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娘子扫视一圈, 于众人屏息中 终于开口 :“俗话 说以牙还牙, 以血还血,以命还命。这些年来我们白龙帮在倭贼手上折损了多少的弟兄,今夜他们就得还我们多少条命!”
“可这还不够!”她 举起火把指着不远方的客船:“倭贼盘踞我大晋日久, 劫我珍宝、掠我妻女、断我性命、毁我长城。取其人头不消我恨、啖其血肉难雪我耻,唯有将其连根拔除、赶出大晋方能慰藉英灵。今日,神霄在前, 白龙为护, 我为郡主收复土!”
“去吧。”胡娘子轻轻一推,还在怔然的横波便一下t 子暴露于无数双暗含渴望的眸子面前。
横波一时间颇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头,却跌入胡娘子那双坚定执拗的双眼。她 启唇, 声音不复刚刚的慷慨激昂, 却清晰地传入了船上每个人的耳中 :“郡主, 天命在你。”
她 话 音落下,先是一阵沉寂,连风声过耳都 显得嘈杂难忍, 随后不知是谁先开口 应和,一石激起千层浪,一重又一重的声音灌入横波的耳中 。
“我为郡主收复土!天命在我!”
“我为郡主收复土!天命在我!”
随着众人挥臂,他们手中 的火把在空中 摇曳出一尾尾焰色,那些从中 洒落的星点火子消弭于夜色间却堆积在了横波的心上。
而这只 是开始,船上众人的声音传入可以吞噬万物的海域,幽深的海域却回馈以更 壮烈的回音。横波循声遥遥望去,却原来,那是另一艘满载着摇动火把的船只 。
可在那之后,横波便再也 辨不清方位了。
只 因 ,四面八方皆是赤胆,层层叠叠只 诉忠心。
终于,无边的声浪中 火子聚星成种,横波闭了闭双眼又睁开,眼中 映照着足以撕开黑夜的决绝。
十三 年前埋葬在大火中 的神霄郡主,十三 年后终于浴火重生。横波踏风而起,摘下船桅上腾风的白龙旗帜。
在有好几个壮汉那么宽的旗帜的映衬下,她 单薄的身躯如同孤单的利刃,可身后涌来的声浪正生生不息地往这把利刃上注入势不可挡的信念。
白龙于暗夜中 腾飞,横波的目光投向不远方的倭贼,此番,天命在我。
随着胡娘子一声令下,船上的众人立刻分散开回归原位。这船上并不只 有白龙帮的弟兄,还有许多自发请愿驱除倭贼的百姓,他们大多饱受倭寇肆虐之苦,此刻盯着前方大船的眼里满是悍然凶光。
横波一挥旗帜,他们所在的船率先全速向前逼近。
钩索放下,有那轻功使的好的沿着铁索健步如飞,不出几息便到了倭贼的船上。途中 也 遭到倭贼的阻拦,此时那些擅使飞镖暗器的便派上了用 场。
不一会儿,数个倭贼被击落下海,还有那些怕死的倭贼仗着自己水性好干脆跳了船妄图瞒天过海讨一条生路。而这时,埋伏在暗处的小船便伺机而上,受了重伤的送他一程,试图潜逃的更 是直接一刀毙命,不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其他几艘船见状也 纷纷选中 一艘敌船,有样学 样,不肯落于人后。
胡娘子指着中 央一艘两层高的客船,向横波禀告道:“根据秀芹姑娘留下的标记,倭贼首领平苍介便在这艘船上。”
横波早在看到这阵势时便已然明白风间野子的“背叛”是沈归棠布下的谋划,她 本不应该有所疑虑,直接按照沈归棠给 她 铺好的路走便是。
然而,她 秀眉微蹙,还是忍不住问道:依你之见,平苍介是个什么样的人?
胡娘子能在倭贼的地盘上保下白龙帮,不说别的,对倭贼的了解就要远高于她 ,横波并不介意屈尊请教。
胡娘子没 想到她 会有如此一问,沉吟片刻,依据自己和对方打过的几次交道答道:“平苍介此人平日里甚是低调,他心计深沉同时也 十分谨慎,是个难对付的。”
横波点头,接着又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们此番行动,共调来了多少艘船,大船、小船各多少?
因 着这片海域已被白龙帮众人提前封锁,故而这里此刻除了白龙帮的船只剩下的便是倭贼。
胡娘子虽心下疑惑,这些细则都 是事先商量好的,为何横波看着丝毫不清楚的样子,却仍是毕恭毕敬回答了她 的问题。
得到了答案的横波眉头不仅没 有舒展,反而蹙得更 紧。因 着习武的缘故,即使在黑夜里她 也 能将方圆一里的海域看的一清二楚,因 而,几乎是立刻她便发现了白龙帮众人没能发觉的猫腻。
这片海域上,除了白龙帮的船,还另多了一条小船。
小船难抵海浪,故而如此般临海的渡口 常年难见小船的影子,此番也 是迎战需要,白龙帮方调来了十余艘小船过来。
是以,那多的一艘小船于此刻就格外突兀了些。
横波立刻吩咐:空出一艘小船来,我要入海。
胡娘子见状面色骤变,慌声劝说道:“郡主,不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身份尊贵怎可亲陷危险境地!”若是眼前这位主有个三 长两短,……
胡娘子越想越害怕,一个腿软竟直接给 横波跪下了。
横波眼睑微跳,实在不明白她 从小泼猴一样皮糙肉厚的人怎么在胡娘子嘴中 就突然变成了一个瓷娃娃。
她 只 得将自己的猜想告诉胡娘子,胡娘子在得知平仓介可能借助金蝉脱壳之法脱身后也 不由得肃穆了神色。即使他们此次围剿歼灭了再多倭贼,可若是平仓介逃了,亦算是功败垂成。
犹疑片刻,胡娘子总归答应了横波,只 是其神态颇有些勉强,且一定要横波再带上一水性好的弟兄。
横波无法,只 得答应下来。
如泼墨般黑沉的海面上,一艘摇摇晃晃的乌篷船上内里却并未点灯,若非特意去找,在这等慌乱的情景下实在很容易便被忽略了去。
然而当你一旦注意到它便会心生怀疑,无他,这艘船太静了,在这喧闹的海域上它竟是几乎与 大海融为了一体。
愈发接近这艘飘摇无依的小船,横波心中 愈发冷沉。即使已经距离如此之近,船上之人气息也 丝毫不外泄,这是内功大成之人方能达到的境界。此外,这人即使感知到来者不善仍是临危不乱,想必是对自己的武功有着极大的自信。
“船上何人?还不速速现身。”横波船上随行的是一个名叫水生的面白脸嫩的大小伙,其从祖辈开始都 在海上讨生活,故而水性颇好,据说可以在水里泡三 四个时辰不沉。
他高声询问,却并未得到任何回应。横波握紧手中 长剑正准备直接登船时,船上终于传来一声轻笑,随后一双素手拉开窗前隔风的帘子露出一张清隽的面庞,“阁下深夜到访,何不登船一叙?”
他甫一露面,水生立刻发出一声惊呼:“平、平苍介!”虽然胡娘子事前已经将相关利害给 他简单说了一通,此刻骤然见到这臭名远扬的倭贼首领,饶是已有心理准备他仍是难免胆寒。
平苍介却是温和一笑,“哦?阁下竟认识平某?”
水生下意识想要护在横波身前,却被身后一只 纤瘦却有力的手按住了肩膀,回头,是横波警惕却平静的面容。
她 轻轻摇了摇头,随后脚步轻点跃上了平苍介所在的船只 。
水生想拦,却因 横波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心下一窒,而就是这一个呼吸的迟疑,便只 能眼睁睁看着横波掀开舱前的帘子矮身钻了进去。
他抹了抹自己头上的冷汗,不由疑惑这上次引水时还平易近人的小郡主什么时候身上有这等威势了。
狭窄黑暗的船舱内,横波与 平苍介相对而坐。
平苍介点亮身侧一盏昏黄的烛灯,打量了横波片刻,喟叹:“阁下行动竟如此之快,看来我那替身还是功力不足。”
横波望着他,摇了摇头,她 根本没 有去找他那所谓的替身。
平苍介一怔,随即苦笑,“原来阁下竟猜到我之谋略,是我棋差一着了。”
他复又打开窗帘,遥望向远方夜色中 的一片火光,眼见着自己的亲信死伤成群,面上却无丝毫的动容,“阁下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横波盯着他看了片刻,随即利剑出鞘直刺向他的心脏。
她 不愿意听。
然而,她 那神出鬼没 的尖锐剑尖却被平苍介一手捉住,作为代价,他那原本平整的手掌上多了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平苍介拨开她 那无往不利的剑刃,声音中 多了些无奈:“在下已是将死之人,你们大晋人都 说人之将死其言也 善,阁下就不能多点耐心?”
说完,他再也 忍不住以手遮口 低身咳了起来,汩汩的鲜血顺着他本就淌着血的手掌低落在船上。
而这时,横波才 发现他的血液竟泛着阴暗的乌色。
她 眼中 诧异难掩:他,竟中 毒了?
平苍介察觉到横波的惊讶,面上也 是一阵疑惑:“原来我这毒竟不是阁下所种?”
接着,他复又苦笑:“平某本还想请阁下解惑,为何明明可以立刻取我性命却又偏偏多此一举,难道就是为了生生折磨平某这几日。如今看来,这疑惑怕是要随我下九泉了。”
横波却是恍然,她 应是知道这是谁做的了。甚至于,那人所做的这一切,应还是为了t 她 。
“既然阁下也 不能为我解惑,”平苍介微微一笑,随即利刃剖入腹中 的声音传入横波耳中 ,“我也 就不想再等了。”
“这几日,实在难熬了些。”
说完,这个最终也 没 能将自己的故事讲出口 的人便再也 没 有了生息,唯留一双已然失去了神采的双目仍然遥遥望着南方。
横波将目光从他面上移去,慢条斯理地擦拭干净自己的长剑,面色古井无波。
今夜过后,已再难从她 脸上看出些什么了。
失去了头目的倭贼溃不成军,而白龙帮等人更 是越战越勇,虽也 有不可避免的伤亡,但结局总算是好的。
当风间野子满身是伤提着一个人头找到横波时,却见其正肃色和胡娘子交代些什么。
“郡主放心,我定会厚恤其亲族。弟兄们打这场仗前都 留了遗言,我会一一按其期望完成。”
横波点点头,余光这才 瞥到满目通红的风间野子。
风间野子赶忙上前,“郡主,属下没 能发现平苍介的奸计,”她 将手上人头的面容展示给 横波看,只 见其脖颈上、耳后均有易容的痕迹,“他许是、许是……”
横波拍了拍她 的肩膀打断她 的自责,又将船上一个角落里真正的平苍介的尸体指给 她 看,让她 不必过于忧心。
风间野子这才 长舒一口 气,若是因 她 搞砸了这次围剿,她 便是真的百死莫赎了。
待打扫完战场,天色已蒙亮。
朝阳冲破海面,海天交接之处金红的霞光洒在鏖战了一夜的众人身上,可这看了十几年的日出从未有哪次像今日这样耀眼灼目,使人仅仅远望,便眼含热泪。
而这时,终于注意到海边动静的以邱昀为首的一众官员终于姗姗来迟。
邱昀得了消息后便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一见渡口 这处处刺目的断肢残臂以及那海水都 冲刷不净的猩红,差点没 当场厥了过去。
“你们这是在干嘛!”他气急攻心,话 都 快说不利落,“你们眼中 还有没 有王法了!”
说着,他身后府兵便要来围了白龙帮等人。
然而,不待他们逼近。胡娘子一手拖出平苍介尸身,“神霄郡主率领我等手刃倭贼首领平苍介,尔等见了郡主还不速速行礼?!”
邱昀一时竟未反应过来,“神霄郡主?什么神霄郡主?!我大晋哪有……”说着,他终于回想起来那个十三 年前便已湮灭的名字。
而此时,自胡娘子身后走出一个单薄却坚韧的女子,她 明明衣衫打扮都 朴素至极,然而在身后赤霞光晕的映衬下,却比这世间一切都 要雍容华贵。
待看清那张清绝素白的脸,邱昀猛然回头,却见身后落了半步的沈归棠正遥遥望着那个万众之前集日月之辉于一身的人。
他嘴角泛起笑,眼中 满是缱绻。
我以镇南埋骨地,砌君扶摇登云梯。惟愿郡主,扬名立万。
接收到邱昀那要吃人的 目光, 沈归棠言语间颇有些无 辜,反问道:“邱大人,沈某的 耳朵是不是不好使了?什么 神霄郡主, 那不是我的 未婚妻翠翠吗?”
他掩饰的 实在不走心, 邱昀哪能看不出他这是在装傻充愣?可 当 下显然有更重要的 事要处理,并非追究他的 好时机。
他从鼻子中哼出一口气,“沈大人还是自求多福吧,欺君之罪可 不是闹着玩的 。”
对他的 威胁并警告,沈归棠却丝毫不在意, “谢邱大人提醒。”而自始至终他目光从未离开过船上那个耀目的 存在。
此次一别, 恐将有些时日 不能相见, 他只想, 再多看她几眼。
邱昀扬声:“神霄郡主已于十余年前仙逝,阁下以‘神霄’之名 滋事寻衅意欲何为?”
他声音洪亮实则已然惊得出了一身冷汗。紧攥着黏腻的 手 心,邱昀却也明白此时无 论如何, 必须先矢口否认了再说。“神霄”不能活,而今日 之事也只能定义 为闹事。
胡娘子上前一步,“你 又是何人?胆敢质疑郡主身份?”其声落下, 白龙帮众人亦围了上来, 只在气势上便赢过邱昀带领的 官员府差许多。
邱昀呼吸一窒,语气也不由得弱了几分,“邱某并无 冒犯之意, 只是混淆皇室血脉乃是重罪, 若是郡主能够自证身份, 邱某事后必当 面谢罪。”
横波闻言不由陷入了沉默,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并非只是说说而已。而对于背井离乡双亲尽去的 她,“回去”谈何容易?
只是, 邱昀能想到的 事,沈归棠又怎会错漏?
话音刚落,从他身后的 人群中走出一个腆着肚子的 胖子并一位老者,老者在那圆润胖子的 搀扶下慢悠悠来到邱昀的 面前。
邱昀一惊,“侯爷?”来人正是皇上的 叔父、如今尚还在世的 越阳王,而搀扶着他的 乃是昙花一现于朝堂之上的 宗亲姬润。
越阳王已然年迈、近年来因身体不甚康健已极少现于人前,没想到今日 竟一路迢迢出现在此地。
老者借着姬润的 搀扶,将另一只手 上的 拐杖舞的 生风,恨不得直接敲在邱昀的 脑门上,“郡主之事自该由宗亲论断,向你 自证身份?你 又是个什么 东西!”
连挨了老爷子几个杖击的 邱昀自是敢怒不敢言,只得赔着笑道歉,但他心中也清楚连越阳王都来了,这“神霄郡主”怕是不假。
他不由又在心里 暗骂起沈归棠,同时暗忖回京之后他定要让陛下彻查一番这厮的 身份。
“郡主。”虽还未确定横波的 身份,这声遥遥的 一唤却已然表明了越阳王的 态度,他撇开姬润,自己蹒跚着向前走去。许是碍于他的 身份,又或许是他面色实在过于肃穆,那围挤在一块看热闹的 百姓自发地为这个行动缓慢的 老者让出了一条路。
老爷子上了栈桥行至横波跟前,因年迈而略显浑浊的 双眼带上了海水的 咸湿,而那饱经风霜的 白眉也染上悲伤的 色彩,他伸出自己皱巴巴的 大手 :“神霄,好孩子,与叔祖一同回京吧。”
横波其实已然不记得自己的 这位叔祖了,但是这一刻,来自血脉的 亲近与温情竟让她抽了抽鼻子。
她望着眼前这张刻满了岁月痕迹的 大手 ,目光微有些凝滞。而越阳王就这样静静等着她,既不催促也不收回。
这是个年幼便失去了亲人庇佑的 无 辜孩子,陌生、隔阂、甚至是猜忌,他都可 以理解也都能够包容。
终于,万众瞩目之下,横波跳下船,将自己玉白却并不娇嫩的 手 放入了大掌之中。老爷子泪意再难压抑,忙用袖子搽了搽眼角,“好孩子,好孩子,不要怕,我们回家。”
横波接替了姬润的 位置,祖孙两个互相搀扶着往回走去,而以邱昀为首的 一众官员虽然心思各异却也都毕恭毕敬躬身致礼。
两厢交错之间,横波与沈归棠相错而过,一人神色平静,另一人礼仪周到,仿若不识。
郡主千金之躯,又刚经历一场恶战,难免还需要在衢州修整几日 。
虽然姬衡的 圣诏还未下来,但是明眼人谁不知道,这“神霄郡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 真了。那些心思活络的 官员已经开始提着大包小包的 礼品以慰问的 名 义 上前探访了。
因着那日横波孤高凛冽的形象过于深刻,众人都已经做好被 拒绝的 准备了,却没想到,横波竟然来者不拒,每个来拜访的人都得到了接见。
而也因如此,神霄郡主口不能言的 消息很快就取代“神霄未亡,当 年或另有隐秘”一事流传于市井之中。
众人对此谈说纷纭,有扼腕叹息也有幸灾乐祸。唯有越阳王那个老头子心酸的同时却也松了一口气,有此一缺,反而大大保全了神霄的命。
而除了这些心存试探的 人,横波另还见了胡娘子和风间野子,只是她们之间谈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横波既已恢复了郡主身份,自然不能住在原来的 偏僻小院,此刻唯留沈归棠坐在院中石桌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
黑风几步跨入院中,瞅了他片刻终于还是打断他的沉思,“天使已经到了,郡主恐怕明日 便要回京了。”
众所周知,沈归棠与横波联系颇为紧密,想来他此刻已然在姬衡那里 挂上了名 号。好在他想要的 东西都已经拿到,当 时风间野子给假平苍介看的 其实是沈归棠命人仿造的 书 信,但是她最后还给沈归棠的 却是十余年前石川一郎身死前交给她的 那一份。
如今,这个工部员的 身份弃掉t 也没有什么 好可 惜的 。只是,他们暂时需要蛰伏一阵子了。
也因此,黑风此来是想问问他真的 不与郡主道个别吗?
沈归棠听出了他言下之意,却只是一叹:“你 以为郡主为何任由那些人将自己身体之缺传的 沸沸扬扬?”
黑风想也不想便答道:“当 然是为了示弱以降低姬衡的 警惕之心。”
沈归棠把玩着身上一个香囊,眉眼中含笑:“是也不是,她可 比你 聪明。”
黑风这下倒真是好奇了,“那是为何?”
沈归棠站起身,适时一阵风倏而刮过,有落叶随风蹁跹而起,而还有一些仍静静待在原地,坚定不移。
“郡主此举其一是为了示弱,至于其二嘛,则是为了筛选真正可 用之人。”
黑风这下明白了,横波这是将自己口不能言的 残缺当 成了一块试金石。她只用放出这个消息,而后什么 都不需要再费心,回到玉京后仍选择聚于她身边的 人便是过了第一次筛选的 人,而那些人或许自己都毫无 所觉。
想通之后,他不由惊呼:“郡主什么 时候如此聪慧了?!”他不是说郡主之前愚钝,只是他仍记得刚见面时,横波那一派不谙世事的 天真。
沈归棠嘴角轻勾,言语中满是自得之色,“我早就说了,这是块璞玉啊。”
“只是,”又回到最初一问,“这和您要不要和郡主告别一事有什么 关 系呢?”
沈归棠轻咳,“没什么 关 系。”
黑风:???
他盯着面前男人难得心虚的 脸:“所以,您就是单纯想要夸一夸郡主吧。”
就在两人谈话间,一个捧着盒子的 侍女突然来找黑风。
黑风有些摸不着头脑:“找我?”
小侍女将盒子递给黑风:“是找您没错。下人们收拾东西的 时候粗心大意,多收了一个盒子,郡主看了之后说这是您之前放在她房间的 ,特意遣了奴婢来送还给您。”
说完,小侍女便一溜烟儿跑了,留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 黑风以及……神色莫测的 沈归棠。
沈归棠舔了舔后槽牙,“哦?你 还在郡主的 房间里 放了东西?”言语之中杀气满满。
黑风当 即跪下,“属下冤枉啊。”天知道他天天对待郡主有多么 小心,既不能过分冷淡又不能太过热络,过分冷淡会惹了郡主,而过分热络又会惹了沈归棠。
沈归棠冷笑一声,随后眼神便搁在了那盒子上,其下之意不言而喻。
黑风心下颇有些无 语,这人明明就是想要看看盒子里 究竟是什么 ,却又不肯说出来,表面看着一本正经的 ,却不知道身上的 酸味儿都要把别人给熏晕了。
不过他也好奇,郡主这给他的 究竟是什么 。于是,他便顺水推舟道:“我们先打开看看,许是郡主搞错了。”
沈归棠眼神中杀气淡了些许,显然是对他的 识相极为满意。而顶着沈归棠一错不错的 视线,黑风终于慢慢将盒子打开,却见里 面躺着的 竟是……
一卷明黄色的 布帛。
黑风惊诧:“这是圣旨?!”
而沈归棠则是突然想起,自己曾经问过横波先太子殿下走之前有没有交代过她什么 东西,当 时她并没有什么 思路。那如今她将这份圣旨送给他……是觉得这可 能会帮到他吗?
难道……是越阳王告诉了横波什么 ?
沈归棠越想越有可 能,转身便欲去找横波,却又生生停了脚步。
“这份圣旨应与我们在先帝墓里 找到的 金镂球相关 ,而这个秘密或许终于要重见天日 了。”
说着,他收起圣旨便准备去破译其中隐秘。
留下黑风自顾自嘀咕,“所以郡主为什么 不直接说是您的 东西,害得我……”
沈归棠脚步一顿,随后若无 其事地回了房。
木门掩上,沈归棠抱紧怀中木盒倚靠在门上终于低低地笑了出来。无 人知晓的 是,他笑的 开怀之时,两眼竟是眯成了一对弯弯月牙。
他没去找横波告别,而横波也未直言将东西给他。
原来她心似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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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远来衢州的竟是姬衡身边的陈公公, 无 论如 何,至少在面子上 姬衡对自 己这个“起死回生”的侄女表现出了十分 的重视。
陈公公扶起横波,心 中是五味杂陈。他也是到了衢州方知这神霄郡主竟是个哑巴,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多少有些感伤。
他也是历经两朝的老人, 当年虽位卑,却 也远远观望过惊才绝艳的太子夫妇。那对神仙般的人物所诞下的孩子本该有着锦绣前程,如 今却 连话都说不 出,难免让人唏嘘。
“陛下说这许多年来郡主定是受了不 少委屈,如 今终于苦尽甘来定是个有后福的孩子。陛下他碍于公务人未能亲至, 但心 里实在思念郡主得 紧, 故而派老奴前来接郡主回京团聚。”
有后福……横波咂摸着这个词心 中只觉嘲讽, 然而面上 也做出一副感怀的模样 , 好似当真对回到玉京面见 姬衡满怀憧憬。
“老奴也知道郡主这些时日在衢州治水平倭日夜辛苦操劳,只是这太守府到底简陋,郡主金尊玉贵还是早日回京的好。”
他言里言外都是想 让横波早日回京, 足以见 得 “神霄郡主”此番横空出世着实是让姬衡感受到了不 小的威胁。
这时,横波身边的姬润上 前,“郡主已经下令明日便出发, 还要劳烦陈公公您就先在这府里将就一晚。”
陈公公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如 此甚好, 是老奴叨扰哪里称得 上 劳烦。”
是夜,横波正坐在窗前借着月色轻轻抚摸着膝上 的横波剑,其上 清波粼粼如 蜿蜒流光。这是她娘亲生前所用 之剑, 如 今她终于要堂堂正正将它带回玉京了。
虽然前路尚且漫漫, 但持剑在手, 拨云见 雾之日便是可 期。
她怔然间 ,却 见 一笨拙的白鸽蹦蹦跳跳跃上 她的窗棱。这鸽子一副憨态,一看便知肉质定然十分 鲜美。
那胖鸽子似是感受到了横波的觊觎, 连忙转了个身子,将自 己的小短腿展示给横波看,却 原来,这鸽子之所以走得 如 此歪歪扭扭实在是因 为它细细的腿上 竟栓了一个小纸鹤。
横波果然将注意从它肥美的身体转移了去。她这院子四处都守着姬衡的人,夜色深重,派一鸽子来递信倒也是出其不 意。
她取下鸽子腿上 的纸鹤,那鸽子也不 怕生,就睁着一双黑豆眼歪头瞧她。
横波轻轻点 了点 它的脑袋,将它头上 细短的绒羽拨弄的一团乱,这才琢磨起手中的纸鹤。
这纸鹤看着和那胖鸽子有几分 神似,同样 一双黑豆小眼。横波仔细瞧了瞧实在没看出什么玄机来,干脆将其拆解开来。
而拆开薄薄一张纸内里竟藏着一缕乌黑秀发,并纸上 铁画银钩二字:信物。
横波望着纸上 两字目光沉沉,而那胖鸽子见 横波无 甚反应,大着胆子跳到她手边轻轻啄了啄好似催促。
横波这才收回神,她只是突然想 起当时在地 陵,沈归棠似是没将她一缕头发还她。
她回房落笔与纸上 ,又将信纸原样 折回纸鹤模样 系在鸽子腿上 ,轻轻一弹它脑袋。鸽子好脾气也不 恼,黑豆眼中满是淳朴的天真,绕着她蹦蹦跳跳一圈终于展翅飞走。
它堂而皇之从隐在暗处的人头上 飞过,慢悠悠回到主人的院子。
而貌似纯朴的鸽子一回来立刻变了一个鸽似的,黑豆眼中闪出机智的暗芒,见 到等在屋里的主人便迫不 及待地 将自 己的脑袋凑上 去,还颇有些心 机地 转了转,好全方位展示自 己的“功勋”。
沈归棠注意到鸽子头上 被人蹂躏的凌乱羽毛,笑叹道:“辛苦你了,明日给你加餐。”
成精了的鸽子这才抬起一只翅膀,心 满意足地 给自 己顺起毛来。
沈归棠戳了戳它已经堆了一层油水的肚子,这才取下鸽子腿上 的纸鹤。
纸鹤展开,里面t 的“信物”已被取走,唯纸张上 多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