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只希望,他 不要如她当初那般恶心……横波恶劣地 想着。
红漆的 肃穆宫门前, 这 对十几年不曾相见的 叔侄彼此凝视。随着横波一步步走近,两人 再次在心中明确了对彼此的 厌恶。
真像啊,姬衡在心中默默想着, 这 张霁月清风的 脸, 这 种谁都不在意的 态度,真是虚伪的 让人 作呕。
然而,当横波真正站定在他面前行礼之时 ,他竟颤抖着手赶忙扶起了她。
他曾无 数次梦过相似的 另一张脸向他跪拜叩安,在梦中他是那么得意, 可当这 件事真正即将以另一种方式实现时 , 他却无 限惶恐。
心虚紧紧撕扯他的 心脏, 一时 间 他的 惶恐又从某个隐秘的 角落探出头来, 不停地提醒他,他是靠什么腌臜手段登上的 这 个位置。
他强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 笑容,本 来打好的 腹稿溃不成军, 只能干巴巴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宫内已 备好了接风洗尘的 晚宴,一众人 等移步殿内。横波此次回京身边带的 人 不多, 因而在宴上也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 交际。
好不容易从冲击中缓过神来的 姬衡难得感受到了憋屈, 向来八面玲珑的 嫔妃们各个只埋头盯着席面,怎么使眼色都当看不见。
他心中咬牙切齿面上却也强颜欢笑,今日这 一场宴上他恨不得说了一整年会在饭桌上说的 话, 然而这 可恶的 神霄郡主竟还不领情 , 仗着自己是个哑巴连点头都点的 敷衍。
最终, 挨了姬衡无 数个眼刀的 惠妃只能接过递话茬儿的 活计,只是刚刚还愿意敷衍一下的 横波这 下是装也不装了,不对, 横波假装自己聋了。
好不容易重新拿回妃位的 惠妃可没 姬衡那么能隐忍,碰了无 数次壁后一口银牙差点被咬碎,脸皮忍不住抽动起来。
不知 为何,瞧着这 一幕,姬衡竟莫名地欣慰起来,隐秘的 快意打消了几分适才的 不愉。
横波对饭桌上的 官司倒是没 有什么感触,只觉得耳边聒噪极了。好在这 一宴宾主如何都不可能尽欢,御厨精心准备的 饭菜仅仅蹭破了点皮便迎来了结束。
“宫外的 郡主府朕已 经亲自选好了宅子着人 修缮了,这 些日子神霄便宿在宫中。”姬衡面上是虚伪的 笑,“皇后礼佛不喜人 打扰,便由惠妃负责郡主的 起居。”
他望向惠妃,语气中难得有几分真心,“朕的 侄女就交给你照顾了。”
突然收到好脸色的 惠妃面上有片刻的 空白 ,还不待反应过来便见姬衡已 经快步离开了,那背影如同丢掉了一个烫手山芋般竟显出几分欢喜。
横波夜里歇在颐华宫醉霞殿,此处与皇后所 在的 坤宁宫可谓一东一西之极,这 便不知 是有意还是无 意了。
“郡主不喜人 近身,几位姐姐便留步于此吧。”竹欢与竹喜两姊妹拦住惠妃打发过来的 婢女。
为首的 婢女也不强求,闻言便道:“那郡主若有何吩咐两位妹妹通知 我们一声便成,我们就守在外殿。”
竹欢微笑颔首,“有劳。”
待人 走后,竹喜撤去 脸上的 笑,嗤道:“惠妃也是个胆小的 。”
竹欢神情 倒是淡淡:“她儿子废了,没 了倚仗自当谨慎些。毕竟这 宫里头主子的 数儿都是定的 ,没 位分的 想要个位分,地位低的 又想往高处爬。照顾咱郡主这 事儿落在她身上,暗处盯着的 人 可不少。”
说着,两人 转身关 上内殿的 大门,轻声分立内殿两边等候差遣。
横波随意躺在榻上,竹欢竹喜两人 是沈归棠塞给她的 ,以侍女名义待在她身边。她初始很不适应,但身边没 有懂手语之人 也确实麻烦,便将她俩留在了身边。
我明日要去 趟坤宁宫,横波招呼她俩,你们帮我挡一挡人 。
竹喜挣扎:“主子,让属下跟着您吧,您一人 去 属下不放心。”
横波摆摆手拒绝,她准备一大早偷偷过去 ,多带一个人 麻烦不说还容易漏出破绽。但她委婉道:我还需要你们两个留在这 里帮我遮掩。
竹欢早就被公子吩咐过尊重郡主一切决定,对此倒是接受良好:“主子放心,我与竹喜两人 必定不负所 托。”
横波打发她俩去 偏室睡觉,竹喜还想说什么直接被竹欢拉走了。
横波闭目小憩了片刻,听到偏室没 什么动静之后双眼倏地睁开双眼。今夜,也不会是一个太平静的 夜晚。
清冷幽寂的宫殿中。
“嬷嬷,还在洗衣呀?明早拿到浣衣坊去 ,您老也能早点休息。”
年老的 妇人 扶着树慢慢直起腰,“又不费事,再说浣衣坊洗的 是贵人 的 衣服,老奴我也不愿意去 看人 脸色。趁我这 老胳膊老腿儿还能动自己洗了,免得惹人 厌烦。”
先说话的 宫女捂着嘴笑:“谁刚给您眼色看呀?您老好歹也是太后娘娘的 娘家人 ,太后生前去 哪不带着您?您现在要是愿意出去走动走动,多的 是人 赶着巴结呢!”
老妇人笑笑摇摇头不再接话,眼中却满是苦艾。
待老妇人 一手挽着木桶一手拄着木拐蹒跚着走回自己的 小院,横波从阴影中现出身形。
当年随正德皇太后入宫的 侍女婢子在姬衡登基后多已 失去 了踪迹,怕是已 经遭遇了不测。只有此人 ,因是姬衡奶娘的 缘故留了一条命,可也在本 该出宫与家人 团聚颐养天 年的 年纪还被拘在宫中深居简出。
若非从皇陵那老怪中得知 姬衡血统有异,谁能想到这 一突破口呢?
横波脚步一转,正欲转身离去 。却忽闻一破空之声擦过她耳畔飞去 ,悚然间 ,她扭头望去 。
只见刚刚还活生生的 老妪此刻已 瘫软了身体跌倒在地,黑夜中泛着冷光的 小匕从背后直直刺入咽喉,带出一朵喷溅散落的 雪花。
横波垂握在身侧的 双手狠狠攥紧,这 是挑衅、警告,亦或者是威胁?
震如擂鼓的 心跳撞击着胸膛,她指甲狠狠掐进血□□迫自己冷静下来,此人 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杀人 ,武功必定不会在她之下。
横波埋头扯了扯嘴角,用一条人 命来警告她,她该庆幸这 人 暂时 没 有杀她的 想法吗?
真是让人 感恩戴德呀!
该做的 试探已 经出了结果 ,这 皇城里藏的 老怪物怎么就还没 老死呢?
横波的 心渐渐平静下来,离开前最后回望一眼身后噬人 的 黑夜,螳螂捕蝉,焉知 黄雀在后?都说死人 不会开口说话,可有些腌臜事儿却只有等人 死了才会浮出水面。
翌日,坤宁宫。
“你们都下去 吧,我今日想一个人 待着。”林皇后捻动佛珠,头也不抬地吩咐。
闻言,其心腹嬷嬷立刻带着守在旁的 婢女鱼贯而出。婢女们也不觉奇怪,她们这 位皇后为人 宽和 但性子冷清,尤其在礼佛之时 更不喜人 在眼前打扰。
宫人 动作轻盈地关 上房门,唯留青灯古佛前一道虔诚的 孱弱身影。
宝相庄严的 佛祖端坐莲花宝座,燃烧着的 香烛氤氲着安神的 檀香,殿内跪坐的 人 心却难静。
直到猫儿似轻俏的 脚步落在地面,她的 脊背骤然弓直。不必回头,人 已 未语泪先流:“是本 宫害了表哥,害了林氏全族!”
横波脚步停驻,带着哭音的 话语却断断续续:“当年先帝命危,太后反意愈炽,表哥被困东宫t 。我又闻太后想要篡改帝旨,生怕一切都来不及,便偷偷托李公公趁太后不备向先帝请了一道圣旨,却不想……”
她悔恨再难压抑,佛前忏悔数十年也难以面对。
横波轻叹一口气,在心中替她补足了未尽之语,却不想这 一切都是太后给她下的 套,这 圣旨一请,不仅成为了落在姬瑾脖子上的 断头刀,也成了姬衡此后清洗叶氏和 林氏的 筏子。
她将双手轻轻按在这 个她应称之为表姑的 女人 身上,感受着她身体的 颤抖。
林皇后终于平复下来,她接过眼前的 帕子拭泪却不敢抬头看这 孩子哪怕一眼,“玉京不是你该来的 地方,走吧,去 哪都行,你爹娘也不愿意见你如此。”
横波未动,以此来表明自己的 拒绝。
林皇后崩直的 脊背塌陷,她嗓音无 助而惶恐:“你杀不了他的 ,在这 皇宫里,没 有人 能够杀了他。趁那个人 还没 想要反悔,钰儿,”她抓住横波的 手终于抬头,眼中全是哀切的 祈求:“走吧,别回来了。”
横波一怔,随即轻柔却坚定地拂开她的 手,摇摇头走了。
林皇后注视着她的 背影,直至眼泪再度蓄满眼眶,终于在支撑不住侧倒在地上。她仰头望着雕凤的 房梁,似乎看见了被困在这 宫中的 两个可怜的 女人 悲哀的 一生。
她恨先太后,恨姬衡,可是更恨她自己。她自幼便心悦表哥,奈何表哥去 了一趟江南后带回来一个江湖女子,甚至为她第一次反抗先帝。
先帝无 奈,允了他们的 婚事,她却心有不甘,更确切地说,她嫉妒地发狂。
为了证明自己不比那个女人 差,她违抗父令,非要嫁给继后的 儿子姬衡。
当时 她想,如果 不能嫁给表哥,那嫁给谁又有何不同?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嫁给一个地位最高的 ?江映雪一个乡野之人 都能嫁皇子,家世样貌都不输于人 的 她凭什么不能?
现在想来,林皇后闭目疯癫地笑,嫁给姬衡,真是她这 辈子犯过最大的 错误。浑浑噩噩间 ,一张素白 的 纸笺飘在她身上,她睁眼。
“父之所 择,非子之过也。”
她怔然,慈悲的 佛像下烛光映在纸上,也洒在她眼角的 涓涓流光。
“郡、郡主?”刚应付完惠妃派来的宫女, 竹喜一入殿便 发现横波已然回来。
横波微微颔首又陷入自 己的思索中,所以当初护住姬衡的那人如今还在宫中,莫非便 是昨夜警告她那人?
可是, 趁那人还未反悔又是何意?所以, 那人之 所以昨夜没 有杀她是因为有所约定吗?
是谁和他的约定呢?娘亲的死和那人又有什么 关系?
横波一头雾水之 间隐隐约约感 觉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然而一时之 间又难以将 其串联起来。
摇摇头将 脑中繁杂的思绪压下,她暗中告诫自 己不要着急,只要她还活着,总有一天, 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郡主, ”竹欢过来禀告, “听说皇上今晨在早朝上震怒, 刚被放出来的三皇子又被关了一年,剩余的三皇子党羽基本上被连根拔起,连带淑妃也被降为嫔。”
这些 倒是在横波意料之 内, 三皇子这个蠢货被关了这么 久怕是脑子被关坏了,生怕姬衡忘记他这个儿子,便 自 以为替他解决了神霄这个心腹大患就可以立大功一件。
也不想想, 姬衡特意让他们 紧赶慢赶在休沐日回玉京难道是为了方便 迎接她不成?还不是不想让她出现在众位朝臣的眼中。
可他这一闹, 正正好为横波做了嫁衣。
不过,姬衡也是个蠢的,毕竟, 他的儿子们 也是愚蠢, 大臣们 的心可就越要浮动 。自 己的儿子关起门来教训便 是了, 带出去打,岂不是刺激人浮想联翩?
既然如此,那下一步便 可以开始了。
“张兄, 明日在汀兰轩的文会可要同去?”学府课后,张冉被同窗伸手拦下。
他收拾课业的手一顿,疑惑道:“咦?不是前日在荟萃集才开的文会,这才两日怎的又开?”
拦住他的同窗打趣:“张兄你这消息来的不及时啊,你忘了昨日白玉大道上的风光?”
“难道明日的文会与这位新回来的…有关?”
“张兄你明日去了便 知,我敢打包票定不会教你失望。”
张冉失笑:“那便 再让李兄你卖一天的关子,明日我定会准时到达。”
诸如此类的对话在不同的学子间传递,有人揣着疑惑,有人心下不屑,却也有人为此熬夜点了一根又一根火烛、写了一篇又一篇策论。
二楼的包厢里。
“岑夫子,今日也来吃茶?”
“老朽趁着身子骨儿还算硬朗,也来凑凑年轻人的热闹。”
“哈哈哈,”谢大学士端起茶轻抿,“学生们 如此有朝气,是朝廷之 幸、百姓之 幸啊!”
楼下的大厅桌盏呈“回”字形排列,见大多数位置均已上座,负责主持的学子走到中间,“各位师兄师弟,今日学会的论题想必大家已经略有猜测,那我便 不卖关子了。”
“今日论题—女官,请各位畅所欲言。”
“什么 ?”有学子嚷嚷,“今日不该讨论神霄郡主遇刺之 事吗?怎的扯上女官了?”
主持的学子附庸风雅地 摇扇笑笑:“郡主于京城遇袭那是大理寺、京兆尹和刑部该管的事。”
“至于女官这一论题,”他故意拉长声音,“想必这位师弟还不知晓神霄郡主于衢州治水患、平倭寇之 壮举吧。”
“是、是在下孤陋寡闻了。”那率先质疑的学子满面通红、讷讷坐下。
只是,厅内泛起交头接耳之 状,显然刚刚得知此消息的学子竟还在大多数。
“既然如此,”主持的学子意味深长一笑,“便 请大家,直抒己见。”
“各位爱卿有何看法?”
高位之 上姬衡似笑非笑扫过乌泱泱的官帽,若是熟知他的人便 知道他已经处在暴怒随时失控的边缘。
“礼部尚书,你觉得呢?”他笑望向人群中毫不起眼的老头子,有时候一个人太废物 了也是另一种 意义上的好用 。
礼部尚书出列,打着哈哈道:“臣以为,女子为官乃是本朝从 未出现之 事,兹事体大,还需再议。”
“好,再议,”姬衡眼神一转,“御史有何高见?”
御史大夫耳观鼻鼻观心,他心知姬衡此刻为何要点他,糊弄道:“如今舆情正值高昂之 时,臣以为堵不若疏,只是这疏解之 法,微臣暂且无甚头绪。”
姬衡听了一堆废话却不勉强他们 ,“那朕便 等你们 回去好好思量想出个所以然来。此事容后再议。”
“退朝。”
朝臣纷纷行礼告退,眼见姬衡没 有动 作,郑公公十分有眼力见儿地屏退左右。
待殿门缓缓合上,瓷盏碎裂的声音掩没在木门的“嘎吱”声中。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姬衡气的口不择言,“真 是长能耐了,一个刚回京的哑巴,就这也想拿来威胁朕?”
“想看朕的笑话,凭他们 也配!?”
陈公公见他手掌狠狠拍在桌案连忙又端来茶具。姬衡随手接过准备砸出去发现些 许不对,掂了掂才意识到里面根本没 水,他不知是嗤是骂:“你倒是机灵。”
郑公公适时又递给他一盏斟好的茶水,谄媚道:“您消消气,保重龙体。”
姬衡接过一饮而尽,“不说女子为官没有先例,就是男子,也没 有哑巴当官的。”
郑公公放下茶盏又替他捶背:“这神霄郡主也是个傻的,被当作棋子了此刻恐怕还不知情。还是陛下仁厚,愿意替她解这个围。”
说起神霄,姬衡心中本能地 不喜,嘴上却虚伪道:“谁让她没 有父母管教呢?朕这个做皇叔的总得多关照些 ,此事便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是,陛下。”
醉霞殿内,横波无所事事地 盯着地 上的蚂蚁发呆。
“郡主,”竹欢禀告起刚刚得到的消息,“姬衡将 事情压了下去,估摸着是想要不了了之 。”
横波对此并不意外,瞧见一旁竹喜面上的焦急之 色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竹欢也安抚她,“郡主早已料到如此,无需紧张。”
“那我们 这步棋岂不是白废力气?”竹喜嘟囔,怎么 一个二个看着都跟没 事人似的,果真 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呸呸呸!她怎么 骂上自 己了,她才不是什么 太监!
竹欢瞥了一眼横波的脸色,见她没 有责怪自 己僭越,继续为自 己的妹妹解惑,“这事儿要是一下子办成了反而不美,那t 姬衡便 该怀疑其是郡主动 的手了。再说了,姬衡以为只要他拖着……那我们 就让他拖到最后,在他以为自 己胜券在握之 时。”
竹喜眼睛亮了起来,忍不住激动 道:“再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到时这老贼的脸色想必那叫一个十分精彩!”
“那究竟是什么 时候呢?”她已经开始期待了!
竹欢也看向横波,虽未像妹妹表现得那般明显,但想要大展拳脚的想法却也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横波略一思索,就在开府之 日吧,双喜临门岂不美哉?
“是,”竹欢应下,“属下这就通知温大人。”
眼见竹欢领命退下,竹喜眼睛一转撒娇道:“好郡主,您什么 时候也使唤使唤人家嘛。您这样偏心姐姐,人家可是要伤心的。”姐妹俩中竹欢负责和温玠那边联络,妹妹竹喜则主要接收阁里的消息。
唉,她们 家少阁主究竟忙什么 去了,现在好了,还得靠她来固宠,等到时候郡主跟温大人跑了,少阁主可哭都没 地 方哭去。
横波倒没 察觉到她的小心思,她还真 有件事需要竹喜来办。
姬衡的奶娘死在了宫中,嫣然那边可以收网了。
“属下这就去办,”只是,她迟疑片刻还是回道:“红胭脂不知去了哪里,不过她走之 前交代了,蛛网的人会继续跟进郡主。”
横波眉头蹙紧又分开,她暂且压下心头的不安,既然临走前做了吩咐,想必不会是太危急之 事,嫣然应当能解决。
“你考虑的如何?”异族服饰的女子玩弄着自 己鬓边如绸缎披散的长发,殷红的唇轻启。
“阁主,”嫣然头上沁出晶莹的汗珠,“属下,属下做不到。”
葱白细嫩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女子微微探身,琥珀色的眸子兴致盎然地 欣赏着她狼狈的面容“你也算是我养大的孩子,你有什么 能耐我还能不知道?”她陡然加重语气,本就略显尖锐的声音满是狠戾,“嫣然,你这是要忤逆我?”
似乎是感 受到主人的不悦,缠绕在女子雪白的臂膀上灿金色竖瞳的邪物 猛地 张开獠牙,嘶嘶叫唤。
“属下不敢,”嫣然垂下头,遮住眼中的忌惮与恐惧。
“只是,神霄郡主武艺高强,嫣然并非其对手。”
“可是,”女子拉开距离,慵懒地 靠在铺着虎皮狐裘的石椅,“红胭脂能当时我的四大护法靠的可不是武功。”
“这样吧,嫣然,”她轻轻拍手,一蒙面侍女捧着一只玉盒出现。
“你南姨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知道你想杀了姬衡想疯了。”她接过玉盒,施舍般扔在嫣然面前,“有了它 帮你,这世上便 再没 有你杀不掉的男人。”
“如何?”女子眼中既是戏谑又是嘲笑。仗势欺人的畜生也蜿蜒着贴上嫣然的侧脸。
阴冷的嘶嘶声中,嫣然的心逐渐与黏腻在脸上的冰冷无限趋近。她闭眼,“属下遵命。”
这的确是她无法拒绝的,哪怕出卖灵魂。
女子如使坏得逞的孩童般清唱着欢喜的歌谣离去,直到一句“你不怕他恨你吗?”传入耳中。
女子莞尔,“那就让他来杀掉我好了。”
我的好棠儿,可别让为娘等太久。
入秋以来, 玉京是一日比一日的冷。
许是整日被 拘在这四方天地中不得出的缘故,横波近些日子以来都有些蔫蔫的。
而与她恰恰相反,姬衡的面色倒是日渐红润。
可能是由于生活又渐渐回归于神霄郡主归京前那般平和, 他甚至觉得就 将这个 讨人厌的侄女白 白 养着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毕竟她活着还能充当他仁善宽厚的见证。
“钰儿,”姬衡难得给了横波一个 好脸色,“明日便 是朕着司天监算出来的好日子,开府迁居最合适不过。你看如何?”
若非知道 她的郡主府昨日才将将完工,横波说不定还真 信了他这番鬼话。不过, 上一次烧起来的火确实也只剩下点点火星, 是时候再加一把柴了。她可不希望, 姬衡的日子过的太舒坦。
横波不走 心的点点头 , 见他也也没什么有用 的话,随便 扯个 理由便 告退了。
姬衡听着身旁人翻译的“郡主回去 用 膳了”,脸上刻意的笑再也维持不住, 随后 又自我宽慰,算了,明天就 把这糟心玩意儿送走 了, 眼不见, 心不烦。
“今日这是有什么大喜事 儿?这锣鼓都快响一个 时辰了。”抱着孙子的婶子打听道 。
“这是皇上亲自给刚找回来的神霄郡主乔迁新居呢。你要是现在过去 ,指不定还能看到一箱一箱的金银珠宝往里搬呢。”
怀里的大胖孙子闻言立刻手舞足蹈地嚷嚷:“奶奶,我要看, 我要看。”
“好好好, 奶奶带我们乖孙去 看。”
“奶奶, 我现在就 要去 。”
“好,现在就 去 ,现在就 去 。”
郡主府外, 凑热闹的百姓已经 围了一圈又一圈,京兆尹的人组成一道 人墙费力地拦着。今日换上可是要微服亲自给神霄郡主摘牌匾,这些人若是冲撞了贵人,先掉脑袋的可是他们。
“我滴个 乖乖!”凭着一身蛮力挤到人前的婶子惊呼,一时之间顾不上压制怀里扑腾的孙子,“这么气派!”
“可不是,咱皇上大度着呢,不计较当年……”
“嘁,要我说呀,是神霄郡主值得,当今天下有哪个 男儿能做到平倭?又有哪个 男儿能做到治水?可郡主一个 姑娘硬是都做到了!这是郡主该得的。”
“只可惜,男儿做出一番功绩便 可封侯拜相,郡主却只能得到些好名声。”
“这可不公平!”被 挑起情绪的婶子激动起来:“凭什么我们女人不能当官,虽然你婶子我老了没用 ,可我见过厉害的女孩儿多了去 了!”
“唉,世 道 如此啊,多说无益。”
“诸位、诸位请问,”一道 清朗的嗓音打断他们的谈话,“请问这里是神霄郡主府吗?”
大爷大婶闻声望去 ,见是一个 背着包袱的半大少年,他形容有些许凌乱,衣服朴素但还算整洁,说话带着些闽南口音。但因着举止十分礼的貌故而对他多了几 分耐心。
大婶率先回答:“这是郡主府呢,小伙子你这是才来玉京?一来就 赶上这热闹。”
少年摸了摸头 ,羞赧道 :“大娘,我不是来看热闹的,实不相瞒,我从衢州历经 千辛万苦带到玉京,就 是为了郡主!”
大爷瞥他一眼惊叹道 :“恁远,不容易啊。”
“不过,”几 人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你还和郡主沾亲带故?你也是皇亲国戚?”
虽然看着不像富贵人家,但人不可貌相,说不定呢?
少年连忙摆手,“我就 是一介布衣,郡主都不认识我。”
大爷从鼻子哼出一口气,“那你口出狂言说是来找郡主,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
“哎呀,”少年急的满面通红,“我来找郡主是为了……”
正在这时,披坚执锐的禁军如利刃直刺向人群,神霄郡主及一众贵人被 护在其中缓步向这里靠近。
围观的人群无不例外将视线投了过去 ,也因而忽视了人群中如泥鳅般灵活进出的少年。
“郡主!”不知何时窜过人墙的少年扑通一声跪在横波面前,“在下杨昀,衢州宁县人士。今夏之灾雨本将殃民无数,盘踞之倭贼更是常年为害四方。”
“是郡主秘奉陛下之命遏洪关、弭灾祸!衢州百姓皆感念郡主恩情,奈何听闻郡主已回京接受封赏,只得为郡主画像立庙,以扬声名。”
“然吾等学子皆知,郡主之义举不在乎美名,而在乎民安国平。今日,余代衢州众学子于此立誓,惟愿投入郡主麾下,为郡主鞍前马后,以身报国!”
“郡主,”他打开包袱,成卷的纸笺上是青涩学子们赤诚的真 心,“吾等定当勤而勉之,还望郡主不要嫌弃,圆吾等结草衔环之望。”
“昀是第一个走到郡主面前的,却绝不会是最后 一个 。”
说着,他用 力将手中纸笺一掷,空中洋洋洒洒落下的文书被 围观的百姓一一抢过,又相互传递。
都说读书人清高自傲,而男儿膝下有黄金。可当得遇明主之时,他们的头 颅也会不由自主低下,他们的膝盖也能心甘情愿弯曲。
“写的真 好!”
“谁说不是呢。”
“该传到俺了,让俺也跟着沾沾文气儿。”
围观众人的情绪也被 这一颗颗炽热的心点燃,只觉得刚刚还惹人垂涎的珠玉宝器瞬间失了光彩,这巍峨的大院也其实瞧着平平。
皇帝老儿还是忒小气,不说封侯拜相,神霄郡主怎么也不能比另两位郡主t 差吧!不过,说起封侯拜相,仔细想 想 ,其实也可以想 想 嘛。
君子不立危墙,但不代表不可以偷偷听墙角。
于是,不远处微服的姬衡果然黑了脸色。
立庙、扬名、投效,这无一不是踩在姬衡的底线上蹦跶。想 到在他鞭长莫及的岭南之地,有人只识神霄不识君,姬衡心里一阵骇然与愤怒。
然而,他却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毕竟在百姓眼中,神霄郡主乃是奉了皇上的使命,他若是有卸磨杀驴之举必定会立刻失掉民心。
可这些,还不是姬衡真 正忌惮的。只有能切切实实威胁到他手中权力的才会使一位君王真 正产生危机感,与之相比,好的名声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而此刻,此情此景终于让姬衡意识到了,原来神霄已经 有了与他上桌谈判的资格。
全洲百姓的爱戴与学子的支持,便 是她手中的筹码。
而自古以来,君王面对能耐和声望过高的大臣向来有两种策略,一为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