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含雪by胖哈
胖哈  发于:2025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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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很深,看得很远。
直到人家都走进驿站了,她还在看。
蒋晦不言不语,直到言似卿回神,准备进屋,却发现临边阳台上的某人还在。
她顿了顿。
“殿下,我先.....”
“有那么好看?”
言似卿知道他问的是那拂夷大家。
扪心自问。
“确实极美,仙子一般。”
蒋晦:“隔着面纱你这都能看出?”
他就没看出来。
言似卿不太喜欢跟人讨论他人形容样貌,不过人家的美貌确实无可指摘,也是独一的景色。
她想了下,认真回答:“绝代佳人有形容轮廓,有非凡气色,隔着面纱也能体会到的。”
蒋晦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言似卿这般认真,“你这样,仿佛在科举。”
言似卿:“.....”
阴阳怪气的,这个世子真难伺候。
“嗯,那考官大人满意吗?”言少夫人依旧礼貌但不热情。
不过在蒋晦看来,这人腰肢靠着栏杆,锦衣华服,眉目清越,语气散漫又带着三分敷衍,一副无关性别的瑰丽美玉,光下气色非凡。
他怔了怔,盯着。
“你说得对。”
“确实无需具体形容,莫说隔着纱,就是隔着江流野林或者人群海海,也能一眼刻骨。”
他才像是在科举。
且直奔状元三甲功名鼎盛而去,欲望盛烈。
言似卿再次别开眼,看向刚刚拂夷所在的方向。
“表哥要去吃饭了吗?”
她提醒他了,从前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现在又是什么身份。
冷静得可怕。
蒋晦回神,有点不自在,挪开眼,有几分萎靡分心的懒散,“是,有点饿了。”
言似卿压低声音:“那在去吃饭之前,还请表哥稍等一二。”
蒋晦惊讶,但也听出她的意思——她愿意一起下楼吃饭。
那甚好。
别说一二,稍等二三都行。
——————
蒋晦回了屋,在二楼内廊靠柱而立,听到外面动静又大了一些。
比那姓陈的还聒噪的人来了。
蒋晦在平时对他人毫无兴趣,但碍于如今一路都有被任何人伪装暗杀的可能,还是得细心一些。
他靠着柱子往下斜瞥,发现吵闹者是一伙商队。
这倒是跟前面一伙有点像,只不过前者护送的是人,后者护送的是大件箱裹,封条铁锁,似乎很珍贵,每个箱子也很重的样子,要两个彪形大汉一起搭手抬着送上楼上空房。
楼梯是木板,俩大汉上楼时声音挺大。
但因为蒋晦在屋外,若钦等护卫也在外,其中若钦还在观察店内一些吃食的准备,尤其是大厅那口炖羊肉的铁锅。
若钦冷眼看了一会这些商贾护卫出出入入搬运东西,俩撇小胡子长得跟黄鼠狼一样的商队老板跟掌柜还在掰扯房间定数跟价格,有意压价,掌柜不许..... 在这吵闹中,那上楼的搬运脚步声尤自不小。
楼上,若钊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在蒋晦身边几乎唇语一般低声汇报了周边调查结果。
蒋晦一手搭着腰封剑璏,上面插着剑,但他手指没碰到剑体本身,只是懒散抚摸着剑璏上面的红玉狼头。
听完,他也没做决定,只是看着楼梯那边,若钊垂眸,“刚下属回来时,瞧见了这伙人,似乎是真商旅,护卫们都有两脚功夫,那箱裹里面的商品应该很重....”
所以搬运上楼的时候动静特别大。
蒋晦轻嗤:“脚步声大就是东西重了?你也说他们有两脚功夫,习武人发力精准,如果东西很沉,两人前后抬箱,重心下沉,双臂肌肉必抨张充血,可你看他们手臂。”
若钊眼力不如蒋晦精锐,等那俩大汉上楼,带着怀疑侦查,顿时恍然。
这俩大汉,俩上面目狰狞、脚下踩踏咚咚响,一副搬运沉重的样子,实则手臂抬箱并未彻底发力——不说衣袖下面的肌肉是否充血抨张,起码手背都没见血管凸起,骨节也没粗凛,可见世子所言正确。
—箱子根本就不重,甚至很轻。
——故作玄虚。
——这伙人,有问题。

是祈王的人, 还是林黯那伙人追上来了?
若钊神色沉重,问是否要去细查对方.....要么抓个人拷问下?
“反正若真是商旅,也无甚关系。”
在正当权的皇亲贵胄手底下当差,手段多多少少有点强势, 对官身都不见得客气, 何况商贾。
若不强势, 早就被其他强势的王亲欺负死。
不过,蒋晦忽然皱眉,看了若钊一眼,后者立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后退低头。
“夫人。”
他说错话了,言似卿也是商贾。
而言似卿已经开门了,就在他们身后。
言似卿其实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因为再低声, 距离也太近了,并不难听清。
她不习武, 但耳力也不错。
不过这一声夫人....在百茂村的记忆又回来了。
言似卿也看了若钊一眼, 蒋晦似乎轻笑了声。
若钊一个激灵,迅速改口:“九公子。”
他还想因刚刚言语致歉, 言似卿却并未生气,甚至没在意他刚刚的话。
她先开的口, 声音也很轻, 推理也更全面。
“他们抬箱子时,身体跟箱子都是往栏杆这边靠的,就算是给人让路,抛开发力等技巧,其实并不安全——一旦挨蹭了, 箱子往楼下掉,容易摔砸损毁里面的物件。”
所以,大概率那这些沉重箱子只是障眼法。
“有机会的话,查一下他们除箱子以外的其他东西,看看这箱子是否只是障眼法,如果他们有心护送别的珍宝,用箱子故作表面珍贵,让人错估价值,那可能只是他们商队的隐秘护宝计划,撞到我们这里,以为是夺命歹人。”
这世上各有故事跟算计的也不止是他们,还有其他为生计奔波的红尘人。
商旅为保珍宝,有商旅的谋划。
就是那拂夷大家跟那上不得台面的陈公子也有不得已的委屈。
都在路上,都有打算。
不必非要以自己的谋算揣度他人的恶意,直接把人定为歹人,进而强权欺辱对方。
若钊觉得有理,看向蒋晦,后者点头应允。
若钊离开后,蒋晦看到言似卿走出房门,递了一张纸条过来。
她竟会....
蒋晦挑眉,神色凝重了几分——他了解她,但凡私密之事,她都不至于留证据在纸条等物上,除非是正事,又不宜在阳台等露天之地为人听音,但也不必要在房内独处私聊。
二楼也就那俩大汉抬着箱子上来了,下面宽敞的客栈正厅倒是不少人,吵闹声上下起伏,既有拂夷等人,也有商旅的.....两拨人安排住宿的动静不小。
那聒噪的陈什么公子叫喊着要好房间....
蒋晦打开纸条。
瞥一眼。
——前几日偶有下雨,湖边养马草地,刚刚我们入住时,客栈的小二说我们是近些日子第一批房客。
她平白写这些,没有多余解释,好像以为他能理解她,甚至联想到其中深意。
他当然理解。
言似卿的意思是——最近几天偶有下雨,被吃过的草叶必然能嫩芽冒头,补全草皮,如果他们是最近唯一也是第一批来客,前些天无人无牛马,那湖边草地那儿的草叶早就繁茂非常,不会有斑驳的新生嫩芽痕迹。
除非一直有马匹或者其他牲畜在那边吃草。
可入住驿站之前,出于预防潜在敌人的隐患,若钊他们早已提前把整个驿站窥探了一遍,确定无其他住户,也没什么马匹,更无饲养牛羊鸡鸭。
因这驿站接待费用不低,入住之人多少有些财帛,可不想整日被牲畜吵闹所扰,是以驿站虽设有马厩,白日缺失被店内小厮带到湖边进食,入夜才牵回马厩关起来。
显然,驿站一方有所隐瞒——前些天,不仅有人入住,甚至数量不少。
隐瞒没什么,重点是这些人跟马匹现在何处?
蒋晦手指内曲,将纸张夹在掌心,跟言似卿一起下楼的时候随口问她要吃什么,一边过壁上烛灯时点燃了纸张,走几步阶梯的时候,手指清扬,纸张焚烧的火星就散成了灰烬。
也正好下面的陈皎等人先于下一批抬箱的大汉上楼来。
阶梯相遇。
拂夷跟陈皎都看向他们,因为后面大汉们督促,都没交谈。
上下相错而过。
身后跟着言似卿的女暗客两人发现这位拂夷大家看了一眼少夫人就跟躲瘟疫一样避开,提步加快,只挨着蒋晦那边。
不过,真从身边走过了,又回头看,隔着面纱,也分不清面容神色,不知道在看身边走过去的表哥还是表弟。
那陈皎则瞪了瞪蒋晦,眼神有打量跟厌恶。
蒋晦突然调整了下阶梯的步伐,加快了一步....靠近了刚好从言似卿身边经过的拂夷。
言似卿察觉到了,正打算走快一些,方便腾出空间,免得挤了这两人,结果蒋晦在她身边停下了,那拂夷也避开他,往言似卿那边靠了靠。
蒋晦看了拂夷一眼,挨着楼梯栏杆,手指还捏着摇了下,有点嫌弃它的咯吱不稳。
他没说什么,就挡护在言似卿身边,让后者无声往里面走了。
言似卿愣松些许,但到底没看他,步伐依旧微快地先一步下了楼梯,也没看拂夷。
蒋晦慢了一步,在台阶上晦暗锁了言似卿后背些许,没说什么,继续不紧不慢跟在后头。
————
一楼开阔,中间吊着的大锅已在篝火堆上炖够了时辰,新鲜羊娃子骨肉已经出了鲜味,言似卿等人已落座,客栈小二递了食单,因现下无其他客人点餐,他既等在边上等着记下菜品。
言似卿跟蒋晦都不太计较吃食,随便点了些,足够所有人饱食即可,但因为人多,量就大了,小二笔下生烟,记得飞快。
点单间,蒋晦状似随口问了:“这些肉菜菜品都能做?别是点了这许多,等下予本公子说肉菜不够,偷斤少量,或是因为近期没什么客人来,就用些以前那些不新鲜的东西替代了,启程时闹肚子,那本公子可要找你麻烦的。”
言外之意就是明日就要走,今天吃食影响甚大。
这也是人之常情。
客栈老板在那边记账,闻言抬头看来几眼。
言似卿端坐着,安静,但目光轻易扫过对方打算盘的动作。
小二忙说:“郎君放心!我们驿站另有别处饲养牲禽,虽然您这一批客人是最近第一批,但我们这边的规矩是无客无货,只要有客人来,有点单,饲场一定会每日将鸡鸭菜类等送到驿站,保管新鲜好吃,它那地儿距离我们这也不远呢,其实您若是路过北面林下农场,就能见到。”
那确实有个小农场。
他们经过了。
那湖边的草叶饲料就是他们推敲的那般——有大批人马来过,至少昨天前天肯定还在。
蒋晦这才放过他。
小二一走,他转头朝边上坐着的言似卿低语:“那老板算盘打得还算熟练,这小二也算利落,好像没什么破绽,表弟你说他们是原来的,还是被替换了?要不要我让若钊晚点偷了账本给你细看?”
他知道这人是经商奇才,看看账本肯定能发现猫腻。
言似卿看他侧来的尺度堪堪好,不远不近,也就没避开,一样低声说话。
“是熟练,但他打算盘算的账目不对,心不在焉的。”
“是不是真掌柜也不重要了,他的心里盘算的就不是正经买卖。”
做生意的,算错账,那是万万不能的。
蒋晦:“你偷他账本了?”
言似卿:“.....”
蒋晦自然是开玩笑的,也知道言似卿只看人家打算盘的动作就能在心里默算其算术细节,衡量对错,是真的厉害。
他嘴上玩笑,眼里却满是光亮。
这样的眼神,她遭遇不多,所以更明显了,无法忽视。
言似卿低头喝水,“表哥不如怀疑我其实算错了。”
蒋晦:“不会。”
也不知是说他不怀疑,还是坚定她不会错。
但这般信任,可比许稠这些跟了她许多年的心腹都坚定。
言似卿一时惊讶,但眉目也舒展了一些。
为人肯定能力,到底是一件悦人之事。
不过人家又慢吞吞来了一句,“我这人,素来以最坏的打算去恶意编排别人。”
是人话么?
此时言似卿跟蒋晦他们都听到了二楼的脚步声,还有“梆梆梆”的敲门声。
那姓陈的公子哥儿又去骚扰人家拂夷姑娘了。
声音大,肆无忌惮。
言似卿无意介入他人之事,当没听到,只轻声回蒋晦:“那还是表哥会偷一些。”
偷窥监视不在话下,她要是没亲身遭遇,都不晓得这位可以一晚上趴在自家屋顶亲自埋伏敌人。
这人的手就大大咧咧横搭在她这边一侧。
伤疤结痂,反而是蚊子咬肿挠后的痕迹更难痊愈。
这人就让它这么长期累痕着,似乎还反复挠了。
听说蒋氏皇族起源于江南古陵大贵族,玄色非凡,男女英美不计其数,不负贵族之美。
这就是医者所言的体质之差吧。
其实这人沙场多年,又日常习武,怎么也能变黑了,应当天生皮肤白,时日一长,到湿润之地一样能恢复,所以才让这样的痕迹分外明显。
明显到他每次一伸出手,她就能想到行路路上这人偶尔碎嘴:“你府里的蚊子伤了本世子,内伤颇重,你不管管?”。
言似卿心里别扭,移开目光,当没看见。
蒋晦再次揉了下手背,语气不详,道:“嗯,那确实,我什么都能偷。”
本也没什么,但他看着她。
言似卿再次沉默,蒋晦揉了下鼻子,有点心虚,也安静了,顾自也低头喝水。
其实两人刚刚低声细语,也算坦荡,毕竟这里全敞,人人一览无余,只是两人私聊的言语,远一些的人听不见而已。
何况内外嘈杂,压过了私语声。
但隔壁桌的若钦却觉得古怪——偷什么?怎么觉得俩主子像偷情。
那骨子隐晦避让,眼神回避,又不得不低声来回,偶尔停顿静谧.....明明没什么,还是觉得不太清白。
主要是这世子爷看少夫人的眼神不对。
哪哪都不对。
那王麻子的错认其实情有可原。
可仔细一瞧吧,眼神这种事能怎么说?
夫人长得也让人心神荡漾,少有能轻易移目的。
那就不说也罢。
——————
言似卿也没法说,人在屋檐下,完全无法斥责蒋晦这年少她几岁的儿郎检点一些。
好在,蒋晦每次一回神,又冷漠克制了,隐隐还带着几分后悔,一副自持傲矜的摸样,以正经口吻问她:“好在这次有你事先察觉,我们才能提前做准备,接下来就得小心一些了,表弟可愿听我安排?”
言似卿将这人反复矛盾的反应一概看入眼底,回:“自然,就是不知道等下是不是要克制饮食?可能不如让吃食送上房间,我们才好做伪装,现在就在大厅,不好装,总不能真吃,万一有毒呢?若是试毒,是不是又太刻意了?”
蒋晦:“林黯乃武将,若提前抵达着,拿下了这驿站上下,一定能猜到我们一行谨慎小心,提防着吃食等物,而且吃食试毒是我一贯的作风,并不奇怪。”
也对,他们知林黯的底子,林黯又怎会不知蒋晦的出身,后者也是行军打仗的将军,岂会不小心,所以吃食上得手的可能性不高。
蒋晦:“兵马已至,藏在附近,只要武力比我们充足,也不需要动用这些小手段,但入夜再猎杀才是上策,白日是困不住我的。”
“所以晚餐之后,入夜沉眠,我给你找一个地方,你躲起来,别的一概不需要管,外面厮杀结束,等我来找你。”
他们这边全员武士,能打能杀,只有言似卿一个阶下囚是毫无武力的。
现在证明林黯已经先一步抵达他们的落脚地,厮杀在所难免,这就是狭路相逢强者胜。
人员多少,平均武力都至关重要,但更重要的一点是——
“我不能有太明显的弱点摆在明处。”
蒋晦直白,这话也没错,她确实对他很重要,关联王府利益。
“可以,表哥安排就是了。”
言似卿刚答应下来,楼梯那边出了脚步声。
那陈公子陈皎重新带着人下来了。
到底是骚扰成功了。
拂夷已经取下面纱,毕竟吃饭了,不必要,她一下来,全场侧目,原本刚进来、大声喧哗的商旅之人也都安静了些许。

拂夷也习惯了这些瞩目, 但疲于应对陈皎那密不透风的搭话,她的应和声有气无力的。
女子体力不如男子,长途跋涉,本就疲惫, 言似卿抵达此处后还歇息了小半个时辰呢。
这位乐艺大家怕是对这姓陈的得罪不起, 才这般委曲求全。
言似卿跟蒋晦断了刚刚的谋划, 因为那陈皎瞧见他们,满脸晦气,但不知是怎么想的,看了一圈,那么多空位不坐,竟主动往他们这边来了。
蒋晦瞥了下言似卿:“老看人家,要帮?”
若钊若钦意外世子为何突然提起那拂夷, 莫非是因为其取下面纱后的惊人美貌?其实, 与别人对比的话,也没那么惊人.....世子何必?
言似卿:“只是好奇我在别人眼里是否也这样。”
她没隐瞒, 确实有点唏嘘。
蒋晦原本带些调侃跟试探的神色敛了敛, 思索了下 ,没有以“她哪能跟你比, 别人也不是我”这样的自我答案去应对她。
“拒绝别人,每人都不一样, 只看结果成功与否, 至于方式,哪有高低贵贱,只有一种区别。”
“比如无礼与否。”
言似卿知道验证世子殿下观点的机会来了。
陈皎:“两位公子,在下长安刺史外甥陈皎,萍水相逢也是缘分, 我看我们可以并桌....”
他都不等人同意就打算拉开椅子。
蒋晦:“不能,滚。”
更凶,更冷酷,更傲慢,诠释了什么叫真正的目中无人。
陈皎震惊,整个人都难堪住了,而本来因为拂夷而安静些许过会又重新吵闹的大厅完全死寂了。
全都侧目看来。
言似卿:“.....”
果然很无礼,但很痛快。
拂夷就没跟过来,离了几步远,见了这一幕后已觉惊讶,更惊讶的是瞧见那傲慢公子身边温润端方之人愣了下,后勾唇轻笑。
应是没忍住的笑,被逗乐的。
雪融融,水灵灵,清爽透骨。
凶残的傲慢公子看过去,所有人也都看过去。
看这人笑。
于是这人就不笑了,端茶喝。
——————
安静了。
陈皎反应过来后,正要发怒,刀锋落在他肩头,身后的若钊不言不语,就那么站着。
陈皎再猖狂自傲,也晓得爱惜性命,只能白着脸求饶,正好那掌柜的出面说情,要和气生财。
蒋晦看了掌柜一眼,摆摆手,若钊退下,收刀入鞘。
旁人撤了,他们这边人少,言似卿有点疑惑,低声问:“好歹也是长安刺史,不会惹麻烦吗?”
背后不少人吧。
何况周家不弱,乃是世家之一。
宴王府再厉害,如今也是被锁定的靶子,怎么觉得这位殿下并不忌惮呢。
“表的而已。”蒋晦淡淡一句,“如今朝廷正当用人,又是科举将近,等科举之后,职位不少调度,真是在意的表后嗣,长安刺史周勇能做不少安排,当前没安排,只腾出来让护送人,就说明很多了。”
他没有直言:拂夷对于周刺史来说,对周家大族来说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但他不明说,只补充。
“护送谁,谁护送,这般安排也没那么随意。”
不管心中如何想,他不
践踏拂夷这般女子,可随口吐出这话,言似卿若有所思,不搭茬。
蒋晦这才意识到自己脸有点肿。
——他来的时候,可是没打算护送谁,是打算收尸的,甚至打算杀了她,栽赃给别人,在收尸。
如今,他都忘记这事了。
可她聪明绝顶,早就察觉到了。
所以才被他逗乐。
两人再次安静。
借着客栈老板这个台阶,陈皎那边也能囫囵过去,板着脸去了其他桌子,也没心情骚扰拂夷了,后者也没知心到安慰他,只是若有若无朝蒋言两人那桌扫了扫。
将近黄昏,正是赶路人紧赶慢赶掐着点落宿的点儿。
新客人相继来,有投奔亲人迁居长安的廖姓人家,也有年纪轻轻的读书人。
年纪正当好的三位青年,青衫寡素,书香携程,风尘仆仆的样子,来自天下各州地,都不用问也知道他们要奔赴春闱科考之期。
其实科举之徒,提前数月赶到长安都是常事,掐着春闱将至的一月前赶到,已是非常晚了。
所以不少人惊讶,更惊讶的是这三位青年并非无名之士,廖姓人家的掌家人廖青打量了会,才带着幼童独子上前作揖行礼,询问:“请问,三位可是姜灵信,刘无征,丘莫羽?”
这三人名字一出,言似卿都侧目看去。
名满天下、才学斐然的功名守望者的人才代代出,每隔四年都有那么一批人是让天下人都如雷贯耳的。
言似卿所在的雁城属江南富庶之地,读书厉害,出的才子不少,素有南北之争。
这三人就属南边的人才,其中刘无征祖籍还在狭城。
不过不认识,听说过。
真是他们?
正将春闱,天下人都观望着,既是商贾大富也不好在这些读书人面前托大,那商旅老板大腹便便上前搭话。
三人刚进门,也惊讶驿站内的人竟这么多,私下聊了几句,询问还有空房后。
三人本来还想否认,见人多热情,也只能承认。
廖姓人大为喜悦,跟商队老板罗高非要敬酒,沾沾才气利于后嗣科举芸芸....
三人中,姜灵信在秋闱中名次跟流传的才名最胜,默认三人之首,也擅社交往来,谈笑间自信潇洒,而丘莫羽则有点拘谨木讷,言辞不善,有点子书呆子,可其秋闱名次稍弱,才学书法诗词却是最强,世人都认为其人在家境差了些,不受经济政治教养,通论考核拖了后腿。
相比起来,在雁狭两地名声无二的刘无征在其中反而显得平庸了。
不热情,沉稳,才学功名居中,不咸不淡的,耷拉着眉眼,有点疲于旅途的散淡,还心不在焉往周遭观望,那看看,这看看的。
什么客人都有,但都付得起驿站有些高昂的价格,还都点了菜。
厨房那边忙得热火朝天。
若非有提前预判,言似卿他们绝不会怀疑这家驿站的虚实。
他们是最先点的菜,在客人一茬一茬入门的时候,他们的菜反而一个接一个上了。
大锅一开,赶路人那饥肠辘辘的劲儿就上来了,商队老板罗高大手一挥要点羊肉,一要就是剩下大半锅——因为瞧见小二先割肉了一部分送去给蒋晦他们那去了,剩下的还可以买。
陈皎这时候自觉在拂夷面前丢了面子,“拂夷大家要不要吃羊肉?我给你买。”
不等后者回答,自顾自喊了一份。
掌柜为难,说这一锅肉是其他客人单点的,不属店内售卖,要吃,得另外买羊以及再熬炖时辰。
商旅老板是瞧见前面冲突的,一眼扫过蒋晦那边,知道不好惹,讪讪放弃,陈皎咬牙,也不吭声了。
各方落座,满足口腹,外面天也开始黑了,除了最后一对打扮朴素的夫妻赶着最后的时辰进来,再无新客上门。
厚重的大门一关,隔了初春入夜的清寒,沉淀了篝火热意跟人气,屋内明堂温热了起来。
————
“无征,你怎么了?”
姜灵信察觉到刘无征的心不在焉。
问了句。
又自有猜测,“你莫非是因为瞧见了拂夷大家?”
一开这话茬,饶是读书人也难免为颜如玉侧目,他们刚进门就被大厅内少见的醒目灼色抓了眼球,不过两个是公子哥儿,也只有那拂夷是独一份的大美人儿,加上这位身份也不隐蔽,很快从廖家人的议论中确定了其身份。
竟真是!
姜灵信都惊讶呢,只是不好意思在人前闲聊,现在坐下了才挑起话头,以为刘无征跟自己一样。
刘无征收回目光,“并不是,姜兄误会了。”
姜灵信可不信,挤眉弄眼:“没看她,你还能看那两位公子,对了,那个看着年纪更小的是不是女儿家?我瞧着怎么.....”
他仔细一看,有点走神。
刘无征打断了他,将人目光拉回来,“男生女相的人不少,长得好而已,你别失礼。”
丘莫羽怕事,也连声说着,还提到了若钊等护卫一看就不好惹。
多不好惹?
他们瞧见若钊等人拿出了银针试毒。
原本热闹安煦的店内又安静了下来。
这俩公子哥儿到底什么人,这么大派头。
还试毒。
大抵众人的眼神太直白了,蒋晦淡淡一句,“明摆着是银针试毒,看一眼明白就好,一直盯着做什么,还想看本公子舔一下银针尝尝咸淡,你们好决定买不买?”
公子,你这嘴还不够毒吗?
上下舔下嘴唇,再哈口气,都够把方圆十里的人毒死了。
——————
又嚣张又恶毒,极度没礼貌。
陈皎就不理解了,怎么自己也这样,别人敢招惹呢?
“我舅舅可是刺史,难道他们背景比我家还大?可往上的权贵,我不可能不认识.....”
他自言自语的,也像是说给拂夷听,言外之意就是对方根本不是长安的权贵,十有八九是外地佬,不知天高地厚,在这前往长安的路径驿站上逞威风芸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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