 小丁瓜不吭声了。
“别的暂且不论,”周雅人开口, 将不知不觉偏移的话题转回来,“昨晚你们为令郎举行冥婚仪式时,发生了什么?”
老张面色犹豫, 支吾道:“也没发生什么……”
都到这份儿上了, 对方居然还在遮遮掩掩,白冤显然没多少耐性了:“冥婚文书弃在荒山野岭,祭桌都差点掀了, 你跟我说没发生什么?”
周雅人顺势接她的话茬:“按理说, 冥婚文书是要与亡男亡女一同下葬的吧, 若不是中途出了变故,二位岂会这般草率了事?”
老张眼神闪躲,左右应付不来他二人,嘴唇嗫嚅道:“是、是中途出了点变故, 就、就是俩孩子都不同意这门亲事,所以就没给他们办成,最后根本没办成,所、所以那文书自然就作废了扔在地上……”
周雅人听疑惑了:“什么叫俩孩子不同意这门亲事?”
明明两个人都已经不可能再开口了,怎么说他们不同意?
“我们给他们举办冥婚仪式的时候,在天地桌前竖起了二人的魂幡,就是为了取同意的。如果魂幡动了,就说明他们欢喜这门亲事,这事儿也就能成。但是两张魂幡一直垂着没动过,就说明这二人都不愿意成亲,所以就算了,强求的话,他们在阴间也过不到一起去。”
白冤倒是听了个新鲜:“还有这种说法?”
“我们也要尊重孩子们的意愿,不会强行给他们配骨。”老张极力澄清,“我们真的没有盗尸,那黄小云的骨头还在乱葬岗里寄埋着,我们没有把她的干骨起出来。对,起初我们是打她的主意,想私底下让她跟我们家铁柱配骨,但是最后不是没配成吗,所以就权当这事儿没发生过行不行。你们,也拜托你们不要声张,我求求各位了,千万不能让村里人知道,更不能让黄家的人知道,否则就是给我们家招祸,那黄大山蛮不讲理,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老张潸然泪下,无不凄苦道:“再则,我们真没有见过丁郎中和你那车夫,硬要我说我也说不出来啊,二位就不要再为难我了。”
白冤好似充耳不闻般问了句:“所以最后你们替张铁柱配骨了吗?”
“没配。”
“没配骨就直接将令郎给葬了?”
“葬了葬了,有什么办法,只能等以后有了早殇的女娃再说。”
“葬哪儿了?”
好像问出这话的白冤要去掘他孩儿坟似的,老张警惕又不客气道:“跟你们没关系。天色已经不早了,诸位若没别的事就请离开吧。”最后恨不得将他们扫地出门。
任凭主人家三番四次要撵他们走,白冤坦然自若地镇在原地,话锋一转道:“不急着走,我还有话没说完,你刚才道俩孩子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是我们今日在天地桌前发现——两张魂幡一直在飘呢。”
闻言,老张顿时瞪大了双眼。
白冤一点儿都不肯消停:“我瞧着,应当是欣然同意的吧?!”
那种布裁的旗子风一吹就飘,白日里见到时确实在摆动,她不算说瞎话诓人,只不过老张信了这个邪。
白冤试探道:“所以要不要将他俩的魂幡迎回来,再摆个天地桌问上一问?”
老张脸色变了几变,眼中满是恐慌,一口拒道:“不用不用,那黄家人不同意,说明俩孩子没缘分,我们也不想跟他们过多纠缠,不必再多问……”
老张话未讲完,屋内突然砰地一声,好似将什么东西撞倒了,接着就是一段堵在嗓子眼儿里的呜咽,小声且含糊不清。
白冤敏锐地侧过头:“怎么回事?”
小丁瓜也竖起耳朵,身体已经转过去,欲想往屋门去:“屋里有动静?”
就见老张悚然一惊,再也忍不住拉扯着去推搡他们:“想必是铁柱她娘现在醒了,诸位还是请回吧,我二人年近半百中年丧子,她娘也实在受不住半点刺激,恕不能招待各位了。”
小丁瓜被大力搡了一把,差点在院门前栽个跟头:“不是,叔,你别推我啊,你等……”
老张不由分说,连拖带拽地上去驱赶三人,就在他去扯拽白冤胳膊时,且听一道阴冷薄凉的声音警告道:“别来沾边儿。”
老张蓦地拽了个空,那水纱般细滑的袖子从指尖一掠而过,原本还近距离站在他面前且触手可及的人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老张愣了一下,不是不见了踪影,而是对方快如残影般从自己面前掠过去,立在了挂着锁的屋门前。
“你——”老张瞳孔剧震。
“我生平最不喜被人拉拉扯扯。”白冤背对着他凉声道,抬手捏住锁头用力一拔,“关着大门做什么,门缝里一股子血腥味儿,都已经渗出来了。”
牢固的铁锁被她徒手掰开,弃置在地。
老张已经来不及阻止,白冤倏地推开了门。
大门彻底敞开,血腥味儿扑面而来,小丁瓜看见里头的情形时,惊得瞠目结舌。
而这股扑面而来的腥浓气味熏得周雅人皱了皱眉。
白冤立在门前,迟迟不肯往里迈,实在是,这污糟的地面有点儿无处落脚。
因为堂屋内一地鸡毛,并且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只没有半点动静的公鸡。
还有两只吊在房梁中央,用刀抹开了脖子,正一滴一滴往下滴着血。
那地上到处都是紫黑的血迹,有些已经干涸了,有些还是猩红色并未彻底干透。
家徒四壁的墙上贴满了黄裱纸画的符,正中桌案上摆着王铁柱的灵牌以及一尊观音像。
白冤为眼前的景象感到十分迷惑:这是在干什么?
看老张惊恐万状成那样,又满是血腥味,她还以为老张关着门在里头宰了个人,刚行凶完就被他们撞个正着。
然而万万没料到,他只是关起门来杀了几只鸡,并且洒了一地鸡血和鸡毛。
白冤静默片刻,忍不住点评了句:“这场面……可真够乱的。”
老张瞪大的瞳仁内布满血丝,僵硬艰涩地吞了口唾沫星子。
“杀鸡干什么?”白冤轻描淡写地问了句,“还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符。”
“符?哪里有符?”周雅人有些不解,以他目前的“眼力”,倒是一丁点儿都没瞧出来这屋里有什么灵符。
白冤挑了个稍微干净的地方下脚,进到屋内,欺近了去瞧那贴满墙壁的符纸,越瞧越废:“不能说是符,压根儿就是一沓废纸,谁画的这种鬼东西?”
周雅人正要进门查探,被白冤出言制止了:“你还是隔外头站着吧,屋里没几块干净地方。”
周雅人便止步不前:“怎么回事?”
“满地都是未干的鸡血。”白冤实在不能理解这满屋凌乱,“搞成这样,布阵呐?”她下意识瞥了眼外头僵成木桩子的老张,觉得这种猜测实在太抬举他了,“你会布什么阵,”倒也不是看不起老张,转而她又突然反应过来,“哦,杀鸡取血,莫不是驱邪?”
闻言木桩子老张狠狠一抖。
白冤见他这副反应,便有了眉目,估计自己猜中了:“怎么?家里闹邪祟?”
木桩子老张冷汗直冒,嘴唇哆嗦了几下,舌头好像在嘴里打了个死结,始终没能说出半句话来。
白冤撕下一张鬼画符。
“不能撕!”老张终于喊了出来,可惜为时已晚。
白冤淡然地扯着符纸前后翻看了一遍:“没用的东西,撕了就撕了,你慌什么。”
老张能不慌吗,那可是他照着书上辛苦画的。
白冤不以为意:“闹的什么邪?难不成你儿子死不瞑目诈尸了?还是那黄小云不甘与你家孩子配阴婚闹上了门?”
老张连连摇头,磕磕巴巴地开口否认:“不……不是……”
隔壁里屋传来清晰的撞击和呜咽,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方才老张说铁柱他娘在屋里睡觉。
白冤转身,径直往里屋进。
“你们不能进去!”老张大惊失色冲进门,狠狠撞到周雅人肩上,后者立刻扶住了门框站稳。
白冤充耳不闻,直接登堂入室。
寝室不大,一眼就能看个全,只有一张床炕和一张破旧的衣柜,四壁依然贴满了鬼画黄符,地上也撒着鸡血。
一个方形的木匣子摔落在地,掉出来一把旧木梳,上头还缠着一截红绳,应当是先前从衣柜上掉落下来的。
这一眼望尽,却并没看见什么人,但是大家都清晰听见了呜咽声。
老张已经闯进来,伸手就要去抓白冤,然而他还没能触碰到人,突然肩上一沉,像压了块沉重无比的大石,将他死死按在了原地,不得寸进。
老张转头,就见肩膀上压着一根竹竿。
“你们干什么?!”老张正欲蹑开身,竹竿却压着肩膀横在了他颈间,另一头抵住墙体,将他拦在了原地,老张大为光火,“你凭什么拦我,你们从我家里出去!”
周雅人却沉稳道:“冒犯了。”
老张气红了眼睛:“你们这是私闯民宅!”
白冤不理会他叫嚣,已经停在衣柜前,慢慢拉开了柜门。
柜门拉开的同时,里头爆发出一阵惊恐无比的尖叫:“啊——”
这一声尖锐的叫声差点没给白冤喊聋,哪怕周雅人此刻耳力不好,也受到了不小的重创。
“啊——啊——啊啊啊啊——”
白冤事先以为,衣柜里可能绑着个人,因为被堵住了嘴,才只能发出撞击和含糊不清的呜咽声向外界求助。
结果她又料错了。
衣柜里确实藏了个人,但没被绑也没被堵住嘴。
那妇人蓬头垢面,满脸是血却面带惊恐,衣柜门拉开的瞬间,将她吓得惊声尖叫,跟见了鬼似的嚎:“别过来,别过来,你别过来,啊——”
白冤的太阳穴被她嚎叫得突突直跳,还没反应过来,缩在柜子里的女人突然抱着什么东西朝她狠狠砸过来。
白冤只觉眼前一黑,根本来不及看清,那东西甚至冲着她扑腾了几下。白冤迅疾闪身避开,那东西便扑棱着翅膀朝着身后老张的面门而去。
老张连忙抬手挥开,大公鸡飞落到了炕床上,发出几声打鸣似的鸡叫声。
居然用这只公鸡驱赶她。
白冤盯着面前一幕闹剧般的场面陷入了沉默。
周雅人则眼不见为净。
小丁瓜:“……”这到底是在闹哪样?
“铁柱他娘!放开我!”老张吼道,一把掀开横拦在自己身前的竹竿子,扑上前去搂死命往衣柜里缩的妇人。
妇人完全失去理智推打他,语无伦次地嚷嚷着:“别过来,别过来,别来找我,别找我……”
老张双眼通红,转过身恶狠狠的瞪视他们,不由分说,气汹汹的轰人:“你们究竟要干什么,从我家里滚出去。”
砰一声院门重重砸闭,从里头插上了门闩。
白冤立在门前,直勾勾盯着此简陋无比的大门看了须臾,气沉丹田,强行忍住要掀翻这扇破门的冲动,看似一派淡然地接受了自己被农夫扫地出门的事实,然后状若心平气和地开了口:“那妇人恐慌失智,应当是受过惊吓。”
而且是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刺激,才会把人吓成这副模样。
三人站在院门前,被周围几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正是附近的村民方才听见张家院儿里有动静,三五四六的凑了过来,想探听发生了什么。
都知道铁柱被害了,时常会听见铁柱她娘号啕大哭,边哭边喊铁柱啊,儿啊,我的儿啊,你让娘怎么活啊。
喊完了后半夜又会开始骂,骂那个杀人凶徒不得好死,千刀万剐。
今日又听见铁柱她娘的叫喊声,甚至还有三个人被老张搡了出来,白冤掖在袖中的帖子就这么落到了地上,恰恰被其中一个蓄胡子的老头儿捡了去,再随手翻开。
“哎哟。”不得了,老头儿眼珠子一突,嘴里不住发声,“哎哟,哎哟哟。”
旁边人凑近老头:“升爷爷,怎么了?这是什么东西?”
“哎呀!”小丁瓜惊呼出声,扑过去就想抢,“婚书!”
升爷爷侧身避开了:“小孩子不要抢哇,撞着我这把老骨头你可赔不起的呀。”
白冤回头,这才发现那张冥婚文书已经捏在了一个头栽稻草的老头手里。
村民稀奇地凑过去看,但是大字不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便问:“谁的婚书啊?谁家的儿子闺女儿要成亲?”
白冤:“……”得,瞒不住了,要昭告整个原村了。
就听老头儿说:“老张的儿子铁柱,和黄家的闺女儿小云啊。”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黄家人耳中。
第62章 摆不平 “实在太闹腾了。”
以操着钉耙的黄大山为首, 几乎号召了全家男女老少,远亲近亲十余号人,各自都抄着把趁手的农具做武器,气势汹汹杀上了门。
小丁瓜一见这群人拎着锤子锄头扁担等家伙什儿, 脸都白了一层:“糟了糟了, 要出大事了。”
白冤观察来者满身戾气, 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也预感今日之事恐怕很难善了。
为首的黄大山满脸横肉,咬着腮帮双目狠戾, 面色不善地冲挡在张家门前的一干人等发话:“都给我让开!”
“哎哟, 哎哟,”那位能识文断字的升爷爷开口, “大山呐,哎哟, 你这是作甚啊,你不要冲动哟,大家都是乡亲, 你看你, 有话可得好好说,你带着家伙什儿干啥哟……”
“升大爷,你往边儿上靠靠, 别挡在前头碍我的事儿。”
升大爷规劝无果, 也惹不起这位凶悍的主儿, 何况对方正值气头上,万一真闹起来,可别殃及无辜,只得靠边站着。
而与升大爷并排的周雅人也默默退到了一边。
黄大山上去就用钉耙狠狠捶门, 张口直接骂开了:“张文才,你这狗娘养的,给老子滚出来。”
院门被其砸得震天响,老张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不敢开门更不敢吱声。
黄大山气性大,见怎么砸门叫喊都不管用,便叫骂着让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上手,直接将张家两扇破旧的院门推倒了。
旁边的村民出言劝阻:“大山,你这么做,可不妥当啊。”
“哪里不妥当,他们扒我闺女儿的坟就妥当了?!他张文才也是没扒着你家的坟,少他娘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老张眼见大门轰然倒地,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操着家伙冲进来,老张吓得手足无措,连连退后,想要躲进屋里去,慌乱中踩到一根柴火棍,一屁股坐倒在地,惊惧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我们干什么?!老子不同意跟你儿子配骨头,你就跑去扒我闺女儿的坟,偷我闺女儿的尸骨,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周雅人听闻大家一窝蜂地进去了,忙低声同白冤道:“进去盯着,别闹出人命。”
老张跌坐在地上,盯着气势汹汹的这群人,面皮从白转红,最后他愤恨地盯住跟进院来的白冤和周雅人,几乎要恨出血来:“是你们,是你们去把他们招来的,你们……”
他指着周雅人和白冤,手指用力发狠到不停颤抖:“我跟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们安的什么心,是我得罪你们了吗,你们要这么害我,想害死我!”
周雅人欲上前解释:“大哥,实在对不住,这并非我们……”
白冤拽住他胳膊,将责任担了:“这事儿算我的。”
“白冤……”
“消息本来就是从我这里泄漏的,没什么好推脱的,”她看向地上气得直抖的老张,“你有怨气,冲着我撒。”
“你以为我不敢吗?!”
“张文才,我他娘的找你算账,你别想跟我扯别的。”黄大山人高马大地站在老张面前,凶恶道,“你敢做这种事,把老子蒙在鼓里,你还有怨气,还敢怪别人泄露出来让老子知道了是吧,你还要不要脸了!”
老张被刺激得从地上弹起来:“你就要脸吗,你那闺女儿都死两年了,你居然管我要十两银子,你怎么敢张这个口的啊,别说她已经死了,就算她活着都卖不上这个价钱。”
“我自己的闺女儿,我说她值多少她就值多少,哪怕我要一百两,你掏不出来,你那短命的儿子也甭想娶!”
“你!”老张气得呼哧带喘,目眦欲裂。
黄大山手里的耙头几乎怼到老张脸上:“结果你这个老不死的老东西,明说不成,居然背地里偷我闺女儿的尸骨给你那短命鬼儿子配阴婚,要不是今日被我知晓了,岂不是白让你们家占了便宜去!”
老张用力搡开耙头,气血上涌:“我占个屁的便宜……”
黄大山将从村民那里得来的冥婚文书摔在老张脸上:“打得好算盘呐,这么一来,你张家一文钱不用花,就把我闺女儿跟你儿子配了,以为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了!”
旁边的升爷爷说公道话:“老张啊,这么做就是你的不对了。”
老张慌忙否认:“我……我没有!我没配……”
黄大山的耙子立刻要往对方身上招呼:“事实摆在面前,你这狗东西居然还不承认,老子今天跟你没完!”
老张怵得退后一步:“你——你想干什么?!”
“你敢背着我这么干,就该承担后果,付出代价!”
老张咬牙:“你要我付什么代价?”
黄大山狮子大开口:“一百两。”
“什么?!”此话一出,众人皆惊,无不唏嘘抽气,在场的都是在地里刨食吃的农妇庄稼汉,能吃饱穿暖都不容易,兜里拢共没几个铜板,恐怕这辈子都没见过一百两那么多银子。
老张跳脚:“你怎么不去抢!”
黄大山哼道:“你不是也在抢吗,哦不对,你是偷,你也不看看你偷的是谁,偷到老子头上就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这一百两银子,你要是拿不出来,也可以去偷去抢。”
“你!”老张差点爆血管。
升爷爷旁听不下去了,又忍不住要说点公道:“大山,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一百两不是个小数目,你就算卖了老张全家,他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事已至此,我看就像你们之前谈的那样,十两银子,这事儿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