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秉没好气:“你腰子才被她噶了。继续找,大街小巷找不到,就给我挨家挨户的搜, 我就不信她能钻了地洞。”
“是是是, 钻了地洞咱们也得给她刨出来。”黑子领命而走, 来去如风,一溜烟儿刮没了影。
病榻上的周雅人脸色一沉:“陆秉,怎么回事?你受伤跟陈莺有关?”
“可不吗,我刚才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情, 昨晚我去追秦三的时候,无意中撞上了陈莺和她的同伙密谋,差点儿就遭了他们的毒手,得亏这位女侠……哦,白鸢出手相救,还没来得及道谢,结果……”陆秉露出古怪的神色,话题直接歪到了白冤身上,“那个,冒昧问一句,你昨天那什么情况?当时给我吓一跳,身体里怎么会突然冒出来那么多,呃,那啥?”
白冤淡然颔首:“嗯,别人给我下了咒,所以就那样了。”
“下咒?”陆秉吃惊,“谁给你下咒?”
白冤忽然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用眼神指证周雅人:“他。”
周雅人猝不及防地背了锅:“……”
陆秉难以置信:“你?”
周雅人无奈否认:“不是我。”
白冤皮笑肉不笑:“不算你一份儿么?”
如果参的符灰也算下咒的话,周雅人自知理亏地闭了嘴。
陆秉即刻警惕起来:“不是,你干嘛给她下咒?”虽然如此问话,身体却提防着一点点往周雅人的近前挪,刻意与白冤拉开距离。
陆秉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以他对周雅人的了解,周雅人不会好端端地往别人身上下咒,除非这人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周雅人极其自然道,“她之前受伤,我便在给她的药粉里加了一贴符灰。”
陆秉闻言松一口气:“原来是治伤啊。”
白冤却冷笑一声:“我岂不是还得谢谢你?”
陆秉完全没搞懂她为何会是这副轻蔑且不领情的模样和口气,很单纯地想:难道不应该吗?
周雅人觉得事到如今,很有必要化解一下干戈:“你当时伤得很重,我化在药粉里的那道符灰能帮你压一压刑伤。”
白冤其实很快就发现了这点作用,但是:“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
陆秉迷糊了,插嘴道:“不是,你们俩这种对话正常吗?不知道还以为你俩有什么过节?”
确实有点过节,周雅人并不理会陆秉,心平气和对白冤道:“那种刑伤,我其实没几分把握,当时觉得封住你的灵脉可能会有点用。”
“口蜜腹剑,你也确实打算封住我。”管他事后想来怎么找补,通通视为巧言令色,她也不是谁三言两语就能轻易蒙骗的。
周雅人笑了一下,也不为自己辩解,坦诚道:“对,我觉得二者都不耽误。”
陆秉越听越不对劲儿,刚想问他们什么刑伤,周雅人已经转过头来询问他昨晚之事。
陆秉只好捺下心里的好奇,将昨晚的遭遇给周雅人简述了一遍,说到阴燧的时候,眼见周雅人和白冤同时变了脸色。
周雅人压低眉眼:“她们是冲着阴燧来的?”
白冤神色陡变肃煞:“你也是冲着阴燧来的?”
语毕,二人针锋相对地对上了目光。
只有陆秉完全不明所以:“这阴燧是什么东西?”
白冤冷声质问周雅人:“你找阴燧干什么?”
“无可奉告。”
白冤腾地起身,眸中闪过一抹寒气逼人的阴狠:“周雅人!”
陆秉吓了一跳,以为她立刻就要拔刀捅人,赶紧横挡在二人中央:“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陆秉是见识过白冤武力的,一脚能把人踹出去二里地,周雅人这半死不活的身子骨可吃不消。
周雅人并不露怯:“看来我猜测没错,大河下的太阴/道体就是以阴燧构建的。”
而她被囚禁在太阴/道体千百年,自然会反应过激,防备极重,他找阴燧,就是触她逆鳞。
白冤冷眼如刀:“你想做什么?”
“我自有用处。”
“再给我造个刑狱?”
陆秉听懵了:“不是,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阴燧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周雅人撇开头,避开白冤凌厉的目光,他不可否认,若有一天走到逼不得已的地步,他会选择启用阴燧对付白冤。
但那不是他找阴燧的真正目的。
周雅人开口:“你不知道阴燧,总听过阳燧吧?”
“欸?阳燧!”陆秉确实听过阳燧,“就是一种铜铸的凹面镜,将它对着太阳就能聚光取火,说这叫真火还是明火。”
“对。”
阳燧,金也。取金盂无缘者,执日高三四丈,以向,持燥艾承之寸余,有顷焦之,吹之则燃,得火。
周雅人道:“阳燧可以聚焦日光,点燃干燥的艾草,取得明火。自古阴阳相对,日月相对,水火亦相对,所以相应的,有阳燧自然就有阴燧。阳燧见日则燃而为火,阴燧见月则津而为水,因此,阴燧可以对月取水,二则正是取水火于日月之器。”
太阳为日,日者,至阳之精也,故在地为火。
太阴为月,月者,至阴之精也,得日气而有光,故在地为水。
所以,周雅人解释道:“用阳燧对日取阳之精得明火,用阴燧对月取阴之精得明水,水火皆从天上来,宫中用以祭祀占卜。”
“原来如此,”陆秉终于搞懂了,“所以你找阴燧,是为了拿回宫对月取水,用以祭祀?”
“他当然不是,”白冤道,“宫中不差这块阴燧祭祀。”
陆秉听出她话里有话,遂问:“难道这块阴燧有何不同?”
确实不同,周雅人不瞒他:“据说这是当年老子西行时,随身带出函谷关的一块阴燧。”
“啊。”陆秉恍然大悟,“原来是道祖遗留下来的物什,那可了不得,难怪大家都在寻,可是都寻来做什么?祭祀占卜?”
白冤不冷不热地接话:“用处自然多得很,老子那块阴燧承载着道,你用它——可以好事做尽,也可以坏事做绝。”
周雅人顺应道:“阴燧载道,亦可对月取水,积阴之寒气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因此才能在北屈构筑一轮太阴\道体。”
陆秉豁然大悟:“你是说我们之前不慎误入的那个鬼地狱,不对,那个太阴\道体,是用道祖阴燧内的道法做出来的?!”
陆秉想起之前掉入太阴\道体时,那人祖山的方道长在那叽叽歪歪说了半天:“道体就是道法之境,是虚境乾坤。是道法中的一个虚境,虚境中的一方天地。”
更是一个道法刑狱,所以囚于里头的尽是冤死之人。
他隐约记得方道长还说:“这世上,天下间确实无人有本事筑一个道法之境,即便太行道天师掌教都没那么大能耐,但若说是上古,或是千年之前的秦时期,能人异士辈出,还真有这个可能。但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是用道祖那块承载着道法的阴燧做到的!
那时候陆秉听不太懂,现在前后一结合,总算明白过来了。
“所以,”陆秉脑筋一转,“藏在鬼衙门井底的那座太阴\道体,是当年老子西行时落建在北屈的吗?因为道祖早就预判到了咱北屈将发生无数冤案?”
“老子有没有算到这茬谁也不知道。”白冤开口,“但太阴\道体的确不是老子落建的。”
“雅人刚刚不是说,太阴\道体是用老子的阴燧构建的吗,阴燧在老子身上……”陆秉说到此立刻反应过来,“难道阴燧后来落到了别人手里?而在北屈构建太阴\道体的另有其人?”
白冤颔首:“对。”
“你如何就能肯定这太阴\道体不是老子西行时途径咱们北屈,观此地天象地形有异,从而落下一座道体呢,就跟他西出函谷关时,在函谷关留下了五千言道德真经一样。”
周雅人听明白了,合着陆秉是想老子能在北屈也留下点什么东西,比如一座道体。
道体确实有,但不是老子亲自留下的,因为白冤是这太阴\道体的亲历者,亲历者当然最有发言权。
她问:“老子西出函谷关是什么时候?”
陆秉:“春秋……末了吧,具体咱也不知道。”
白冤道:“而北屈这座太阴\道体是在秦国大一统后落下的,此间隔了几百年,阴燧早就易了主。”
周雅人趁机探问:“那么你觉得,阴燧是落到了那群方士手里,还是痋师手里?”
白冤默然看向他。
周雅人与其四目相对:“你见过那个人吗?”
陆秉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跟不上趟儿了,怎么说着说着他又听迷糊了呢,话题不要太跳跃:“什么那个人?你在说谁?”
周雅人盯着白冤回答:“构建太阴\道体那个人。”
陆秉啧一声:“你这不废话么,怎么可能有人见过,那可是秦朝以前的事了。”
谁知白冤不咸不淡地扯了句:“见过。”
陆秉猝不及防被打了脸,惊得差点扭断脖子,瞪圆一双铜陵大眼:“你快别扯淡了。”
白冤轻描淡写地冲他一笑,笑得陆秉起了层鸡皮疙瘩,没眼看似的扭开脸,心道:你别对我笑,怪害怕的。
嘴上却道:“那什么,实在不行,我让何郎中帮你治治脸吧?”
白冤果断拒绝:“不必。”
陆秉委婉相劝:“那个,我可以帮你付钱的,女子脸上落这么多疤,总归不太好。”太不好了。
“你帮我付?”
“你昨晚不是救我一命吗,我想着,报答一下你的救命之恩。”
白冤明白了,她点头表示:“也好,你就把我客栈的房钱续一下。”
周雅人:“……”
陆秉反应慢了半拍:“……欸,没问题,你住哪家客栈?”
白冤一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因为客栈门楣上的招牌不太显眼,她根本没注意叫什么名字,通常都是来去如风地走窗户,客栈掌柜还以为她天天足不出户。
周雅人遂替她答了:“小城南。”
“行,我一会儿就去趟小城南,”陆秉烦躁地挠挠头,“那现在什么情况啊,这案子真是越查越离谱,我瞧那陈莺表面上人畜无害,谁料她居然藏得这么深,又在暗地里打阴燧的主意,此人绝对不简单。”
周雅人道:“我怀疑陈莺才是给沈远文种痋引的人。”
“什么?”陆秉虽然觉得陈莺有大问题,但是这桩命案却没联系到她头上,因为已经认定孙绣娘才是杀害沈家满门的真凶,复仇也好讨公道也罢,毕竟那沈家冤死她爹在先,后沈远文又欺占她身子,尽不干人事儿,怪不得孙绣娘绝地反击。
结果周雅人却怀疑陈莺才是那个杀人害命的凶手。
“陈莺可是沈家的新妇,跟夫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对沈远文下此毒手?”陆秉嘴快完,立刻想起沈大少爷极不检点的淫靡做派,试问哪个女人能不介怀,“莫不是她因妒生恨?起了杀心?”
周雅人摇摇头,没有铁证很难定论。
“不行,等我抓到她,一定好好审……”
周雅人再也不希望陆秉掺和此事,打断道:“如果真是她,那么这个人就会很危险,不是衙门能够对付的。陆秉,此案非比寻常,既然太行道的人到了北屈,他们自会全权接管,你们不必插手了。”
辛苦办了这么久的案子,陆秉断然不能说撇下就撇下:“这怎么行……”
“你要明白厉害,昨晚不是才刚吃过她的亏,是嫌肋下那刀扎得不够深,没要了你的命么?”
“不是……”
若不是白冤及时出手相救,其实已经要了他命了。
周雅人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像一位沉稳的兄长在训他个不懂事的:“你趁此请个伤假回去安生养几日,顺便多陪陪祖母,她老人家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因为北屈出的这桩命案,她每天都为你提心吊胆,你夜里不到家她便睡不着觉,你就让她一把年纪了还天天陪着你熬?”
一提老祖母,陆秉立刻老实了,什么都不比自己的小命重要,“那你呢。”
“我?”
“你也跟我回去养着吧。”陆秉说,“咱俩一块儿养。”
第49章 添热闹 “听风知得跟我们走。”……
保和堂门口忽然传来一句不容置喙的声音:“不行。”
众人回过头, 就见李流云不知何时站在狭窄的门前,身后隐约可见几名没散去的太行道弟子。
陆秉惊讶:“你们不是都走了吗?”
周雅人耳朵灵敏,早就听见这帮人去而复发,一直悄无声息地守在保和堂门外。
太行道众人确实打算离开的, 但是半道又尽数折返回来, 因为大家实在不能够放心把受了伤的听风知和邪祟留在平民堆里。
为了防止那邪祟掀什么风浪, 众弟子决定时刻盯守。
李流云道:“听风知得跟我们走。”
陆秉侧身面对李流云:“不是, 这位小道友,听风知身上还有伤, 能跟你们走哪儿去?”
李流云视线转向一侧的白冤, 目的明确地答:“小城南客栈。”
周雅人:“……”
陆秉:“……”这小子刚刚是不是在听墙角?!
白冤无声笑了,这帮少年莫不是怕她寂寞, 特地跑来给她添热闹。
白冤的身侧头一次凑足这么多人头,颇有些新鲜。
她在保和堂借了顶竹篾编的斗笠, 是药徒上山采药时佩戴的,挂在墙角显眼处,白冤戴着正合适, 又以纱掩面, 就这么脚踏实地地出了保和堂。
此刻大街上已经都是来来往往赶早市的百姓,街道两侧纷纷支起各种小摊儿,做起买卖。
太行道众弟子见大邪祟居然堂而皇之往人堆里扎, 心惊胆战, 齐刷刷涌出去, 人多势众的挤到白冤四周,将赶集的老百姓与她完全隔开。
周雅人很想阻拦,提醒诸位道友真不必这么劳师动众。
但是斗笠下的白冤却笑了,心情颇好地问离她最近那名小弟子:“我会吃人吗?”
小弟子不够沉稳, 听完整个人都炸了毛:“你休想!我们绝不可能让你害人!”
“嗯。”白冤点点头,“那你们可得寸步不离把我看紧了。”
小弟子咬紧了牙关,看得出来有种想对大邪祟拔刀的冲动。
结果大邪祟唯恐天下不乱:“那我饿了怎么办?你们几个小崽子,我先吃了谁?”
一旁稚气未脱的小弟子瞪圆了眼,不可思议道:“你想吃我们?!”
白冤扭头盯住他:“嗯,你看上去年纪最小,肉应该最嫩吧?”
稚气未脱的小弟子吓得打了个寒噤。
这小孩儿一点经不住吓,周雅人出声:“你别吓唬他们。”
“我可没吓唬,我吃他们的话,就不吃别人了。”
李流云随即上前一步,将受惊的小弟子拽到自己身后挡护住,迎面对上白冤的视线,脸上没有丝毫惧意:“昨晚看在听风知的面上,我们才放你一马,你若要生事,我不介意再铸一次刑鼎。”
“口气不小,那刑鼎是你铸的吗?”
刑鼎是在刑狱阵基之上建造的衙署,是衙署里累计千年的法度,即便白冤将鬼衙门夷为平地,也无法摧毁这尊用法度铸造而成的刑鼎。
它是一座衙门的鼎魂。
鼎魂当然不是他铸的,他资历尚浅,还没那么大能耐,李流云说:“我只要能让刑鼎现世,足以克制你就行,若假以时日,我定当不比那个人差。”
白冤沉默须臾,心思已经拐了几个弯:“所以,鬼衙门地基下的阵法是你催动的?”
“对。”
白冤不得不正眼相待:“真不是你们长辈?”
“长辈并未下山。”
“哦,”白冤了然,经过一处冒着热气的汤锅摊位,锅里咕咚咕咚滚着气泡,她随意扫一眼,边走边问,“哪个山头?”
李流云:“……”
又不是盘踞山头的土匪,这问话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哦,这邪祟一直当他们是群在山头上扯旗的猴儿。
素来涵养极佳的李流云只略略顿了一下,便道:“太行山。”
白冤走马观花地看过去,望见满眼的人间烟火:“哪门哪派?”
李流云古怪地看她一眼,可惜只能看见那顶破旧的斗笠:“太行道。”
太行山上太行道,乃大端国教,耳熟能详的程度怕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但是白冤并不清楚,所以听完鼎鼎大名的太行道无动于衷,她自从太阴\道体出世,第一次融入市井街道。
一小摊贩谄媚讨好地招揽着路过的女客,试图推销背篓里的绣花鞋。
一名顽童泥鳅似的在人群中钻来钻去,趁其不备把脏手伸进蒸屉里,但还没来得及抓住那个白花花的大馒头,就被眼尖的老板拧着耳朵扔到了路边,让小兔崽子滚一边儿去。
白冤扫过龇牙咧嘴的顽童,热情揽客的摊贩,喜笑颜开的女眷……心境突然闲了下来,随口闲聊似的问:“你师父叫什么?”
这并非不能说的秘密,李流云如实相告:“天师京宗。”
白冤又问:“你叫什么?”
“李流云。”
“比起天师京宗,你有几斤几两?”
李流云神色微敛,不明白她为何这般问:“自是不能与师父相比。”
“那就请你师父亲自下趟山。”
李流云驻足,防备道:“做什么?”
“你既然师承京宗,想必你师父在阵法之上的造诣极深,我请他下山,当然是要他彻底拆了鬼衙门地基下的阵法。”
李流云毫不犹豫道:“不可能。”
白冤轻蔑道:“我要是把你们这群小辈的性命攥在手里,你猜你师父会不会乖乖下山?”
李流云面不改色地摇头:“鬼衙门地基下的阵法以黄河水源为流脉,裹着无尽的沉冤跟鲜血,通过长时间的蔓延浸润,已经扎根整座北屈。若要拆毁,很可能致使北屈地崩山摧。就算事先迁走所有百姓,也是摧毁一座城池,代价未免太大,难道让这些人全都无家可归成为流民?大多数人清苦奋斗一生,才好不容易攒出一片遮风挡雨的屋瓦,难道你要让我师父亲手将其付之一炬?那么这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我师父不可能葬送整座北屈城,背这一世骂名。”
这李流云倒是坦诚,所说皆非虚言。
白冤之前妄图毁阵的时候,北屈城发生过地动山摇,房倒屋塌,大阵随即反噬,差点儿将她碎尸万段,从而留了一身久不弥合的刑枷。
好比强行撬锁,锁是会坏的。
李流云最后补充:“要不要惊动我师父,你应当三思而后行。”
对方句句都在要害上,攸关一座城池的覆灭,所以想请这些自诩正道的修士破阵是绝对行不通的,搞不好把人招来了,光是嘴上那套假大空的苍生仁义都能烦死她。
喊打喊杀除魔歼邪都是其次,白冤最不耐烦听那堆仁义道德,特别上了年纪的老东西磨叽起来没完没了。
白冤斟酌:“难道以京宗的经验,就没有无须动土的法子?你年纪轻看不透……”
“我虽年纪轻,但师父倾囊相授,我自懂得其中关窍,若想不毁城郭,就只能把起源于阵基中的沉冤解开,死怨才能得以消散,跟解铃还须系铃人是一个道理。你身陷其间,应该非常清楚此阵不可强破,否则等同于毁城,而你与此阵脉气相连,必然也会遭受无法估量的后果。”
白冤深深拧起眉,这不是又绕回了原点,遂话不过脑地脱口:“什么后果?”
李流云抬起眼皮盯她一眼。
白冤觉察他不同寻常的目光:“盯我干什么?”
李流云话到嘴边,迟疑了一下:“你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
“若有朝一日,这大阵被强行毁去,不仅北屈百姓遭殃,你也会被完全吞噬。”
“什么意思,我跟着一起灭亡了呗?”
“这样倒还干脆,起码能除掉一只邪祟。”
周雅人原本默然不语,听到此,终于觉察事态并不简单,他迈近一步:“流云,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冤却没什么耐性了:“少废话,说重点。”
李流云便直言道出:“老子阴燧载道,造出一座道体刑狱,而施加在你身上的刑罚则是一种专门针对你的刑符,你如果被刑罚处死,沉冤却不会消,你就会被大阵里的沉冤吞噬,然后彻底变成它们。”
一席话石破天惊,仿佛一滴水滴进滚油中。
李流云说:“你将不再是你,而是它们。”
白冤定在原地,心头仿佛坠着千钧重的大石:“什么它们?”
“当年以死祭阵——让你与血阵脉气相连的它们,它们是谁,你就是谁。”
周雅人呼吸一滞,心头大震。
白冤怔怔站在原地,眼前人影憧憧,是来来去去的平民百姓,他们百人百态,每个人的模样和表情都不一样。
白冤盯着无数张陌生的面孔,一脸空白地听见李流云说:“等你彻底被沉冤吞噬,变成它们,就会化成它们的模样。它们若有百人,你就会有百面,有千人,你就有千面,你会变成它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但你永远不会再是你自己。”
所以她最终的结局是会变成那群冤恨难消的术士?!
须臾,白冤空白的脑子才重新回血:“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我是白冤,它们是不白之冤。”
若不能为其白冤,白冤便会被不白之冤吞噬殆尽。
这阵法其实非常简单粗暴,她早该明白的,或者说,她其实早就明白,甚至也曾亲口对周雅人说过:“秦朝术士放血作符,以命为祭,在死牢起阵以求白冤之道。”
她被血阵所召,术士的死冤在阵中化作了刑枷,从此给她戴上了镣铐,将她牢牢缚住。只有让他们沉冤昭雪,才能解开白冤身上的桎梏。
否则,白冤就会沦为不白之冤。
“原来如此。”奈何她如今才明白这个阵法的终极,和她或许会落得怎样一个下场,白冤重复着,语气已然冷定下来,她看向李流云,“倒是多谢你今日的提醒。”
李流云没来得及开口,白冤则话锋一转:“我看你已然得了你师父真传,那就没必要再多此一举劳动京宗亲自下山。既然这地基下的阵法关系到北屈满城老百姓的性命跟财产,你们太行道必然不会坐视不理,那就辛苦你和你这群同门小朋友,发挥一下余热,在此阵基上罩一道阵法,以免哪些个不长眼的误入其中。”言到此,白冤语气陡然透着凛凛杀气,“但若有哪些个不要命的胆敢来闯,我要他们有进无出,明白吗?!”
李流云怔了怔,只觉冷气袭身,形同威压,嘴里舌头僵硬了似的,竟令他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直到白冤拂袖而去,那股凛冽的寒气和威压才骤然撤消。
在众太行道弟子道行清浅,不约而同打了个寒噤。
周雅人疾步追上她,牵扯到伤口的隐痛让他蹙起眉:“白冤,既然你见过那个构建阴燧的人,可知他是谁,什么身份?”
白冤脚步一顿,语气不善:“我说你怎么一个劲儿地往我跟前凑,原来是为了阴燧。”
打从一开始,周雅人在北屈鬼衙门发现井里沉着一轮太阴\道体,就猜到此为老子的阴燧所构造,并怀疑阴燧可能就在太阴\道体之下。
但是道体破碎后,他什么都没有捞着,阴燧根本不在道体下。
周雅人不否认,只是坚持询问:“你认得那个人吗?”
“认得,当然认得。”白冤阴冷道,“他化成灰我都认得他!”
周雅人被对方满身的暴戾之气慑住了:“是谁?”
白冤狠狠盯着他,眼仁透着一股恨意深重的红。
周雅人被她用这样的眼神恨着,只觉遍体生寒。
白冤眼中的恨意暗潮似的来势汹汹,好似积压已久的话将要冲口而出。但她却偏开了头,眨眼间,那股汹涌的暗潮便隐忍着缓缓退去了,白冤的面目重新覆上一层冷若冰霜:“不知道。”
“可你刚才分明说认得……”
“因为见过,我才说认得,有问题吗?”白冤示意从他们面前走过的无数百姓,“大街上这些人我现在也都打眼儿见过了,我知道他们是谁吗?”
周雅人语塞,唇色苍白。
“至于阴燧,”白冤话锋一转,“我自会亲自去寻,绝不可能让它落到任何人手中。”
周雅人心知肚明,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他。
此刻小城南客栈已经到了,白冤不再理会对方,转身迈了进去。
第50章 不太平 “说谁是野猫呐?”
向来生意惨淡的小城南客栈头一回招待这么多贵客, 掌柜嘴角咧到了耳朵根,连连招呼伙计忙前忙后地端茶倒水,生怕有丝毫怠慢。
太行道众弟子从昨晚忙活到现在,水米未进, 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刚才在集市途经大蒸包白馒头, 小馄饨热汤面, 一直非常努力地忍饥挨饿。此刻咕咚咕咚灌完两碗茶, 某小弟子一抹嘴角,捧着空茶碗去走廊探头探脑地张望片刻, 见大邪祟径直回了房间, 立刻扭头吩咐掌柜店小二准备吃食。
旁边人紧跟着催促:“掌柜快快快,饿死了。”
“各位道长别着急, 马上马上,马上就来。”
李流云则跟随周雅人进了单独的客房, 掩上门,在里面进行了一番深度洽谈。
这次周雅人不再有所隐瞒,因为白冤已经现了身, 在那样的一个环境彻底暴露在太行道众修士面前, 他自然没什么必要继续遮掩。何况李流云如此精明聪颖,透过阵法就已经猜出了大概,周雅人很难继续隐瞒, 也瞒不住, 还不如主动给对方一个交代, 遂将前后一切全盘托出。
李流云听完,长久地皱着眉头:“所以她究竟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来历?”
“不清楚来历,倒是有点像民间话本子里编撰的鬼判。”
李流云不敢苟同:“你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