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错—— by垂拱元年
垂拱元年  发于:2025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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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姮嫁给顾峪时,就知他喜欢的是姐姐,姐姐远嫁,他退而求其次,娶了她。
婚后,姜姮本分地做着姐姐的替身,姐姐穿衣素净,她衣箱里没有一件艳丽裙衫,姐姐喜欢牡丹,她一年四季都要簪戴牡丹。姐姐贤惠淑德,她亦柔顺侍奉公婆,虽则如此,婆母还总是遗憾没能与姐姐做成婆媳。
而她的夫君,也总是唤错她的名字。
甚至后来,姐姐坐罪入狱,双亲怜姐姐体弱,竟要她顶替姐姐去牢中坐上几日。
而这场冒名顶罪,是顾峪亲手安排的。
姜姮默然听从安排。
顾峪以为,妻子只是心头明月落在水中的虚影,凭她如何努力,终不及心上月。
可她柔婉恭顺,从不曾忤逆过他,便是替人顶罪入狱也没有半句怨言。
他想,还是该去狱中看看她,却于黑暗中,听见她怅然与人道:“阿兄,来生早点娶我,别再让我嫁错了郎君。”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市井生活 先婚后爱 追爱火葬场
主角:姜姮 顾峪
一句话简介:高冷权臣追妻火葬场
立意: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字画行的执事伏首案上,望着铺开的牡丹图,微微皱眉。
姜姮坐于案旁,轻轻抚着窝在怀中的狸花猫,也望了望那幅牡丹图,默不作声,耐心等着答复。
“这可是,六年前,姜七姑娘送与卫国公的那幅?”执事凝神看了半晌,忽然抬头这样问。
姜姮不答,只是淡声问:“能修好么?”
执事复又看回牡丹图。
牡丹图上罩着一层薄若蝉翼的轻纱,当是为了保护这画免遭年月侵蚀,如今细纱破了一个口子,罩在里头的画也被划出一道指甲盖大小的疤痕,看样子,应是被猫抓烂的。
执事看了又看,细致地摸了摸纱底的画纸,最后爱莫能助地摇摇头:"若是上品画纸,还好办些,但这画纸纤薄脆弱,乃是最低一品,一旦损坏,别无他法。"
姜姮默了会儿,起身道:“既如此,回吧。”便命丫鬟收起牡丹图。
执事忙说:“我行中多才俊,可帮夫人临摹一幅,必定能以假乱真,只是,这外覆的轻纱……”
执事面露难色,解释道:“不是某不愿置办,而是这纱金贵异常,比这画纸要金贵的多,如我们这般小商肆,根本拿不出此等上上品。”
姜姮忖了片刻,终是轻轻摇头:“不必了。”
将起身,窗外的天色倏尔昏沉如暮,随之狂风大作,不多时便叮当一片,竟下起了冰雹。
“哎呀!怎么又下雹子了!”小丫鬟惊声呼着就要往马车上跑,“咱们新采买的牡丹要被砸坏了,得快些回去搬到廊下!”
姜姮微微伸臂,挡了丫鬟去路,说道:“暂且避一避吧。”
外头下的是冰雹,噼里啪啦的,已将一些商幡砸落在地,此时跑出去弄不好要丢性命。
“夫人,咱们新采买的牡丹呀,砸坏了可怎么办?”小丫鬟急得跺脚。
卫国公府每年都会采买牡丹,且都是花农悉心培育的新品孤品,名贵非常,今年概因天气多变,牡丹存活不易,价格比去年贵了一倍不止,许多高门王府都暂罢此事,只有卫国公府一如既往。
“夫人,大夫人本来就因高价采买一事对您心怀不满,万一那花再被砸坏了,怕大夫人……”小丫鬟碍于身份没敢继续说下去。
姜姮面无慌色,抚了抚怀中因天气骤变猝然不安的狸花猫,折回案旁坐下,说道:“我交待过骆家表妹了,让她照看着些。”
“骆表姑娘?那可是大夫人的亲姊妹,靠得住么?”小丫鬟低声嘟哝着,忧心不减。
姜姮没有说话,手下安抚着猫儿,目光落在窗外,看着茫茫荡荡的雨雹,听到窗下人声愈渐热闹。
是避雨的行人,聚在一处聊着近日古怪的天气。
神都中人喜植牡丹,道旁门前多是此花,往年三月中,神都便会是一片锦绣了,今岁却直到四月,春气才陡然旺盛,直逼夏日,大大小小、有名无名的花儿,遂都争先恐后地开了。不料才开没几日,就下了一场冰雹,敲落了许多好景。
今日这场冰雹,已是这个月的第三回了。
坊间便有了些风言风语,说这异常气候乃是天怒。
“听说卫国公为了护下那姜后,杀了南陈君臣三千余人,连襁褓婴儿都不放过。”
“实在太过残暴,就算亡国,也不致如此啊!”
众人议论之事,姜姮也有所耳闻,她的夫君,便是闲言碎语里的卫国公。
顾峪此次南征,一举攻破南陈国都,俘了南陈君臣,捷报传至神都,本是朝野欢欣,不料没几日,又传来一桩消息。南陈君主降而后死,南陈旧臣皆指控是姜后所为,群情激愤势要诛杀姜后以慰先主之灵。顾峪为着护下姜后,大开杀戒,斩杀三千余人。
消息甫一递回京城,朝野震动,今上特命皇使前往建康城督办此事,而今是何进展,姜姮也不得而知。
廊下的闲话又从当今说到了六年前,说到姜后赠与卫国公的牡丹图。
“若是当年姜后没有嫁去南朝,嫁给卫国公,倒是一桩好姻缘。”
“谁说不是呢,听说当年姜后及笄礼上画的那幅牡丹图,可是许多王公贵族不惜高价争相竞买的,谁都没想到,她最后赠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百夫长。”
这件事,姜姮听过许多回了。
自那之后,这个寒门出身的百夫长,一年拜上柱国,二年以拥护新主之功进卫国公,五年而平南土,定数百年群雄争霸、南北混战之乱局,勋贵当世。那幅牡丹图,也因着这些功勋,声名鹊起,早被坊间传为一桩美谈。
若非她的猫闯了顾峪书房,抓烂了这久负盛名的牡丹图,她怕是至今难见其貌。
姜姮抚着猫额,轻轻叩了几下,微叹一息,“你这次,是真的闯祸了。”
狸花猫好似听懂了女郎说话,低低喵呜一声,埋头在她怀里轻蹭。
姜姮冷清的容色终于被惹起一丝莞尔,摸着狸花猫的脑袋爱怜地点了点,轻语宽慰:“放心,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她看了眼窗外,雨虽未歇,雨势小了许多,冰雹也停了,沿街望去,来时的一路繁花此刻已是绿肥红瘦,姹紫嫣红的花瓣零落在地,一片狼籍。
也不知府中的牡丹到底如何了。
“回吧。”姜姮起身,抱着狸花猫款步进了雨中。
“哎呀,真的全都敲没了!”刚进牡丹园,蕊珠遥遥望了一眼,没瞧见花色,急急忙忙前去细瞧,一面看一面哀叹。
姜姮瞧出不对,就算遭了雹灾也不该一朵残花都没留下,且看上去,牡丹似乎少了许多株。
问过侍花婢才知,是被人掐了去。
“大夫人上午请了许多夫人来赏花,还说有喜欢的只管折了簪上,也有一些被搬走送人了。”
“一朵都没留?”蕊珠又是愤怒又是惋惜。
牡丹园一直是姜姮打理,自进了四月,天气倏尔转暖,便陆陆续续有花农来献牡丹。牡丹园中可供驱使的婢仆并不多,往年姜姮都会雇使一些经验丰富的花农帮忙打理,今年因着牡丹价高,长嫂不允再雇花农,许多事情都是姜姮亲力亲为。牡丹娇贵,天气又忽冷忽热,养护起来极为繁琐,费心耗神,姜姮已有大半个月足不出户,才守得满园牡丹平平安安地开了,一时绮丽无双,神都无二。
不料想才出去了半日,就什么都不剩了。
“夫人,牡丹园怎么说都是您掌理的,大夫人也太过分了。”蕊珠低声嘟囔着。
姜姮神色淡漠,看不出明显的情绪,只微微垂眸轻抚着狸花猫身上细细的雨丝,转身道:“回房吧。”
“弟妹,你总算回来了。”
小骆氏笑盈盈地来了牡丹园,发髻上簪着一朵新鲜的黄牡丹。她面容五官并不出众,胜在装扮精致,尤其那朵沾了微雨的黄牡丹簪在发上,乍一看,颇有几分雍容清丽之姿。
她身后的两个婢子也各簪着一朵牡丹,品色虽不能与那株黄牡丹相比,也是从花农手里采买来的,并非自家培植的普通花色。
小骆氏扶了扶发顶的牡丹,瞧见姜姮朝自己丫鬟瞥了眼,笑着道:“弟妹,你可别误会,这么贵的东西,我怎舍得给她们,是孙夫人和齐夫人簪了簪,觉得不喜,赏她们的。”
又命丫鬟搬来几株红红紫紫的牡丹,劳苦功高地说道:“弟妹,这次幸亏我叫人把牡丹搬走了,不然都叫雹子砸了,不是糟蹋钱么。”
姜姮瞧了眼送回的牡丹,都非殊异稀贵品色,概是旁人挑剩下的,虽则如此,她还是微微垂首道:“多谢嫂嫂。”
“自家人,说什么客气话。”小骆氏微微扬眉,又扶了扶头上的牡丹,瞧见蕊珠手里还抱着画轴,故作关心地问:“牡丹图可修好了?”
见姜姮摇头,她早有所料地扬了扬眉梢,口中说道:“弟妹,我早说那猫别养了,你不听,如今可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三郎不喜欢猫……”
她顿了顿,似突然心生妙计,道:“不如,把这猫交给我,我就说是阿端逗猫玩,没管好,叫它闯了书房,三郎一向疼爱阿端,定然不会怪罪……”
“多谢嫂嫂好意,不过,嫂嫂别费心了,我自己处理吧。”
顾家两个侄子一直想抱她的猫去玩耍,姜姮从未松口,心知这回小骆氏还存着心思,婉言辞道。
小骆氏脸色明显一沉,不说话了。
“我还有事,不陪嫂嫂说话了。”姜姮仿似没有察觉小骆氏的情绪,抬步离开。
“弟妹”,小骆氏声音冷了许多,带着些目的落空的不甘心和旁人不识好歹的盛气凌人,“你也挑一朵牡丹簪上吧,或许一会儿三郎瞧见了,睹物思人,看在你姐姐的份儿上,不会追究呢。”
姜姮脚步一顿,下意识收紧双手牢牢护着怀中猫儿。
这意思是,顾峪回来了?
小骆氏故作讶异:“弟妹,你竟不知三郎今日回来么?我以为,三郎早递家书,和你说了呢。”
“不过,也不需你忙什么,家宴我已安排好,沐汤沐具接风洗尘之物,有阿辞准备呢。”
姜姮无暇分辨小骆氏言语中的其他心思,抱着狸花猫加快步子朝自己的凝和院去。
“点香,换被褥,擦洗地板几案。”
姜姮一面吩咐着,一面亲手把狸花猫关进笼中,交给蕊珠道:“送回原来的厢房,好生看顾,别让它乱跑,更别让它闯祸。”
顾峪不喜欢猫,因而这狸花一直都是单独养在另一间厢房,这回顾峪远征南土,半年未归,姜姮才将猫儿抱来主房养着,如今顾峪归京,须得在他回来之前,把房中狸花猫的痕迹擦洗干净。
从日偏西直至夜闭门,凝和院里忙忙碌碌的身影才渐渐安定,原来放着猫爬架的地方,摆上了两株开得正新鲜的牡丹,错金镂银的博山熏炉吐着烟雾袅袅,是顾峪最喜的沉香。
姜姮坐在妆台前,对镜涂着唇脂,她已沐浴更衣,换了一身妆容,鹅黄素衣,千瓣牡丹,都是多年前胞姊最平常的打扮。
“夫人,您怎么涂了石榴色的唇脂,有些艳丽了呀。”蕊珠提醒道。
姜姮愣了下,这石榴色的唇脂是闺中密友前段日子送她的生辰礼物,她很是喜欢,这阵子经常用,一时顺手,忘记这颜色过于艳丽了。
“夫人,在这里。”蕊珠轻车熟路地递上另一盒唇脂。
姜姮抿抿唇,擦掉将要涂好的唇脂,重新画唇。
“夫人,这朵牡丹极衬您的容色,和七姑娘简直一模一样呢。”蕊珠赞道。
姜姮目中无波,唇角翘了翘,似是笑语,只太过浅淡看不真切。
“是么,那就好。”
将将妆罢,便听婢子禀说家主归,姜姮起身相迎,见顾峪已到门前。
男人生的挺拔,又穿了身玄色衣裳,不知是否刚刚征战归来的缘故,身上还带着股不怒自威的冷冽肃杀气,披着夜色站在那里,月光疏疏,似东风未能化尽的残雪,叫人望而生寒。
他的目光落在姜姮身上,滞顿许久,似在审视忆想着什么。
“灵鹿。”
姜姮听见他这样唤了声,和从前许多次一样,低低沉沉的,几乎刹那之间就消散在夜色里,好像他从来没有开口唤过。
姜姮不语,也未露出任何异样情绪,只当没有听见他又唤错了名字。

姜姮像往常一样随男人进了内寝伺候更衣,刚刚为他褪下常服,正要去拿寝衣,被他扯住手腕止了动作,下一刻,便被打横抱起按在了卧榻。
他的目光落在她面庞上,定定地审视着,似十分满意她今日妆容,手下不急不躁却也有力而迅捷地扯去了碍事的衣裳。
男人在这事上向来没什么耐心,开门见山便长驱直入。
姜姮微微皱了下眉,不欲男人察觉自己的不适,遂偏过头去,却又被他托着耳侧强硬地掰了回来,牢牢控在他重浊的目色之下。
约是在宫宴上喝了酒,他身上有股酒气,不甚浓烈,但在如此亲密的距离下,姜姮能很清晰地闻到。
不知是否饮酒的缘故,她总觉得,顾峪今夜好像有些不一样,他的欲望似乎比之以往任何时候都猛烈,每一次进退都像一股来势汹汹的洪流,让她从前明明可以牢牢压住的声音,变得难以控制。
她没有忍住发出了声音,虽极是轻柔,但涌进的洪流忽而停滞,似一时忘了退去。
这片刻的停顿里,姜姮察觉顾峪在看她,目光比之方才更粗浊。
姜姮知道大约是那声音的缘故,她从来没有发出过那样的声音,这是第一次,他很意外。
姜姮微微偏过头去,咬住唇以防再有那样的声音溢出来。
又被男人掐着下巴掰回来,迫她看着他,也看着她在洪流里不由自主地起起落落,面色比发顶的牡丹还娇艳诱人。
他似乎没有远行归来舟车劳顿的疲惫,他的力气依旧如从前,炽烈旺盛地像团扑不灭的火。
甚至,姜姮隐约觉得,他此刻的兴致,前所未有的好。
大概是因为她的妆扮,他一定看得出,她画了和胞秭一模一样的妆容。且看样子,他十分满意她今夜妆容,满意到不准她偏头离开他视线。
辗转磋磨了不知多久,女郎的发髻完全散了,簪在发上的牡丹也层层堆叠在她脑顶,晶莹可辨水光,不知是花儿上的露水,还是磋磨太久,花汁都研出来了。
男人终于得了餍足,只躺了片刻平复气息,翻身下榻。
姜姮有事要说,伸手想抓住他,许是太累,浑身的骨头似被磋磨碎了,只剩了软绵绵的筋皮,抬起都费力,更莫说男人身形敏捷,离开的又果断,她根本抓不住。
“夫君。”她纵然已用了剩下的所有力气,听来还是轻飘飘的,像她的狸花蹭她那般。
顾峪已经穿好衣裳,系革带的手忽而一顿,片刻后才继续整理衣装,“你自歇息,我尚有事要办。”
明明刚刚做罢那事,刚刚在榻上像一团烧不尽的火的男人,此刻突然像一尊冰啄冷玉,没有半丝流连缱绻,疏离地好像什么都不曾做过。
他出了内寝,并没有立即离去,站在外厢书架旁,拿了本书翻起来。
姜姮撑着身子下榻,稍稍整理妆容,披着寝衣追了出来,见顾峪正执卷翻看,目光专注,旁若无物。
他看的是《岭南牡丹记》,是胞姊去年游历岭南时所写,兄长特意转赠于她,说是风土人情、山川地理无不包罗,生动鲜活,读来颇有亲临其境之感。她翻过几页,后来因为抄写佛经搁置未读,倒是顾峪一有空闲就要翻上几页,有些地方还做了注解。
原来他说的有事要办,就是来这里看胞姊编写的书。
顾峪喜静,尤其看书的时候不喜旁人打扰,姜姮便坐在花几旁,随意拨弄着牡丹花,眼睛时不时看向男人那边,寻着说话的时机。
“那花叫何名字?”
男人冷不丁问了句,姜姮转目看过去时,他的目光已经落回书卷,青隽的面庞纵是映着昏黄的烛光,也没染上半点温度。
他不是会与她闲谈的人,怎会无缘无故问这个?
概是往年房中摆置的牡丹花都是殊异稀罕品种,今年这株虽也是千瓣牡丹,但实在平平无奇,他才会相问。
“有些牡丹花,嫂嫂看着喜欢,送人了。”姜姮解释,“还剩几株,我挑了一些过来。”
顾峪淡淡嗯了声,似还在等着她回答那株牡丹的名字。
“这花,叫做牛红。”
花农来献的牡丹品类众多,为着识记简便,姜姮多是以氏为名,姚家献的黄牡丹就叫姚黄,魏家所献紫牡丹唤魏紫,牛红自然就是牛家献的红牡丹。
话音才落,就见顾峪抬眼望来,一贯冷峻无甚情绪的眉宇好像微微皱了下。
盯着姜姮看了片刻,又看看那株牡丹,复看回书卷。
只眉目似乎比方才更沉肃了些。
又翻了几页,他掩卷起身,似是要离开。
姜姮也忙站起,“夫君,我有事和你说。”
顾峪停步,站在那里等她的话。
“我阿姊……”
“我会帮她。”顾峪直接说道。
显然,他以为,她是为了胞姊的事情开口求他。母亲确实数次递话,要她传信顾峪,请他多多关照阿姊,但她没有,她很清楚,依顾峪的性情,依他和阿姊曾经的情分,他一定会护阿姊周全,根本不消她多说什么。
她本来也不是要说阿姊的事情。
“我阿姊送你的画,被我的猫抓烂了。”姜姮低头敛目,轻声说:“怪我没有看好它,让它闯了书房,夫君便容它这一回吧。”
顾峪皱眉,目光明显一沉,看女郎片刻,忽而把手中的书卷按在桌案上,“三日之内,背下这卷书,你便可继续养着那物。”
说罢,阔步离去。
男人一走,整个房间的气氛都松快下来,蕊珠急忙跑来翻看书卷,愁道:“这是游记呀,满满都是字,又不是诗歌,三天啊,谁能背的下来?家主这不就是故意不让您养猫了么。”
姜姮不语,拿着书卷进了内寝。
姜姮看了一夜的书,次日近午才昏昏沉沉眯了一小会,忽想到什么,神思一震,看了看时辰,立即说:“备车。”
“夫人,是要去看榜吗?”
这三年来每逢科举放榜,姜姮都会亲自去榜下看一看,蕊珠早就见怪不怪。但今次不同,且不说姜家亲姊妹正身陷囹圄,许多事情需要奔走,单顾峪布置的背书一务,就迫在眉睫,何况姜家并无兄弟应考,那榜录看不看实在没什么紧要。
“夫人,三日时限,那游记怕是背不下来。”蕊珠意在提醒。
姜姮仍旧淡淡吩咐:“备车。”
“夫人,七姑娘还在牢里呀。”蕊珠又说。
姜姮“嗯”了声,仍道备车。
胞姊虽已归京,暂押大理寺狱,但各方交接手续尚未办妥,姜家人想探视也得四五日之后,现下她们什么都做不了。
进士榜张贴在礼部南院东墙,姜姮到时,榜下早已围得水泄不通,观榜的除了应举士子,还有许多老幼妇孺,有些乃士子家眷,有些则是来榜下择婿的。
东墙对面有一条飞廊,本是连接公署穿行之途,因着观榜人众,张榜期内便会暂设茶座方几,有偿与人方便。
这里视野开阔,还提供榜录,姜姮每次都来,负责此处的小吏早早为她留了位子。
“有劳。”姜姮微微颔首道谢,同之前一样命蕊珠递上一锭碎银,除去茶座所费,余下皆予了小吏。
“中举者可有沧河武城的士子?”姜姮状似闲话家常地问道。
姜氏一族便出自沧河,小吏只当她有意打听同乡士子,并未多想,道是没有,便又说了几个武城来的落第士子。
这些人姜姮早就从国子祭酒那里知晓了,问小吏,本是看看有没有新的发现。
但这回,依旧没有她要找的人。
姜姮不再说话,望着廊下观榜的人群,耐心地搜索着一张张面孔。
忽于人群中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她目光一滞,竟不自觉站起了身。
“嫂嫂这是瞧见什么了,要站起来瞧?”
偏在此时,顾家小妹来了。同行的还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以及顾峪。
姜姮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顾峪,此前三年,他从不来观榜的。
“方才晃了眼,瞧着像你,细瞧时,你就上来了。”姜姮柔声说着,脸上看不出一丝异常。
“瞧我么?还是瞧的旁人?”
顾青月打趣着,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家兄长,见顾峪面色冷肃,不苟言笑,吓得闭了嘴,又去问姜姮:“嫂嫂,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若是个云英未嫁的闺阁女,来这里凑热闹再正常不过,可她早已为人妇,家中又无兄弟应考,来这里属实有些异常。甚至,有些不太妥当。
姜姮面色自若,瞧不出半分心虚,平静地说道:“恰有几位同乡应考,我来看看可有喜报。”
“你倒是心宽,还来等别人的喜报。”同行的湖阳公主随口说了句。
姜姮知她所指何事,没有辩驳,辞道:“你们且忙,我便回了。”
这厢刚刚说罢,还未动身离开,便听廊下一阵骚动,管事的小吏立即大声喊道:“何人斗殴!”
循声望去,一个十五六岁的小郎君已被两个官兵反锁了双手,就要押下去,口中仍振振有词,说着状头是个沽名钓誉的绣花枕头,朝廷取士,公道尽失。
今年进士及第的状头是洛京久负盛名的才子,他中举乃意料之中,京城上下无有疑议。
“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在我皇城撒野,给我送进大狱,关他个三五年!”湖阳公主一拍栏杆,怒声喝令一旁侍立的小吏:“本公主说真的,快去!”
寻常斗殴罪不至此,顶多关上十天半个月,可一旦进了大狱,罪名就不是寻常斗殴那么简单了,必要安个与这刑罚相称的罪名才行。
瞧两个皇子的神色,并不打算阻止小公主的命令。
姜姮看向顾峪,他袖手而立,微垂眼瞧着廊下,不知在瞧什么,但显然也没打算劝诫。
“殿下息怒,且三思再行。”姜姮直接劝公主道。
飞廊里的人本就不多,此刻的目光都聚在了姜姮身上,连顾峪也抬眼瞧来,目色浓重得像望不见底的沟壑。
“那小郎君年纪尚轻,目中无人,口不择言,是该受罚,但依律,似乎罪不至三五年牢狱之灾,望公主明察。”姜姮微微低下头,轻声说道。
湖阳公主正在气头上,哼声看着姜姮:“你倒比我还懂律法了?”
“怎么罪不至三五年,他惹本公主生气,形同造反,三五年都轻了!”
“还愣着做什么,绑了那野小子去!”湖阳公主再次喝令。
“殿下。”姜姮的声音依旧很淡,并无固执进谏的急躁,只是不卑不亢地坚持着。
“好了,湖阳,不要胡闹。”秦王看了姜姮一眼,这才开口劝阻。
湖阳公主慑于兄长威严,没敢出言顶撞,只是愤愤不平瞪了姜姮一眼。
“嫂嫂,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辞别公主一行人,顾青月不满地嘟哝了句,试探地看了看自家兄长神色,见他没有护短的意思,才又继续说:“我哥哥为了保你阿姊四处奔走,你倒好,这个时候得罪公主。”
姜姮一言不发,全当没有听见姑妹的埋怨,兀自上了马车。
“哥哥,你看她!”顾青月被这副什么事都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得不轻。
“好了,回去罢。”顾峪淡声说罢,抬脚也上了马车。
“哥哥,你不骑马了么?”
顾青月疑惑而意外地嘟囔了句,听里面沉沉递出一个“嗯”字,已是叫她别再烦扰的意思,便乖乖闭了嘴,独自去骑马。
马车里,姜姮虽意外顾峪竟会同乘,还是不动声色地为他让出位子。
顾家的马车还算敞阔,平素姜姮独坐的时候尚能横卧小歇,可如今顾峪一进来,空间竟变得促狭不堪,叫人觉得格外拥挤压迫。
这是成婚三年以来,两人第一次同乘,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令姜姮有些不适,她下意识挪挪身子,离顾峪远了些。
“方才你不该插手。”
顾峪正襟危坐,说话的声音和他的目光一样沉澈得像未能完全化开的河水,一半浮着冰,一半耀着日光,明朗却并不温暖。
姜姮不说话。
顾峪神色越发肃正,声音也沉下来,告诫道:“你常在深宅,许多事情不懂,不要随便干涉。”
他说完,目光便定在她身上,平静得像一块冰。
“嗯。”姜姮垂着眼,柔柔顺顺地应了声。
“那个男人,你认识?”顾峪忽然又问。

姜姮愣住,没料到顾峪会有此一问。那么短的时间,她与那小郎君甚至没有任何接触,他竟就看出他们认识么?
“那小郎君是我同乡的一个弟弟。”姜姮解释道,语声温柔,面色坦然,像方才挺身而出一样磊落光明无心可猜。
顾峪看她一会儿,终于收回目光,说道:“往后观榜,不可再来。”
这句话是十足的命令口吻,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女郎这次却没有立即答应,低垂着的眼睫遮住了目中情绪,她似是乏了,挪挪身子靠向车壁,抬手支着脑袋,竟闭上眼睛睡了。
这避而不答的态度,还是叫男人识破了。
他微微皱眉,长臂一探,掐着女郎的腰将人抓了过来。
他抓人过来本是要按在自己身旁,可他手上力道有些重,惊的女郎下意识反抗,便从座上滑了下去,跪坐在他面前。
而他的手还按在她腰上,也下意识遇强更强,以绝对优势的力量压制了她的反抗,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春衫很薄,膝上的痛楚清晰地传来,姜姮的神思霎那回转,以最快的速度卸下戒备,回答他方才抛来的命令,“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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