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利恒之星by碧绿苔藓
碧绿苔藓  发于:2025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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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言,你是值得被爱的。我可能没有告诉过你,在去往桑戈的路上,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你的眼睛美得像一块稀世的宝石。
伽芙 十一月二十日
深夜里忽然响起门锁按动声,又急又快,十分暴躁的预警。
坐在沙发上等候已久的季澜霆挂掉了始终无法拨通的电话,他黑沉着脸,待要发作,却看见门口立着的惨白影子。
伽芙整个人都湿透了,滴滴答答,像从水里捞出来的鬼。
见她这副模样,一切质问的话都如鲠在喉,季澜霆动作迟缓地靠近,小心翼翼问她:“小芙,你怎么了?”
“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他是晋竹言?”在他面前,伽芙什么也不想装了,劈头盖脸地问话。
“你都知道了……”季澜霆语气低微。
伽芙脸部肌肉都在颤抖着,发狠地将手提袋往他身上砸。
“季澜霆!我把你当作最信任的人,你却拿我当傻子!”
他就定在那儿,任由她发泄。
“小芙,我无意隐瞒你。”
“无意?”她更觉得火大,两三步走过来,仰头质问他:“晋家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一个二个帮着他,维护他!”
“联姻联姻,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工具对吗?看我被戏耍得团团转,很好玩是吧?”
“不是这样的……”他彻底慌了,抓住她的胳膊不松手。
“我从没想过要把你推给一个陌生人。那时候你吵着闹着要离开,我怕你赌气在路上出事……至少他还算知根知底。对不起,妹妹,我没料到这件事会对你打击这么大。”
“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伽芙拼命挣脱束缚,一路忍到现在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你知道吗?他根本不是真心喜欢我的。因为他跟你们一样,金钱、权利、地位永远比我重要!”
她视线模糊,却还是像失掉心爱,疯魔似的,不管不顾地对他吼。
这些话如同刀子般捅在他身上。
季澜霆后怕地捉住她手腕,也几欲落下泪来。
“在我眼里,没有任何事能比你重要。妹妹,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希望你能够幸福。”他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沦陷,越来越不忍心告诉她这个并不纯粹的真相,谎言的雪球越滚越大,他活该自作自受。
“打我骂我都好,要怎样你才能够原谅我?”他的语气已经接近卑微。
“原谅你?季澜霆,我真是恨透你了。”脸上的眼泪冰凉,她恨恨地说:“这个家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恶心,从现在开始,我都不想要再见到你们了!”
伽芙赌着一口气,家人不再是家人,至少工作不会背叛她,她现在就收拾东西回桑戈,再也不回来了。
然而她没料到这句话会对季澜霆造成什么样的刺激,见她欲走,他像抱住救命浮木一样紧紧抱住伽芙。原来也是这样,那时候他还小,妈妈像往常一样出国考察,他甚至都没能和她好好告别。现在轮到伽芙,他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她离开,因为他有一种强烈的,即将永别的预感。
“小芙对不起……对不起,哥哥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放手。”伽芙冷冷的,这事没得商量。
“不放。”他按着她后脑,将她用力往怀里压,像是要融进骨血里。漫长的岁月中,他们早就生长成两颗根系相连的树,命运交织的牵绊。
“季澜霆,你觉得这样真的有意思吗?”挣扎的混乱中,伽芙脸埋在他胸膛上,含混而窒息地出声。
“我怕我放手就会失去你!”话音落下,一滴滚烫的泪水悄无声息地砸在地毯上。
伽芙颤抖得愈发厉害,泣不成声地控诉:“可我实在太难受了,我没办法再待在这里,连一秒钟也不行,求你了……”
“小芙……”
兄妹俩像两卷薄脆焦曲到极致的纸壳,不计后果地撞上去相拥,身体在碾压的力道下被分解,最后哗啦啦地往下掉着碎屑。
“至少不是现在。”
他捧住她的脸,也像是怕碎,谨慎地擦去她脸上泪痕,“听哥哥的话,去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冷静下来,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总得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从小到大,不管什么样的难关,我都是陪在你身边的对不对?”
“小芙,好不好?”他还像是面对小孩子的她,轻声诱哄道。
哭过了,也闹过了,她忽然生出一种极致倦怠的疲惫感,浑身上下都没力气。
伽芙什么话也不想说,像失了魂魄,步伐坠重地走进浴室。
淋浴喷头打开,热水冲刷下来,慢慢在玻璃上氤氲出雾气。她抱膝坐着,自囚于这方密闭盒子中,冰凉的身体逐渐回温。
脖子上的伤口还疼,那是暴力拉拽项链后遗留的痕迹,她从来都是这样,生气上头的时候仿佛没知觉,什么都不管不顾。至于那条价值不菲的南洋澳白,大概已经混在污浊的雨水里,一颗接似一颗地冲进下水道里了。
火燎似的痛意让她找回一丝清醒,但这也并不代表着怒气平息,仔细想想,她只是觉得尤为失望,对于自己的愚蠢更是不可原谅。最亲近之人的谎言如同热带飓风,往往具有摧毁一切的效应,季澜霆知道,爸爸也未必不知情,看似顺利的出逃只不过是他们权衡之后的结果。她不想再听话了,她就是想看看,对于这个不再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女儿,他们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
至于晋竹言,她恨自己盲目地付出了真心,子安、谢邈、外婆、甚至是季澜霆,周围不断出现异常的信号,可她依旧自我麻痹,选择视而不见。
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多例外,她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只怪她实在太傻,这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第二次。
伽芙吸吸鼻子,将湿黏黏的头发拢到脑后。她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扶着墙站起身,认认真真地洗了个澡。
纵使世界一片空茫,至少她还剩下自己。
只有她才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季澜霆轻轻推开门,被窝里的人已然安眠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借助门缝漏进来的一点光线视物,他坐在床边,替她掖了掖被角。
偶然瞥见她颈项上一圈破皮红痕,觉得又气又怜惜,她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把自己弄成这样。也怪自己不仔细,竟没能在第一时间发觉。
他不知道伽芙和那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怒从心起,第一反应是兴师问罪,只是她才受重创,发现他和晋竹言过多接触更会觉得膈应。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为伽芙出这口气,他也不是好对付的人。
从刚才的剧烈反应来看,他有些无法估量这段戛然而止的恋情对伽芙造成的伤痛。季澜霆曲起指节,犹疑地蹭了蹭她脸颊,还好,是干燥的。然而面对这样安安静静,无悲无喜的她,一种延迟的恐慌又像潮水漫上来。在她彻底好起来之前,他不能再让她逃离视线了。
季澜霆站起身,掩上门出去。
明天,他得找个人来看顾她。
待到那一丁点光亮被收回,伽芙在黑暗中睁开眼。
她从未比现在清醒过。
第二天清晨,当季澜霆再次走进伽芙卧室时,她早已坐上返程的航班。
桑戈的雨已经停了,她也该摒弃一切杂念,重新回归到最重要的事情上去。
是谢邈来接的她,也才两天不见,伽芙神色郁郁,像换了个人似的。见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笑了笑,像在谈论无关紧要的天气,“我和他分手了。”
谢邈心里诧异,颇有些复杂地注视了她一会儿,半晌才道:“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也是常听人说失恋痛,真正忙起来倒也不觉得。伽芙发现自己对爱情的那点浅薄认知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轮到她时太短暂,如同夏日升空的焰火,都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
不过有时候她也疑心自己是不是喜欢得不够深,饭店的那天晚上,晋竹言的问句在她脑海中纠缠不休,附骨之疽一般。
那枚戒指实在没必要留在她这里,如同烫手山芋火星子。她找了个时间邮寄到晋竹言的私人地址,火急火燎地等了几天,怕弄丢,结果最后还是原封不动地寄回来,附带一张纸条:[既然送出去,就已经是你的东西了。伽芙,对不起,我为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道歉。希望你一切都好。]
伽芙看了来气,想也没想地将那两行险峻疏朗的字体揉皱成团,随着戒指盒压箱底去了。
季澜霆倒是没少给她打电话,只是她不肯接。信息发了一大堆,都已读未回,他等不住地想要见她,才终于收到她纡尊降贵的回信:[不要来找我,如果你还当我是妹妹,就给我几天冷静时间。]
这样一来,伽芙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高山植物的考察已经告一段落,这两天大家都陆陆续续将行李和考察工具撤下来。小队打算回民宿庆祝一番,伽芙快走到一半,才想起自己落了东西。
谢邈与她并行,见她变了脸色,立刻问道:“很重要的东西吗?”
“我的画册。”其实还有那个戒指盒,收拾东西的时候被她随手塞在帆布袋里了,毕竟也是个家传的物件,在她手上弄丢了可惜。
谢邈知道那本画册是伽芙用了很久的,见她焦急地想要回去找,立刻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师兄,我知道在哪儿,你先下山。”
两个人身上都负重,一来一回未免太过折腾,伽芙将背包脱下来交给谢邈,决定独自去找。
“我很快回来。”
“伽芙!”
他看着她急匆匆地离开,竟也脑子抽了没去拦。这条路他们走过无数次,伽芙也不是不辨方向的人,再不济还有电话联系,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谢邈今天也累极了,他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决定就在原地等伽芙回来。
晋竹言正在去机场的路上,他正要启程前往西雅图洽谈一个重要合作案,整个人依旧整洁到一丝不苟,只是面容格外憔悴。
老爷子消息灵通,知道他和伽芙的事情后,几乎是大发雷霆。这几天季氏也不消停,合作终止后,开始恶意破坏供应链。虽然这并不足以对晋氏造成严重的打击,但他这次反常的冷处理对他将来进入董事会却是阻力。
晋竹言手指摩挲着左腕的袖扣,终于在空茫无依中找到一丝安慰,只是非常稀薄,像咖啡杯被喝得见底后残余的那点温度。
他已经被厌弃了,却还三天两头戴着她扔掉不要的东西,近三十年人生中最好的礼物。要让她看见,恐怕更觉得他无耻到没有下限。
忽然间,他对她有种近乎病态的牵念,可他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她的消息。谢邈已经算是与他断交,季澜霆对他的仇视更甚,他再也没有办法靠近她身边。
明明给过他坦白的的机会,可惜他偏选择了一种最残忍的方式让她知道。
都是他自作自受。
飞机就快要起飞,晋竹言指尖停留在那个打开过无数次的对话框中,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按灭屏幕。
他不应该再去打扰她。
季澜霆今天总觉得眼皮直跳,漓江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令他心烦。前几天收到谢邈信息,伽芙得了重感冒,大概是那天晚上淋雨太多的缘故。她不想见面,他也没办法亲自照顾她,不知道她现在好些了没有。
“季总,车已经备好了。”助理进来提醒,他今晚有个饭局。
“知道了。”
他起身,顺手将桌面上歪掉的相框摆正。他摸了摸光滑的木质一角,垂下手往外走。
灰暗的天空,细密的雨珠结成一张巨大的蛛网,捕猎似的网下来。司机撑开一把黑伞去开车门,季澜霆站在阶上眉头紧皱,他总是担心,还是忍不住给伽芙打电话,只是那边迟迟未接通。
谢邈听见铃声响,下意识地去摸自己手机,然而并没有来电显示。
他想到另外一个不属于他的背包,心脏轰然一声,有种极其糟糕的预感。

第17章 蚀刻鲑鱼
伽芙气喘吁吁地上了山, 回到原先的扎营地,找了好久,才找到遗落在草丛中的帆布袋。她清点了里面的东西, 画册、钢笔、记录册,还有被塞在最底下的戒指盒,都没少。
她松了口气, 平复了下急促的呼吸, 打算往回走。也才上来不过一会儿, 却觉得天黑得尤其快, 气温也下降得格外明显。伽芙将外套拉链拉好,揉了揉冰凉的手指,双脚踩在柔软的野草上, 嚓嚓作响。万籁俱寂之间, 似乎只有这点细微的声音。
天色昏暗得已经不太能视物,她下意识地想要用手机电筒照明,却摸了个空。刚才走太急,放在背包里一起交给谢邈了。伽芙加快脚步, 想要赶在落日的最后一点光线消失之前下山。
路过他们往常考察的小山坡时,偶然瞥见有零星的光亮在晃动, 这个时间点科考小队早就撤走了, 平日里更是很少有人上山, 唯一的可能就是……伽芙变了脸色, 急匆匆地走过去。
乱石嶙峋的石堆, 她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亲眼看见有两个人正打着电筒, 用鹤嘴锄往岩缝里撬什么东西, 伽芙立刻就明白, 一定是那些盗采分子又卷土重来了。
神经高度紧绷的时候,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声制止:“你们在干什么?”
那两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警惕地回过头,却发现只有伽芙一个人影。只是被一个落单的小姑娘恰好碰见了,不足为惧,其中一人凶神恶煞地威胁道:“识相的话赶快滚。”
没想到伽芙并不害怕,反而更大声地转头朝下面吼:“谢邈!”
两人本就干的是违法犯罪的勾当,见她要叫帮手,心道不好,麻利地收拾东西逃走。
伽芙想着自己孤立无援,与他们纠缠更是以卵击石,本想将人放走,却无意瞧见那一麻袋偷盗来的珍稀植物,顿时觉得五脏沸腾,连理智也没有了。
“站住!”
偷盗者听见身后伽芙的怒喝,又见山坡下分明空无一人,他们回头,露出两张阴测测的脸。
然而伽芙远远低估了他们心狠手辣的程度。
季澜霆在电话里听到谢邈声音,不疑有他,问道:“她人呢?”
对面的谢邈气息不稳,颤抖着说:“伽芙她,出事了……”
这天晚上的达孜山并不太平,警方抓捕盗采分子,最近的医院派来直升机运送伤员,季林两家接到消息后紧急动员,连夜带领顶级医疗团队飞往南临。
伽芙躺上手术台之前竟还没完全丧失意识,明明她伤得那么重,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支撑着没有晕过去。
她怕死,怕自己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在生死面前,好像一切恩怨都显得格外渺小。
冰冷的岩石堆里,她觉得自己的血都要流干了,忽然想起多年以前妈妈在野外遇难时,是不是也像她现在这样?极剧的疼痛与恐慌,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求救。
温度缓慢而清晰地从她身体中消失,伽芙觉得很后悔。
她回忆起晋竹言曾经对她说过的那句话,这次她又做错了。
明明可以不用那么冲动的,她还是永远改不了。
“安心地睡一会儿吧。”头顶上传来温柔的嗓音。
麻醉剂开始起效果了,无影灯的光线越来越炫目,伽芙有种下坠的困意,慢慢阖上眼皮。
飞机降落西塔科,这次行程紧,晋竹言还在去酒店休整的路上,简助理相当熟练地开始汇报时间规划表,他默然听着,不知道是否这几天太累的缘故,忽然觉得心口刺痛。
“晋总?”
他没应,偶然接到一个国内打来的电话,怔愣片刻,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煞白。
“晋总您还好吗?”
“简羽,我们回去。”晋竹言努力抚平声线。
“可是晚上还有个接风宴……”
“现在!立刻!启程返航。”
他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地下命令。
伽芙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她转了转干涩的眼珠,逐渐恢复焦距。
一直守在床边的季澜霆欣喜若狂地去按铃,他凑过来,轻声问道:“小芙,你现在感觉如何,有哪里不舒服?”
伽芙很想答,哪里都不舒服,可是麻药失效后,她实在太疼了,疼到没力气讲话。
得了消息,病房里顿时涌入一大堆人,子安、爸爸、护士们,甚至连年迈的外公外婆都来了,她有点想哭。
医生很快也过来了,让她惊讶的是林玄竟然同行。
做完初步检查后,见伽芙额头冷汗都出来了,又打了一剂止痛针。医生看见这乌泱泱的一堆人,皱了皱眉,吩咐家属探视时间不要超过十分钟,以免打扰病人休息。
林子安口头表示理解,却第一个凑到伽芙跟前来,眼睛红红的。她从来都是感性的人,想来背地里也已经哭过了。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明明几天前我们逛街还是好好的……”
伽芙想让她不要担心,嘴角努力扯起一点弧度,脸却是木的,估计比哭还难看。
她断了腿,头上也受了点伤,从前很是爱惜的长发绞掉了,还好伽芙看不到,否则又要伤心一阵子。
在场的长辈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见伽芙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利害关系上去。
林老太太沉下脸,字字诛心地问话:“你就是这样看顾伽芙的?从前我将蓁蓁交给你,你没照顾好她,如今又要重蹈覆辙?”
提到亡妻,季东黎面色萎顿,如同苍老了十岁:“妈,是我错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的女儿已经躺在病床上了!既然你这个父亲当不好,那索性不要当了。”
“等伽芙出院后,把她接到老宅,我们亲自照料。”外公适时说道,语气也很差。
“爸,妈……你们不要这样。”
“晚了!我告诉你,伽芙姓林不姓季,我对你们季家实在太失望了!”
林老太太怒气冲冲地走出房门,季东黎慌了,连忙追上去辩解。
外公叹了口气,近前来握了握伽芙的手,很是心疼,“小芙,你好好休息,别的一概不用想。有什么事,外公外婆都还在呢,一定不让你受委屈。”
伽芙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目送着老人出去。
林子安轻轻碰了碰她的的脸,撞到石头上,还留有大块淤青,她抹了把眼泪,安慰道:“别担心,没毁容呢,等淤血散了,还是一张光滑漂亮的脸蛋。”
伽芙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其实她对自己的容貌并没有过度在意,她脑袋还疼,粘滞的昏沉,不知道到底伤到哪里了。
她担心自己变傻做不了研究。
“子安,先出去吧,我跟她单独待会儿。”季澜霆发话。
林子安点点头,松了手起身,看了眼一直立在门口的林玄,两个人先后走到走廊。
“说了没有?”她问。
“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林玄答。
昨天太忙乱,没一个人通知晋竹言,季晋两家关系正紧张,季澜霆更是单方面地恨上他,更不可能主动联系,但林子安想,纵使伽芙已经提了分手,但出这么大的事,晋竹言至少也应该有知情权。
但愿伽芙能够原谅她的自作主张。
人都走了,病房里只留下仪器运作的声音,季澜霆和伽芙相顾无言,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几天不见,差点永别,听闻噩耗的那一刻他急得几乎要呕血,拼了命赶过来,伽芙已进手术室抢救。一扇门的距离,他怕极了天人永隔。岁岁年年,小心提防,在漓江那天还是没能看住她,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应该归咎于命运的安排。
他握住她的手,因为失血过多仍是冰凉的,“等你再好一些,我们就回漓江疗养。”
虽有名医坐镇,但南临终究还是环境资源有限,不利于伽芙后期复健。
“那两个人已经抓住了,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伽芙是在拉扯之中被他们给推下山坡的,见要出人命,两人落荒而逃了,没想到被前来寻找的谢邈撞见,立刻报了警,又联系小队成员在山下拦截,这才将他们一举擒获。
她知道是谢邈救了她,动了动手指,嘴里艰难地念出一个谢字。
季澜霆很快领略,说道:“他受了些轻伤,到警察局做笔录去了。”
伽芙又出声:“不要……”
“不要怪他对吗?放心吧。”
其实他心里还是有怨,谢邈不该留伽芙一个人上山,但就算是他自己也难免有疏漏,毕竟人家没有替他时刻照看的义务。
“小芙。”他低下头,脸颊贴在她手背上,想要传递一点微薄的温暖。
“还在生我的气吗?”
“原谅我好不好?”
伽芙看着他,神色倦怠,面容憔悴,熬了一夜后长出来的淡青色胡茬还没来得及刮。
或许因为人在脆弱的时候,心肠也格外软些,经不起一点好话的攻势。这些天里,她头脑冷静了不少,觉得自己脾气确实发得有些过分,就因为一段失败的恋情,难道要迁怒家里人一辈子吗?
又想起季澜霆曾说,家人永远是最重要的。
所有人都陪着她,唯独他不在,伽芙忽然觉得失望。
现在的她唯有汲取一点温情与关怀而活着,这样一想,心理上的最后那点防线也塌陷了。
“下不为例……”
她极为迟缓地说,终究还是谅解他们了。
季澜霆闭上眼睛,微微笑了,眼角有点湿润。

第18章 福禄考
这天晚上, 伽芙仍在观察期,家属不能探视。她独自躺在病房里,像尊僵直的石像, 哪里都动不了。
手术后的第一个夜晚总是难熬的,止痛针也在慢慢失去药效,她觉得自己浑身浸在冰凉的河水中, 残忍地使人保持意识清醒。
窗外有棵冬天的悬铃木, 树冠和她现在的头发一样稀疏, 正在苦恼地掉着叶子。伽芙和它作伴, 心里感到一丝安慰。
百无聊赖,她开始细数自己短暂的二十多载时光,其实也没有过得一帆风顺。
她是个早产儿, 出生起就只能皱皱巴巴地躺在保温箱里, 提前脱离母胎让她身体孱弱,整个童年都与药品和医院为伴。所幸生于富贵之家,父母长辈还算娇惯,溺爱出一颗未经世事的柔软之心。
后来念书, 周围人出挑拔尖,愈发衬托她资质平庸, 终日毛躁心焦, 所求空空。那是她第一次接受到温室之外的打击, 消沉数日后, 整个人变得刺喇喇的, 做什么事都比别人用力百倍千倍。好在努力不被辜负, 往后的求学之路竟也算平坦开阔, 选择了自己终身喜爱的方向, 并成功拜入瞻仰已久的导师门下。
那时候的伽芙唯有这点枝枝桠桠的烦恼, 她始终信奉只要自己拼尽全力便能总是愿望成真,可母亲的突然离世却残酷地颠覆了她对这个世界所有的认知,连同父亲,一夜之间也像换了个人。
她用秩序与规律铸造成的精神巢穴崩塌了,伽芙开始过上被掌控和规训的生活。她始终在探求这种不愿意放手的心态是否出自于爱的前提,也许爸爸和哥哥只是不想再失去一个挚爱的家人,可渐渐的,她觉得有点病态,总疑心自己是个待价而沽的商品。
阴暗的裂痕一旦产生便很难愈合,她看似谅解他们,其实也是放过自己。
最亲近之人的感情也并不是完全纯粹的,这是世间常态,她逼迫自己去认同这一点。
失望的确失望,但伽芙想明白了,她现在的样子不可能不需要家庭的助力,往后她也会像从前那样尊敬、深爱着他们,这无异于是天平衡量砝码后得出的结果,
但心里难免会有点隔阂。
窗外刮起一阵寒风,叶子落得厉害,一大群金色蝴蝶扑腾着翅膀。伽芙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洇在枕头上。
病房门外,一直伫立着的人转过身去,步履艰涩地离开了。
第二天早晨,伽芙醒过来时,玻璃窗起雾,映着光秃秃的树影,像一副冬季印象派油画。
病房里突然多了一大束插花,苍白单调的背景里,开得浓墨重彩,如火热烈,宛如春天里的原野。
四处萧索,大概是怕她病中触景生情,才送来这样一束花。整个上午,伽芙看了又看,觉得心中很快乐。
季澜霆午饭时又来了,看见伽芙精神好一些,整个人也跟着松泛了不少。
“不用忙工作吗?”她知道他平日里是走不开的。
季澜霆微笑着说:“想陪着你不行吗?”
其实他才被季东黎狠狠训斥一顿,之前针对晋家的事,小打小闹不成体统。他脾气上来,干脆也撂挑子不干了,反正他也早已厌烦了这一切。季父没办法,只得亲自出面去修补与晋家的关系,他正好待在南临,陪伽芙熬过后术后最危险的这几天。
伽芙只和季父见了一面,上次两人吵架后几乎没说过话,彼此都觉得陌生,只叮嘱让她好好养伤,便又匆匆赶回漓江了。
她知道,经过这件事后,要让他改变想法更是难如登天。她也得提前为自己的自由谋划。
只希望这次季澜霆能与她站在同一战线。
“对了,这是谁送的?”
季澜霆一早就注意到了茶几上的那盏花瓶,心里存疑,但还是对伽芙说道:“或许是子安。”
伽芙心道也是,子安知道她爱花。
接下来的几天,各式花束更是不重样地送进病房,子安却没有来,她被公司的一点事情绊住手脚。
伽芙需卧床静养,不宜久视,这几天总是昏睡,清醒的时间很少,几乎没怎么接触过外界消息。
谢邈来过几次,可惜都错过了,唯一一次赶上伽芙在看电影。是季澜霆给调的,1966版《战争与和平》,画面倒是极美,只是太长,像是故意要她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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