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含雪by胖哈
胖哈  发于:2025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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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狗,当奴隶,可怕的是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怕他们不让我当了.....”
“杀李多谷,其实是那晚意外爆发后的第二个意外,本来生来康健的人,太不爱惜自己,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体,那天犯下那般大的错误,竟不思悔改,还去青楼喝花酒,喝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回村后被我发现猫腻,胡言乱语....还想对我动手,我都没想过能反杀他,最大的损失就是被扯坏了裤子。”
“小时候我还被他们逼着脱掉裤子取笑呢。”
“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
“那位读书人确实该死,杀了他也算是真正杀人灭口,可我也没那么多时间,而且每死一个人,就需要制造更多的内情来洗脱嫌疑,毁掉罪证......来不及,这一生,我以为自己只要努力就能做到,但原来真有了钱财,也没那胆气了。”
“可笑。”
他笑着笑着,用刀切过咽喉。
利落得可怕。
血喷溅,人倒下。
水鬼之案,四人,不对,五人之死,毕。
——————

盐井洞有很长年头了, 这些人的祖辈曾经以此安身立命,但那时是不得已求生之举,是世道之责,罪不在人, 国法无权。
后来不一样了, 现在也不一样了。
言似卿并不为倒下的王麻子有多余拨动的情绪, 只是观摩古法制盐的老式器具时,蒋晦忽然喊了她。
“夫人。”
这人不管此前说得多天花乱坠或者意气用事,在称呼上依旧固执己见。
明明都有王老三跟王麻子二度因此误会了,他还故意喊她“夫人”。
言似卿不言不语,过去,瞧见蒋晦抬手示意的地方。
五座盐井上面有一些嵌入山体的大石头,上面坑坑洼洼的有凿挖的痕迹, 但凿挖痕是当年祖辈开采早井所留, 上面的痕迹确实.....
孩童所为?
那是划痕,可能是小刀, 可能是有锋利口的石片划下来的, 歪歪扭扭的小人儿,仔细看, 应是六个小人儿,火柴人似儿, 大大小小, 高高矮矮,混成一团儿.....
“这与王麻子五人一并长大的第六人,夫人能用王麻子所为之处推理到其存在,却没有安排人去对付,是打算以此跟王麻子达成协议, 以其威胁换他认罪?”
她看似严苛手法,又不乏人情世故,这很少见。
若是能入朝为官,定然能封侯拜相。
蒋晦暗想,又一下子醒悟自己所想之离经叛道。
言似卿:“我并不知那人身份。”
蒋晦挑眉,以为言似卿是怕自己违背这无声的协议去追捕那人,他说:“夫人认为我会毁诺?不如你有坚定品德么?”
言似卿觉得这人思虑怪刁钻的,“确实也没诺言,而是真的不确定——但王麻子不管我是否得知对方身份,他只是太看重那人吧,连我去查对方身份的风险都不愿意有,所以只会认罪终结,到此为止。”
“而且就算我与他有无言的承诺,也是我跟他的事,殿下不必顾虑,为了朝廷法度,想怎么做都可以。”
蒋晦挑眉,心里不舒服她划分界限式的“清明正道”,但也没言明,只是顺着言似卿的目光看着那石板。
静寂在彼此间萦绕,也在山石岁月中沉淀,最终湮灭无声。
世间权贵,养尊处优,利族利己,已是天生本性,哪个会在意人间沉疴勾缝里的芸芸众生。
能做到表面功夫的已是很好了。
言似卿侧过身子,本要离开,突然,蒋晦说:“此地大抵许多田亩已经被城里的乡绅富户收走,分配不均,而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不似父母一辈能靠田地为生,如今难有活路,而经济之难处,是最坏的劫难。”
他竟能理解底层人求生不易的难处吗?
言似卿:“世间凶案,大多要么钱,要么情。”
蒋晦也深以为然,“大理寺那边统案归类也是如此,但此案中,那姑娘一定是王麻子年少不可得,而余生不敢得之月光。”
他不容许王麻子其行之违法,但也能看到其心之真诚无奈。
他说的,是姑娘。
那火柴人儿,他怎么知道是姑娘?
言似卿没有否认,但也没接茬,只是移开了目光,继续走两步往盐井下面看去。
正要看,眼前忽然横来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
耳边传来这人清冽散漫的声音。
“夫人,别看。”
五座盐井下面有奇怪味道,也是洞内味道的源头,往下看,残缺尸块泡在盐水之中,半腐不腐,气味渐浓,跟平常人家的腌肉也许并无不同,只是那如人一样的体征又让觉得这种腌肉本相越发恐怖。
蒋晦提前看过,喊言似卿来也不是为了让她再见证这个案子残留的些许瘢痕。
但他并非先天认为言似卿娇弱,见不得这样可怖的景象,而是他提前了解过她,知道她家的事。
杀害言家的那伙人凶残极致,不仅仅是杀人。
残缺分尸,死前临辱。
尤以言阕的死法最为残酷。
他想,言似卿从小再跟她那位断案名声甚至远扬长安的小舅舅接触过许多凶案,累积诸多经验,但在地方县区很少有那么残暴的灭门凶杀,即便有分尸现象,因为腐败,表象也会淡化人面的痕迹。
白骨森森的,反而没那么可怕。
最可怕的是人面尤在,半人半腐。
这井下一幕因为盐的存在,如同腌制,还是很明显的。
言似卿被捂着眼,愣怔时,脑子已然推敲分析出了此人所为的源头。
眼帘有轻微上下....
蒋晦感觉到了掌心被其挺翘茂密的睫毛扫过一样,痒痒的,跟这人身上的香气一样撩人。
言似卿:“知道了,殿下。”
她拉下了他的手,转身出去了。
没看他。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散在洞口那边,也即将脱离他的目光所在,不知为何,下意识再看向壁上第六人,若有所思须臾,忽然转身。
————
言似卿走出洞口,正好看到一缕晨光从天边照耀而来。
她安静站着,也没太多情绪,只是有点奇怪的伤情。
跟在她后面的蒋晦也停在洞口,半人在内,半人在外,光要入不入的。
他的眼神始终晦暗不明。
但跟她看了同一缕白日天光。
有事汇报的若钊瞧见这一幕,愣了下,后退了,低着头保持缄默,朝后摆手,其他下属跟出来的全部后退。
过了一会,蒋晦意味不明把玩着玉扳指,声音低哑非常。
“让查的那些事如何?”
没了在言似卿面前性情偏少年顽劣的意气,显得阴沉,也如往日那样从上而下绝对的权威。
若钊:“来之前 ,第一波来自雁城的密信到了,有关于林黯的追踪有些苗头,能确定对方联络过往日旧部,那些旧部多为其个人私兵,要么是在军中服役期间违规犯事被其保下性命,要么是作为暗人做事,料想都有把柄在其手里,能跟他一并搏命的.....”
他说到这,发现蒋晦对此没有什么态度,也不吭声,显然这调查结果不出其意料。
若钊:“关于沈家那边的调查也有,但殿下怀疑沈家并不走此前我们都以为的两条外海路线,而是被夫人反其道留在了国内,改名换姓安居乐业,这条线也在追踪,但还未有确切效果,只知道在那两条线的海域闸口,已经查到沈家船的踪迹,只是没见过沈家人。”
“夫人聪明绝顶,其安排我等不敢妄断,只能等世子您安排进一步追踪方向。”
蒋晦:“其一,大食国,其二,第二队人马回退沿海。”
若钊错愕,“往回查?难道夫人会反其道而行走灯下黑路数?不会回雁城了吧!”
蒋晦想到言似卿至今没有流露出任何担心自己女儿或者其他反抗之举,料想后者为独女安排的出路一定缜密且有强大作保,只是对抗不了他这样的权贵力量,却能应付目前的地方追踪。
那....一定有人接应。
钱,给那么多钱,不是信义就是情义。
比任何口头或者血缘关系都可信。
海富贵一定是她极信任的盟友,可以托付女儿未来,而灯下黑路数确实是她会选的手段。
“就往回查,首先查....单独撇开其余沈家人,那周老太太也不是简单的人,应跟言似卿一样首以保住沈绾昭为主,不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也是所有当家人应有的手腕。”
蒋晦看重言似卿,也不敢小瞧周氏,一番安排后,最后才问:“沈藏玉当年从军之事查得如何了?”
若钊正要汇报呢,也斟酌了一二,才报:“并非正常征兵,也无军中将领推举。”
蒋晦:“他是否以捐资军中换军衔参军?”
如果是小兵起步,以沈藏玉这样的文人底子,很难从前线活下来。
沙场就是吃人的怪物,他扪心自问自己若非是蒋家子孙起步,绝不会有后来的功绩。
除非沈藏玉是天生的军神。
若钊:“下属也如此怀疑,但调档细查,发现军中记帐无此记录,再查,发现此人走的是兵部驾部司郎中曹尔信那边的路子,为后者举荐,因为不是前线将领直系举荐,所以一开始没查到。”
“沈藏玉在驾司部负责以粮草转运工作逐渐被提拔,曹尔信非常信任此人,后在战事中不幸牺牲。”
“沈藏玉刚传来阵亡消息时,老祖母周氏病入膏肓,将有衰亡之相,沈家有个别人上蹿下跳,趁着那会许知州被朝廷争斗卷入的凶险时期,在某些族老以长辈权威的默许下,他们想要去掉少夫人这个眼中钉,已经有了续娶跟典妻的不堪举动。”
“探子那边逼问了沈铜青等人,才知当时真的只差一步,少夫人那会刚生完孩子,虚弱不堪,孩子都被抱走了,他们以孩子相逼,最重要的是作为当家夫人,少夫人那会应当有许多钱财可以调度,那沈铜青他们说那会少夫人手头十分窘迫,若非那周氏身边的琴娘子还有点能耐准备,临危从周氏的备用金库取钱周转做了安排,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蒋晦手指不知觉就离开玉扳指,动了动。
他知道那会她处境肯定艰难,却不知还有这事,此前哪怕心里对沈藏玉再看不上,也不管对方为何参军,却也觉得对方好歹也是为国而战,有值得尊重之处,他也不好多加苛刻,可现在对其印象越发糟糕。
再强大凶狠的母狮子在生育期也是极度虚弱的,趁此袭击的何其歹毒。
但致其如此处境的公狮子罪当如何?
这姓沈的脑子有病?还是背后有别的隐情值得他如此抛妻弃女?
难怪在王家院子里听到那些妇人编排张家媳妇是非提及卖妻续娶的时候,言似卿的反应有点奇怪。
蒋晦冷笑着,若钊却在低头时,发现自家殿下的手指已经勾出了那把君主御赐名剑的剑柄,剑柄下,寒光寸吞金。
他在思考什么。
须臾,无声无息又入鞘。
蒋晦走出了洞口,走向了言似卿,表面已是如沐春风,语气温和,宛若小白杨般的干净君子。
“夫人,该走了。”
“本世子带你回长安。”
她本来就该是改世居长安的明珠宝玉。
在权力之上。
——————
天边第一缕光覆了黎城的山川溪流,其中一条芦苇河荡荡悠悠的,一条渡江小船载着一些人离开了黎城。
船上,一位打扮朴素,面容木讷枯槁的妇人曲着身子,她的手背跟脖子上,甚至脸上都有沉年殴打留下的疤痕,显得有点丑,也有不符合年纪的老态疲惫,她龟缩在船体边角,看着悠悠荡荡的江河,明显神色迷茫。
她其实不理解遭遇的一切,甚至不清楚自己蜗居的柴房窗户为什么会扔进来一个小纸团。
此刻,小纸团被她忍不住再次打开。
上面歪歪扭扭有字。
可能整个村子也只有她看得懂了....
她从不知道整个村子除了自己原来还有第二个人识字。
那些祭文白幡上的字,都源自于她之手。
可村里很少有人提。
好像这是不值一提又最隐秘之事。
是别人不必知晓的事。
她也有不知道的事,比如——是谁给的钱跟纸条,又扔进了柴房钥匙。
她这一路想了很久,此时才想起来。
好像小时候,她教过一个人写字。
但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得她快把小时候的自己都忘了,何况那个人。
她也不知道长大后,她的笔迹再未进步,锁在了幼年之时。
他的笔迹也与从未进步的自己几乎雷同。
其实字条上前面的意思她能理解,让她带着钱,走,过好日子去。
最后三个字,她不需要理解。
——别,回,头。
张五的头。
不知多久,江上天光扫来,她被刺了眼,但努力往天边看去。
一片天晴海阔,是一个好天气。
张五的媳妇儿章玲儿,她愣神了好一会,才嘟囔了一句。
“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
后来,她没用多久就知道小时候的自己在放牛途中宁可多走两个时辰的山路,去偷听县郊的私塾教学,干完一天的活也要挤出时间躲在林子里,用树枝在土地上歪歪扭扭学字写字。
这让她有了哪怕进入大城小城、也能安身立命的本事。
何况还有钱。
所以,她不回头,往前走,自有好前程。
——————
此前是虚晃一招,众人根本没去县城,拿下王麻子后,这案子基本也就定了。
但去县城官府办事盯梢案子,了了始末,那是下属们的活儿,蒋晦跟言似卿在村里休憩半天补眠后,就上路了。
后来五人贩卖私盐的罪行被定,财货也被找回不少,但因为人已死,家人也一概不知情,钱货并未惠及家人,酌情从宽处理——这五人除了王麻子孤儿一个,其余四人全都有一大家子,却没有一个......钱财不是挥霍酒色了,就是另作苟藏打算,早已成年,依旧在家吃吃喝喝,游游荡荡。
这几家人得知详情后,都不知如何心情,可能大起大落之下,也只能清醒没被连累
——————
离开黎城的第五日,他们抵达了彰临驿站借宿。
彰临驿站为多州商旅中转私营,建得小而精,中央火炕上吊着好大铁锅,锅里烹饪一整头羊,皮牙子片翻滚,像是月牙的刀。
他们算是第一批客人,来得早,掐着点也不急着再赶路,因后面下一个借宿之地要很远,夜行不安全。
洗掉一身风尘的言似卿在二楼房间阳台上观望远方山川秀色,安静时,隔壁房间阳台有了动静,言似卿转头看去。
明明没离着多远,这位在她面前玩心甚重的世子殿下故意折叠了一只纸鸢飞了过来.....
轻飘飘精准落在她手边的小案上。

言似卿看了看他, 打开纸鸢看,上面是百茂村案子的始末结果,这案子如今也算传遍了道州,为人议论, 但官府拿来做典型, 开启了轰轰烈烈整治盐务的茬子。
这段时间, 两人之间交流甚少,一个端庄,一个冷酷,甚至蒋晦也在有意控制跟她接触交谈的次数,只是坚决要跟她一起用餐。
顿顿不落下。
说是怕她不吃饭饿晕在路上耽误行程。
这人想法有时候异端得很,她都不好反驳。
但蒋晦一路来决断迅猛,赶了最快的行程。
这才能提前抵达彰临驿站。
如此之下, 突然找她, 还把已经尘埃落定的事给自己知晓,一定有原因。
她想了一会, 低声说:“松了对相关亲属的刑罚, 是便于后者大义灭亲吗?”
私盐贩子得暴利诸多,总有些人是漏了钱财的, 若是没有严苛的连坐罪名,甚至还有举报嘉奖, 那其身边的至亲好友可比官府稽查厉害多了, 一报一个准儿,这也是朝廷简约心力速行推定盐务改制,彻查违法体系的有效路子。
蒋晦承认了,“但各地盐商恐怕会有更厉害的反击。”
他这话其实透露了非常厉害的信息——他认为各地官方盐商才是这些私盐贩子背后的金主,但他们不是买这些私盐去自己的官方盐铺收买, 而是利用他们掌握的路子去挤占公盐的资源,卖私盐的钱,赚到他们自己的腰包里。
盐商背后其实还有人,但那就没法明说了。
但最顶上,最幕后的人不会参与当前一波追捕绞杀,查到这个当口,私盐贩子们只是被顺摸的瓜藤,破的是瓜,种瓜人可以藏可以跑,瓜跑不了,就只能绝境反抗。
因为他们一旦被抓住,就肯定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这也是他们唯一敢跟朝廷对着干的原因,就是看手段如何了.....
“殿下有什么打算吗?”
蒋晦:“对方人少的话,你要紧挨着我,别远了。”
言似卿的目光在对方撑着栏杆的手上停落了些许。
上面被树枝割伤的疤痕结疤了,但疤痕有些红。
这人看着金贵,实则也是吃过苦的,对自己有点糙。
“若是人多呢。”
人多的话,挨着他必然更危险啊,她好歹还有活口的价值,他可是人家的眼中钉,巴不得在长安城外把他铲除了。
蒋晦:“那更得在我身边。”
言似卿并不能理解他的意思,“殿下何解?”
蒋晦:“人多,反正都逃不掉,对方有了信心,我若表现出你对我重要无比,对方反而不必要下狠手,用你当我的软肋要挟我做出许多退让,比直接杀我们好处更大,也不必逼我绝境之斗。如此,你岂不是就能活下来了?”
言似卿:“兵法云:围师必阙,穷寇勿迫。”
蒋晦:“对极。”
言似卿:“能布局到围困殿下的人物,恐怕不会那么好骗,有些事装不了,装了对方也不可能信,而且殿下与我都知道但凡要办一件天大的事,投入越大,越能改变结果的就是时间,兵贵神速,拖延不得,所以对方一旦出手到如此地步,就绝不会延怠军机,没有比殿下的性命更珍贵的成果了。所以,到时候民女也一定会管自己先跑。”
蒋晦挑眉,“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但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我会在你跑之前,先一剑杀你哦。”
言似卿:“那很好了,死在殿下手中,是民女的荣幸。”
蒋晦被逗乐了,“民女?”
言似卿目光往下,瞧了下自己身上越发郎君打扮的衣物,顿了下,“表哥。”
蒋晦目光幽幽扫过对方如玉锦绣的皮相装扮,压着心里热意,平静道:“衣服很适合你,表弟。”
言似卿拉扯了下袖子,有点恼,又不好表现——他们一路行程紧,要赶时间,但之前被人误会两人表哥表妹称呼实则是夫妻,这也不好。
已有两人误会了,事不过三。
她在意,他应当也在意,所以主动提出这事。
言似卿最终同意了男装扮相,以表弟身份一并行动。
这本没什么,可蒋晦事多,非说既是他某个表弟,既是超级豪族,小门小户的公子哥儿寻常衣物岂能相配,必须是好衣裳。
穷乡僻壤的哪里有什么好衣裳?
这人还真拿出来了,仿佛预谋许久。
形势比人强,为人阶下囚,也没什么可抗争的,言似卿也就不挑刺了,换上了衣服,成了人家的某个表弟。
好在衣服也合身。
但眼下,言似卿有些许意见,“殿下,我毕竟是女子,装不了真正的男子气概,寻常眼尖的人还是能看出来的,要不还是算了,早点换回来。”
又不是那些话本里的离谱桥段。
她总觉得不妥。
蒋晦:“没事,我那表弟长得跟女儿家似的,倾国倾城,名扬四海,你装他,绰绰有余。”
阳台有风,风送了他的声音在耳边,这人脱口而出,眼睛在她身上,对此仿佛深信不疑。
言似卿一顿,别开眼,没接这话茬。
蒋晦也不在意,摆出了这一遭真正的用意,长手递了东西。
“不过你的担心也有道理,这个拿去佩戴上。”
“敬人罗衣是常理,但往上更能说服人。”
“你戴着它,但凡有点眼力见儿的,都不敢找你麻烦。”
“若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也不配到你面前咋咋呼呼。”
他手里挂着一枚悬腰佩玉,还是世间少见的紫玉,叼兰青鸟纹。
她不动,只是皱眉看他。
蒋晦:“怎么,不愿意?呦,不是自诩阶下囚,凡事都听从于我?看来也没那么乖。”
言似卿撇开脸,免得破了礼教骂他。
但也接过玉佩系在腰上,正要说自己在房间随便吃点即可,就不下楼与他一并用餐了。
突瞧见远处商队奔走而来,尘烟滚滚。
原以为是商队,仔细一看,却不是,像是护送某些娇贵人物的镖队。
那旗帜很显眼。
言似卿认出来了。
“天下第一镖威远镖局?”
沈家的船队有自己的护卫队,不需找镖局,但有些跨域的隐晦买卖,不好大张旗鼓的,找一些镖局护送是常有的事。
她下过威远镖局的订单,也知道其家报价不低。
这伙人里面至少三个大镖师,就这三人就价值三千两,别提还有十几个寻常镖师。
能下这样的本钱,该主顾非富则贵。
——————
对方有钱,找的好镖师,马匹更是健足,速度很快,转眼就到了驿站门前。
这时言似卿两人还未回屋。
这两人并不怕事,也都知道后面肯定有祈王追兵或者林黯这样的凶人明里暗里追杀。
那他们就得对周边任何人都有所了解。
所以都在阳台上准备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
高头大马吐热气,马车规格不俗,帘子撩开,先下了老道的脂粉丫鬟,但风也送来了马车内的淡雅香气。
言似卿还没看到人,就先闻到了这一缕玉兰香。
丫鬟上搭的手臂上刚要落下纤纤玉指,边上一匹马上的白衣青年就笑着拉开丫鬟,自己搭上手。
“拂夷大家......”
丫鬟压着脸色,
垂下头,马车内的女子顿了下,“多谢陈公子。”
手指还是搭了上去,人出来,白纱帘帽,朦朦胧胧。
但似青山雾隐,白日升而伏云破光,照耀了玉兰一样的姑娘,通体的兰秀芳华,单手抱着一张琵琶下了马车。
其实听到拂夷大家称呼的时候,言似卿跟蒋晦就知道对方身份了。
举国乐师不计其数,但名扬天下者十指可数,其中之一就有拂夷,也是其中唯一的女子。
与其乐技更富盛名的还有其美貌。
言似卿远在雁城都听说过,眼下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但她也只是看了看,一并看入眼底的还有别的——比如还没完全下马车,那拂夷姑娘就抽回了手,十分自然地改为双手抱琵琶。
那陈公子面上有点僵,似乎有些不满,但立刻凑上前说话,问她累不累,晚间可想吃什么,何时沐浴芸芸,且当面将手指放在鼻下嗅了嗅,非要纠缠在身边。
拂夷无甚不满,礼遇周到。
好在丫鬟有眼力见儿,插话说驿站有人。
“不会已经没房间了吧。”
这么一插话,那陈公子就被拨开了注意力,“不可能,我早就用钱定好了各驿站住宿的房间,就算这里人满为患,也得给我腾出足够的房间!”
他自诩出身不俗,家财万贯,那般自信近乎嚣张,因丫鬟的示意顺势转头看来,表情却微僵。
因为一眼就看到了驿站最好的两个房间阳台上站着两个人。
越傲慢的人,越容易遭遇打击,尤其是差距过于明显。
甲二上房的公子皎皎如悬崖顶的天狼,孤贪月,傲而寒。
甲一上房的那位公子清瘦许多,无甚可形容的。
丫鬟自觉在自家姑娘身边熏陶多年,也算染了些许文艺,还是绞尽脑汁才有了想法。
——似端照在人间的月。
因为落下来了,才让人以为是自己可以觊觎的光。
天狼贪,人也贪。
这么形容可合适?她下意识去看自家姑娘。
看不见,隔着纱呢。
上下隔空对视,陈公子能瞧见的,拂夷也能瞧见。
她本以为是自己丫鬟为自己结尾随口说的,还挺自然,抬眸看去。
甲二那位危险非常,没把自己跟那陈皎当人看,这类人,素来位高权重——以她多年阅历来看。
她也看到了那些湖边的马匹。
那些马....也不太一般。
马匹乃是极贵重的脚程替代之物,官家,军方,权贵氏邸,大户人家。
但人分贵贱,马也分,养得好的,短途长途,可耐力,可百里千里,血统强弱,养细之差,都能看出背后主人的底子。
她也能看出谁擅马——那甲二的男子劲装戎武,腰封悬扣是专用于马鞭系缠的。
倒是那位甲一的公子文秀长袍,对谁都一视同仁,甚至眼神温和。
言似卿确实在看他们,也瞧见那拂夷大家隔纱观望他们,且与自己对视些许后,很快移开目光,而后腰身下伏,微屈膝,淑女礼端庄娴雅。
朝他们隔空礼遇。
不过方向朝着蒋晦那边,不看言似卿。
言似卿也不在意,目光越过拂夷等人马队后面的湖边草叶茂盛之地,那边有一些马匹正在悠哉吃草。
那是他们的马,驿站将马匹带过去吃草,毕竟现在春季,无需干草饲养。
这无甚离奇的,其他地方也有马匹啃食草皮的痕迹,只是因为春时草木生长迅速,斑驳绿意颜色跟根茎高低不一。
言似卿看了一会,若有所思。
拂夷大家突兀行礼,蒋晦反应淡淡,也出于自小的气度礼貌略颔首,而后转头看言似卿,正要问她下不下楼吃饭,腹稿打了几遍,却发现这人在看向那拂夷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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