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伽芙抱着曲起的腿,蜷缩着,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
晋竹言非常熟练地将床单换下来,铺上温暖柔软的毛绒款,房间暖气还足,但伽芙体质偏寒,好歹要让她觉得舒服些。
收拾完后,他过来吻她额头,“还是很痛?”
在等止疼药生效间隙,她眼神失焦地望向某处,很呆滞地说:“我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晋竹言贴贴她,神色很疼惜,“不会有事,不管什么,我都会替你解决。”
“去睡一会儿好不好?”
伽芙点头,任由他将她抱回床上。
迷迷糊糊睡过去,醒来不知道是几点,疼痛总算消解许多。
晋竹言一早就起来了,此刻坐在她床边,表情晦暗。
她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倦怠地问:“怎么了?”
他握住,斟酌一会儿才艰难开口:“伽芙,对不起……我们可能得回国了。”
她彻底清醒,借着他的力量坐起身。
“发生什么事?”
“别担心,只是晋氏那边出了点问题。”
晋竹言的爷爷病危,他得赶快回去处理相关事宜。
伽芙知道这事耽误不得,语气略带埋怨:“那你应该早点叫醒我的。”
“你身体不舒服,行李我都打点好了,不会耽误时间。”
他拿来准备好的衣服一件件替她穿上,一切都非常迅速,直到坐在飞机上,伽芙整个人才松懈下来。
两人吃过早餐后,晋竹言一直在与国内联系,见到他眉头紧皱的严肃模样,伽芙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
“放心,我会解决好。”
他握住她的手,似乎对蜜月提前结束感到抱歉,“等忙完这阵子,我们再一起出游好不好?”
“没关系,其实我们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
伽芙懂得他的难处,突发事件不是他的错,于是不再打扰他,自顾自地拿出电子书打发时间。
虽同处一室,但这一天都很少讲话,倒也无所谓,她又回到从前那样沉浸式的自娱自乐。晚上睡在沙发床上,正困意绵绵,晋竹言从身后抱住她,柔软温热的吻落在她脖颈。
“伽芙,我真的很抱歉。”
她手往后探,摸摸他的头以示抚慰,“快睡吧,下飞机后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会陪着你。”
匆忙回国,时差六小时,抵达漓江已经是凌晨。
司机一早就等着了,伽芙身体不适,蔫蔫地靠着晋竹言坐在后座。
她看向车窗外,却不是回家的方向,“我们去哪儿?”
他摩挲着伽芙肩头,“去林氏老宅。”
“什么意思?”
“伽芙,你先去外婆那里住几天好吗?”
“我们不能回自己家?”
“这段时间我没办法顾及到你,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她心里有点异样,“现在情况是不是很复杂?”
他紧抿唇,抑制着手下想要将她紧箍的力道,“我很快,很快会接你回家。”
伽芙没说什么了,家族内斗,生意场上的事她没办法帮他。
林宅现在还灯火通明,晋竹言提前告知了他们回国消息,管家周叔已经在门口接应,伽芙没想到下车第一眼看到的是季澜霆。
兄妹俩目光交汇,季澜霆向她张开双臂。
伽芙走向他,非常累地和他拥抱了一下。
“怎么脸色这么差?”
“没事,只是坐太久飞机。”
周叔在让人搬运后备箱里伽芙的行李,晋竹言立在一旁看她,冷风猎猎,吹动他大衣下摆和笔直裤管。
深邃眉目被阴影笼罩,敛藏起忧虑神色。
把她送到这里,因为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亲人陪伴,家族庇护。现在他身边危机四伏,他不敢让她冒这个险。
看了下腕表上的时间,晋竹言迈步过来,“伽芙,我要走了。”
她面对他,情绪不高,“知道了。”
他俯下身来抱住她,“只有确保你的安全,我才能彻底安心。”
听到他郑重话语,伽芙也伸出手,闷闷地说:“快点来接我,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两人相拥了一会儿,晋竹言看向季澜霆,对方非常冷淡地点了个头。
“外面冷,先进去吧。”
伽芙被季澜霆揽着肩膀进门,她回头看时,晋竹言仍然在原地注视着她。
兄妹在林宅都有自己的房间, 因为时差,伽芙现在还不困。
将行李安置,简单收拾一番, 倚在一张榻上发呆。
晋竹言走了,心里也像缺失什么,非常空茫。两人相处这些时, 几乎没有分开过, 她早已习惯有他在身边, 睡前向他碎碎念, 再彼此拥抱着入眠。
伽芙将脸埋在抱枕上,暂时还未从蜜月里那种极致温存与依恋中缓过神来,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觉得无措。
听到敲门声, 她抬头, 让人进来。
是季澜霆,换了家居服,显得整个人平和很多。
“这么晚了还没睡?”伽芙知道他很少熬夜。
“明天不是工作日,不要紧。”
他将一把小叶紫檀圈椅拉到榻边坐下, “聊聊?”
伽芙撑着脑袋,“嗯”了一声。
见她没精打采, 季澜霆蹙眉。
“这才几天?就这么离不开?”
“只是短暂的分离焦虑。”
她相信自己会很快好起来。
“婚后你和他相处如何?”
“我们和好了。”
“你原谅他了?”
“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
事实上她还时常想起从前的事, 虽然嘴上不想再提, 但她没办法将过去的痕迹彻底磨灭。
“你爱他吗?”
伽芙将抱枕按到脸上, 停滞一会儿, 那底下才传出苦恼的声音:“也许……至少我现在心里装不下其他人。”
季澜霆纳罕, “怎么想的你……”
“我也觉得自己是个矛盾体。”
他们当初不是因为爱而结婚, 伽芙对这段婚姻也没有抱太多希望, 只求彼此尽到义务, 就像当初协议说好的那样。可另一方面,她无法拒绝他的靠近,甚至会因为求证他的真心而牵动神经。她说不准这是否出自于爱的缘由,其实很多时候更像赌气。
她需要晋竹言向她反复证明,她需要他承认自己当初是错误的,她需要他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谎言。她从小好胜,想要什么拼尽全力也要得到,却唯独在恋爱这件事情上栽跟头。或许一开始她根本不在乎弄懂爱情是什么,她只想要赢。
可赢了之后呢?她还没想好该如何继续下去。
伽芙沉郁,季澜霆心里也不好受,拧眉靠在椅背上,“往后日子还长,你也不是非他不可,若是不合适,我们再挑更好的。”
她忍不住笑起来,埋怨道:“哥哥,我才刚结婚你就说这样的话。”
“我只是希望你能得到纯粹的幸福。”
她静默一会儿,“我知道。”
兄妹无言,都清楚这其间关窍没有他们想得那样容易。
伽芙宽慰地弯起嘴角,“相信我,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
“我当然相信,因为你是‘我’的妹妹。”
他神色认真,又不免叮嘱两句。
“这段时间先在这里安心住下,不要独自出门,你和晋竹言也先别见面。”
“晋氏要变天了,他那几位叔伯都不是善茬,从前斗得死去活来,这次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你别去蹚这浑水。”
伽芙转过头,非常感触地注视他好一会儿,“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嗯。”
“要是晋竹言这次遇到困难,帮他一把。”
“不帮,这点手段都没有,怎么配做你丈夫。”他没好气地说。
“就当是为了我。”
“因为他是你的丈夫?”
“你也不希望看见我的生活一团糟对吗?”
良久他叹息:“能和你结婚,往后余生他都该感激涕零。”
他能感受到伽芙其实对他感情很深,只是有时候她根本没意识。
季澜霆站起身,“假如他开口,我会拼尽全力帮他。小芙,这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谢谢你,哥。”
“好好休息。”
室内又恢复沉寂,她在灯下看自己双脚上的指甲油,罗德斯玫瑰的颜色,仿佛也带有温柔的丝绒质地。
再看时,那一点瑰丽的色彩已经有些斑驳了,像盐碱地干涸后的裂纹。
她已经一星期没出门,不过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非常刻意地去填满自己所有的时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消解晋竹言不在身边的异样感。
请来一位信得过的老中医调理身体,喝了许多酸甜苦辣的药,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权当作心理安慰。
每天起得很早,跟着外公外婆一起练习八段锦,吃过饭后开始做花匠,东南角的院子里一颗紫薇树害了根腐病,伽芙正和园艺师商量着挖出来修剪消毒。
旅行拍的照片都让人洗出来了,傍晚时和两位老人围坐在一起看。外公外婆都戴上老花镜细细品鉴,交谈中挂着会心的微笑,伽芙百无聊赖地捧着脸颊,嘴里咂巴着颗糖渍梅子。
“竹言这孩子满眼都是你。”林老太太翻看着,乐呵呵地说:“瞧这一大堆照片,都没几张正脸。”
伽芙淡笑,拿起两张合照。一张是在红杉国家公园,两人站在一棵银装素裹的参天大树下合影,他温柔地拂去伽芙肩头的雪花。一张是在圣莫尼卡海滩,正要拍照时,帽子突然被妖风刮走,他慌乱地伸手抓住,伽芙在镜头前捂住脑袋大笑。
被回忆占据,她眼睛里流露出温柔色彩。
其实和晋竹言旅行时真的很开心。
这些天他很忙,不过每晚都会打电话来,伽芙在老宅睡得早,也许有喝药缘故,经常还未聊完便沉沉入梦,醒来看到通话记录,发现他很久之后才挂断。
她思绪放空,注视着玉石缸里那株盛开的崇明水仙,恍然发现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
她和晋竹言将会以家人身份度过第一个新年。
翌日收到讣告:晋氏集团董事长于凌晨在医院病逝,追思会将于三天后在集团总部大楼举办。
季氏一家都得去参加,伽芙本打算和季澜霆一起过去,没想到晋竹言先一步上门了。
他身着素黑长大衣,就立在上次送伽芙回林宅时同样的位置,看起来更加憔悴沉默。
她走出来,正向季澜霆确认穿着是否得体,蓦然瞧见他身影,怔愣两秒,飞快地跑过去,被他紧紧拥入怀里。
“我好想你。”他的语气是失而复得的叹慰。
伽芙抱着他,鼻子微酸,“你赢了吗?”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再也没有人能阻碍我们。”
这些天召开数次股东大会,晋竹言绸缪多年,再加上老爷子遗嘱加成,最终以51%绝对控股坐上董事会首席之位,往后同时兼任集团董事长与CEO职位,成为晋氏真正意义上的掌权人。
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两人在冷空气中相拥很久。
一旁的季澜霆看在眼里,很浅地弯起嘴角,走过来将伽芙的手提包递给她。
“好了,回家去抱也不迟,时间快晚了。”
“哥……”伽芙嗔怪地盯他。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伽芙和晋竹言一直待在一起。参加完追思会后,陪他一起回淮林送殡,晋氏祖宅在那儿,老爷子也被安葬在家族墓园。
伽芙第一次见到晋竹言父亲,身型和他很像,高大笔挺,淡褐色头发因为年过半百而浅褪,脸上轮廓比他更深刻突显,大概因为德裔混血。
据说他又在国外再婚了,对于家族内部遗产争夺已无心恋战,只等待葬礼结束后飞回度假岛享受他的快意人生。
父子俩几乎没讲过话,冷淡得异常,在晋竹言眼里,更是到了憎恶地步。多年前的一场婚外情成为一切痛苦的根源,也是导致他地狱童年的开端,他曾发誓永远铭记,永不原谅。
处理好一切事宜回到漓江,伽芙重新搬回御檀园别墅。沙发上,晋竹言疲懒地枕着伽芙大腿,手指卷弄着她垂下来的发丝,试图引起她注意。
她合上期刊放到一边,捏了捏他的脸,又毫不客气地揉了几下。
“不是说累了吗?怎么还有力气捣乱?”
“就想粘着你。”
他将脸埋在她身上,很无赖地蹭了蹭,撩开她针织衫下摆,亲昵而不带旖念地啄吻。
她整个人往后缩,被他新长出来的胡茬弄得很痒,笑闹地捂住他的嘴。
“这么不修边幅,不怕我不要你?”
伽芙只是玩笑,不想他却当真,眼神逐渐黯淡下来。
“怕。”
他摩挲着她每根手指,定定看她时,纤长眼睫如脆弱蝶翅。
“伽芙,我现在只有你了。”
他一字一句地强调:
“只有你。”
她早就知道的,她根本没办法抵抗这样的神情。
可有时候头顶着“唯一”的期许也会让人压力巨大。
伽芙指尖滑动,拨弄着他柔软唇瓣,另起话题。
“不如到浴室去,我试试给你刮脸。”
他笑着说好,两人黏缠很久,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晋竹言起得很早,伽芙困顿,但也强撑着睁开双眼。
“是不是吵到你了?”他已经尽力不发出声响。
伽芙摇头,伸手拉住他。
“说好的,你要监督我锻炼。”
他看见她半梦半醒的样子,终归心疼,“好,那这几天晚上先不折腾了。我们早睡早起,好好锻炼。”
“嗯。”
伽芙换上运动服,和晋竹言沿着湖边晨跑。
她喜欢比赛,晋竹言也乐意陪她玩,故意让着,看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他前面,回头露出得意笑容:“快点,看我厉不厉害?”
他微笑着看她背影,目光温和,心里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除夕夜两人又回到林宅,小辈们陪着老人吃团圆饭,这是每年的惯例。
林玄和纪檀枝也来了,十指相扣着入席,非常亲密登对。
坐在伽芙对面,她傲娇地抬了抬下巴,像小孩子炫耀新买到的玩具。伽芙与她对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吃过饭,林子安提议将老太太一直收藏着的那副螺钿麻将请出来,今晚大家在牌桌上守岁。
伽芙双手赞成,老太太好不容易赶上人齐,自然乐不可支。
在林宅,牌桌是女人的天下,各位男士自觉地站在背后端茶递水,默默看牌。
又输一局,林子安愤愤地说,“看牌就看牌,怎么还交头接耳,这对我不公平!”
纪檀枝背后的林玄语气淡淡:“你也可以找外援。”
“林子麟,你给我过来!”
沙发上的子麟扬起游戏机,“姐,等我打完这一局。”
伽芙笑了,头也不回地对季澜霆说:“哥,你去帮帮她。”
“不要,我走了谁帮你看牌。对了,晋竹言哪儿去了?”
她手上动作不停,打出一个六筒,“去厨房给我拿点心去了。”
“今晚我一定要赢!”
夜还很漫长,城市上空绽放着绚丽焰火。
麻将碰撞的骨碌声中,众人谈笑打趣着,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