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流云却万分清楚,他是太行道选定的下一任天师,拥有异于常人的慧根,对符道法阵的悟性极高,能窥破常人所不能窥,不然北屈这一趟也用不着他来。
李流云续道:“鬼衙门被毁成这样,镇压下的太阴/道体必然已经打破。”
“太行道果然知晓。”
“当年掌教亲临北屈,也只看出来这里压着一道异常古老的阵法,我当初在传信中也对你如实相告了,并没隐瞒。至于太阴/道体里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囚着什么样的鬼灵,我也是今日才从刚刚出去的那位陆捕头口中得知。太行掌教当年都不敢轻易涉足探视的地方,只能保守用符法落下禁制,你却胆大包天地带着几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闯进去。”
李流云并不是要指责他,只点到为止的提醒对方未知境地的危险性,其中存在不可预见的凶险,甚至极大可能会把自己和别人的性命折进去。
周雅人心里也十分清楚:“当时那种情况,实属无奈。”不是他一意孤行的要带人进去探险。
“我知道你并非莽撞之人,能活着出来已是不易。但是太阴/道体破碎,那么囚于里面的魑魅魍魉就都会重见天日。”
周雅人愣住,心头骤然一沉,因为迄今为止,他就只注意了一个白冤,也只盯着一个白冤,完全忽视了其他:“你的意思是,罔象可能是从太阴/道体出去的?!”
“不敢妄断,但是在此之前,北屈乃至于周边河谷一带,闹过罔象这种水怪吗?”
起码一直没有听说过。
罔象是在太阴/道体破碎之后才第一次出现。
周雅人指尖僵硬,思绪野草一般开始疯长,却凌乱无序的没有章法。
他一直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白冤身上,所有的疑点也都围绕着白冤展开,却忽略了罔象为何会莫名其妙冒出来?
倘若白冤,罔象,都是存在于太阴/道体中的阴物呢。
太阴/道体破碎,罔象自然就会落入大河。
他当局者迷,幸亏李流云旁观者清。
如果换个角度看,痋师的目标是太阴/道体里的罔象呢?诱骗孙绣娘在鬼衙门以死献祭,可能是为了找到太阴/道体,再放出罔象,操控罔象。因为它们能安然无恙地进到河冢取出痋引蛇卵,无须痋师亲自踩着秽土以身犯险。
可是……
“听风知,”李流云见他神色凝重,良久不语,忍不住出声叫魂儿,“听风知。”
周雅人蓦地回神:“什么?”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罔象就是在太阴/道体破碎之后出现的。”
“我听那位陆捕头描述,太阴/道体里有另一座复制出来的鬼衙门,里头完全是一座刑狱。不对,他形容是座地狱,地狱里关着无数被处死的囚犯,身上全都戴着镣铐,而镣铐的另一端牢牢锁着一只青面獠牙的厉鬼。”
周雅人蹙起眉头,想了想当时的白冤,哪里青面獠牙了?
结合鬼衙门地基下的法阵和陆秉的说辞,李流云大概能推测出个七七八八:“太阴/道体里既然是另一座被复制出来的鬼衙门,我想里面都应是死在北屈审判下的阴魂。”
“不对。”周雅人纠正道,“不是阴魂,是冤魂。”
李流云短暂地噤了声。
然后周雅人有所保留地给对方讲了讲与鬼衙门紧密相连的太阴/道体,并将白冤和那些冤死者一视同仁的带过去。
但李流云并不好糊弄,毕竟前有陆秉和两名衙役对那只厉鬼绘声绘色的可怖描述,再对比周雅人此刻极力想要轻描淡写的态度,就给人一种他好像在刻意隐瞒包庇什么的感觉。
李流云审视他,这人又不太像心里有鬼的样子,只好道:“既然如此,那么不止是罔象,这些冤魂也都会重返阳世。”
周雅人忽然被堵住了嘴似的,背脊僵住,太行道随便换个弟子来他都不至于这么费神应对。这李流云生于尔虞我诈的天家,皇室中人本就比寻常人诡计多端,哦不,足智多谋。何况他又为太行道钦定的下一任天师,即便现在年少,也是人精中的人精,脑子比陆秉之流强了不知多少倍。果然下一刻,李流云就道:“可是这么多冤魂都飘去哪儿了呢?为什么我们一丝一缕都没有察觉?”
人精的言外之意就是:那么多冤魂从太阴/道体溢散出来,一时间无所依托,整个北屈都将被阴怨充斥。
可现实并没有出现阴怨四溢的现象。
那这些阴怨哪儿去了呢?平白无故的,难不成被哪只撑不死的饕餮一口吞了吗?!
只有周雅人心知肚明,那些冤魂不散的怨念全都担在了白冤身上。
周雅人张了张口,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白冤推出去。
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太行道又以除魔歼邪为己任,必然不能容她于世。而白冤如今刑伤加身,又被他封了灵脉,几乎就是任人宰割。
于是他两相权衡,最后说:“不知道。”
李流云俨然没料到他会回答不知道,有些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一眼当然是饱含怀疑的。
周雅人完全能感受到对方投来的目光,但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转而去端桌案上的汤药,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汤药清苦,但是他不怕苦。
李流云不再多问,从腰间抽出一柄折扇,上前一步搁在床沿:“大司乐托我带给你的。”
周雅人摸索到折扇的瞬间怔了怔。
“他说你出宫的时候匆忙,忘记带在身上,风师不能没有法器防身,让你诸事小心,寻到阴燧早日回宫。”
周雅人颔首,面上不由自主多了丝恭敬:“知道。”
李流云想了想,似乎没有别的正事需要交待,他和周雅人也不是那种拉闲散闷的交情,便叮嘱他好生休养后自行离开了。
周雅人独自坐在床头,摩挲着手中折扇,明显能感觉暗中刺来一道恨意深重的目光。他并不介怀,而是低声搭话:“秦三?”
秦三站在黑暗中,双手紧紧攥着,两只眼睛好似淬了毒:“我一定会杀了你。”
她一出口就喊打喊杀,周雅人却不意外,秦三在河冢已经杀过他一次了,只是没有得逞。
秦三眼中没有半分希望,只有恨,强烈的恨,如熊熊烈火般灼人,周雅人当然能够感受到,可是如果她不找个人来恨,她就活不下去了。
所以周雅人愿意承担对方这份有些蛮不讲理的恨意,并轻声应下来:“好,我等着你。”
那样的神态和语气,仿佛在纵容一个孩子无理取闹。
秦三充满憎恨的眼眶中顿时蓄了泪,她狠狠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院外立刻传来陆秉大呼小叫的声音:“嘿这丫头片子,跑什么跑!老子刚给你捡回一条小命,连声谢谢都不说,撒腿就跑,给我回来!”
老祖母立刻镇压:“你喊什么喊,有你这么凶神恶煞的吗?!”
“不是,祖母,她刚刚差点儿撞着你。”
“这不没撞着我吗!”
“撞着了还得了,我打断她的腿!”
“我叫你别嚷嚷!”老祖母气得啪啪就是两下子,语气随之变得心痛又怜惜,“这孩子多可怜呐,从小没爹没娘,一下子失去两个兄长,你有没有同理心……”
陆秉吱哇乱叫的讨饶:“哎哟祖母别动手,我怎么就没有同理心了,我没有我能把她捡回来吗,谁知道她一醒过来就跑,横冲直撞的差点把你给撞着,我不得嚷嚷她两句啊。”
“这天都黑了她能上哪儿去,还不赶紧追回来。”
“不是祖母,跑就跑了呗,我追回来干嘛,以后咱家养着吗。”没等祖母扬起的大巴掌拍下来,陆秉撂下这话就冲了出去。
第42章 昴七星 冷眼旁观的陈莺干脆利落地下命……
李流云穿行在废墟之间, 时而仰首观天,时而低头查看基石下的阵法,眉宇间蹙着一丝疑虑。他非常清楚听风知有所隐瞒,所以才会感到疑惑不解。
跟随其后的一名同门师兄不敢出言打扰, 他对这位天潢贵胄兼下一任天师历来敬而远之, 若不是这次一块儿同行来北屈, 估计他们这辈子连话都搭不上。
除去李流云的身份特殊之外, 实在让人难以亲近,浑身上下丝毫没有少年人的朝气, 甚至比掌教天师那一干师尊长老还要刻板端重, 好像他小小年纪身上就压着多么大的重担似的,对谁都不苟言笑。
直到李流云主动开口:“还有别的发现吗?”
“唔, 我们今天刨出来几尊狱神像,按理说, 每座县衙的大牢里只会供奉一尊皋陶,但是我们今天居然挖出来三尊皋陶神像了,估计废墟里还有。”
李流云再次仰头, 盯着夜空中的星宿, 默然开口:“天上西宫有七宿,昴主狱讼,典治囚徒, 居白虎七宿之中央, 性主刑杀。昴星明, 则天下狱讼平;昴星暗,则刑罚滥。”
于是同门师兄抬起头,在西宫七宿中找到了那颗暗淡无光的昴星:“这……这是什么时候……”
“三日前,正好是在这座衙署倒塌倾颓之时, 亦是太阴/道体破碎之时,天象中出现了昴星之兆。”
同门师兄甚为震惊,这李流云难道昼夜都没闲着吗?
除非李流云夜夜都在观测天象,未曾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才会准确无误地知道天上何时出现的昴星之兆。他再反观自己,每日修习完符箓剑道就累得跟死狗一样钻被窝里蒙头大睡,只在长老师叔传道授业时才会去仰观天象,没在私下用过功,非常不思进取的当着一名资质平庸的凡俗。
李流云心无旁骛地垂下眼,平铺直叙道:“衙署狱地皆是对应天上的星宿所设置,昴七星,天之耳目,主西方狱讼,因此牢狱通常会落建在衙门的西侧。”与此同时,李流云将目光落在废墟西侧,“昴宿所在十二地支‘酉’,酉为阴中之阴,是太阴之象,而酉宫昴宿本为刑狱所在,正好应用在太阴/道体里建一座道法刑狱,隐伏于水中之月。”
同门师兄不禁咽了口唾沫,他隐约记得师叔曾经授课时讲过:昴星者,酉中有昴宿也,酉位西方白虎金位,性主刑杀,义司决断,死生出入之门户。
“原来竟是如此。”他们废寝忘食都捉摸不透的阵法,这李流云居然轻而易举就给参透了。
都说这位打小出家的皇子天资聪颖,是块修行的好料子,果然有些人生来不凡,也注定非凡。
李流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镇在狱地的皋陶神像应该有七尊。”
同门师兄虚心求解:“何以见得?”
“七尊皋陶,代表昴宿七星阵。”李流云沉声开口,“皋陶造狱,为法之宗,因而被敬奉为狱神。此昴宿七星阵便是以狱神之神性,对太阴/道体内的囚徒施予皋陶之刑。”
“皋陶之刑?!”同门师兄瞪着惊愕的双目,“难道是对那些阴魂……?”
“嗯。”李流云道,“我需要诸位师兄弟帮忙在此地画几道符咒。”
“当然可以,但是作何用途?”
“隐伏在水月中的太阴/道体虽然破碎,但是这地基下的阵法还在,我们或许可以试试通过此阵,将逃出太阴/道体的东西捕捉回来。”
“这……”同门师兄迟疑道,“这里都成废墟了,能行得通吗?”
“我不确定那些东西和这道阵法是否还有牵连,”李流云其实并没有几分把握,但是这烂摊子不收不行,谁知道跑出去的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如果放任不顾,恐会生乱。”
“明白了,那就试试看。”
“这几道符阵会颇费心力和时间。”
“不妨事。”
“秦三……”陆秉无法理解,为什么他越追这丫头跑得越快,他越喊这丫头跑得越凶,跟后边儿有狗撵似的。
呸!谁他娘的是狗,老子是你陆爷爷。
陆爷爷抡圆了两条大长腿,刚要撑开架势发动猛冲,奈何双臂摆动弧度过大,差点撕扯到肩胛处的贯穿伤。
陆秉咬紧牙关,立刻被伤痛封印住了平日里堪称风驰电掣的速度。
这秦三耗子似的尽往僻陋的巷子里钻,把他当作一只逮耗子的猫。
但是负伤的陆大猫没叼到耗子,反被耗子“牵”着鼻子溜了几条街,很是生气。
“你给我站住!”陆秉气不打一处来,大喝,“秦三!”
正在客栈里打坐的白冤被这声中气十足的大喝惊扰,蓦地睁开了眼睛。
小耗子当然不可能乖乖站住等着大猫叼,一溜烟儿消失在了黑黢黢的拐角尽头。
陆秉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他捂了捂自己的肩窝,感觉刚刚养好些的伤口又有点渗血,顿时不想追了:“我真是吃饱了撑的,管你这么多干嘛,不识好歹的臭丫头,爱上哪儿上哪儿去。”
再怎么说也是土生土长的北屈本地人,总不至于被野狗叼了去。
陆秉再三劝诫自己别操那份闲心,天下间可怜之人多了去了,谁管得过来,小老百姓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那街上无家可归的,饿鬼冻尸不在少数,难道全都捡回去不成?
就他那仨瓜俩枣的役俸,养家糊口都有限,平日里又干不出来敲诈娼户勒索屠夫的行径,更干不出来在审案中收取贿赂这等贪赃枉法的恶行,估计随了他亲爹的刚正不阿。
所以就算陆秉哪天想不开同情心泛滥了,将这些乞儿捡回去也养不活,反倒能把自己也搞得饥寒交迫,活活饿死。
当然,他区区一介小捕头,并没有那么泛滥的同情心,私心只想让自己一家子吃饱穿暖,别让老爹和祖母挨饿受冻。
如果手头再能宽裕些,就想改善改善生活,让一家子吃好穿好,估计也难献爱心。
他陆秉这辈子能做的最大贡献,可能就只有在衙门里辅助县太爷公正办案,尽量给北屈县的老百姓一个公道。
算了算了,陆秉最后想,就算我想管,这丫头也得不跑啊,他可没工夫上赶着管别人闲事。
于是陆秉决定打道回府,谁知他刚转身,就瞄见一道熟悉的倩影。
因为暗巷太黑,实在辨认不清。
拐角处一户人家亮着烛火,火光正好从半开的窗户打出来,照亮了途经窗外一名女子的半张面孔。
只晃眼的功夫,陆秉脚下一顿,一时间竟没想起来这熟面孔为何人。
究竟打哪儿见过呢?
陆秉略微寻思,骤然灵光一闪:陈莺!那短命鬼沈远文的新妇!
他们翻遍北屈都没找到的失踪人口居然出现在这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他本欲开口震慑,唤那妇人站住,但话到嘴边硬生生刹住了。
他现在负伤在身,刚又追着秦三绕城跑了半圈,体力消耗颇大,不适合再来这么一遭。别刚跑了耗子又惊走兔子,最后啥也逮不着。
陆秉当即收声,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想找准时机来个出其不意,将陈莺一招擒拿。
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身后,有条白影从客栈二楼窗台飘出来,孤魂野鬼似的缀在其后,像一缕袅袅升腾的青烟,比冷风还要轻盈。
“我在暗中寻遍了,阴燧应该不在北屈。”
前头的陈莺兀自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
陆秉却心头一突,她在跟谁说话?随即又暗觉庆幸,还好自己刚才没有莽撞出声,否则岂不要打草惊蛇。
可是陆秉没怎么听清,她说什么燧?
未闻第二个人搭话,陈莺又道:“长安那个瞽师来头不小,恐怕有些棘手,他这几日一直围着太阴/道体打转,应该也是冲着阴燧来的。”
陆秉拧起眉头,长安那个来头不小的瞽师当然说的是周雅人,号称求风得风求雨得雨的听风知。
可周雅人是他一封十万火急的信笺召来北屈办案的,怎会是冲着劳什子阴燧来的?阴燧又是个什么玩意儿?跟那太阴/道体又有什么关系?
陆秉心中疑虑重重,这沈家新妇究竟什么来头,怎么尽说些让他摸不着头脑的鬼话?
还有,她到底在跟谁说话,为什么对方迟迟没有吭声?
陆秉加快脚步,想逼近了瞧个清楚,同时脑海里闪过周雅人提及的那个身份不明的痋师,突然让他有了一种可怕的联想。
这陈莺本就来路不明,日日跟沈远文同床共枕,想谋害亲夫在他身上种虫子简直不要太便利。
沈远文失踪半月好不容易逃回家,她身为少夫人不在榻前侍疾,却因怀有身孕刻意避开,其实这也能解释得通,毕竟沈远文身上密密麻麻的脓包恶疾实在让人避之不及,谁知道会不会传染。
但也因此,当晚的大难让陈莺逃过一劫。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她的精心安排呢?
周雅人说过:“我不确定孙绣娘是不是痋师,但也跟她脱不了干系,即便她不是痋师,痋师也在帮她达成目的。”
陆秉越想越觉得这陈莺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她如何在沈家人诈尸后突然不知所终,却又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这里,俨然是故意隐匿起来了。
若陈莺就是痋师,那这两个女人合起伙来祸害了多少条人命啊。
且听陈莺漫不经心道:“那衙门里的捕头不是个饭桶,已经怀疑到我头上了,既然阴燧不在北屈,我需得尽快撤离。”
陆秉暗道:想跑?门儿都没有!
他在黑暗中眼神锐利,如狼似虎地盯着陈莺的背影,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拿人。
就在陆秉磨刀霍霍的时候,陈莺淡然侧过头,仅用余光瞄了眼暗巷:“唔,有条尾巴。”
陆秉甚至没听清她低喃了句什么,只警觉自己暴露了,身体肌肉蓦地绷紧,当机立断冲上前捉拿陈莺。
然而他才刚迈出两步,斜刺里突然扫过一阵凌厉的疾风,什么东西突然朝他猛扑过来,迅疾如同野兽,压着他重重地摔倒在地。
他其实早被发现了。
“啊!”陆秉只觉腰间一阵剧痛,利刃捅进肉里并卡在了肋条下,随即刀刃在肉里狠狠一搅,疼得陆秉差点惨嚎。
他咬紧牙关奋力朝对方猛踹一脚,就地滚开,挣脱了对方铁钳般的压制,那把锋利的刀子才没绞断他一根肋条。
冷眼旁观的陈莺干脆利落地下命令:“杀了。”
陆秉一把捂住往外涌血的伤口,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速度犹如野兽的黑影再次袭来,陆秉拔刀抵挡。
陆秉从兵刃擦出的火花中看见一张戴着铁面具的脸,他反手一劈,刀刃不偏不倚砍在那张铁面上,劈出一道裂口,铁面具的边沿扣进对方皮肉里。
相互拼杀间,都是一击致命的杀招,铁面人手里的凶器直接抵在了陆秉颈侧的大动脉上。
陆秉惊恐地瞪大眼,只觉脖颈一凉一痛,皮肉就被割开了——千钧一发的瞬间,刀刃即将往动脉深切一寸之际,一道白影旋风般从天而至。
他听见陈莺惊诧出声:“谁?!”
下一刻,铁面人就被连人带刀踢出去数丈,身体将破败的土墙砸穿,狠狠摔出了陋巷。
陆秉简直目瞪口呆,盯着面前几乎有些晃眼的白影,难以置信,谁一脚能把人踹出几里地去啊?!
这是那个,昨天跟雅人殉情跳河那个,啊呸,殉个屁的情,她就是那个满脸疤的丑八怪!
“你……”陆秉瞠目结舌,没想到丑八怪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陈莺见了这阵仗,脸色骤变,拔腿就跑。
陆秉情急之下脱口:“女侠,别让她跑了!”
白冤被他这声突如其来的尊称定住了一瞬,然后一脚踢飞陆秉的长刀,朝着陈莺的背影飞刺而去。
陆秉伸出手却来不及捞住刀柄,嘶声道:“留活口!”
陈莺好似脑后长了眼,或者是得了背后这位要留活口的提醒,她在长刀即将钉入背脊的瞬间骤然一拐,纵身跃过那堵砸穿的墙洞。
白冤刚迈出两步,突然脚下一滞,整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了原地。
“不能让她跑……”陆秉焦急地扭过头,想请路见不平的女侠帮忙捉拿陈莺,谁知看到对方模样的瞬间生生卡住了话头。
只见女侠不知中了什么邪,脸和脖子上的疤痕突然冒了流光,仿佛疤痕将要撕裂般,流光从内至外地浮动起来,逐渐溢出无数细小而古朴的字符,像蚂蚁在爬。
陆秉惊愕瞪大眼:“那是什么东西?符文吗?”
白冤垂下头,阴侧侧目睹自身刑伤处的铭文,心道:有人在阵基上动了手脚!
有眼力洞穿鬼衙门阵法并有能耐影响阵法之辈,绝非不中用的酒囊饭袋,看来这是来了位克星。
第43章 受刑者 “她就是太阴/道体里的受刑者……
这位克星八风不动地站在一处残壁危墙下, 环视骤起的寒风扬起招魂幡——是凝聚的阵法搅动了此间地气。
转眼工夫,鬼衙门的原址废墟上已经竖起无数张招魂幡,四面八方纷纷插满,迎风招展间, 仿若相连的墙垣。
数名太行道弟子在魂幡筑起的墙垣中穿梭忙碌, 摆阵石, 画符箓。
每完成一角阵石符箓, 那又冷又硬的阴风就呼啦啦地往里刮,上空的黑云越积越厚, 渐渐遮住了漫天星斗。
蘸着朱砂画符的弟子们越画越心神不宁, 这阵还没落成,什么妖魔鬼怪都还没招来呢, 晴夜就突然变了天,乌云密布的, 一副风雨欲来的征兆。
一弟子踟蹰道:“师兄,咱们画的这些符咒究竟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师兄略微沉默了一下, 如实道:“其实我也没见过, 流云师承天师,所学肯定比我们要更加复杂精湛,认真照着画吧, 别弄错了。”
“可不敢弄错。”
符咒这种东西, 一笔不能错, 一撇一捺都要按照比例画,稍有不慎就会报废或者出岔子。而今又是外出布阵招魂,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搞砸了可是会连累自己小命不保。
小弟子忍不住望了眼残壁下的李流云, 总担心下一刻会卷来一股妖风把危墙推倒,活埋了他。
好在没多待片刻,李流云便远离了那堵危墙,寻寻觅觅的在废墟上绕了不知第几圈,完全有种拿脚掌丈量地皮的意思,顺便视察众弟子摆好的阵石和符箓。
随后他停住脚步,在断裂的木梁下站定,用毛笔蘸饱朱砂,在基石上重重勾出一笔。
一笔方落,一阵不寻常的寒风陡然卷入魂幡阵,携着股陈腐之气,仿佛在某个不见天日的地底捂了数百年,总算掀到了人间,让人瞬间感觉到不适,更感到不祥。
不祥阴风撞响了布落在魂幡中的道铃,无数颗道铃缀在条条绷直的红线上,丁零当啷,开始此起彼伏地响。
李流云握笔的手一顿:来了。
说明这个地基上的阵法依旧牵系着太阴/道体里的东西,他的预料得到了印证,听风知想瞒也瞒不住。
所有太行道弟子全都高度警戒起来,握着腰间的佩剑凝神,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守在自己的方位上严阵以待。
小弟子手臂上莫名起了层鸡皮疙瘩,不知为何有点心慌,那种危险即将降临的心慌。
果不其然,极寒之气从背后扑来,将他扑了个透心凉。小弟子来不及哆嗦,整个人就被这股子刚猛气劲冲了出去,且听咔嚓一声脆响,剧痛传来,他觉得自己左边胳膊的骨头断了。
与此同时,小弟子所守方位的一长排招魂幡被齐根斩断,断在了刚猛的劲风中,裂帛之声不绝于耳,招魂幡四分五裂,破抹布似的漫天飞舞。
这一切尽在眨眼之间,哪怕他们早有准备也被打得措手不及,因为谁都没看清。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几个毛头小子就敢来此扯魂幡,天大地大是没地儿给你们试炼了么,非要跑到太岁头上动土。”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这阴冷的声音和道铃毫无违和的融在一起,好像就贴在他们耳根子边,无处不在的响起。
太行道弟子目下四顾,不约而同地拔出佩剑,其中一人大喝:“谁?!”
他刚吼完这句,身侧的红线就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触动了,缀在其上的道铃剧烈晃动起来,响个不停。
弟子紧张的心神被铃声扰乱,蓦地挥剑横扫,剑锋凌厉,削断了五根招魂幡。
那声音又贴着他的耳根无所不在的传开。
“我是谁都没搞清楚,就胆敢扯着大旗来此惹是生非,果然是初生牛犊,无知者无畏啊。”
那弟子的剑招每次都徒劳地扫刺在空气中,而后背心一寒,骨髓差点冻透。他猛地回头,余光只瞥见一抹快如疾电的白色虚影,整个人就被撞飞出去,砸塌了那堵残壁危墙,当场呕出一口血。
“唔?就你们几个小兔崽子么,教你们落阵插旗的长辈呢?”
又一太行弟子凛然正气道:“就我们几个足矣,无须劳动长辈亲至,你究竟何方妖邪,无须藏头露尾的,还不速速现身,出来受死。”
语毕,就听背后一声冷笑,大言不惭的弟子连剑都没机会抬起来,身体就砸进了碎石堆里,像滚了遍钉床。
“区区血肉之躯,连我的戾气都受不住,若不想命丧于此,就识相地扛着你们这堆碍眼的破旗,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西北角最年幼的小弟子伸长了脖子反驳:“这不是破旗,这是给你扛的招魂幡!”
隐匿于无形的鬼魅好似听到了笑话,那笑声别提多渗人了:“所以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孝子贤孙,居然跑来给我扛魂幡,”她言语轻慢,好似在逗弄这稚气未脱的小弟子,“可惜啊,即便是你们长辈,都没这资格!”
稚气未脱的小弟子一点都不擅长跟人拌嘴,气结道:“你……好大的口气!”
“所以呢,滚不滚?”
一口寒气灌进耳孔,像条冰冷的毒蛇顺着耳道往里钻,稚气未脱的小弟子猝然瞪大眼,感觉浑身的血液凉透了,汗毛凝了层冰霜,他居然无法动弹。
这股子渗透血管的凉意冰得他毛骨悚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