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在柔软的床上,向季澜霆报了声平安,又联系了老宅的人,让他们将她常用的东西搬来这里。
伽芙是很不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的人,此刻独处,竟觉得有些空茫无依。她翻过身望着天花板,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规划。因为受伤耽误的这半年,再加上不久后的婚礼和蜜月,南临那边的工作应该是不会考虑了,她向研究所递交了辞呈,张院那边也表示理解,只是谢邈对她不能一起共事深表遗憾。接下来,她应该只会把重心放在攻读博士学位上了,最近也一直在积极准备申请材料,估计明年春天就能有着落。
想到她后续要用到书房,伽芙打算去找晋竹言。她知道他在哪里,但见到房门紧闭着,曲起指节叩了叩。
“进。”
晋竹言从办公桌上抬起头,见到是她,语气也松泛下来,“待在这里是不是很无聊?”
伽芙很不自在地一步一步往里挪动,“也还好。”
他盖上钢笔,俨然一副要认真和她交谈的样子。
“其实我们也可以做些有趣的事情。”晋竹言视线灼热地凝在她身上。
伽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什么?”
他得逞地笑了,示意她看向旁边的台球桌。
“无聊。”她沉着脸,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
“好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伽芙随手抓了一个羊绒抱枕,说道:“还有其他书房吗?我可能要借用一下。”
“借用?这里的每个房间你都可以随意使用。”他用一种强调的语气。
“所以有没有?”
“因为更换陈设,其他书房还不能使用,只好委屈你暂时和我共用一间。”晋竹言的眼神很真诚。
伽芙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又环顾四周,这里确实也足够大。
“行吧。”
她站起身,准备要走,又被他叫住。
“伽芙,你现在有空吗?”
其实她现在很闲,但还是问道:“怎么?”
“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一会儿?”他请求。
伽芙心想:是小孩吗?还要人陪。
“不需要太久……”
他怕她不肯,又补充道。
“那就一会儿。”
寄人篱下,伽芙也被磨得没脾气,她在书架上随意抽了本诗集,重新坐回去。
“谢谢你。”
晋竹言的嗓音悄然融化了。
她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翻开书页。
他微微笑了,心脏被奇异的东西填满,毛茸茸的,躺在巢穴中安眠的小鸟。
是聂鲁达的诗,只是不适合在晚上看。伽芙翻了几页,感到有些犯困,懒散地倚在沙发靠背上。那边一直有视线过来,她接收到了,又强撑着打起精神,一本正经地翻看。
指针滴滴答答地走过去,已经夜深。
晋竹言的工作还没结束。
可恨她拿的是西语原版的,单词一个一个地往她脑子里蹦。看母语之外的书总是格外费神些。
伽芙翻页的速度越来越慢,垂着头,困倦地耷拉着眼皮。
她在老宅养成了早睡的好习惯,此刻生物钟也到点了,诗集“啪”地滑到腿上,她的双手无力垂落,悄然入梦。
晋竹言慢慢走过来,将摊开的书合上,重新放回书架。伽芙歪着脑袋,整个人很安静。他蹲下身看她,觉得十分柔软可亲,没有任何防备的样子。
她就住在他家里,属于他的领地里。这些都是真实的。
他一想到这点,仿佛内里跳动的是一团火焰。
晋竹言手臂穿过她膝弯,揽住她肩背,将伽芙轻轻抱起来。
她无意识地咕哝了一声,动了动,脸颊挨着他胸膛。
“睡吧。”宛如定心剂的一句话。
伽芙没有任何顾虑地熟睡了,晋竹言将她抱回房间,用柔软的被子裹起来。
他仍然舍不得离开,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伽芙不知道,在医院和疗养院的很多次,他也是这样看着她的,缓缓沉溺,日益渐深。
“未婚妻。”
他甜蜜地默念着这个字眼,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吻她额头。想要时间再快一点,在那件事落定之前,他总是患得患失。
初来乍到的夜晚,伽芙比想象中睡得还要好。清晨带着点幽蓝的光线透进来,她没醒,园丁们在花园修剪枝叶,她没醒,晋竹言牵着大麦町沿着湖边散步时,她也没醒。临走前,他来看了一会儿,被窝里拱起一个小山丘,伽芙脸埋在枕头上,没有苏醒的迹象。他叮嘱秦姨将早餐热着,自己出门去公司了。
日上三竿,休眠结束,伽芙神清气爽地起了床。听到爪子蹭蹭声,她打开门,又是熟悉的斑点狗,见到伽芙,激动地打转,狂摇的尾巴将她手臂打得生疼。
“安静!”她伸出一根手指命令道。
大麦町听话地坐下,眼珠子却始终盯着伽芙转。她摸了摸狗头,想来它吃饱喝足了,只想要找她玩。
实在太过热情了,她还有点不习惯。
一旁的秦姨走过来,笑着对她说:“伽芙小姐,午饭已经准备好了,怕不合您胃口,各样菜式都做了些。”
“谢谢,随意吃点就好。”秦姨看起来面善,伽芙对她也很客气。
“先生说他晚上回来和您一起晚餐。”
“他平日里不在家吃吗?”
“很少。”
“知道了。”大概和季澜霆他们一样都在公司解决。
“对了,它叫什么名字?”
大麦町很捧场地汪了一声。
“海盗。”
“他取的?”
“是的小姐。”
伽芙捏了捏海盗的两只耳朵,见它左眼一大块黑毛色,的确很配这个名字。
她让秦姨先带它去玩会儿,自己去浴室洗漱后才下楼。才到饭厅,坐下夹了几筷子菜,便收到晋竹言的信息。
[告诉秦姨,晚上再加一道清蒸鳜鱼。]
伽芙腹诽:想吃什么直说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她转达?
她将嘴里的青菜咽下去,腾出手打了几个字。
桌上的手机响起提示音,晋竹言打开聊天界面,对话框里只有简短的一个:[哦。]
他轻笑,将这个看似没有任何感情的字反复品味了几遍,满足地搁下筷子。今日任务是快速处理完工作,早点回家去。
伽芙下午没有邀约,打算去温室看看植物,可是都被专人打理好了,弄得她想亲自上手也没机会。她挑了为数不多的几本专业书,窝在阳光房的沙发上看,一言大摇大摆地踩着地毯走过来,蹭蹭伽芙裤腿。
她整个人立刻软化了,将一言抱起来摸了摸,毛乎乎的大团子。温暖的阳光溺爱着她,猫咪趴在她腿上咕噜咕噜,像冬日炉火上烧沸的水壶。
无人打扰的一整个下午,伽芙心情格外好。
晋竹言回来的时候,她正叉腰站在门口,指挥着大家往里搬东西。除生活物品外,还有几箱子老宅带过来的书籍,用来填补书架上植物学的空缺。
他就站定在不远处看她,觉得她总算把这里当做家,心中感到一阵抚慰。
曾几何时,他也渴望着有个人会这样等他,没想到竟然变成现实。他在暗无天日中沉寂太久,一点幸运落到他头上,都宛若神之恩赐。
只是伽芙见到他,略微有点尴尬,没出声,面无表情地进门去了。
晋竹言暗中失落。不过是他做错在先,要让他一直等下去,他也肯的。
两人对坐着吃饭,没什么重要的事,伽芙向来不会开口。他主动找话题,倒也乐在其中。至少伽芙不会不理他。
“你的腿,是不是快到复查的时候了?”
“过两天。”
他刚想说他有空,又听见伽芙淡声说:“子安答应陪我去。”
他垂下眼睫,略微失落,但还是不放弃地问道:
“那等会儿一起去散步好不好?带上海盗。”
第25章 桃金娘
伽芙其实很想拒绝, 但转念一想小狗终究没有错,今天它来找她好多次,她都没空和它玩。
“那由我来牵着它。”
“好的。”
他始终一副百依百顺的姿态。
夏天的湖边非常舒适, 天还没有完全暗,一点余晖粼粼地落在水面上。伽芙穿了条亚麻长裙,脚步轻盈地踏在小路上, 海盗在前面欢快地摇着尾巴, 晋竹言背着手走在她身后, 两人一狗连成一道风景线。
她不跟他讲话, 而他也沉默着,视线炙热地烙在她后背。伽芙被这样烘烤着,未必没知觉, 忍了一会儿, 停下脚步。
“晋竹言。”她越来越喜欢叫他全名。
“我在。”一张笑眯眯的脸。
“你不要在我背后鬼鬼祟祟。”
“你都不看我,怎么知道我鬼鬼祟祟。”他好脾气地说。
“我能感觉到!”
“那我站到你身边来好不好?方便你监督。”
“厚颜无耻。”
伽芙毫不留情地点评。
他很自觉地与她并排走,心里很快乐。
“伽芙,你生气时也好看。”
“但我不希望你总是这样。”
她脸上多云转阴, “你不跟我讲话我就不会生气。”
“可我们不是陌生人。”
“合作伙伴而已,非必要时, 还是不要过多接触了。”伽芙非常无情地说, 她自认为的。
她再也不要得到希望后又彻底失望, 那样太残忍了。
晋竹言心上像被针扎了一下, 略微有点恻然。
“伽芙, 还有三年时间, 你确定我们要这样相处吗?”
“再好不过。”
“你别理我总行了?”
“我做不到。”
“那你就不要质疑我的态度, 这样至少我们中有一个人不会感到痛苦。”
“我让你痛苦了吗, 伽芙。”他极轻地说, 仿佛要碎掉。
“你知道就好。”
她留下这句话,自顾自地牵着海盗大步往前走了。
晋竹言停在原地,像是被人遗弃的玩偶熊。
这场散步最后以伽芙的冷落告终。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没怎么讲过话。
林子安陪伽芙去医院复查,腿伤恢复得还算好,不做剧烈运动的话,已经与常人无异。出来时间还早,两个人发泄似的在商场疯狂采买了一番,见天色昏昏,林子安又将伽芙勾/引去酒吧。起因是她又失恋了,需要伽芙陪着。
点了两杯龙舌兰,两人坐在吧台前慢慢喝。
可叹林子安实在情路坎坷,每次都是热烈而短暂,焰火升空后看不见影子。
伽芙一路也见证过几次,看着她从痛苦失望变得滞涩麻木。而如今反观她自己,也并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
她心里压抑,仰头将玻璃杯中酒水一口闷掉,咬了一小块柠檬角,奇异的口感就像她混乱的人生,非常热烈地滑下肚肠,整个人都快烧起来。
忌口半年,她酒量已经没有从前好。
“再来一杯。”
林子安打量着笑她,“到底是你失恋还是我失恋?”
伽芙脸颊已经有些微红,“差不多了。”
她的失恋痛从去年延续至今,从来没好过。虽然总是催眠自己不在意,但每到夜深人静时,那些痛楚好似阴暗的虫子钻出来。她就像棵蛀空了的树,光鲜亮丽,却摇摇欲坠。
“你们都快要结婚了,何至于此?”
伽芙又喝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说:“都是假的。”
“子安,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有交易。”
她看着她,终归是心疼,“如果真是这样,你就不会难过了。”
“伽芙,告诉我实话,你对他怎么想?”
她愤愤地握紧酒杯,“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林伽芙这个名字。我再也不要付出真感情。不就是利用吗?我也可以将他利用干净!”
旁观者清,林子安蹙着眉问:“倘若他真爱你呢?”
伽芙一饮而尽,整个人瘫软地趴在台面上,苦笑着说:“不可能的……”
“子安,他曾经清楚明白地告诉过我,他从来不信这些。”
林子安见了她这副模样,仿佛自己也有点幻痛,将酒杯全推到一边,俯下身去抱住她,喃喃道:“那就让他们都滚,都不是好东西。”
电话关了静音,在手提包里嗡鸣个不停,酒吧太嘈杂,两个人都没听见。
后面又喝了不少,各种烈性鸡尾酒齐齐上阵,林子安尚且还能支棱起来,说自己有点想吐,跌跌撞撞地去了卫生间。伽芙完全软得像滩泥,看着空酒杯叮叮当当地倒下去,神智不清地试图将它们扶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肆过了,或许也有酒精麻痹作用,觉得自己轻飘飘的,犹在梦中。
晋竹言推开酒吧大门,强烈的音浪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却也只能忍住不适感,从人堆里往里走。信息发了无数条,电话也不停地打,伽芙仿佛人间蒸发,急都急死了。好不容易联系上林子安,却莫名挨了顿醉鬼的骂。她伤才刚好,怎么能胡乱带她来这种地方,晋竹言心里又气又怨怼,脸色阴沉欲滴。
伽芙正一个头两个大,双手抱着脑袋晃啊晃,似乎要把从前进的水全都倒出来。她酒品一向不好,喝醉后就会非常癫狂地做出一些无法理解的举动,嘴里正念念有词,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握住,让她动弹不得。伽芙怒视着回头,看见一张幽怨的脸。
“你谁?”
“你的未婚夫。”
“撒谎!”他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那好吧,其实我是你的丈夫。”
“胡说!”伽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踮着脚去捏他的脸。
“我怎么会嫁给你?姿色平平!”
晋竹言顺势搂住她的腰,两个人紧贴在一起。
“你嫌我不够好看吗?”非常在意的语气。
伽芙在他光滑的脸蛋上摸了几把,咯咯笑起来,“你的运筹帷幄,气定神闲都到哪里去了?”
他看着她微醺的模样,整个人像是融化的春水,“在你面前,可以没有。”
“只会说漂亮话。”她眼神迷离地点他嘴唇。
他吻她指尖,“是真心话。”
“伽芙,我们回家好不好?”四周越来越嘈杂,他只想和她独处。
“不要,我讨厌你。”她耍小性子,整个人往后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晋竹言紧张地抱住她,苦恼问道:“为什么?”
伽芙恨恨地说:“你根本不喜欢我。”
他低垂着,与她额头相抵,觉得哪里都是苦涩的。
“我是说谎的。”
伽芙不说话了,鼻子酸得像五月青橙,泪水也被这点酸度催化,控制不住地漫出来。她忽然想起订婚之前在老宅,早晨刚起床时,隔着一扇梅花窗遥遥望去,外公外婆正在共同修剪一盆小叶紫檀,两只牡丹鹦鹉在站杆上叽叽喳喳,老两口也在底下有说有笑。他们已经相爱半个世纪,翡翠之盟,岁月静好,教她何尝不羡慕。
她身边大多数长辈的婚姻都是幸福美满,伽芙从小听之看之,对成立家庭更是心中向往。
她也曾问过外婆爱情的秘诀是怎样,沉香袅袅烟气中,老人微笑着说:“尊重、包容,以及愿意为彼此放弃一切的勇气。”
伽芙想,只要其中有一个人愿意舍弃一切,便足以支撑两个人幸福地过完这一生。从前放弃继承权的外公是这样,最初的她也曾升起过愿意为爱情对抗家庭的念头。只是现在,没有一个人愿意让步,她和晋竹言也只会对彼此予取予求。
其实没有爱情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强迫自己融入这个利益至上的现实世界里。可真正去问自己的心,她还是会觉得委屈,凭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她怎么就把自己一直以来的信仰搅得一塌稀糟?
伽芙仰起头,声音已经哽咽了,泪眼婆娑地问他:“为什么我不能开心?”
“为什么……我不能得到幸福?”
她所有的痛楚和脆弱都卸去伪饰,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明灭的光束扫过来,伽芙盈盈的泪水冷却,像冬天里的河流。
至少她此刻还愿意再信任他一次。晋竹言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吻去她面颊上的潮湿,呢喃道:
“我会让你开心的。”
“这天底下,没有哪一个人比你更值得拥有幸福。”
“我向你保证。”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爱哭,当初摔断腿时都没哭过,眼睛肿起,却还是急于求证什么似的,紧紧抓住他衬衫一角。
“晋竹言,你是真心爱我吗?”
他微笑着,眼里仿佛也有水光闪动,用一种温柔坚定到极致的嗓音回答:
“是的,伽芙。”
满溢的泪珠断线,她搂住他脖颈,头脑一热地吻上去。
晋竹言紧紧环抱着她,辗转辗转,耳鬓厮磨,到最后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眼泪。
她难以分辨自己身处何地,甜蜜、缺氧、窒息,被确定性包裹的安全感占据了她所有的意识。只是酒精带来的后遗症太迅速,她像干涸的鱼类一样呼吸着,吻够了,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里。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头疼欲裂,浑身疲累。
强撑着恢复焦距,便看见晋竹言面含笑意地坐在她床边。
“你醒了,未婚妻。”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夜快乐!祝福大家万事顺遂~
“你昨天宿醉,起来喝点蜂蜜水。”晋竹言很亲密地握着她的手。
伽芙却觉得怪异, 不动声色地松开手指。
“我昨天喝酒了?”非常没营养的问句。
她的记忆像是被切割掉,只剩下纯白色,依稀有点和林子安去酒吧的碎片。
“你都不记得了吗?”晋竹言面色变得凝重。
“从昨天我来找你开始。”他紧盯着她, 似乎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光线刺眼, 伽芙非常懊恼地抬起两只手臂挡住脸。
“我想不起来。”
从前有身边人监督, 她没机会醉酒, 但林子安一向纵容她,没想到竟将她纵容到断片。她怕自己太丢脸。
“昨天……如果我做出什么让你无法理解的事,请谅解。那都是无意识的行为。”伽芙觉得自己有必要给晋竹言打个预防针。
然而晋竹言只是笑笑, “没有, 你喝醉之后就乖乖睡觉了,什么也没做。”
“那就好。”伽芙松了口气。
他眼底有微不可查的黯然,这段回忆现在只独属于他一个人。一切又都白费了,她对他的态度也重新回到原点。
天知道他昨夜以为自己被拯救。
也罢,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就好。
“伽芙,今天得闲, 我们去看戒指好不好?”晋竹言向她发出邀约。
“我再躺会儿。”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
他只当她默认, 捏了捏她手指起身, 很贴心地掩上门出去了。
伽芙迷迷糊糊地撑坐起来, 掀开被子, 身上穿的是干净睡裙, 不知道是谁给她换的。她去浴室, 镜子里的人除了发丝凌乱, 面目还算整洁, 昨天出门时化的妆也被人细心卸掉了。她可恨自己报复性地喝太多,什么也记不得。
洗漱完后,磨磨蹭蹭下了楼,却不见晋竹言踪影。问过秦姨后,才知道他在厨房。伽芙不免惊奇,以为他和季澜霆一样,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她决定去探个究竟,还在走廊上便闻到一阵黄油烘烤后的香气。
“你在做什么?”伽芙倚着门框,却不进去。
他知道自己成功吸引来了嗜甜的小动物,微笑着回答:“香草杏仁饼干,还在烤挞底。”
“你竟然也会下厨。”伽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种甜品看似简单,其实用料非常繁琐。
“从前在外念书时习惯了自己动手。”
他戴上隔热手套,将烤盘拿出来。伽芙目不转睛地盯着,的确非常成功。
“要再加工一下,晚上回来就可以吃了。”馅料还需要冷藏。
伽芙撇撇嘴,“谁说要吃了?”
才来了一会儿,她又莫名其妙地飘走了。
晋竹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露出得逞的笑意。
下午两个人去珠宝店看对戒,伽芙对这事本就没怎么上心,随意挑了几个简约大方的款式都觉得还行,只是晋竹言处处挑剔,哪里都不满意。
伽芙被磨得没耐心,一脸幽怨地看他挑刺,店员见了也觉得怪异,很少有女士对自己的婚戒这般不重视,通常犹豫再犹豫,来店里几次后才敲定的也有。
在晋竹言的要求下,最后还是走的私人定制,他和设计师沟通了大半天,最终商定四周后来取戒指。两个人是分开定制的,伽芙不知道晋竹言的想法,当设计师问她有什么需要时,她只说在戒指内环刻一小朵鸢尾图案就好,不管怎样,带有好运和祝福的含义总是没错。
从店里出来已经傍晚了,晋竹言让司机送伽芙回家,自己却没上车。
“我一会儿有约,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你一个人也要记得吃晚餐。”
伽芙心里有些异样,脱口道:“你跟谁约?”
他不答反笑,“你在关心我吗?”
“不说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她关上车门要走,又被他拦下。
“没有别人,也不会有别人。”他怕她误解他沾花惹草,莺莺燕燕。
“是你哥哥,季澜霆。”
他们现在关系倒是好起来了,明明这段时间她都没见过季澜霆几面。她觉得自己被背叛。
伽芙一股无名火烧起来,不再理他,自顾自地让司机将车开走。
等到晚上,忽然收到一条季澜霆的消息:[妹妹,要是只在意物质,你会过得很幸福。]
这句话直到她婚后才懂。
可惜她现在误解了,认为季澜霆已经考证过晋竹言的真心,变相提醒她不要沉溺爱情无法自拔。
她也觉得自己实在不像话,一点感情上的挫折拖拖赖赖不果决,听了季澜霆这番话,心上又封闭一层。
两氏联姻,晋竹言从中获取的利益远超她的想象,伽芙认为自己也无需对他太客气,憋闷憋闷,最终决定化悲愤为食欲,冲去厨房吃掉那些觊觎已久的小甜点。
晋竹言回来的时候,盘子里的饼干已经被席卷一空,只剩下几粒孤零零的残渣。
“我的杏仁饼干哪里去了?”他走到客厅问。
伽芙吃饱喝足,盘着腿在沙发上翻看《Flora》期刊,头也不抬地说:“我不知道。”
“噢,那是哪只小老鼠趁我不在偷吃了?”他背着手,笑眯眯地问她。
书页之下露出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反正不是我。”
“海盗可以作证。”
趴在地毯上的斑点狗很给面子地“汪”了一声。
窝在旁边的一言伸了个懒腰,爪子踩到伽芙腿上,又盹着了。
这一家子大大小小都向着她,晋竹言无奈地看着,其实心中暗暗欢喜,像块融化的黄油。
“一言它很喜欢你,其他人不知被它挠过多少次。”他到伽芙身边坐下。
伽芙神色骄傲地抬起头,“我向来很受欢迎。”
“我从不怀疑你的魅力。”他非常认同地点头。
她合上刊物,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这么近的,话音落到地上,还是觉得尴尬。
海盗刚被牵出去溜了一大圈,没精打采地摇尾巴。一言从早到晚都懒懒的,沉甸甸地卧在她身上咕噜咕噜。此时此刻,谁都没办法救她。
“现在你想做些什么?”晋竹言问。
“看电影吧。”伽芙慌乱地摸到遥控器,只想随便找点事情做。
“我和你一起。”他俨然是不准备离开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每次都能精准地找到那种猎奇的血浆杀戮片,尤其是旁边还坐着一个人。
开场十分钟,当她发现是什么类型的影片时,觉得脸上有点臊。晋竹言该不会觉得她心理扭曲?
不过也好,至少能吓退他。可他为什么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剧情愈演愈烈,满屏血肉横飞,连不愿意挪窝的海盗都起身默默走开了,晋竹言仍然泰然自若地端坐着。
接收到伽芙诧异的视线,他转过头来,“怎么了?”
“我从没想到你竟然喜欢看这种。”她总疑心他是正人君子装久了,压抑得不到释放。
“关于我,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以后你可以慢慢了解我,毕竟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了不是吗?”
晋竹言唇角带笑,电视屏幕的光映在他眼里,有种妖冶的猩红。让伽芙莫名想起了电影《纳粹追凶》的专辑封面,托德看见杜山德,也是那样一双猩红的眼睛。她上高中时就很痴迷于史蒂芬·金的小说,估计后面比别人胆大也有这个缘故。此刻见他,也并不害怕,混合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倒是觉得非常危险刺激。
“你这是在向我推销你自己吗?”
“如果你想这么理解的话。”
他撑在沙发上的手指悄然靠近。
“伽芙,以后的日子,我们好好相处,好好生活。”
“好不好?”
多么精明的捕猎者,她怎么可能再跌入他的温柔陷阱?
她转过头不看他,漆黑的屏幕上滚动着幕尾序言。一场盛大的杀戮落幕,忧伤的片尾曲仿佛从天空落下晶莹雪花。
伽芙记得从前和朋友聊到恋爱话题时,曾经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绝对不可能和前男友做朋友,她对感情一直有种病态的执念,无法忍受一丝瑕疵。她和晋竹言的恋情早已被冻结在暴雨骤降的深夜,完完全全切割下来,泡在防腐药剂里面,彻底死去了。
“如果不是你对我说过的那番话,我大概已经相信你真的爱上我了。”
她嗓音里带着凉气,脸上却是自嘲的笑。
不想聊时就要逃避,伽芙将熟睡的一言轻轻放在沙发上,自顾自地起身回房了。
客厅幽微的光线中,晋竹言的一侧脸孔没在黑暗里,隐去了零星的水光。
接下来的日子仍是不咸不淡地过,相对沉默的瞬间,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搞砸了一切。想开口也难,累得很。伽芙想,往后他们结婚,也必定是一对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