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利恒之星by碧绿苔藓
碧绿苔藓  发于:2025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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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定制的婚戒如期送到,只是要留到婚礼上交换。伽芙看过属于她那枚,内环刻了天鹅绒的六片花瓣,还有一圈极小的英文字母。
“Inter-assured of the mind.”
心心相许。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我亲爱的大家~^_^

第27章 卡特兰
戒指都过目完, 由晋竹言那边收起来。伽芙观察过他反应,相当好,先前还怕那小图案太过敷衍, 拿不出手。
可如今见他期待神色,倒觉得惭愧起来,毕竟也是结婚, 或许一生就这么一次, 她还是太不上心了。
然而转念一想, 她又非常恐怖地摇摇头, 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心软过头只会让她受伤。
伽芙立刻变得冷淡,而晋竹言也一反常态地对她缄默。也许还是因为上次看电影时她说过的话,这让伽芙不免觉得他是个玻璃先生, 太过易碎。
林氏老宅那边来电, 请伽芙和晋竹言来小宴。她是很久没见外公外婆,但不想和晋竹言同行,总是尴尬不自在。结果被林老太太批评:我见见未来的外孙女婿难道有错?
晋竹言殷切地准备了好多礼物,伽芙只得不情不愿地坐上车, 和他一起去老宅赴宴。她料到外婆不会单请他们二人,但没想到请来的还有林玄, 以及另一个陌生女孩子。
伽芙记得她, 订婚宴当天闯进阳台的绿裙子。她今天倒是穿了条鹅黄色的丝绸长裙, 显得整个人十分娇俏。
看她和林玄同行, 伽芙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纪檀枝。
难怪那天她还诧异伽芙不认得她, 纪家大名鼎鼎的骄纵掌珠。
花厅内一张小圆桌, 伽芙他们已经先入座。她挨着外婆, 左手边是晋竹言。那纪檀枝一进来, 见到晋竹言, 脸色陡然变了,差点没收住。林玄见她刻意回避,拉开另一把椅子让她坐下,自己坐在晋竹言身旁。
伽芙位置和她相对,视线一直胶着在她身上,仔细打量。纪檀枝很快接收到她目光,立刻大胆地盯回去,仿佛在说:有什么好看的?
双目交接中,仿佛产生火花,伽芙知道她不喜欢晋竹言,也连带不喜欢她,只好微微一笑,率先移开了视线。
林老太太见了她,倒是很亲昵地开口:“小檀枝,这次邀请你来只为吃顿便饭,一定不要拘束啊。”
纪檀枝也是自小接受过良好社交训练的,听了这话,立刻端坐着露出得体笑容:“谢谢奶奶,我一向不扭捏的。”她和林玄正在试交往中,也跟着他这样称呼林老太太。
“厨房特意做了道软兜长鱼,小玄说你爱吃,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谢谢爷爷,你们这儿的淮扬师傅一定是很好的。”纪檀枝笑得很乖巧。
林老太太使了个眼色,林玄立刻很体贴地用公筷夹了一段鳝丝到她碗里。
纪檀枝尝了一口,故作愁眉地说道:“想赖着不走了怎么办?”
大家都笑。
林老太太尤其开心,“我倒巴不得你留下来陪我住。”
老人蛰居无聊,最爱活泼年轻人。
饭桌上一片其乐融融,伽芙倒不认为自己被冷落,只是她受伤之后性情变了很多,未曾尽孝就罢了,很多时候还要外公外婆费心开导,觉得很是亏欠。
眼睛略微有点酸,她低下头去,见面前多了半碗热气腾腾的竹荪鸡汤。下意识去看晋竹言,他转过头来对她微笑,神情里近乎软弱的温柔。此情此景,她似乎也有轻微触动,很难得没有对他挂下脸。
伽芙拿起瓷匙,将碗里的汤一口一口喝掉了。
林老太太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欢欣,又开口道:“小檀枝,林玄他性格闷,有什么事你们多沟通,要是他惹你生气,你就只管告诉我。”
“我知道的奶奶。林玄,他人很好。”
她诚恳的表情毫无破绽,可伽芙总觉得是礼貌性的。
一旁的林玄沉默吃菜,只是咽下去时像硬纸团。
“竹言,你跟小芙打算何时注册?”饭桌上的风向又转到他们那边。
“快了,再过几天。”时间流逝得猛烈,婚礼也将近了,他对此很满意。
伽芙却没出声。
一桌人都吃好了,纪檀枝先离席,她要去卫生间,林老太太让伽芙陪着她。晋竹言担忧地看她一眼,却和林玄一样被两位老人留下来说话。
外面走廊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一片荷塘,纪檀枝忽然停下,抱着手,笑吟吟地看她。
“你们倒是进展顺利。”
“恭喜你,即将踏入婚姻坟墓。”
任何人在婚前听到这句话都不会感到愉快,可伽芙没生气,反问道:“你跟我不一样吗?”
“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被戳中心事,纪檀枝精致的笑容骤然消失。
她到廊边的美人靠坐下,逃避的动作。
“我有自己的考量,不用你管。”
伽芙占了上风,故意坐到她身边,“这门婚事,只要你想拒,自然有很多种办法。我表哥是很好的人,你主动提,至少能体面收场。”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甘之如饴,不舍放手呢?”
“你在利用他。”伽芙忽然有种极其强烈的第六感。
“林小姐,你还是先担忧自己即将到来的悲惨生活吧。”纪檀枝冷哼。
“有什么悲惨的?我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伽芙辩驳。
“但愿你不会爱上他。”
“我才不会。”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非常同步地往后倚,各自都有种生活一地鸡毛之感。盛暑天里的夜晚倒非常舒适,荷香缕缕,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这样的情境下,彼此都没了拌嘴的欲望。
“你有喜欢的人吗?”伽芙问。
“那又怎么样?”
“好奇。”
“你现在不向着你表哥了?不去告诉他?”
“我不偏袒任何人。”
“但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纪小姐,适可而止。”
纪檀枝转过头来,完美无缺的脸上出现裂痕,“我还轮不到你来教。”
伽芙微笑,“善意的提醒。”
她啧了一声,“你这样子真是和晋竹言越来越像,如出一辙的令人讨厌。”
“像吗?”伽芙也觉得自己脾气比从前好了不少,整个人都沉稳下来。除了面对晋竹言的时候。
“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从饭桌上的表现来看,两人不像陌生人。
提到他,纪檀枝非常不耐烦地坐直身子,刚要开口,便听见一声,
“伽芙。”
是晋竹言找过来了。
“外婆叫你们呢。”
“这就来。”
伽芙率先离开了,剩下晋竹言和纪檀枝对视一眼,纷纷移开视线。
宴席已散,纪檀枝要告辞,林老太太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又送了一只玻璃种的翡翠手镯当见面礼。林玄送她回家后,老太太朝着伽芙招手,“我的心肝,怎么还是闷闷不乐?”
“外婆刚才冷落你了?”
伽芙在她身边坐下,“没有的事,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您不用总是担忧我。”
“胡说,你是我最爱的宝贝,宠坏了也应该。”刚才只是有意试探晋竹言待她如何。
“都是快要结婚的人,外婆老了,多的事也有心无力,只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幸福。小芙,竹言,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真心对待彼此,好吗?”
“知道了,外婆。”伽芙低低应了声。
“我会的。“晋竹言非常郑重。
林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夜深了,都去吧。”
走出花厅,又过一段距离,伽芙手心烫烫的,挣扎着说道:“现在可以放手了吗?”
晋竹言见状愈发紧握,挣脱不掉,“再坚持一会儿,让人看见不好。”
她非常泄气地叹息,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到老宅门口,车子启动,两个人又都沉默,仿佛刚才在老人面前的和谐都是假象。
伽芙靠边坐,撑着脑袋看外面闪烁而过的夜景,没想到晋竹言会忽然开口。
“以后不要和纪檀枝过多接触。”
她蹙眉,非常不悦的神情,“现在连我交友也过问?”
“她不是好相处的人,我怕她让你不开心。”
“所以你们相处过?”
“她是我舅舅的女儿,我曾经在他们家住到十六岁。”晋竹言抿抿唇,似乎非常不愿意提到这段往事。
伽芙记得上次在医院,他说过自己八岁时出过重大意外。难道从那以后,他就不在晋家了吗?
她没有想将别人过去刨根问底的爱好,只是觉得他对纪檀枝颇有误解,不免替她说话:“纪小姐嘴上不饶人,但心地不算坏。”
晋竹言却道:“你不用试图改变我对她的看法,因为我真正在意的是你的感受。”
“伽芙,她厌恶我,也势必会讨厌你的存在,我不希望你因为我遭受一些无端的恶意。”
伽芙坐直身子,仿佛此刻才认真起来,“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柔弱,面对恶意,我尚且有自保的能力,至少纪檀枝不能拿我怎么样。倒是你,没办法解决矛盾,就当作视若无睹?”
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话,晋竹言心中触动,黯然道:“我和她之间的矛盾解决不了。”
“你说过会对我坦诚。”
他当然会对她坦诚,可从前的事情就像蒙了层阴霾,看不真切。推开斑驳的记忆大门,只觉得一股陈旧的霉腐味扑面而来。也难怪,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婴儿房里传来响亮的啼哭,几个保姆手忙脚乱地哄小孩开心,一墙之隔,床上躺着的女人忍无可忍地将枕头砸到地上,双眼发红地捂住耳朵。生产已过两个月,她整个人却快要疯掉,一听见孩子哭声就像被火点着,要将她烧成灰烬。
晋竹言被舅舅带回家时就是这般场景,每个人都自顾不暇,格格不入的外来者更显得累赘。他向来早慧,知道自己不会得到这位舅母的喜欢,当然,舅舅同意收养他也只是因为那点零星的血缘在,他和母亲关系一直很差。
刚来的两年,简直不知道怎么过的,寄人篱下,谨小慎微。深夜里,时常会传来夫妻俩的争吵声,杯碟砸出来,碎片飞到他脚边。
“一个精神病生出一个失语症,你们一家子都有病!”
“陈薇!你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难听?”
“我讲话难听?当初生完孩子后你可曾关心过我?我得抑郁症你知不知道?”
“那时候我忙不过来。”
“好,既然你心里只有外人,明天我就带芫芫回娘家,你认那小子做儿子可好?”
听够了,晋竹言悄然背过身去。同样的戏码每个月都会上演几次,诅咒、谩骂,他的心脏早已强大到刀枪不入。
回到房间,躺进已经冰冷的被窝里,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因为这是计划表上的睡觉时间。
明天,还有一大堆高难度习题等着他去做,上星期借的几本哲学书也没看完,这一方面还是太弱,他不允许自己有短板。
舅舅不会赶他走的,他把名声看得最重要。就算肯,他现在羽翼未丰,也要想尽办法赖着不走。察言观色是他强项。
独身一人,不得不隐忍蛰伏,等到以后长大,他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气。
九岁的晋竹言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28章 野芦苇
家里有个小孩子, 晋竹言起初也好奇,柔弱的,小小的天真稚子。舅母不在的时候, 他时常溜进去看她,不哭不闹地躺在婴儿床里玩耍,一张天使的脸庞。她那个时候也是会对他笑的, 可惜时间越久, 越久, 天使脸变得棱角精致、尖刻锐利。
“檀枝, 节日快乐。”他蹲下身,手心里是一颗彩色包装的糖果。
面前的小女孩眼神很冷,一把挥开他的手, “谁要你的东西, 我讨厌你!”
“为什么讨厌我?”他的笑容凝固了。
“如果不是你,爸爸妈妈就不会整天吵架!你为什么还不离开我们家?”
“檀枝,我不能离开。”
“那我一定会让你和我一样不开心!”纪檀枝恶狠狠地说。
她离开了,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小心, 地板上的糖球被踩得粉碎,扁扁地和糖纸混黏在一起。
还特意挑了她喜欢的桃子味。
晋竹言僵直在原地, 攥紧手指, 侧影像冰冷石像。本以为她还小, 和那些人不一样。还是给带累坏了。此时此刻, 只是觉得尤为失望, 百般讨好不成, 他决定彻底放弃。
站起身, 不带任何情绪地走出去。经过二次碾压, 地板上的桃子糖已经变为齑粉。
往后的很多时间里, 他都能感受到有意无意的窥探。她像只幼兽躲在妈妈身后,用一双如水鸟般冷淡的眼睛恶意凝视着他。
然而他也只是微笑。带着一层坚硬的壳。
次年他收到大学录取邮件,附带全额奖学金。还未出国时,他母亲来找过他一次,倚着门框遥遥看他,面色惨淡,体型消瘦。时隔多年,她和晋沐霖终于成功离婚,问他愿不愿意和她同去美国定居。思量过后,他很快拒绝,从现实角度考虑,他们不适合生活在一起。如果可以,他希望两个人尽量避免见面。
这句话让外人听去,从此给他烙下冷心冷肺的印记。
他仍然记得那天她是哭着离开的,往后再听到消息时,她已经病得很重了——精神上的。大学时去过一次她在美国的公寓,神智模糊得已经快认不清他。请了两个专业护工照顾她,也不见好,反而愈发有暴力倾向。实在没办法,最后只得交到医生手里。
处理好各种杂事后,他回到英国,已经是冬季,淅淅沥沥的湿冷天气,没撑伞走在街道上,细密的雨滴子仿佛在痛打他。那时候他年纪轻,忽然很想无所顾忌地大喊大叫,尽管这会让路人觉得他有病。
其实他也疑心自己有精神病,从母亲那儿一脉相承来的。要放纵肆意总得找个理由。
但他看过很多次体检报告,正常得令他失望。
最后他也只是像每个独行者那样沉默着,麻木地一直走,一直走,仿佛天地间与他有种隔膜。
路过一家西班牙餐厅,明亮的落地窗看进去,有人在过生日,似乎是一家人,吹完蜡烛后大家都鼓掌笑。他在那里驻足很久,忽然想起自己今天已满十八岁。
余下再多的,他也记不清了。也许是打心底里不想再告诉人的托辞。一路走来,其实也并不高尚,乃至于后面回到晋家后,各种卑劣手段都使过。从前并不觉得有什么鄙下之处,如今在她面前,忽然很罕见地觉得难堪。
汽车驶过一条林荫道,夏季的悬铃木长得高大茂盛,在夜晚郁郁葱葱地盖下来,更显得车内一片浓重的黑。
伽芙静静听着他细数过往,脸上无情无绪,可当他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时,她却飞快地转过头去,仿佛此刻才感受到一种心灵上的震动。
眼睛将要湿润的征兆,她暗中抬手揩去,忽然很是无措。见过身边太多一帆风顺的人生,本以为他和他们都一样,再回看自己,那简直就是水晶般的透明世界。难怪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
可从前的事也能当作没发生过吗?每个人注定有不同的人生轨迹,她不能因为见他痛苦就停止恨他。她已经决心只爱自己,疗伤尚且自顾不暇,她没精力大发慈悲地去宽恕别人。
伽芙有些漠然地想。
他不用双眼去看也能感受到她的情绪。蜷起手指,并非热恋时的十指相扣,而是那种最普通的,不带任何旖念的两手交握。获取一点温度也好,他急需一切能够抓得住的东西,而她竟然也没放开他。
“伽芙,我说这些并不是让你对我改变看法。”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愿意和你分享我的过去,在往后,也会始终如一对你坦诚、忠诚。”
“为什么?”她轻声问。
除协议外,她从来没有对他有过额外的要求。
“这是我对自己的自我约束,你也可以理解为契约精神。”他微笑着说违心话。
落袋为安,他不能在这时候暴露出真实意图。
“那就好。”她还以为他已经忘记契约。
她暂时无法接受超出计划之外的变动,尤其是感情。
然而晋竹言从来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他盯着她侧脸好一会儿,忽然说:“伽芙,明天我们结婚。”
“好不好?”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句给撞晕了,害怕又是他的诡计。可惜她向来不是个谈判高手,在完全没准备的情况下只得绷紧了问道:“不是说好下个星期?”
“计划临时有变,我得出差几天。”
他看到她如临大敌的的样子,也觉得可爱可亲。
“一切我已安排妥当,两家也都无异议,时间由我们自行决定。伽芙,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她冷静下来仔细想,这其间确实没有什么漏洞,反正都是迟早的事。
于是妥协道:“没有了,明天就明天。”
他心里的石头落了,转过头,脸上的笑意一直持续到回家。
当天晚上伽芙给家里人都打了电话。爸爸还是一如既往的话少,但态度比从前好了很多,也许因为她终于成为听话的女儿,走上他设定好的人生轨迹。季澜霆稍显冷淡,似乎还未彻底接受这件事,只叮嘱她在婚礼前多回几次家便挂断了电话。外公外婆倒是很开心,尤其是外婆,夜深了也不困,跟她聊了好多有关于爱情保鲜,婚姻经营之类的话题。伽芙听得心不在焉的,觉得也是徒劳。
最后是林子安。伽芙还是低估了她的跳脱程度,短暂的惊讶之后,这位女士非常兴奋地问:“以后会不会有小林?”
伽芙疑惑小林是谁?她回答说是她未来外甥女。
“我们没打算有孩子。”伽芙不由得苦笑。
然而林子安也只是随口一问,心里百分百支持伽芙的决定。她今年已经在医院吃尽苦头,她不希望她再吃苦。
过了一会儿,她压低声音又问:“有过没有?”
伽芙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心道没感情怎么有?
林子安完全不可思议,“没想到他是个真绅士,可惜那一张好脸。不过你也别浪费你的使用权。”
使用?这两个字眼让她觉得莫名好笑。不过她可没想过“使用”他,相信他也不会乐意被她使用。
通话快一个小时,伽芙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后来还做了个梦,第一次梦到晋竹言。
深夜里,耳边老是有孩子啼哭。她从床上坐起来,还是在这个家,头发比现在长很多了,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估计已经是后半夜,窗外一点微薄的光线透进漆黑的屋子里,勉强能够视物。
她摸索着走到客厅,看见晋竹言独自靠在沙发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她瞪大眼睛,看他一下一下地拍哄着小孩,整个人沧桑得像好几天没合眼。听到她脚步,他转过头对她疲弱地笑笑,“你去睡,孩子我来哄。”本就深邃的眼窝凹进去,眼下一片青黑,让她想到费城马特博物馆里的人体骷髅。
伽芙给吓醒了,后来一直没睡着。
她确信自己患上婚前焦虑症。
早晨晋竹言来叫她起床时,梦里的乌青眼圈已经悄然转移到她脸上。
他很温存地拉着她的手,担忧地问:“为什么失眠?”
阳光非常好,将他照得很清晰,似乎还特意刮过脸了,光洁细腻。
她暗中松了口气。还好,还是那张可以称作是漂亮的面孔。
两只手拉着,她不太清醒地说:“晋竹言,以后我们一定不要有孩子。”
他笑了,以为她单是为这件事忧心,“当然,我们说好的。”
从前没想过,现在更不想要。
他讨厌任何人横亘在他们之间。
“伽芙,我们现在去注册。”
他耐着性子等了一晚上。
没睡好,她有点起床气,不情不愿地被他拉起来。在镜子前磨蹭好久,黑眼圈还是盖不住,索性放弃了。
登记流程比她想象中还快,云里雾里的,已经成为合法夫妻。拍照时她走神了,想到昨天夜里的梦,冷着一张脸,最后出来效果很不好。回去的车上,晋竹言翻来覆去地看,相当满意。见伽芙闷闷不乐,他安慰:“其实你冷脸也好看。”
伽芙不想理他。
她的那份证件一直拿在他手中,最后她还是想要,但他不给,说是要一起放在保险柜里。其实要用到的情况也不多,除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相信他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那倒也无所谓,她知道保险柜密码,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晋竹言整个人沉浸在快乐的微醺中,他终于有了新的家庭。日思夜想,处心积虑,何止三年,纵使十年、二十年,他们也不要分开。
接下来的两个月忙得团团转,婚礼临近眼前,伽芙想不上心也得上心。定制的婚纱已做好空运来,伽芙回老宅第一次试穿,发现整个人比上次量身时又瘦了一圈,林老太太开始埋怨晋竹言没照顾好她。
她没吭声,知道是自己的问题,焦虑症,加上这星期一直和他练习婚礼上first dance,也便消瘦得快了些。
说实话,她仍然觉得恍恍惚惚的,上次去他公司,是他助理简羽来接,见了她便叫晋太太。她还当在叫谁?明明四下空无一人。也是,她从没想过这么早就结婚。
简助理见她神色,那句“新婚快乐”又生生咽下。他决定不告诉晋总,怕他听了伤心。

也许自己都没有真实感, 外人看来更不像夫妻。
“女士,表情不要这么僵,两个人再靠近一点。”
舞蹈室里, 指导老师头痛地扶额,忍不住再次出言提醒。
跳个舞,两个人中间像隔了条银河。
伽芙从小到大被人夸惯了, 此刻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尤其是看见晋竹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心里更郁闷。
“放松, 你不是在跟陌生人跳舞。”
舒缓的乐声里,他拉着她的手,纱质裙摆转成一个完美的弧度。
“我从前不这样的, 只是状态没调整好。”伽芙小声替自己辩解, 她不希望自己的能力被质疑。
晋竹言当然懂她的小心思,微笑着靠近一步,“我知道,是我跟不上你的节奏。”
“从现在开始, 我们彼此信任,一起完成这件事好吗?”
伽芙受不了这样好声好气的引导, 纵使木着一张脸, 但还是点了点头。
练了好几遍, 两个人总算培养出一点默契, 流利地跳到结尾。只是偶尔的肢体擦碰让她觉得不自在。
他这个人就是爱得寸进尺, 偏偏不让人察觉, 仿佛温水煮青蛙。一支舞跳下来, 后腰、脊背、手臂……若有若无的触碰使她皮肤发烫。
她不知道这样的小动作是否有故意的成分, 盯着他时, 那张无辜的脸总令她怀疑自己太敏感。明明再正常不过的舞蹈动作。
伽芙决心离他远一点,可她阻止不了晋竹言主动靠近。课时结束,她叉腰站在镜子旁平复呼吸,面颊上微红,唇色却略显苍白,给累的。
她从小身体底子弱,上次经历波折后,更是大不如前,稍微费神费精力的都会觉得疲惫。伽芙对此一直持恐慌态度,怕自己这样颓败下去,以后做事还得依靠别人。
晋竹言走过来,将水杯递给她。
“还好吗?”
伽芙太渴,拧开盖子喝了好几口,他就站在一旁看着,观察她吞咽的动作,偶然的几滴水珠落下,将她粉黛色的裙子洇出一小块深迹。
他的眼神像粘黏的蛛丝。
“累着了?那我们现在回家。”
她握着水杯,似乎不愿意在他面前显出弱势,语气中稍带埋怨,“谁叫你选这么难的曲子。”
晋竹言笑了,“又是谁让我随意挑选的?”
曲子越难,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越多。
伽芙皱着眉不说话,将杯子塞给他,转身走了。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对晋竹言发脾气,这是个糟糕的预警。厌恶、憎恨也都是强烈的情绪,她更希望自己能做到毫不在意,不听不看。
尽管晋竹言的存在实在让人很难忽视。
回去的车上,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她偏向车窗,他偏向她。十月末的漓江是最舒服的季节,梧桐渐渐枯黄了,路灯下金晃晃的一片。冬夏轮回,晋竹言第一次发现季节改变可以这样美,也许在她身边,时间也跟着慢下来。神奇到不可思议的变化。
他们已经相识快一年整,也正如他最开始期待的那样,她成为他的妻子。
晋竹言一想到这点,觉得自己像只被棉花填满的面粉口袋,沾满阳光气味的那种。许多年前他去过一次托斯卡纳,那是他少有的放松旅程,住在农场里,与世隔绝的惬意日子。
等他得到最想要的东西,他什么也不想争了。
晋竹言一只手悄然地在座椅中间摊开,宛如期待神赐般流露出渴望色彩,然而伽芙却一直看向窗外,经过一家会所,见到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跟在一旁的男人想要伸手去扶,却被她厌恶地躲开。
“停车。”她当机立断开门下去。
晋竹言失落地叹息,她果然还是他永远抓不住的风筝。
伽芙小跑过去,赶在纪檀枝被人抱走之前拦下来,喘着气质问:“你是什么人?放开她!”
他怀里的纪檀枝趁机挣扎着,双腿落地,伸手过来抓住伽芙胳膊,软塌塌地倚靠在她身上。
她喝醉了,只有一半是清醒的。
伽芙语气可以说是冒犯,面前的男人气度倒是很好,略微犹疑后,礼貌回答,“我是檀枝的朋友。”
“他不是。”纪檀枝有些恨恨地说。
伽芙警惕地盯了他一眼,跟上来的晋竹言见这状况,心下了然,不动声色地挡在伽芙身前。
“她现在由我们负责,你现在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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