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滚,那就把命留下。”钻入耳孔的声音陡然间寒得惊心,小弟子狠狠打了个抖,脖子被一根锋利如蛛丝般的细线勒紧了,那声音附在耳边说:“我给过你活路。”
生死一线间,小弟子悍然反击,像条搏命抗击的小兽,提剑乱舞,完全失了招数和章法,符纸随手撒了一沓,落叶似的满天横飞。
细丝被乱剑切断,在小弟子脖颈一圈留下条殷红血线,昭示着他的小脑袋瓜差点搬家。
稚气未脱的小弟子惊魂未定,乍然看见一抹虚影晃过,抹掉了他画在地上的符咒,那速度快如光影,他只觉自己眼前一花。
魂幡招来的究竟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小弟子一颗心直接哽在了嗓子眼儿,背后一排招魂幡应声而断,砍瓜切菜都没这么利落,他忽然恍惚自己这颗项上人头是怎么逃过一劫的,是不是走了狗屎运。
眼见竖起的招魂幡倒了大片,系着道铃的无数根红线纷纷从倾倒的旗杆上扯落,纵横交错着织成一张巨大的法网,撒向虚空。
守株待兔的李流云算准了这一刻,纵身跃起,拽紧了法网线端:“收!”
太行道弟子终于看清了那道藏在暗中兴风作浪的虚影,正在道铃织成的法网中瞬移突围,快如电光,顺带抹掉了他们布画在地上的符文。
李流云一沓符箓掷出去,裹着罡气打向虚影:“天地自然,祟气分散!”
虚影在法网符光中滞了一下,被迫现了形。
但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甚至没看清这现形的妖孽是何样貌,突然尘烟四起,飞沙走石。那被困法网中的妖孽蜘蛛吐丝般,搞出来千丝万缕的冰丝,瞬间绞断了红线织成的法网。
李流云手中一轻,只握住了不足一寸的红线头,绣花都不够。
“法网破了!”稚气未脱的小弟子目瞪口呆,心跳如擂鼓:那怕不是只蜘蛛精?!
直至尘烟中的妖孽露出真面目,所有人看清了那张狰狞可怖的脸,仿如见了只在地狱里受过千刀万剐的厉鬼。
震惊过后,李流云眼眸一沉,认出来那些疤痕意味着什么:“她就是太阴/道体里的受刑者。”
同门师兄怔愣转头:“什么?”
“那是刑伤。”李流云心头难抑震骇,“皋陶之刑。”听风知不肯如实交代的就是她。
“所以她是……厉鬼冤魂?!”
直觉告诉李流云,绝不是厉鬼冤魂这么简单,可她隐伏于身的冤恨阴煞却浓到泼天,就像荤素不忌的饿鬼吞噬了一片鬼蜮,良性全无。
披着这么浓重的冤恨,绝计是要为祸人间的。
李流云毫不犹豫的拔剑而起,剑气披靡,劈开了飞沙走石的尘烟,直斩白冤。
白冤半眯起眼,盯着此少年的剑势,小小年纪,剑上竟汇聚了五行之气,修出了道炁,大才啊。
白冤拔地而起,一跃数丈,带起的烟尘大浪似的卷向李流云的剑势道炁,随即她俯冲而下,并起的剑指同样汇聚出了一股炁,只不过是难登大雅之堂的鬼炁,是修士们深恶痛绝、人人得而诛之的邪。
“流云小心。”同门师兄拔剑相助,结果还没等他靠近战局,就被两股拼杀在一起的炁震飞出去。
“师兄。”小弟子连忙托了他一把,师兄才不至于摔个倒仰,踉跄着站稳了。
“这邪祟好生厉害。”小弟子道,“我们……李流云对付得了吗。”
领教过邪祟厉害的师兄毫无把握,因为他刚才想去插手却连这两人的边都挨不着,战局中的气海好似狂浪,足以掀得人仰马翻。
李流云的剑光扫得众人眼花缭乱,居然没有一剑捅在那邪祟身上,好几次还差点被邪祟抽了嘴巴。
小弟子观战观得出了一脑门冷汗,时而紧张生气,时而焦急揪心,无比担惊受怕。
就是双方谁也没占到便宜,小弟子往好处想,都没占到便宜说明他们有可能应付得过来。
然而他刚乐观到半途,李流云就在高空受了一脚踩踏,整个人从半空狠狠砸落下来,轰一声重响,骇得小弟子猛缩脖子。
“流云!”
所有太行道弟子纷纷摆开剑阵,一拥而上。
白冤眸色一沉,眼中泛起阴狠杀意,因为体内脉气滞涩壅塞,以至于连几个小崽子都收拾不了,还让他们像泼皮一样在眼皮子底下上蹿下跳。
白冤被迫没完没了的跟他们在这里舞刀弄剑,实在怒火中烧,索性把心一横,杀了清净。
李流云只觉对方戾气暴涨,嘶吼出声:“别去!”
狂风煞气掀过来,没能阻挡太行道众弟子上下齐心的英勇,协力摆开剑阵攻上去,居然架在了那只大邪祟的头顶。
只是未等他们更进一寸,白冤暴涨的戾气就把他们震飞,尽数摔出鬼衙门这座废墟,生死不明。
李流云脸色大变,顾不及同门死伤,强压住肺腑里翻涌的气血,起身快速捏诀,御同门数十柄长剑,倾全力注入道炁,势如破竹围剿而去:“伏诛!”
道炁撕开戾气,其中一柄利剑直钉向白冤眉心。
白冤蹙眉抬手,隔空截住剑柄,俨然有些力不能支。就在体内脉气即将封滞的前夕,白冤狠狠将悬在头顶的长剑震碎,然而后方的几柄长剑却出其不意的突然拐了个向,裹挟着厚重的道炁,钉进了四方地基中。
长风轰然掀开覆盖在表面的尘土砂石,露出了猩红如血的符阵!
她自以为抹去一层就安然无恙了,绝对想不到他们会在下头还藏着一层,而这一层才是真正对付她的法阵。
白冤脑子里轰然剧震,颅骨四肢仿佛被神兵利器凿穿,死死钉在了“案板”上。
李流云终于得以喘口气,囫囵咽下一口涌上来的血,抬手蹭掉溢出嘴角的一滴血迹,缓缓开口:“我想这个阵法,应该与你脉气相连吧。”
白冤依旧保持着仿佛被长剑凿穿的姿势,眼瞳骇然瞪大到极致,里头映着风卷云涌的夜色,一动不动。
黑云压城,低压压垂在屋顶上,几乎要引人噩梦。
周雅人夜里喝完汤药就昏昏欲睡了过去,然后一个梦又一个梦的接踵而至,他在梦里走马观花。从自在无忧陷入囹圄,绝望无望到只能等死,他无数次祈求天地,寄托从未显过灵的神明,终于在绝境的尽头看见一抹洁白无尘的身影,手里倒携一把报死伞。
他不顾一切追上去,仿如见到一线生机:“你是谁?你是来救我的吗?”
那人的声音毫无温度,甚至比这死牢还要冰冷:“不是。”
“那你来……”
她说:“报丧。”
“什么?”周雅人惶惑怔然,几乎有些木讷地问,“报丧?给谁?”
他盯着对方冷漠的嘴角,听她一字一句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给你。”
“什么意思?”
“你死了。”
你死了。
周雅人倏地睁开眼,呼吸急促地从梦魇中醒来。他还没来得及回想这个梦有多古怪,外间就传来老祖母着急担忧的声音:“这都深更半夜了,秉儿怎么还没回来,我就让他去把那小姑娘追回来,怎么就去了这么久,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要不然你出去找找他。”
陆老爹说:“他这么大人了,也不是头一次深更半夜才回来,您老就别担心了,先回屋歇着吧,我这就出去看看。”
周雅人起身下了地,到堂屋唤住了正要准备出门的陆老爹:“我来找他吧。”
老祖母上前拉住他:“雅人,你怎么下床来了,快回屋躺着去,我让他爹去瞧瞧就行。”
“没大碍的祖母,我耳力好,正好听听他这么晚了还在哪里野。”
“那好,那好,你帮我们听听他现在在哪。”
周雅人心头有异,也担心陆秉万一遇到麻烦,遂在一张木椅上端坐下来,凝神静气,将自己的神识铺出去。
北屈一隅邪风肆掠,毫无悬念的撞进了他铺开的神识里,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开口:“我想这个阵法,应该与你脉气相连吧。”
周雅人猝然睁开眼睛,腾地站起身,急切地对两位长辈道:“陆秉暂时没找到,但我有个朋友出了事,我现在出去一趟。”
“诶……”老祖母还没来得及开口,周雅人便疾风似的卷没了影。
第44章 铸刑鼎 “刑罚起源于天,圣人因天讨而……
黑云仿若九天上倒倾的狂潮, 泼墨似的滚涌起来,裹着隐而不发的隆隆雷鸣,盘旋在坍塌成废墟的鬼衙门之上。
李流云扶起一张招魂幡,长枪般刺进地阵中, 长袍与魂幡在肆虐的狂风中猎猎飞扬。
他剑势的道炁几乎将整片阵地犁了一遍, 最后精准无误的落下剑阵。
与大阵脉气相连的白冤只觉数枚长锥钉进了百骸之中, 形神俱震。
道炁横扫过处, 废墟之上现出一张庞大的阵法图腾,复杂程度简直叫人看了眼晕, 却是李流云费尽心思, 领着一众同门师兄弟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像铺在地基上的血祭台, 要屠杀邪魔祭天。
因此风起云涌,天垂异象, 晴夜瞬息万变,将场面烘托得隆重而盛大,好像老天爷正等着收割这场祭祀。
歪门邪道历来不被天地人世所容, 斩妖除魔、维护人间正道是他们应尽的职责, 所以太行道弟子做起这些来并没有多少心理负担。
“流云……”
身后传来同门师兄的声音,李流云急速打断:“别过来,全部退出地基大阵外, 绝不可涉足半步!”
白冤被这番话语惊回了神智, 失焦的双目渐渐落到实处, 定格在李流云身上,随即她像一尊杀神拔地而起,身后拖着鬼魅似的无数虚影,邪气冲天。
与此同时, 李流云最后一道剑炁劈向阵眼,却陡然撞上一道横空阻拦的罡风——听风知到了。
李流云这一剑豁出了十成十的功力,让半路搅局的人没能得逞,他那剑气虽然被罡风阻得偏移了毫厘,却也勉强吻合上了地基阵法的褶痕,总算没有空忙活儿一场。
废墟上的阵法活了似的运行起来,赤红的朱砂血脉般开始流转,一沾邪煞气就噗嗤噗嗤的沸腾。
白冤的身形在半空中倏然一顿,四肢百骸如同灌了盆沸腾的岩浆,那滋味儿别提多上头了,白冤恨不得一掌拍碎天灵盖,来个自绝而亡。
但是轻易亡不了,她也没那么想不开,封印在身上的无数根刑枷顷刻间变成了枷锁,五花大绑的缠着她扎进阵基中,这一幕实在是——久违了。
这份久违的记忆尘封在白冤的骨血深处,她是不轻易扒拉出来看的,有事没事想那些倒霉催的糟心事干什么,除了给自己添堵没有任何益处,这小兔崽子却让她用重蹈覆辙来回忆了一遍。
真想立刻宰了他!
但是目前宰不了,她刚要宰了这小兔崽子,就被刑枷五花大绑的拖了回去。
李流云只被扑面的邪风怨气扫了一下,他不避不闪,岿然不动,当然知道那股子邪风煞气已经构不成威胁,所以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昔的从容不迫。
他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知道来者何人,遂头也不回地开了口:“她被大阵所拘,衙署压身,困于法度……”
李流云顿了顿,没继续往下说,因为自觉这北屈鬼衙门的法度说起来有些不太像话。
呼啸的风声将李流云的话音盖了过去,迟来一步的听风知根本来不及阻止,云潮里的雷电轰然间砸落了下来。
周雅人脸色骤变,惊心动魄的迈出脚步,仿佛自己这一步踩在了滚雷上:“白冤!”
他方寸大乱的朝阵中扇出一道罡风。
李流云狠狠一把拽住他:“听风知!”
“放开。”他反手甩开李流云。
“太行道除魔歼邪,你不应该横加阻拦。”李流云快一步压制住他,厉声提醒对方,“听风知,做你该做的事,阻拦我们是什么道理?!”
“我知太行道除魔歼邪,但你可曾想过她无不无辜?!”
雷电炮弹似的轰炸在废墟大阵中,尘土飞扬,碎石迸溅,又被风浪搅成齑粉。
周雅人目睹白冤被枷锁绑缚,却在雷电砸落下来的顷刻间挣命似的对抗。
能不挣命么,她比谁都清楚这道雷劫降下的将是什么……
大阵被雷电震动,激活了埋在地基下的阵法,且见一座庞然大物从废墟中拔地而起,嗡嗡震颤的青铜声不绝于耳。
一座恢宏无比的四方鼎逐渐在尘烟中显露出来,掀起的气浪腾涌接天,搅动层层风云,在四方鼎的上空形成巨大的卷云,酝酿出一场雷暴电击。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我的天,青铜鼎!”
雷电劈空击鼎,天条似的落下来,在青铜鼎上劈凿出一行上古铭文!
所有太行道弟子纷纷聚拢在李流云和周雅人身侧,目瞪口呆地盯着前方无比恢宏诡谲的奇观:“那是什么字?”
“刑书。”李流云仰着头,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才能维持住表面平静,“铭文。”
雷电行半空如狂矢,仿若九天之上降下的神罚,须臾之间,就在铜鼎腹壁上镌刻满了刑铭,雄伟慑人。
青铜之音轰鸣震耳,激起惊风。
太行道弟子骇目惊心:“这是……”
“铸刑鼎。”李流云重复,“这是刑鼎。”
刑鼎之下,白冤和他们渺小如同蝼蚁。
狂风吹乱了周雅人的长发衣袍,他的双腿几乎站立不住,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了李流云为什么会说:她被大阵所拘,衙署压身,困于法度。
原来强压在白冤头顶的衙署是一座法度,是一座用法度刑书铸造的刑鼎。
雷电击鼎。
仿如天道撞响了三重天上的梵钟,声震百十余里,刑书铭文在铜钟似的声浪中铺展开去,投照上浩瀚无垠的天际。
看上去,漫天刑铭几乎从天幕垂下来,浮在云潮里,悬在虚空中,天降刑书于人间一隅。
与此同时,一头金光夺目的神兽从刑书铭文的字里行间里猛冲出来,威仪赫赫的飞踏在刑鼎之上,仰天长啸,声震云霄。
周雅人的喉咙里好似堵了块寒铁:“狴犴……”
镇守狱地的狴犴神兽一跃而下,伏低兽首,一口叼住白冤的肩膀,用獠牙将她架在了刑鼎之上。
白冤在兽口下身轻如纸片,四肢柔软无骨的垂落下去,完全一副被铐上绞刑架,无能为力跟谁较劲的姿态。
她深知自己从来没有挣脱过枷锁,枉死者的冤恨无时无刻都与她形影不离,盘成了坑她千年的刑劫。
心神大震的李流云终于缓过神,保持住镇定,找回自己的声音:“看明白了吗,落建在北屈的这个阵法。”
周雅人怔怔望着刑鼎上的白冤,周围天地间的刑铭垂柳一样随风浮动,光影几乎照亮半边天,像极了燃烧在黑云层中的野火,他嗓子涩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倒是身侧的太行道弟子以为李流云在问自己,不太确切地答了一句:“这是天罚?”
“刑罚起源于天,圣人因天讨而作五刑。”李流云道,“这是有人在替天行道……唔,代天行罚。”
圣人因天讨而作五刑,这句话让周雅人立刻想起镇在死牢的狱神像。皋陶造狱,画地为牢而作五刑。所以将尊为狱神的皋陶镇于太阴/道体,就是给白冤处以皋陶之刑,代天行罚。
周雅人觉得其中四个字无比刺耳:“死于衙署法度下的冤魂不计其数,这算哪门子的替天行道?!”
“我说的代天行罚,”李流云修正道,“这其实是在效仿天罚。”
“殿下既然看得如此透彻,就该清楚她身上担的都是沉冤,为何不分青红皂白。”
李流云目光沉静,对质问丝毫不为所动,不答反问:“你又为何如此维护她?”
周雅人被问得一怔。
“听风知,你是什么立场?”李流云不与谁论青红皂白,但论立场,处理北屈鬼衙门的变故就是他和同门师兄弟此番下山的目的。
太阴/道体出了岔子,他们当然应该尽全力清剿邪祟,驱散凶秽,保北屈城安宁。
“冤恨难消,煞气伤人,何况她与寻常邪祟不能同一而论,你别遇到什么东西都跟它们同病相怜,你们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他只是还没变成一缕冤魂而已,但是他跟堂堂皇子殿下谈不上这些,李流云既没受过苦,也没遭过罪,更没尝过含冤入狱是何等滋味,难道说出来是能让对方感同身受么?
没发生在他们身上过,谁也没办法共情谁。
更何况,他一直觉得这位殿下性子颇冷,情感淡漠,可能轻易共情不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所以李流云先不论是非,只谈立场,他站在什么位置上,就做这个位置该做的事。
周雅人向来不是个意气用事的,此刻神智冷静下来,遂条理清晰道:“流云,这座刑鼎是以衙署里的法度刑条铸造的,可它每一条刑铭底下都是一桩桩冤假错案,目的就是为了镇压白冤,将她永远囚禁在道法刑狱之中,这个道法刑狱就是太阴\道体。我比你先到北屈,误打误撞进入太阴/道体,在里面见到她困于冤魂不散,多知道了一些事情,也对你刻意隐瞒了一些事情。但我断定,这太阴\道体——很可能跟我要找的阴燧有关。”
“什么?!”
“你以为,这么一座道法之境、虚境乾坤,应当是怎么来的?”
李流云何等聪颖,一点就透:“你的意思是,这太阴/道体是以阴燧构建而成的?”
周雅人语速极快:“然后将死于法度下的无数冤魂压在她身上,变成囚禁住她的枷锁。你想除掉她,可她身上的冤恨难消,若不顺势清除,怕是连太行道的掌教天师都超度不了,临到头又只剩下封印这一个办法。可是能封印住她的太阴\道体已经破碎,除非你我手里有阴燧,能重新再给她造一座太阴\道体。然后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以相同的方式在其上镇一座衙署,架起法度,做成下一个道法刑狱,再不断制造冤魂变成困住她的枷锁,就这样永无休止下去,你们干得出来吗?!”
这席话听得李流云心头大震。
周雅人却面不改色,镇定极了:“如果你们干不出来,也没有更妥当的办法,就把她交给我来处置。比起你们这么不计后果的硬来,导致事态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想我的方式绝对更为妥善。”
“可是……”
“还有一句话你刚才说错了,我不是跟谁都同病相怜,我也有自己坚守的立场,倒是殿下应该好好掂量掂量我的话。”
不待李流云开口,周雅人伺机动手,不讲武德,一扇子掀退了李流云及太行道众人,转身投进了风起云涌的大阵当中。
第45章 遭雷劈 半死不活也是个赏心悦目的病秧……
一太行道弟子猝不及防被掀翻, 一屁股坐到地上,直接瞪圆了双目:“他干什么?疯了不成!”
眼瞅着此人冲入大阵,首先推倒了他们辛辛苦苦立于阵中的魂幡,某弟子差点跳起来:“他要毁阵法!”
“不是, 他站哪边的?”
“这只邪祟我们好不容易才镇住, 他裹什么乱。”
“赶紧拦住他。”
众弟子七嘴八舌地急了眼, 怒气冲冲要往大阵里扎, 恨不得立刻把这裹乱的拖出来打死。
李流云抬手拦住了这帮火冒三丈的同门:“危险。”
不仅仅危险,他还掂量清楚了听风知的那番话, 权衡过利弊, 可能的确不好收拾,所以拦住了自己的同门, 别抢着上去凑热闹。
“啊?危险就不去了吗,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毁我们的阵?!”
同门师兄盯着黑云中的雷鸣电闪, 很有眼力见儿:“流云说得没错,确实很危险,效仿天罚的刑雷在上, 进去了很可能会遭雷劈。”
小弟子愤愤不已, 扯着嗓门咒那个坏事的:“那就让他遭雷劈!”
李流云忍不住侧目看了这名小师弟一眼,严重怀疑他可能有点心智不全,好像在真诚地疑惑, 怎么会有人这么缺心眼?
他这声愤怒的大吼直上青云, 被白冤的耳力捕捉到。
让谁遭雷劈?
于是白冤半垂着眼, 觑见刑鼎下一抹渺小的身影,他腰间的青绿色缎带被大风扬起来,在虚空中漾出了涟漪,映在铭文的浮光掠影下, 好似水波一般。
白冤并不乐意在此时此地看见这个人:他来干什么,蹚雷么?!
就他那副扎几刀就能漏一缸血的身板,既怕冷又怕热的肉体凡胎就敢来这里蹚雷,是故意给她送菜的吧,好让雷电生劈活烤了给她加餐?
不知死活的东西!
还有那帮天天在猴山上扯旗,嚷嚷着除魔卫道的小兔崽子们不是自认为人间正道吗,正道居然就这么眼看着别人作死?
作死的那位正在拔一柄钉于阵基上的长剑,就跟在兽口里拔牙一般,刑鼎上的狴犴似有所感,铜铃般大的凶目狠狠一瞪。火眼金睛即刻瞄住了周雅人这名捣乱分子,紧跟着巨型兽身飞扑而下,前掌如大山压境般踩踏下来,要跺死这只“小蚂蚁”。
神兽一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
还好“小蚂蚁”速度奇快,招来股旋风把自己卷出去,将抽出的长剑斩向狴犴小腿。
剑刃所砍的小腿上直接浮起一层金色铭文,像覆盖狴犴周身的金色鳞片。
这只狴犴乃刑鼎上的刑铭所化,刑书铭文组成了它的铜皮铁骨,可以说刀枪不入,周雅人这一剑斩下去,剑刃直接卷了边。
他脸色一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避开,招来的飓风立刻将他托上半空,惊险万分地避过了狴犴的撞击,继而从狴犴腹下穿梭过去。
周雅人长袖一甩,飓风将他稳稳托放到地面,手脚利落地拔掉李流云钉下的第二柄长剑,并顺手打乱阵石。
白冤被无数条泛着铭文的枷锁挂在刑鼎上,微微眯起眼,看那人在凶兽爪牙下乘风破浪的穿梭,然后被狴犴一尾巴抽过来,差点儿送他上西天。
周雅人连滚带爬地摔了出去,什么风姿都没了,青簪断成数节,整个人成了副披头散发的狼狈相。
青丝和缎带纠纠缠缠的漾在风里,却更加飘逸出尘了。
不过长成他这副模样,就算落拓潦倒加狼狈,也会透着一股颓废到极致的美,毕竟跳进黄河他都丑不了,半死不活也是个赏心悦目的病秧子。
他如果死在这,实在可惜了。
要是能养在身边……
这念头一闪,白冤蹙起眉,忽然认真想了一下,是他自己送上来的吧?拼了命地送上来!
白冤寂寞了这么久,终于第一次闻到了人味儿,而不是永无止境的死人味儿。
他身上的活气那么重,养在身边闻闻味儿也行。
白冤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来自周雅人身上的,说明他又受伤了,或者身上的伤口裂开了。
他根本对付不了刑铭所化的狴犴。
白冤居高临下地开了口:“周雅人,把我身上的封印解开。”
狴犴猛地朝他扑咬过来,周雅人足踏飓风直上,并没理会白冤的提议,手中折扇一扬,掀起天幕下的浓厚积云。
云潮顺着他的风势涌动起来,竟然聚拢幻化成一条黑龙,清啸着从天边俯冲而下,一头撞向紧咬着周雅人不放的狴犴。
蛰伏的雷电裹在风云中,一气幻化成龙,劈头盖脸地砸在了狴犴头上。
天上“龙虎”相斗,各位太行道看客登时瞠目结舌,不可思议盯着那一幕,情难自禁地惊叹:“我的老天,这是什么神通啊?!”
刚才诅咒周雅人被雷劈的小弟子也傻了眼:“他就这么团吧团吧,就把云团成了一条活龙,还把雷电也给团了进去!”
小弟子后怕不已,心里想:这能耐肯定不会遭雷劈,但是我会。
“这境界,他是什么隐姓埋名的大能吗?”
李流云无语了半晌,才道:“我以为你们知道。”
小弟子傻乎乎地转头问:“知道什么?”
知道他是谁啊。
李流云淡淡道:“我刚才叫他听风知。”
众弟子倒吸一口冷气,刚才情况实在太过紧迫,他们谁都没注意李流云称呼过那人的鼎鼎大名。
众弟子一阵唏嘘之后,不时有人嘀咕:“听风知。”
听风知在他们的认知里,可是掌教师父们口中连连称赞的那位“继往圣之绝学”的传奇人物啊。
不见“庐山真面目”的时候,众弟子就一直觉得这位传闻中的听风知站在神职之上。
如今见了“庐山真面目”,众弟子非常莫名地想跪,拜一拜“往圣绝学”。
这话其实是有由来的,当年李流云身在宫中,听见父皇召见听风知时问道:“为什么选择薰目为瞽?”
听风知答得理所应当:“为往圣继绝学。”
好一个为往圣继绝学。
当他真正将早已失传的绝学重新拾起来,足以证明此人不是耍嘴皮子而已。
不仅惹得龙颜大悦,李流云也因此记住了这个人,满朝文武都记住了这个人。
“他既然是听风知,应该跟我们一边的吧?”小弟子非常疑惑不解,“可是他为什么要拆我们的阵,去救那只邪祟啊?”
没人回答他。
李流云盯着前方——刀枪不入的狴犴被刑雷和黑龙撞飞,从高空急剧坠落,砸得北屈地动山摇。
黑龙在雷电乱劈下解体,化成了来时的云烟,随长风而去。
招刑雷劈狴犴,这一招确实机灵,说明听风知是深知这里头的门道。
所有人都在地动中晃了晃身子,差点扎不稳步子,周雅人趁机拔出又一柄剑钉,毁去阵石。
狴犴咆哮而起,周身的流光居然比方才黯淡了几分,周雅人仰头望天,是因为垂满天幕和刑鼎上的铭文黯淡了。
周雅人虽然避开了狴犴暴怒的碾压,却被狠狠扫飞出去,整个人擦着雷电的余波撞到刑鼎上,喉咙里翻涌的血气再也压不住,蓦地喷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