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冤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这人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她甚至疑惑地看了看自己被点的肩膀处是不是沾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但是并没有,她只看到几根修长净白的手指攀着她,在肩上隐隐有些发颤地扣紧了。
白冤理解不了他这番肢体语言,也不打算浪费时间去理解,她直起身,从小小的白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捏碎了,送到鼻下闻了闻。她见周雅人这几天就是服用的这种药丸,疗效虽有,但作用不大,并不是专门用以治标治本的东西,顶多就是缓解疼痛,补一补血气。
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白冤倒出一粒,喂进周雅人口中,暂且帮他吊住命。
白冤堵上瓶塞便要放回去,眉眼一垂,这才发现周雅人的腰带解开了,衣襟散了。上好的丝绸极其丝滑,雪白的领襟微微敞开,露出凹凸有致的一截锁骨。往下一寸有道结痂的疤,白冤不清楚他是在这几回的哪一次伤的,但是颈侧那道疤痕却是她在太阴\道体内用铁锁勒出来的,她当时威逼利诱地下了狠手。
白冤顺势撩开他衣襟。
周雅人胸怀陡然一凉,鸦羽似的眼睫颤了颤,喉头艰涩地上下滚动,苦涩的药丸便顺着食道吞咽下去了。
他当然知道此刻扒开他衣服的是谁,周雅人绵软的手再次阻止对方,低哑出声:“白冤……不行……”
白冤一顿:“嗯?”
他似是无法面对般偏过头去,面朝夯实的土墙,耳根渐渐爬上一层薄红。
“什么不行?”白冤扫过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已经结痂了,不需要上药。”
说话间她无意瞥到周雅人腰侧处一抹淡粉色的新月印。
白冤心头急跳了一下,行为已经快过脑子伸出手,探入对方凌乱雪白的里衣,扣住了那柄劲瘦的窄腰。
周雅人陡然一僵,腰腹蓦地绷紧了,绷出几块线条流畅的薄肌,甚至感觉对方微凉的指腹不断在腰侧摩挲。
周雅人猝不及防。
白冤低头蹙眉,不断用手指去蹭周雅人腰侧那处印记,新月非但没有被蹭掉,反而愈发嫣红,绽在净白如雪的肌肤上。
她几乎是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你这里怎么会……”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覆着薄红的俊脸。
周雅人不由自主绷紧了躯体,并在白冤的指腹下细细轻颤起来,他没经历过这个,原本发烫的体温更是高热。
白冤攥着他腰身,指腹有些用力地压在新月上:“你这里怎么会有道新月印记?”
周雅人耳旁一片嗡鸣,完全盖住了白冤的声音,他听不见,只能心惊胆颤地看着白冤再次俯下身来,清冷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喷扫在耳侧,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能不能听见?”白冤凑近了问,终于察觉到对方的异常,有些不解地蹙起眉,“你抖什么?哪里难受?”
周雅人战栗着咬紧了牙关,满脑子都是男女授受不亲,白冤却毫不顾忌的扯开他衣袍伸手进来,在他昏沉乏力的时候乘人之危的抚弄他。
白冤未得到回应,于是垂目瞧了周雅人片刻,瞧着他似乎极力隐忍的样子。
白冤不知他犯的什么病症,竟隐忍难当成这样,遂伸手去探他的腕脉。
周雅人原本抗拒的手被白冤一把扣住,反压在床榻上探脉。
周雅人被这一下压得心乱如麻,却无法挣脱。
白冤摸他脉象不稳,时涨时虚,浮而无力,涩而蹇滞,沉吟道:“内息紊乱,血亏气虚,淤血不通……”
这还没完,白冤眉头越压越低,摸了把乱七八糟的脉象,这人也实在伤得乱七八糟,身体完全亏空了似的,最损的就是气脉。
而周雅人浑身各处经脉确有针刺刀刮之痛,时轻时重,几乎是毫无抵抗之力的。
须臾后,白冤撤回手,视线瞥过那朵蹭不掉且被她越揉越红的新月,胎记一般落印在腰侧,但她十分清楚,那新月不是胎记。
与此同时——
“姑娘,饭做好……”车夫热情洋溢踏进屋,正巧撞见这不清不楚的一幕,登时瞠目结舌的住了口。
“我不用。”白冤异常平静冷淡,丝毫没觉察到此情此景有何不妥。
车夫反应奇快,立刻非礼勿视地闪退了出去,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上房门,打着磕巴应承:“啊,啊好的。”
他铺床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今晚会跟这位公子挤一宿,而这位姑娘则跟大嫂子凑合一下,谁料……
瞧这情形,车夫转身往厨房走,打算再去问大嫂子要两床被褥打地铺。
白冤完全不知道引起了多大的误会,浑不在意的将周雅人散乱的衣襟一拢,心无旁骛地给他系上腰带,又将瓷瓶塞回他怀中,便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留下周雅人茫然无措地躺在榻上,绷紧的身体终于卸防似的松懈下来,终于逃过一劫般。而他在方才那场暗涌的抵抗中耗竭了力,尤其腰肌异常酸软,接踵而至的还有无尽的疲倦,席卷着将他拖入昏沉中去,以至于周雅人虚实不清的以为那是场乱梦。
乱梦中有人扯开他衣襟,一只微凉的手探进来,握住他腰身,沉而缓地摩挲,揉捏,蹭弄……
他似躲不过去,只能身不由己地被动承受下来,修长的身体在那只手地来回抚摩下绷紧了。
他觉得热,体温节节攀升,耳畔扫过若有似无的气息,腰间那只手忽然下滑一寸,停扶在他凸起的胯骨上——于是当夜周雅人发起了高烧,烧得整个人面红耳赤,耳尖红得仿佛要滴血。
第57章 掀盖头 “苍天无眼,我死亦不会瞑目!……
此刻吃饱喝足又喂完马的车夫见房门开着, 便张望着进来收拾被褥打地铺,结果瞥见榻上的周雅人脸色有异,凑近了用手背试探其额头,随即跟烫着了似的“哎哟”一声, 连忙叫来人。
白冤去探周雅人额头, 好似摸到块热炭。
车夫站在黄土砌的炕榻前, 面露几分担忧之色, 毕竟他们接连赶了几日路,这位温文尔雅的雇主则在马车内连续咳嗽了几日, 听上去实在病得不轻, 于是忍不住要提醒:“姑娘,这染了风寒也不是桩小事, 你别大意了,得先把热毒退下来才行, 不然一直这么烧下去,怕是会烧坏脑子的。”
白冤也没料到周雅人会持续几日高烧不退,现如今还呈越烧越高的趋势, 她微蹙眉, 似是在不满这人孱弱成负担。
农妇行动不便,在屋外听着他们说话,大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村里没有郎中, 得去镇上请才行。”
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连个赤脚大夫都没有, 即便白冤认识几株能用以祛热毒的药材,但此时节寒未去春未来,黄土塬上荒芜光秃,连颗嫩草都没来得及生长, 自然采不到草药,于是只能辛苦车夫跑一趟,连夜去镇上请了郎中回来。
郎中一把年纪了,济世救人了大半辈子,被十里八村誉为再世华佗,连牲口都能对症下药。
他替病榻中的周雅人把了许久的脉,锁紧的眉头从始至终都没舒展过。
老郎中微垂着头,耷拉着松弛下垂的眼皮,态度极其认真专注,把周雅人的腕脉摸了一遍又一遍,好半晌才抬起头:“公子这是受了内伤,损了气脉啊。”
白冤静待一侧:“没错。”
老郎中心里顿时有了计较,然而他匆忙带来的一箱子专治风寒之症的药材也就派不上多大用场了。
老郎中诊完脉,又上下其手将周雅人浑身摸索了一遍,随后才紧锁着眉头展开一卷泛黄的纸页,借着昏暗的油灯,伏案写下满满几大篇药方,时不时还会慎重地斟酌一番才又落笔。
待默写完毕,老郎中轻轻搁下笔墨,将几张墨迹未干的药方交到白冤手中:“还得劳烦你们叫人再跟我走一趟,这方子里有几味名贵非常的药材,我那里也是没有的,得去镇上大一些的药铺里才能买到。公子体质薄弱,加上沉疴未愈,又伤到根基,必须要坚持服药,静心调养才行啊。”
白冤疑问:“沉疴?”
“应是旧伤太重落下的病根,”老郎中说,“我发现他膝关节似乎断过,可能当时未得及时救治,或者草草包扎了事,骨头长歪了,后来又敲断了重新接上的。”
车夫听得倒吸一口凉气,隐约感觉膝盖骨挨敲了般难受。
白冤却并不感到意外,她知道周雅人下过大狱受过酷刑,经历断骨之痛在所难免。
老郎中问:“比如梅雨阴寒之季,公子的身体筋骨是否常年隐痛?”
“不知。”
“姑娘不知道?”
她跟周雅人相遇相识才仅仅十数天而已,彼此防贼似的防着对方,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示弱,白冤上哪知道他身上有什么陈年隐痛:“我与他不熟。”
默默杵在一旁的车夫闻言惊讶不已,这二位——同车同榻,居然不熟吗?!
车夫难免要想起昨晚无意中撞见的一幕——难道这都不算熟?!
于是老郎中没再多言多问,转头去收拾笔墨和药箱。
白冤捏着药方斟酌一番,决定带着病患随大夫去镇上安顿,毕竟借宿在民妇家中自是不比镇中客栈方便。
但是老郎中阻拦道:“还是先别折腾他了,他现在这副身子骨可经不住腾挪,比我这把老骨头都差远了,况且夜里风大寒重,若是再受风邪侵袭情况就更糟了,就让刚才那谁,跟我回去抓药吧。”
也只能如此。
身无分文的白冤只好解下周雅人腰间的钱袋付了诊金,又给车夫一锭银钱去镇上抓药。
于是不辞辛劳的车夫再度驾上马车,载着老郎中驶出窑院。
外头夜色深重,寂静无声,渐起的雾霭遮盖了星月。
土窑内的桌案上亮着一豆灯火,将白冤的影子斜拉在炕榻,叠压在周雅人身上。
她闭目入定时周身一丝气息也无,好似一尊静止石化的雕像,完全封闭五感,与外界彻底切割,逐渐在气海中凝结出一股彻骨的寒气,一触成冰。
寒气在体内运转扩散之际,奇经八脉迅速凝成寒霜,封冻住气血。
白冤的体内瞬息间便如同冰塑。
那股子寒霜从奇经八脉渗透出来,逐渐覆住狰狞可怖的刑疤,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她周身刑枷仿若挂满了霜花,形似雪中雾凇,晶莹洁白。
白冤闭目打坐,周遭流转的霜寒之气缓缓扩散开来,凉浸浸地拢住正高热难耐的周雅人。
原本火烫燥热的躯体得以沁润纾解,于是下意识想要挨近这片清凉解燥的区域,但他四肢无力又意识昏沉,只堪堪将胳膊垂落下去,搭上一片洁白的裙裾。
白冤此刻浑身封冻,完全感知不到外界。
须臾后,那蔓延扩散的霜花仿佛在逐渐融化,寒霜褪去间,竟神奇的治愈着狰狞刑疤。
蜿蜒在白冤脸颊额角的疤痕慢慢开始弥合,肉眼可见的长出新嫩皮肉,一点点变得光洁如初。
刑疤正随着寒霜一起从她脸上消退,渐渐露出那张清冷到近乎薄情的面容。
白冤即便不言不语闭着双目,也自带一股凌厉到不近人情的威压,绝不是会让人感到亲近的那一挂面相。
就如现在这样,整个人冷若冰霜。
霜花退至下颚间竟受阻般停滞住——是那道碍事的符咒在经脉中作祟。
白冤不疾不徐的耗着,眉目冷定从容,然后心无旁骛的调节内息,约莫一炷香过后,覆着刑疤的霜花终于又褪下去寸许。
刑疤被抹去的过程是无比漫长且煎熬的,无尽的沉冤纷至沓来,皆是亡人的不甘与怨愤,她都一一承担了。
“冤枉。”
一声绝望透顶的喊冤毫无预兆地撞进她的神识中。
白冤眉梢微微一抖,身体陡然像被扯进漩涡中一般,差点走岔了神。
她连忙稳住心神,护住封冻的奇经八脉,然而又是一声凄绝的喊冤撞进她封闭的五感之中。
“我冤啊。”
“老天爷,你开开眼吧。”
白冤搭在膝头的手指微微收紧,识海遭受戾气冲击,又一道不甘的死怨强加而至。
“冤枉。”
“冤枉啊。”
“苍天无眼,我死亦不会瞑目!”
白冤倏然睁开双目,黑白分明的眼底尽显煞气。
她周身的霜雪还未来得及消退,冷冽的寒气则瞬间扑灭了桌角那一盏豆火。
白冤入定时神魂受创,有些坐不稳的撑住炕榻,却不慎搭在了一只过于热烫的手掌上。白冤心神动荡,并不在意自己抓到的是谁的手或其他什么,用力攥紧了。
魔咒似的响在耳际。
白冤努力定神,身体隐约变得透白起来,像一道能够透穿的虚魂,即将从这间土窑洞内消散而去。
她紧锁眉头,牢牢抓住周雅人的手。
昏沉中的周雅人似是被她攥疼了,又经寒气袭身,激得他半睁开眼眸,昏眩中看见一具薄透的虚影。
他下意识想要抽手,却被对方越发攥紧,攥得骨骼生疼。
待那抹虚透的身影重回实质,白冤才缓缓松了抓握的力度,好似在这短暂须臾间终于挺过一遭。
白冤侧头望了眼窗扉,夜色长久得好似看不到黎明。她估摸了一下时辰,那去镇上抓药的车夫早就应该折返了才对,此刻怎会迟迟没有回来?
白冤心底生出疑窦,莫不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
哒哒马蹄踩在黄土沟壑间,顺着延绵的土丘往前行,悬挂车厢前的风灯在行驶中不断晃动。
黑咕隆咚的夜路上渐渐笼起了雾霭,暖黄的风灯只能照见方寸之距,车夫看不清前路,遂拉着缰绳减慢速度。
“这都走多久了?”车厢内的郎中忍不住撩开竹帘,露出小半张沧桑老脸,“怎么还没到啊?”
车夫扭头回答:“还没到呢,您坐稳了。”
老郎中一把岁数眼神儿不大好,又是在起雾的夜间,更难分辨,他迟疑地打量道路两旁,却觉着分外陌生。
他行医数十年,这十里八村的大道小路他奔走了大半辈子,往返原村的道儿更是烂熟于心:“不对啊,不对不对。”
车夫:“什么不对?”
“这路不对,你是不是走错道儿了?”
车夫心疑:“怎么可能,我们来时就走的这条道啊。”
老郎中眯起眼睛,越发觉得这条路途陌生:“不对,你先停车,让老夫下来看看。”
车夫一勒缰绳停下,跳下马去搀扶老郎中。
“按理说咱们走了大半个时辰,早该到了。”老郎中借力下了马车,提着那盏风灯在薄雾中探路,随即一拍大腿,“哎哟喂,我说怎么着,果真走岔了,这不是回镇里的道儿啊。”
车夫吃惊:“啥?我真走错了?!”
“可不就是吗!”
“那……那这是上哪儿的?咱往前走能拐到镇上吗?还是得掉头回去啊?”
“这……”这一问却把老郎中难住了,因为他也不认得这条路究竟通往何处,为保险起见,还是掉头回去比较妥当。
但此段道路尤为狭窄,不易调转马头,便决定再往前行驶一段。
然而周遭的雾气越来越浓,前路也越发看不清,车夫生怕一个不慎就走到悬崖边上。正待提心吊胆之际,前方的黑幕中忽然响起叮叮当当的清脆铃声。
此铃声一响,马儿便受刺激般嘶鸣起来,马蹄踱得焦躁不安。
车夫和郎中几度坐不稳,屁股颠了好几下。
这马不知何故突然失控,竟在雾霭中横冲直撞的疯蹿起来。
老郎中哎哟一声,身体失衡栽倒一侧,差点撞了脑门儿。他情急之下抓住车厢壁,才没让自己翻腾出去:“怎么回事?啊啊——”
车夫连忙抓紧缰绳,狠狠制住扑哧带喘的躁动马匹,大声疾呼:“吁——吁——吁——”
兵荒马乱好一场,车夫扯缰绳的手心虎口直接磨破了层皮,过程中折腾出来一身大汗,才好不容易制住突然失控的野马。
“哎哟,哎哟喂……”郎中一把老骨头差点儿颠散了架。
车夫也是惊魂未定,心有余悸,但还未等他安安生生喘口气,便见雾霭中黑影憧憧。
悬挂车前的风灯在方才那场横冲直撞的颠簸中剧烈摇晃着,照得雾霭中的黑影也在光晕中张牙舞爪的晃动,晃得车夫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瞠目结舌道:“什……什么东西?!”
而被晃得七荤八素的老郎中从马车门帘后探出来,晕头转向的张望了一眼,只觉天旋地转:“晕,哎哟,我头晕,你到底怎么赶车的,这马抽的什么疯,怎么就乱跑……”
车夫瘫倒在马屁股上,面如白纸,手指哆嗦地指着前方:“有……有……”
于是老郎中揉了把昏花的老眼,努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抢话道:“有人!”
这一嗓子几乎把车夫从怪力乱神的惊恐中喊回了魂,他缓过劲儿来道:“人?”
“这大晚上的,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赶夜路……”老郎中说话间搭上车夫后背,却摸到一片汗湿的衣料。
老郎中明显感觉手掌下的身体在战栗,而他话到一半猛地戛然而止,因为他好像在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中看见许多张惨白惨白的面孔,阴森森的悬在这夜色雾霭中,个个紧闭双目,诡谲地朝他们而来。
“啊——”
“啊——”
“啊——”
惊恐的尖叫此起彼伏地响起。
老郎中和车夫齐齐跳了马,整个人疯了似的夺命狂奔,每一次回头,都好似能看见藏于暗夜雾霭中的鬼脸,在身后对他们穷追不舍。
“有鬼啊……”
“救命啊……”
惊惧的叫喊在山原中回荡,传出阵阵阴森不绝的回音。二人无头苍蝇般四下狂奔,吓得谁也顾不上谁,以至于双双跑散。
车夫跌跌撞撞,几乎撞得头破血流,衣服被枯枝划破了,皮肉被荆条剌出道道血口,然而恐惧胜过了一切皮肉上的痛感。
车夫铆足了劲地往前逃,双眼几乎不看前路,最终一脚踏空滚下斜坡,后脑勺狠狠磕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他觉得疼且头晕,但还是不管不顾的从地上爬起来,膝盖骨几乎打不直,却还是踉踉跄跄地往前奔。后脑勺的热血流了一脖子,他也顾不及,因为他看见前头有一间亮着烛火的瓦舍。
车夫滚了一身土,跌跌绊绊闯入瓦舍中,慌乱间一把推开两扇虚掩的木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蓦地愣住了。
且见屋舍内挂着红绸布,燃着红烛,墙上贴着大红喜字,而正中榻上端坐着一名身穿喜服的新娘,大红喜帕盖住了她的头脸。
车夫狼狈不堪地停在门槛外,愣愣盯着室内喜气洋洋的一幕,手足无措地唤了声:“姑娘。”
姑娘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只缓缓朝他抬起涂着嫣红蔻丹的纤纤玉手。
那手指真白啊。
车夫盯着那只伸向自己的雪白玉手,气喘如斗,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鬼迷心窍的迈过门槛,亦步亦趋来到红烛幔帐下。
新娘无声等待着——于是车夫颤巍巍抬起一只沾满泥血的肮脏粗手,缓缓在新娘的默许中掀起盖头。
第58章 小丁瓜 “香火味。”
农妇一瘸一拐从屋内挪到窑洞大门口, 神色有几分不安:“那位大哥昨夜去镇上抓药,怎么去了一宿都没回来啊?”
她盯着白冤立于窑院的背影,光看这纤长薄挺的身形体态都忍不住要在心头赞叹。
这姑娘虽然瞧着苗条细瘦,身上却没有半点儿弱柳扶风的娇柔, 反而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气势, 那薄厉如刃的脊背透着股冷厉的劲头, 让人有种靠近她恐会割伤手的锋利之感。
总之这姑娘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气场, 看着比镇上那位为非作歹的土财主还要不近人情。
于是农妇不太敢往她的跟前凑,只隔着一段距离搭话:“该不会是走错路了吧?还是遇到什么意外了?”
“我出去看看, 屋里的人还没醒, 劳烦帮忙照看一二。”白冤说完便迈出窑院,沿着车辙印去寻。
斜上方的土坡有两口土窑, 包着麻布头巾的老汉从土窑步出来,正将沉重的行囊往骡子上装载, 听见下头有动静,老汉便停了手里动作打量生人。
白冤目不斜视往前走,偶尔经过两名挑着箩筐的村民身侧, 一辆驴车驮着沉重的酒坛从岔路转向, 毫不迟疑地压着车辙印辗过去了。
驴车扬起阵阵尘烟,于是白冤驻足,盯着黄土路上一道又一道交错重合的车辙印默然半晌。待那阵扬起的尘埃落地, 她才抬脚前行, 正好与从另一条岔路上疾奔而去的小少年相错而过。
那少年个头不高, 穿一身灰扑扑的旧棉袄,裤腿紧紧扎在鞋袜里,抡圆了腿儿狂奔,双颊和鼻子被寒风吹得通红, 好似有什么天大的急事。
少年呼哧带喘的闷头跑了一气儿,一直跑到原村,跟那名往骡子上装载完行囊的老汉打听完王大才的家,便一头扎进底下的窑院里,连声大喊。
“爷爷!爷爷!王婶!”
此刻农妇正在厨房烧火做饭,起初耳闻有人在叫爷爷并未多么在意,直到听见这人好像也在叫自己,便拄着根柴火棍一瘸一拐出来查看情况:“欸,小丁瓜,你怎么来了?”
小丁瓜满头大汗地跑到农妇跟前,气喘吁吁道:“婶儿,我……我爷爷呢?快让爷爷跟我回去,天杀的胡癞子快把他家媳妇儿给打死了,等着爷爷回去救命呢。”
王婶闻言立刻愣住了:“胡癞子把他媳妇儿……不是,你爷爷,丁郎中昨晚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小丁瓜乃丁郎中乖孙儿,这十里八村但凡找丁郎中看过病的人几乎都认得。
小丁瓜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没有啊。”
昨晚夜半突然有人在药铺外大力拍门,将爷孙二人从睡梦中惊醒,着急忙慌的请丁郎中出诊一趟。
小丁瓜迷迷糊糊从被窝里支起脑袋,俨然对这种情景习以为常,嘟囔着问了一嘴正收拾药箱的爷爷去哪里?
老人家慈爱地拍拍他的头让他躺进被窝继续睡,说自己要去原村的王大才家里一趟,结果这一去就是一整宿。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事情,因为夜里太晚不好赶夜路,爷爷有时就会被好心的患者留宿在家中,所以小丁瓜这次也并未过多担心。
谁知天刚麻亮,就有人抬着被打得浑身是血且奄奄一息的胡癞子媳妇儿来到药铺,于是小丁瓜火急火燎就跑来寻爷爷赶回去救人。
闻言,王婶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丁郎中昨天晚上没回去?”
“没回啊,爷爷不在您这儿吗?”
王婶顿时慌了:“他来我家里看完诊就连夜坐着马车回去了啊,”可二人这一去,不仅那位去镇上抓药的大哥一宿没回来,来给窑屋里看诊的丁郎中也一宿没回去,“坏了坏了,怕不是真出了什么事,那去抓药的大哥到现在也还没回来。”
小丁瓜骤然就急了,嘴角往下一撇,眼看就要哭,但被门口的动静暂时打断了。小丁瓜扭过头,只打一眼,整个人就呆傻住了,且见一容貌冠绝的男子扶着门框缓慢步出来,像是行动不太灵便。小丁瓜鲜少见过此等姿容,认为世间美好的东西莫过于金石玉器,此人便是那最无瑕的白玉精雕细琢的。
就是面色有些过于苍白了些。
周雅人耳朵仍旧不太灵,却也听了个前因后果,知晓那二人是因为自己一夜未归,遂道:“先别慌张,也许半道去别的地方看诊了也不一定,我们出去找找看。”
不知为何,这人一开口就仿佛插进来根主心骨,小丁瓜没来由得稳下心神,立刻刹住了兵荒马乱的思绪。
“对对对,你先别着急,先去找找看。”王婶连连点头,又补充道,“因为那大哥迟迟未归,早上姑娘已经出去找了。”
王婶因为扭伤了脚踝,行动不利索,只能目送二人前后脚出门。
小丁瓜寻爷爷心切,越走越急,一股脑地奔在最前头,四下张望着大声呼喊:“爷爷,爷爷……”
小丁瓜逢人就要问上一句:“叔,见没见过我爷爷?”
“婶,你有看见我爷爷吗?”
村民纷纷摇头,免不了要对此询问一二,手边儿没紧要事的也会帮忙找一段,其他村民也连声答应着帮忙留意。
小丁瓜一口气奔出去二里地,此刻回头才发现那身着青衣的男子缀在后头几丈远,手里执着一根不粗不细的竹杖,探路似的点在地上,正有些吃力地跟着他。
他是个瞎子。
小丁瓜略微有些吃惊:“你……”他立刻收敛声色,“那个,你……你看起来还病着吧,你回去王婶家歇着吧,不用跟来,我自己去找我爷爷就行。”
周雅人以竹杖点着地,并不打算让他一个孩子独自去:“我没什么大碍。”
“山原上沟壑多,弯弯绕绕的,路不好走。”若是稍不注意摔沟里去,胳膊腿儿还能有好?
虽然小丁瓜委婉没有明说,但是周雅人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瞎子总是会被特殊对待,所以他一直表现得与常人无异,鲜少被人瞧出端倪,奈何近日听觉损伤太过严重,他没办法再像之前那般游刃有余的行动,甚至连走路都笨拙了起来。
此事因他而起,周雅人俨然不会袖手旁观:“放心吧,不会摔,我能跟得上你。”
话说到这份儿上,小丁瓜见他执意跟着去,就没再多言,只不过走出去几步就要回头瞧上一眼,反倒成了顾虑。但是正如周雅人所言,他撑着根竹杖走得倒还算稳当,也没有拖累他寻人。
他们逢人便问,几乎将村子里外打听了个遍,可是谁也没看见过丁郎中,于是就往回镇子的原路上折返。
兴许爷爷现在已经回药铺了呢,小丁瓜在途中一遍遍自我安慰地想,说不定就在他火急火燎地出门后不久,与回家的爷爷错开了。
寻思间小丁瓜越跑越快,周雅人不得不加快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