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不还by不若的马甲
不若的马甲  发于:2025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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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养这几胎鬼婴?!
“这是一件完整的胎衣,”白冤小心仔细地抹去肉团上的褐红色脏污,擦干净后,几乎能透过那层近乎薄透的胎衣看穿内里,白冤近距离端详片刻,有点不太能确定,“但是里面裹着的好像……”
周雅人僵得膝盖都难以弯曲,所以没能够往土坑里跳,忍不住追问:“什么?”
孕育成型的胎衣里怎么也该是个孩子吧,白冤看不清楚:“好像是只奇形怪状的鬼胎。”
“奇形怪状?”周雅人询问,“怎么个奇形怪状?”
“反正不像个正常婴孩的模子,要不然我撕开来看看?”
周雅人没立刻作出回应,迟疑地看着白冤手里那团软肉,因为不确定里面究竟包着什么东西,有些难以抉择,万一撕开后蹦出来只祸害呢,以他们目前的状态实在没把握能够对付。
“你先别轻举妄动。”周雅人沉吟间猜测,“万一这里头孕育的是只罔象呢?”
所以那帮披着人皮的罔象才会抬着棺材前来接应。
这猜测似乎也挺合理,白冤直言:“那就扼杀在娘胎里。”
“等……”周雅人刚开口说出一个字,白冤的目光骤然越过他看向其身后,出声提醒:“小心。”
秦三蓬头垢面,不人不鬼地握着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匕首,疯魔了般朝周雅人的后颈刺来。
她的四肢也像吊着线的木偶,甚至比周雅人还要僵硬不便,所以这一波偷袭的刺杀并未得逞。
周雅人侧身避开,擒住对方握匕首的细瘦腕骨:“秦三。”
秦三瞳仁里布满血丝,面目透着一股子趋近于扭曲的恨意,眼下肌肉不受控制般抽动着:“你杀死了我大哥,你杀死了我大哥。”
“你大哥早就已经死了。”
秦三猩红的双瞳几乎从眼眶里暴突出来,视线犹如獠牙死咬住周雅人,恨不能吃他的血肉,嚼他的骨头,固执且阴狠地肯定道:“他回来了。”
“秦三……”
“他已经回来了。”她只知道一口一口养育过自己的大哥回来了,人也好鬼也罢,是什么她都不在乎,只要大哥回来,可是,“你又杀死了他。”
周雅人当然清楚她执着的是什么:“回来的并不是秦大……”
秦三充耳不闻,攥着匕首发狠地要往周雅人身上捅去,可是手腕被对方牢牢抓住了,她不依不饶的较着劲:“他死了,你又杀死了他,你把大哥还给我!”
白冤旁观秦三扭曲到变形的五官开口:“这丫头失了理智……唔……时辰到了……”
半个时辰,不多不少。浊浪铺天盖地漫过来,兜头砸向他们,瞬间淹没了河冢。众人只觉脚下无根,原本陆地一样的秽土瞬息万变,化作了滔滔汹涌的洪流。
三人渺小如泥沙,在洪流中随波逐流,最终被翻腾的大浪拍上了岸。
“……喂……喂……瞎子……喂……醒醒……”
周雅人奄奄一息躺在河滩上,身负重伤,流血流到遍体冰凉,却也命硬地吊着一□□气,不肯归西。耳畔遥遥响起阵阵呼唤,他挣扎着想要醒过来,神思却混沌一片。
白冤轻轻拍打他的脸:“瞎子,周雅人,醒醒。”
周雅人只觉身体沉甸甸的往下坠,神魂却轻飘飘地往上浮,有种神魂和□□即将分离的撕裂感。
他当然不想让灵肉分家,那必然是场上天入地的死劫。遂拼尽全力撕开混沌的意识,撬开紧闭的眼皮,睁开一条狭长的眼缝。
“醒了?”白冤见终于将他喊回了魂,适才松一口气,“你怎么样?”
周雅人漫长的反应了一会儿,神魂才逐渐归拢,他意识仍有些不清不楚:“冷。”
凉入骨髓的冷,让他整个人都冷透了,便本能的抬手想寻一片热源,但他触到的对象也是毫无温度的。
白冤扫了眼他贴上来的手背,淡声道:“我也不暖和,并且捂不热。那个要杀你的丫头倒是活着,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去把她拖过来让你搂着。”
头眼昏花的周雅人总算清醒过来:“不、不用。”
“怎么?”白冤问,“不是冷么?”
周雅人咬紧牙关撑起身,比起冷,他其实更疼,不记得被罔象扎了多少个窟窿眼,此刻浑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绝对消受不起人形暖炉。
因为大水突如其来吞噬掉河冢,他们连点防备都没有,周雅人还记挂着那包胎衣,却见白冤两手空空,遂问:“胎衣呢?”
“被一个大浪拍碎了。”白冤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把灰白色、椭圆形如鸽子蛋大小的东西来,递到他面前,“胎衣里面包的就是这个,我只来得及捞出几粒,看看吧,认得出是什么吗?”
周雅人愣了一下:“不是罔象?”
“不是。”
“可我看不见。”周雅人接过两颗灰白色“鸽蛋”,细细抚摸,外壳不脆硬,是种皮革质感的厚膜,捏起来略带弹性。
白冤只好给他描述,并在月光下仔细看到灰白的革质表面分布着几缕浅淡的血丝。
“血丝?”他不禁拧眉,通过白冤的描述和手感判断,“难道这是……蛇卵?”
“什么?”
“胎衣里面怎么会是蛇卵?”这怎么可能呢,被活埋的孕妇即便怀的不是死胎鬼婴,也不该是蛇卵,周雅人沉声问,“胎衣是完整的吗?”
白冤亲手将这团肉球挖出来的,她万分肯定:“完整无缺,没有动过手脚。”就好比仍然揣在孕妇肚子里一样完完整整,绝没有破损后再重新缝补的迹象。
可是一个人类,怎么可能孕育出一肚子蛇卵?
周雅人蓦地抬头,脑子里炸雷般轰了一下,他想起了沈家大少爷沈远文布满脓疮的身体:“这是痋引。”
传闻中神秘到鲜为人知的痋术,竟是用这种方式孕以痋引的吗?在河冢里,以秽土,用孕妇……
周雅人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这一包胎衣里孕育的既是蛇卵,那么肯定也有一胎蛭卵,因为种在沈远文身体里的痋引就是血蛭。罔象是种无形无状的水怪,若想上岸到陆地上来,必然需要一副躯壳在世间活动,所以就用血蛭蛀空人类血肉,然后鸠占鹊巢。”
白冤听完他的分析,垂眸盯着手里的蛇卵:“所以罔象抬着棺材进河冢,就是冲着痋引去的。”
周雅人抬眸直视她,目光针尖般锐利:“你不也是冲着痋引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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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怀疑哪吒就是包着胎衣出生的肉团子。

第37章 月宫镜 像一场无妄之灾,天旋地转般被……
白冤沉默着与其对视, 良久后开口:“周雅人,疑心病是不是太重了?”
“你一直守在河道边静待月魄入地户,知道石臼仙踪通向河冢,更清楚如何打开通道, 目的和那些罔象一样明确。”前后种种由不得他不起疑心, “打从一开始, 北屈发生命案, 就是孙绣娘在沈远文身体里种下的痋引蛭卵,孵出了血蛭。而她是在鬼衙门……”
压根儿不需要周雅人把话说完, 白冤就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 遂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就因为孙绣娘来鬼衙门搞了个自杀式血祭,让那布在地基下的阵法响应了她, 祭出我一缕神识,所以她犯下的种种杀孽, 就理所当然要归咎到我的头上?”
不容对方开口,白冤条理清晰地往下捋:“因为我在这一环跟孙绣娘产生过关联,所以她一切的所作所为都跟我脱不开关系?!
而今我追着石臼仙踪来到河冢, 将将好又从秽土里挖出来一箩筐痋引, 证据确凿,你便顺理成章地认为,她用来害人性命的痋引是我给她的。以此类推, 我就成了那个幕后主使, 操控孙绣娘给沈远文种下痋引蛭卵, 以痋术在北屈杀人害命,是为了让罔象取而代之,帮它们获得躯壳在人世间作乱,是这个逻辑吧?”
周雅人原本要质问的话全被对方截了去, 反被堵得无言以对。
白冤冷笑一声,夹枪带棒地开了口:“也是,看上去柔弱无骨的人类女子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等伤天害理的恶事,在你眼中,孙绣娘更像是被邪祟操控的傀儡吧。而我,我就是从太阴/道体里爬出来的邪祟恶鬼,腔子里没有那颗肉长的人心,是个遗了千年的祸害。何况被锁在怨气滔天的刑狱里不得见天日,一但出世,必定丧心病狂到大开杀戒,孙绣娘就成了我第一把大开杀戒的刀。”
不可否认,周雅人心头那点儿想法全被对方扒了个干净。
白冤没作停顿:“哦对,我想起来你之前说过,我为了出世,引各路能人修士来北屈破开太阴/道体,十二年前闹了场人尽皆知的‘鬼’,但是没能成功,所以十二年后就操控孙绣娘种痋引害命,这次闹得就更大了,因此达到了目的,托你的福,我才能从那鬼地方出来。”
周雅人平心而论:“难道我不应该有这些怀疑?”
“没说不应该,实在合情合理。”白冤忍着脾气说完,忽而又忍不下了,当即翻脸,“但她所作所为,干我屁事!”
周雅人愣了一下,因为她这句有些粗暴的否认,竟然透着一股子光明磊落。
白冤磊落道:“你也别在背后绞尽脑汁的疑心猜忌了,不如现在摊开来。”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再拐弯抹角。
“好,你说与你无关,那么我请问,”周雅人索性跟她直截了当,“孙绣娘在鬼衙门献祭,并不是为了牺牲自己的性命吧?”
白冤扬了扬眉,不明白这话又是从何而起。
周雅人听风知律,直到上一刻在河冢才完全破译出来,当时鬼衙门吹响律管的那阵死声:“是因为有人告诉她,道人行备,道神归之,避世托死于太阴中,复生去而不亡。”
他一眨不眨盯住白冤:“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白冤没受过这样带着紧迫的注视,不禁拧起眉,短暂的没有作声。
周雅人身体关节发僵的症状还未完全消退,此刻扛着冷入骨髓的寒意和阵阵剧痛,在白冤的沉默中加重语气:“月中化生,它说的是月中化生。”
白冤不动声色:“所以呢,月中化生又如何,你想说什么?”
周雅人掏出那面铜镜,推到她面前:“孙绣娘以为,她这么做不是在赴死,而是在复生。只要抵达太阴/道体,就可以复生不亡。”
白冤接过他手里的铜镜,盯着里头映照出的月轮:“所以你认为是我诱骗她托死太阴中,能够复生不亡,以此引导她在鬼衙门放血献祭?”
“她受了蒙蔽,根本不知道这是一条彻彻底底的死路。”
“所以她这么做不是在赴死,而是在求长生。”白冤翻到铜镜背面,详看其上的图纹,“这面月宫镜的寓意倒是贴切,雕的是民间传说中的嫦娥奔月,那嫦娥不就是吃的长生不老药飞升成仙。还有玉兔捣药,捣的自然也该是长生不老药。唔……所以压在大河下的太阴/道体,就是孙绣娘想‘奔’的月吗?!”
周雅人道:“是不是跟你一样?”
白冤不明白:“什么一样?”
“她或许在步你的后尘吧?”
白冤是真没转过弯来:“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了。”
周雅人挑明:“其实——你也曾是那个求长生的人吧?”
“哈?”这说法实在相当新奇,白冤简直要洗耳恭听。
“传说不是讲,那个偷吃长生药奔月的嫦娥,被永远囚在了月宫中吗?!”周雅人目光犀利,大胆揣测,“是不是跟你的处境非常相似,你也被永远囚禁在太阴/道体,囚在这沉于大河地下的‘月宫’中,长达千年。”不腐不休也没烟消云散,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铁证。
水中月和天上月,不都是月吗。
只不过这水中月是鬼衙门的一座道法刑狱。
白冤居然忍不住要点头附合:“挺有意思,你怎么不干脆说我就是嫦娥?”
可以啊,周雅人立马干脆利落地往下接:“传说捕风捉影,编纂的可能就是某些前人的离奇事迹,而这个传说中的嫦娥,或许就是从你身上扒下来的故事也不一定。只不过你登不了天,奔的也不是那九天之上的太阴,反而把自己坑进了道法刑狱,这就是付出的代价么?”
“什么代价?”
“长生的代价。”周雅人确确实实没见过她这么古的人,“从秦朝至今,一千余年,你托身于太阴,复生而不亡。”
白冤听笑了:“那么请你用那双被自己熏瞎的双眼看清楚,我这算哪门子长生?”
“你当时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吧?”
“所以你现在认为,这个太阴/道体是我自己给自己挖的坟?”
周雅人毫不客气地点头:“约等于自掘坟墓。”
白冤沉吟片刻,似乎将他前后这番推论认真思忖了一番:“你倒是挺会琢磨,我甚至不觉得荒谬,但是你自己信吗?”
“一半一半吧。”周雅人平静道,“所以想请你帮忙解惑,打消我心中疑虑。”
白冤没有应承,而是静待他说。
“这个故事讲的是长生。”周雅人忽然发现,“自古以来面对死亡,上自君王下至黎民,世人总会生出长生的妄想。比如秦始皇帝,就曾不遗余力重用术士,为他寻觅仙山求长生不老之药。而你之前说过,埋在鬼衙门地基下的,就是这帮为始皇帝求长生药的秦朝术士。鬼衙门又是在秦狱之上建的衙,地基下压着这帮术士的尸骸。所以,孙绣娘才会捧着月宫镜来鬼衙门求长生,二者之间其实是有关联的。我其实有些隐约的猜测,但是没办法将前后衔接起来,所以我想知道你当年是怎么被困入太阴/道体的?”
这个问题之前他就问过,甚至旁敲侧击的套过话,只是白冤一直守口如瓶的不回答。如今对方既然让他摊开来,周雅人自然不会错过:“嫦娥是吃仙丹奔的月,你呢?”
事已至此,其实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白冤思起久远的遭遇,实在太久远了,她甚至需要努力去重头回想一遍。
“我么,那就得从秦朝术士说起。”白冤索性坐到周雅人旁边的卵石上,注视着自上而下的滔滔河水,卷着泥沙,不断冲刷着河岸。
白冤飘忽不定的目光沉在这浑浊不堪的长河中,似乎透过长河望着那场光怪陆离的曾经,她把自己放在一个旁观者的位置上,缓缓开了口。
“当年这群术士因开罪始皇帝,被囚于秦之狱地,唯剩死路一条。”整件事说来话长,白冤剔除细枝末节,尽量长话短说,“他们当然不甘心坐以待毙,当个冤死鬼,生前都不是省油的灯,怎可能安安生生地受死?更何况还要蒙冤受屈,当然死也不能善罢甘休。术士嘛,修得杂七杂八,少不了会钻营一些歪门邪道,走投无路之际,索性放血作符,以命为祭,在死牢起阵以求白冤之道。”
“白冤之道?”
白冤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当人们真正走投无路,总是习惯在绝境中依托于天地鬼神,认为天不藏奸,地不容恶,天地自有公道。他们再也不会比这一刻更加虔诚,希望苍天有眼,六月飞雪,天垂异象,来昭示这场冤情。”
听到此,周雅人下意识抿紧苍白的双唇,他又何尝没在死牢中祈求过天地,为他洗去这身不白之冤。
“然后……”然后她就像一条活鱼,被突然兜头而下的大网捞进了血气冲天的大阵里,去响应这些死人所求的天地公道,“我就被拘在了他们以死为祭的血阵中。”
白冤甚至记不清被大网兜住前的自己身在何时何地,当时又在做什么。
像一场无妄之灾,天旋地转般被秦狱生擒。
周雅人惊疑:“你是被他们的血阵所召?”
“还因为他们是冤死之人。”白冤道,“这些术士的死冤在阵中化作了刑枷,从此给我戴上了镣铐,将我牢牢缚住。只有让他们沉冤昭雪,才能解开我身上的桎梏。”
周雅人不由自主坐直身体,盯着白冤布满了刑枷的侧脸,尤为触目惊心。刑枷从她额角至脖颈一路蔓延到衣领里去,而这一道又一道刑枷缚住她,至今都未曾开解,足以说明:“这些术士的冤情并未得到昭雪。”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挣不开这套意为“天地公道”的枷锁。
“含冤受屈者想沉冤昭雪,自有人想深埋真相。”
周雅人一颗心瞬间被提了起来。
“那人得知我的来历,便利用秦狱之阵将我囚于太阴/道体。”白冤似是不愿意多说这段经历,潦草的一言带过,“跟想杀人灭口一个道理,只是那人没有别的方法除掉我,只能采取这种封印和镇压的方式,将真相一起永远埋在地下。”
周雅人忍不住问:“那人是谁?”
白冤摇摇头,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愿透露。
她自顾道:“封印这种东西,其实很难说能维持多久,即便多么坚固的城池,也总有房倒屋塌的时候。指不定到哪天,我这只活鬼就能挣脱封印从地底下爬出来,到那时可不知道会出多大的乱子。为了防患于未然,那人就琢磨出了这么个万全的法子,在秦狱的遗址上建造衙署,再在术士那道绑缚住我的血阵上添一爻卦阵,那么从此以后,所有死在审判下的冤魂就会沉入太阴/道体,变成困住我的一把又一把枷锁。”
如此长年累月,在北屈衙署冤死的人越来越多,白冤身上的枷锁也跟着越来越多——封印就这么一层叠着一层往上添砖加瓦。这么长此以往下去,还出得去个屁,白冤甚至以为没有再重见天日的一天。
“原来竟是如此,”周雅人难掩心头惊震,骤然想起他入太阴/道体所看见的情景——纵横交错的铁锁像一张织就的大网,一端牢牢拴着无以计数的死囚,另一端则捆缚在白冤身上。
那一根根铁锁之上刻着密密匝匝的古老铭文,像一道道叠加的禁锢,层层叠叠铺满了圜丘。
看上去,她的身上就像穿了件布满铭文的外衣。
原来那竟是用无数人的沉冤,给白冤打造的一把又一把枷锁。

第38章 长生药 “世上真的会有长生不死药吗?……
这么多冤情背在身上, 周雅人没来由生出一种喘不过气的窒闷感,不知道是为白冤,还是担在她身上那些数不尽的冤死者?
周雅人嗓音喑哑:“这些刑枷,还能解开吗?”
“如何解?”白冤反问, “如今已过千载, 朝代都不知换了几茬, 与此事相关的人也早已作古, 甚至都不知道死了几十回,难道让我去寻那个罪魁祸首, 然后挖坟鞭尸还他们清白吗?”
“是啊, 我觉得你会。”
白冤蓦地转头看向他,这睁眼瞎凭什么这么笃定?!
“你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挖坟鞭尸这种事她肯定做得出来, 周雅人笃定道,“身上的刑枷一日不解, 事情就永远不会了结,你不可能一直戴着镣铐过下去。”
周雅人非常清楚,上过镣铐的人, 一定想把镣铐卸下去。
“我当然会。”白冤的目光阴寒得仿若利刀, 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饮其血, 抽其筋, 将其挫骨扬灰。
周雅人盯着她阴狠的神态, 心头猛地闪过一个奇异的猜测,这批术士是为秦始皇帝寻求长生不老之药,因为终无所获而害怕被治罪,便密谋逃窜并大肆抨击始皇帝, 最后招来杀身之祸。
史书也是这么记载的,短短的只言片语。可如今看来,这批葬身鬼衙门的术士是被冤死的,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术士,是不是已经找到了长生不老药?”
白冤蓦地一怔。
“对于区区数十年寿命的人而言,长生的诱惑实在太大,如果真的有,那么能接触到它的人不可能无动于衷。”周雅人推测,“长生的机会摆在面前,身为凡俗很难不生出贪念,所以最终没有上呈秦始皇,而是起了贪念的那人自己窃取私吞,才必须捏个由头除掉这帮知情者,也包括你。”
白冤盯着周雅人,神色逐渐变得复杂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透露过多信息,因为对方实在有些过于聪明了,几乎闻一知十。
“如果那人服了长生药,会不会活到至今……”周雅人言尽于此,其实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世上真的会有长生不死药吗?”
没有亲自求证当然不得而知,但最起码,这一切都与长生之事相关。
或许埋在北屈鬼衙门下的,正是一个有关于长生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又在秦朝术士的冤情里。
经过这几次跟白冤的交流,他发现只要触及到某些趋于真相的领域,白冤就会忽然沉默下来。
比如现在,他的推测很有可能探索到了事件真相的一角,所以白冤才会再度一言不发。
他当然能洞察白冤说话间一直在避重就轻的隐瞒些什么,她可能坦白了一点,但也仅仅只是一点。
“谁知道呢。”缄默后的白冤不咸不淡地回了这么一句,随即转了话头,“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是怎么被囚在这鬼地方的,该谈谈你的猜测了。”
“嗯。”周雅人很快从繁杂的思维里抽身而出,周身的寒气直往骨缝里渗,他的体温已经降到了冰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细细颤抖起来,却强行忍耐,硬撑着接上之前的话茬,“我怀疑,孙绣娘之所以捧着月宫镜来鬼衙门求长生,是因为她可能知道地基下有个秦朝术士所布的法阵,而这个法阵,就是托生往‘月宫’的长生之门。”
知道了白冤“奔月”的经历,算是拨开了遮挡眼前的重重迷雾,这条线梳理起来便尤为清晰,周雅人不带半句废话:“一定有人知道冤死在鬼衙门的人会沉入太阴/道体,成为囚禁你的枷锁,然后再偷换概念,捏造成这是秦朝术士留下的长生之门,他们当年其实已经为秦始皇找到了长生之法。再告诉孙绣娘,只要身负冤屈到鬼衙门献祭,就能打开这扇长生之门,从而托死太阴在月中化生。”
进入太阴/道体,就是进入了长生之门。
这也是为什么周雅人先前会怀疑,白冤也是那个为求长生而入太阴化生的人。
大河里的浊浪几乎冲进了白冤心头翻涌,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是啊,这样既能申冤复仇,又能额外求一个长生。”
“曾经将她亲爹冤死的沈家人几乎死了个干净,”可白冤转念又想,“孙绣娘其实不知道太阴/道体里还有个我,她没认为真的能在鬼衙门为父申冤,因为沈家人是被她自己所种的血蛭咬死的,既然大仇得报,就无须假他人之手。她只是需要这份来自于亲生父亲的冤屈披在身上,求死又求生。”
一句“求死又求生”莫名触动了周雅人,就像曾经想死又想活的他自己,在狱中苟延残喘的矛盾着,然后尝尽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处。
重伤失血后又遭受天寒地冻,周雅人头脑越发昏沉,但仍在坚持运转:“孙绣娘的痋引是从何而来?是那个引导她去鬼衙门献祭的人给她的么?”
“哪里来的引导她的人,好像从始至终就只有她。”起码在白冤看来,从始至终都是孙绣娘一人所为,没有旁的谁掺进来搅和,“你难道从没想过,她就是痋师吗?!”
“想过,痋师才会需要痋引,”跟剑道需要用剑,符道需要用符一个道理,痋术自然需要用痋引,周雅人沉吟道,“但是孙绣娘已经死了,就算她去鬼衙门献祭的时候不认为自己会真的死去,也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是去太阴中复生,不会再返回人世了。所以她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驱策罔象去河冢秽土挖那几胎孕育在胎衣里的痋引,挖出来了她也用不着。而这几只罔象是在孙绣娘死后,顶着人皮化作人形,去河冢秽土里挖的痋引,所以我才认为,在不排除孙绣娘也是痋师的前提下,这个痋师还可能另有其人。”
他的怀疑并不是毫无根据。
周雅人的手指冻僵了,几乎握不住掌心里的两颗蛇卵:“所以我之前怀疑是你诱导孙绣娘献祭,而后又轻车熟路地找到河冢。”
“所以我最可能是那个痋师?然后冲着痋引去的。”
“确实,但又不太像,目前看来痋师很可能与罔象是一路的,如果是你驱使操控它们,没道理让罔象前脚踏进河冢,你后脚再费尽周折跟进去。”并且还身不由己地吃了场苦头,差点被满身冤孽反噬。而且在河冢的时候,白冤看似轻车熟路,但又似乎对里面一无所知。
她对秽土里埋葬的白骨、胎衣甚至胎衣里培育的痋引蛇卵根本毫不知情,那种不知情并不是佯装出来的。
周雅人道:“所以我认为你进河冢,是因为别的缘由。”
“确实,”白冤坦诚,“我之所以去那里,是因为我知道,那些秦朝术士生前在河冢里藏了某样东西。”
闻言,周雅人背脊麻了一下,昏沉的脑子瞬间被刺激清明了:“藏的什么?难道那些埋在秽土里的痋引是秦朝术士藏的?”
“应该吧。”白冤斟酌开口,“确切来说,他们当年埋的是四名用来孕育痋引的女人。”
周雅人受寒似的咳嗽起来,身体早已抑制不住地战栗,厚重的衣料湿漉漉地贴在皮肉上,他冷得快要熬不住了:“咳,怎么会。”
相较周雅人的反应,白冤倒没觉得太意外:“秦始皇自天下各地搜罗来的术士龙蛇混杂,我想这群异士怪才当中,少不得就有几位痋师,只不过……”
白冤话头一顿,微微皱了皱眉头。
周雅人垂着眼睑,隐约可见自己睫毛上凝了层白霜:“只不过什么?”
“他们既然以命为祭,要向天地鬼神求一个白冤之道,必然该把最重要的环节,诸如能证明他们蒙冤的人或事物呈禀天地。而这生死一瞬,他们的不甘和遗恨统统指向河冢,甚至将打开河冢的符纹烙印进了死怨里。”让白冤不想记忆深刻都困难,所以她才能这般熟门熟路地摸进河冢,几乎没遭遇到太大阻碍,“结果他们藏在河冢里的遗物竟是几胎痋引蛇卵,这是什么用意?又代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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