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意名声的枭雄往往采取此法,他们不介意自己死后 被 写成暴君之流,人死如灯灭,抱着个 好名声死也不能让自己下辈子投个 好胎。不如不忍,就 图个 痛快。
这种人大多有魄力也够狠。
然而选另一种的才是多数,那便 是招安。你再有能耐又如何,君是君,臣是臣,你还不是替我卖命,而我不费吹灰之力便 能落得一个 知人善任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这种人大多有智慧。
至于姬衡,他选择了第二种,却是因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神霄郡主如今再落魄也不是他想 杀就 能杀的。
而此刻的横波,却是真 实地有几 分无辜和可怜。
明君从不需要事 必躬亲,下属也需要足够施展才华的空间才是。所以,横波只是提供了一个 明确的需求,至于如今这等局面,也属实是她未能料到的。
人们都知道 ,一个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显得格外匆忙,这句话在被 传的神乎其神的神霄郡主身上也没什么例外。
结结实实受了一个 大礼后 ,横波脸上的表情随着少年的自诉经 过了惊讶、感动、振奋、落寞的四重变换。而在人看不见的角落,她右脚的靴子底也实实在在地薄上了那么一两层。
见到的人谁不感叹,好一个 准备踌躇满志却又郁郁不得的小可怜!
而就 在京城的百姓仍在为可怜的神霄郡主愤愤不平的当晚,刑部侍郎收到了家里老仆传来的消息,他老爹前些日子摔了一跤,在床上躺了几 天还是没扛过来,人已经 没了。
次日,刑部侍郎请丁忧的折子和酝酿了一整日的民情一同被 搁在了君王的桌案上。
这之后 ,便 是郡主府上再临一喜。
神霄郡主被 授为刑部侍郎,不仅是开朝以来第一位女官,更是一入仕途便 已官至三品,轰动一时。
温府,温老爷子召来自己的孙子,不太赞成地埋怨:“郡主此举过于冒失,你也不拦一栏。”他老人家最是信奉谋定而后 动,若非如此,旧部也不能在姬衡上位后 还能留存下这些火种。
温庭兰笑的温柔,“阿钰说,隐忍蛰伏确实最为安稳,但扮猪久了便 真 成了猪,底牌藏着不发也会变成死牌,她这次回来不是为了带着旧部继续在阴沟里躲着的。”
“她相信旧部,”他转头 看向自己的阿爷:“希望旧部也相信她。”
温钺闻言心头 发酸,他别 过头 ,“旧部当然相信郡主,不然这么多年苟延残喘又是为何?”
温庭兰垂下头 ,给老爷子面子当做没看到他眼角沟壑中盛起的光,“阿钰还说,日子都会好起来的。”
“我当然信!”老爷子低声哼哼,“一口一个 阿钰,都当负心汉了还叫的这么亲热。”
说罢,他又不死心地问:“你和公主究竟怎么一回事 ?”
温庭兰不理,转身欲走 。
“你这犟种,”老爷子气的骂他,随即声音又小了下去 “你是我的孙子,爷爷希望你也多顾惜顾惜自己。”
爱而生怯,爱而多忧,爱而自焚其身。
“郡主, 内务府今晨遣人来问 您宅子住的还 算舒心,是否还 有哪里学要修整?”
横波觉得尚可,这宅子内一应摆设内务府也是上了心的。
还 有没有别的话带给我?
竹喜压下声音:“白护法递来消息, 问 需不需要给您一段时间适应一下。他反正也等了这么多年, 不急在一时。”
横波摆摆手,她又不是真来当官的,日日上朝都要见到姬衡那张老脸,整的她这几日食欲都不好了。
此事宜早不宜迟,况且, 她还 想着今年便将一切尘埃落定。下山这么长时间, 她想回去看 看 师父师娘了。
都说 新官上任三把 火。那她这第一把 火, 便送给已故的正德皇太后吧。
“今日可还 有其他事启奏?若是无事……”
朝堂上, 随着贞元帝话音落下,几位官员左右对视一眼,无声打起了眉眼官司。
“陛下, ”京兆尹踌躇着出列,“京兆尹府今日接到一桩案件,虽并非什么大案, 但因 年代 久远以 及涉及朝内官员, 还 请移交刑部。”
“哦?”姬衡来了点兴致,“什么案子?”
京兆尹垂下头,“内务府总管白云状告定北侯府拐卖幼童, 并阻止其寻亲?”
此话一出, 众人无不将目光投向人群中静立的大理寺少卿陆无妄。
姬衡也问 道:“少卿, 可有此事?”
陆无妄出列,面 上平静:“禀陛下,臣并不知此事。不过既然有人递了状书, 那臣也请求陛下彻查此事,还 我定北侯府一个清白。”
“既然少卿大人这么笃定,”姬衡颇有些看 笑话的意味,“那此案便交由 刑部负责,京兆尹府从旁辅助。若是不能查个水落石出,不说 内务府和定北侯府,朕也要找你们麻烦!”
“是,谨遵圣命。”
“是,谨遵圣命。”
“郡主,这便是一应卷宗,如此就移交给刑部了。”
刑部郎中觑了一眼横波的脸色,望着如同甩掉一个烫手山芋的京兆尹皮笑肉不笑,“大人说 笑了,我们在官言官,这是侍郎大人。”
“对,对,”京兆尹擦掉额头上的虚汗,“是在下老糊涂了,还 望侍郎大人莫怪。”
横波翻弄着手里的卷宗,突然抬头似笑非笑望着眼前行为畏缩的男子,这位才是真扮猪吃老虎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老头看 着不声不响的,背地 里却 已经查到了这么深。
怪不得她等了许多天都没等到案子移交刑部,原来是老头子越查越害怕,为了自己的小命在移交之前还 特 意在姬衡面 前过个明面 。
不过这倒是给她省了不少心,横波心情颇好地 决定看 在这个份上就不折腾他了罢。
横波将手中卷宗卷起,率先迈步离开。刑部一群人等见状急忙跟上,留下京兆尹独自一人卸了浑身力气倒在椅子上。
还 是找个机会 致仕吧,反正他这辈子当官也当到头了。风雨欲来。他一身老骨头可经不起淋啊。
“大人,”郎中错半身跟上横波的步伐,“那咱们接下来?”
横波郁闷地 瞅他一眼,这人怎么回事,究竟是谁刚当上官没两天?
他不好意思地 嘿嘿一笑,小声为自己解释:“郡主,公子让我有点眼力见儿 ,一切唯您马首是瞻。”
横波了然,原来是旧部的人,怪不得她一直以 来都觉得这个人有些怪,怪殷勤的。
看 来就是他干掉了自己的上司,可惜最后也没成功上位,反而被她占了这个坑。
上任刑部侍郎的老爹其实 去年就不在了,然而这人为了自己的官位硬是秘不发丧。毕竟三年的守孝期满之后还 能官复原职的官员实 在少之又少,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才能足够让皇上记住他三年。
当家里老仆的消息一传来,他便知道自己暴露了。但是那人却 又没有直接告发他,他心中略一掂量就想到了此事的关窍,原来是瞧上自己的位置了。
于是,他连夜递了个折子,也不等上面 的旨意下来就马不停蹄地 回老家了。
看 在自己现在坐上这个位置还 有眼前人出了大力的结果,横波对他多了几分耐心。
既然卷宗已经拿到,下一步自然便是,调查了。
来人约莫三十多岁,简单的白玉冠将一头黑中夹杂着少许白的长发简单束起。
出乎横波的意料,白云竟是一个看 起来颇为孱弱的男子,不过想到他的身份,倒也可以 理解了。
“大人,”他端起茶盏间,伶仃的腕骨探出宽大的袖子下,“在下此举实 属无奈,好在t 侯爷宽厚,不计较我的无礼。”
被喊来记录的主事没忍住拔高了好几个音,“所以 你就因 为找不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就把定北侯给告了?你这可真是……”。要不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就差指着人鼻子骂无理取闹了。
前些时日,白云的养母进京来看 望他,老人家没能适应玉京的寒冷,没来几日便得了风寒,夜间发起高热之时断断续续说起了呓语。
白云因 不放心,夜里便一直守在床前,也因此阴差阳错地得知了自己原来并非父母亲生,而是从定北侯府抱出来的孩子。
他当下起了疑惑,但因 着老人的病情只能暂且按捺在了心底。好在不过几日,他母亲便退了热,又将养两日便好了个大全。
他终于忍不住询问 起了自己的身世,养母却 矢口否认,并不许他将此事说 出去。
看 着养母惊慌的模样,他疑惑不解,毕竟他好歹朝廷官臣,且直属皇上管辖。究竟是何势力还 能威胁到他?然而面 对养母的恳求,他只得先行应下。
可待养母归家之后,他辗转难眠数日终究还 是决定去定北侯府问 个清楚。
刚刚还 觉得荒诞离奇的主事忍不住催促道:“接下来呢?”,可见只要是人,被开了个头便想寻根究底。
见神霄郡主和白云同时望来,他面 上一阵尴尬,好在他是个脸皮厚的,若无其事道:“白大人,然后呢?”
白云苦笑:“定北侯府如何都不承认有这事儿 ,不然在下也不会 出此下策了。”
主事心道,这确实 是下策,不管最后如何,白云这官路恐怕都是走到头了。好好一个内务府主管,虽然无甚实 权,但好歹品级高啊,他想当还 当不上呢。
恰巧这时,负责去定北侯府探查消息的刑部郎中领着一老妪进来。
“大人,我在吏部查到三十五年前在定北侯府做事后又出府的老仆,目前还 在玉京的只有这位大娘。”
横波颔首。
“大人此法甚好!”主事拊掌,既然定北侯府那边不愿意说 ,那便从流出的下人这边下手。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这新来的侍郎居然还 有两把 刷子,把 他那难缠的上司都使唤的团团转。要知道平常这跑腿的伙计怎么也不会 让堂堂四品的郎中大人去办。
“柳氏,我问 你答,不可有任何谎言或是隐瞒。”
“是,大人。”柳大娘战战兢兢地 跪在堂前,眼中满是瑟缩与畏惧。
“你三十五年前便于定北侯府在老侯爷及侯夫人面 前做事,是否有误?”
“是、是的。”
“定北侯府三十五年前可有添丁?”
老妪似是陷入了回忆中,又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终于答道:“老侯爷膝下仅有一子一女,就是如今的定北侯爷和已逝的贵妃娘娘。侯爷膝下又只有一子,且是三十年前出生。这之外,并没有添丁。”
相比起其他官宦世家,定北侯府的人员构成实 在简单,也因 此,府上有没有添孩子根本瞒不过下人。
早已沉浸在探案中的刑部主事兀自陷入了思考,就也没见到横波与郎中使了个眼色。
“那本官问 你,三十五年前,定北侯府里可还 有其他大事?”
坐在上首的郎中目光如炬,吓得柳氏一个激灵,本来觉得老了不中用的脑子也顿时清明了许多。
“三十五年前……”她沉吟片刻,突然拔高声音,“我想起来了!三十五年前,宫里的娘娘薨了,一尸两命。当时的侯爷夫人在进宫吊唁过后便生了一场大病,据说 一连好几个月都卧病在床。”
“据说 ?”刑部郎中斟酌着这个词,“所以 ,你们一连几个月都未曾见过夫人?”
柳氏点头:“那段时日除了夫人贴身的婢子,我们连院子都不许靠近。说 是夫人悲痛过度,不愿见人。”
“说 不准,当时侯爷夫人根本不在府内,”主事大胆推测,“可夫人女儿 前脚过世,后脚她又一连几个月不回府,这是何故?”
看 着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郎中悠悠道:“那你不妨再大胆一些,你不觉得,都是三十五年前,这个时间有些过于巧合了吗?”
主事经他这么一点,顿时瞪大了眼睛,他惊疑不定地 望向白云:“莫非?”
却 见白云笑而不语,完了!完了!怎么感觉今日掉入坑的是他自己。这种大事是他一个六品小官配知道的吗?
“大人,”他对横波哭丧着脸,“下次您还 是派我跑腿吧!我还 年轻,还 跑得动!”也还 想再往上升一升呢!
横波眼观鼻,鼻观心。这事儿 不适合旧部的人掺和过多,那就只能辛苦辛苦这种天子直臣了。
“倒也不至于过早下定论,”郎中替横波安抚他,“既然你想跑腿,那便拿着刑部的牌子去太医署将江老太医请来吧。”
既然已经上了贼船,一条路走到黑总比临时跳船强,主事又被勾的心痒难耐:“请江老太医又是为何?”
郎中确是转向白云:“在下冒昧一问 ,白大人身体 孱弱可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病根?”
白云倒不避讳:“确有此事,好在我养父乃是医馆大夫,经他多年费心调理,倒也好多了。”
郎中拊掌一叹:“如此一来,一切倒都说 得通了。”
“怎么又说得通了?”主事一头雾水, 却被郎中赶了出去,“快去,待江老太医来了, 你 便什 么也都清楚了。”
主事无 法, 只得喊上人紧赶慢赶往太医署赶去。
“唉……”江老太医收起 诊脉的手轻声 一叹,随后复杂的目光落在白云脸上,像是在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人,“这位大人所中确为勾魂之毒。”
“不过这位大人体 内毒素已经拔除,虽说心脉之损难以逆转, 但若是能好生温养, 于寿命倒也不会大碍。”
“多谢。”白云温声 致谢。
“唉, ”江老太医叹一口气, 收拾起 自己的药箱,“这见着毫不起 眼的勾魂小草,却着实害人不浅啊。”
白云敛目:“草生何辜?人心叵测罢了。”
江老太医临走前最后看他一眼, 略含深意道:“当 年容贵妃生产前便是老夫为其 问脉,其 时贵妃为心悸所扰,是老夫医术不精未能查明原因 , 只以为是贵妃第一次生产心中忧虑过甚。却没 想到, ……”
“老夫这些年偶然想起 依旧难免会想,若是我当 年见识再广些,或是再细心一些, 也不至于酿成如此苦果。”他看向白云, 饱经风霜的面上满是温和, “大人若是有什 么需要,便直接遣人来寻老夫便是。”
白云郑重一拜,“多谢先生。”
“知道了你 想知道的, 怎么还苦着个脸?”郎中打趣小主事。
“这、这是为何呀?”郎中知道他是想问什 么。
白云明明可以在宫中享受皇子的待遇,为何老侯爷宁愿犯下欺君之罪也要将其 偷偷带出皇宫。
“我还是想不明白,明明当 时下毒的柔妃已经被处死了,何至于这么小心翼翼?”说小心翼翼都有些保守了,其 实他心中想的是惊弓之鸟。
郎中叹一口气,这下属成也天真,败也天真。
他搭上小主事的肩,附耳道:“那 当 然是因 为,真正的幕后黑手还在虎视眈眈呢。”
“还有谁?”小主事惊得炸毛,“不是,这种宫廷密帷咱还要接着查下去吗?”
当 时有这个能力使唤柔妃谋杀皇嗣却还能在东窗事发之后完美隐身的……他不敢再往下想。
“大人!”他哭丧着一张脸,“我还没 讨到媳妇!我还有家乡的老爹老娘要养!放我走吧!”
郎中一手钳住他跟上横波的步伐,冷笑:“现在晚了。”
横波对自己这聒噪的下属表示无 语,怕什 么,这案子可是姬衡亲自送到她面前的。可别忘了,若是不能查个水落石出,他可是要找他们麻烦的。
又过了几日,刑部门前。
“草民严婉,乃是罪臣赵廉之妇、罪臣严纵之女。今……”
不待她说完,守在门口的小吏直接挥手赶人:“若是有冤屈请去京兆尹府报案。刑部可不是什 么人都能进的。”
“非也,”严婉也不恼,“草民是受定 北侯爷所托来助刑部办案的。”
小吏迟疑间,主事已然匆匆赶到:“夫人大义,还请夫人移步厅内说话。”
严婉向他行了一礼,便跟着进了内院。
“夫人,令尊如今赋闲在家,虽说丢了官职又充了家产,但至少温饱不愁。可若是你 当 真将此递交上去,可就没 有回头路了。不说是你 父亲,连你 可能也要受到牵连。”
“大人,”严婉微笑,“我只庆幸我父亲这人t 虽然心狠手辣,但好歹不糊涂,知道给自己留下筹码。”虽然这筹码最后便宜了她。
“好,”刑部主事点头,“既如此,我会将你 手上严纵与正德皇太后密谋杀害嫔妃皇嗣的证据递交上去。这几日,您便留在刑部,既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全,也为方便后续提审。您有何意见?”
“并无 ,多谢大人。”
“大人,”刑部郎中将这些时日以来整理的卷宗以及证据整理好呈给横波,“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是,尚书大人会同意在早朝上呈述此案吗?”
刑部尚书秦飞是天子直臣,这种直接打脸皇上的事,他又不是个傻的当 然不愿意惹火上身。而他们做下属的也不好直接越俎代庖。
这事让他愁的皱纹都深了几分 ,横波倒是没 什 么好担心的。
他不愿意说,那 就逼他说。若是姬衡问起 来了,他不想说也得说。
“郡主,您就确定姬衡会在朝上问?你 莫非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横波闻言恶心的起 了一身鸡皮疙瘩,懒得再与他多解释。你等着瞧便是了。
朝会上。
横波百无 聊赖地偷偷活动泛酸的肌肉,时不时抬头瞥一眼一旁的刑部尚书,因 着她郡主的身份,倒也不至于排在尚书身后。
刑部尚书假装没有注意到旁边时不时的目光骚扰,目光牢牢盯着自己的靴子。想到昨晚上递过来的呈文,他脑子就一阵发晕。
这时间抓的有些太妙了,以至于他都没时间先给陛下递个折子先撇清关系。
想到这他又恨京兆尹恨得牙痒痒,这老狐狸也不跟他通通气就把这烂摊子丢给他。不然他怎么也不至于将调查之事全权交给神霄郡主。
他只盼望着朝会赶紧结束,让他去表个忠心先。
可惜,天不遂他愿。
“陛下,”收到殿外值守的小太监消息的郑公公附耳过来,“定 北侯请求面圣。”
姬衡皱眉,“让他等着。”
郑公公为难,“定 北侯效仿古人负荆请罪之举,正跪在殿外,说是要当 着所有朝臣之面向陛下负荆请罪。”
“哦?”姬衡突然想起 前些日子移交刑部的那 桩案子,难道真是定 北侯干的,还被刑部逮到了辫子?
只是秦飞这厮怎么也不递个折子,或者直接在朝会上上奏也可呀。难道朕还会包庇定 北侯不成?这厮真是老糊涂了。
早就想看定 北侯吃瘪的姬衡假装思索了一阵便道:“宣定 北侯上朝觐见。”
而秦飞闻言则差点一口气没 喘过来晕厥过去,好家伙,他还纳闷郡主为什 么特意给他呈文,难道是想招安?
原来,郡主是压根没 想着让他好好从金銮殿竖着走出去!
已经年过五十的定 北侯爷背着一捆荆条赤膊走入了殿中,不顾他人眼色,他径直在殿中跪下:“臣陆平轩,拜见皇上!”
“定 北侯,”姬衡眯眼打量他脸上的神色,“你 这是何故呀?”
“臣犯欺君之罪,罪不可赦,请陛下责罚。”
姬衡扭头转向刑部尚书,“秦飞,你 来给朕解释解释,也让朝上众大臣听听,可别冤枉了定 北侯。”
秦飞见到定 北侯那 一刻已经知道今日一事已成定 局,再挣扎也无 甚意义。
“陛下,近些时日刑部查处定 北侯府与内务府总管白云一案时,查到了些许前朝旧事。”
“内务府总管白云其 实并非定 北侯陆氏旁支,而是当 年容贵妃腹中之子,也就是”,他咽了一口唾沫,闭目自暴自弃道:“陛下您的兄弟!”
“胡说!”茶盏并水一同砸向秦飞,水泼落在他身上氤氲一片。
“一群混账东西!”他行至殿中,手指指秦飞又指指陆平轩:“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你 们当 朕就是好糊弄的?!”
“证据呢?给朕把证据呈上来!”
秦飞膝行至姬衡面前,将昨夜连夜写好本打算下朝后递交的折子交给他。
姬衡扫过去,冷笑道:“这只是猜测罢了,照这么说,难道这世上所有中了这毒的三十五岁之人便是我的兄弟?!”
横波撇撇嘴,她都还没 把所有牌都丢出去呢,姬衡这就要掀桌了,玩不起 啊。
“陛下,”定 北侯此刻沙哑出声 :“当 年我阿妹生产之时,是我母亲陪伴在侧。当 时我阿妹自知是挺不过去了,便请求接生的婆子将孩子先剖了下来,当 时一直为她诊脉的江太医也知晓此事。”
“陛下若不信,我母亲与江太医也在殿外等候,可以随时传来询问。”
姬衡面色铁青,“来人,传老夫人与江太医进殿。”
随后,精神矍铄的两 位老者相互谦让着进了殿,两 人一人严肃一人温和却都没 有半分 紧张,毫不在意殿中凝滞的气氛立在了定 北侯两 侧。
“陛下,”老夫人虽已年过古稀声 音却仍然洪亮,“此事乃是老身一手策划,与我儿无 关,更有江太医无 关,还请陛下不要迁怒。”
姬衡冷笑:“老夫人,您不会以为这欺君之罪您领了,定 北侯就无 事了吧?”
老夫人和气地笑笑:“我儿子并不知晓当 年内情,”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木匣,示意静候的宫人呈给姬衡。
她掷地有声 :“我定 北侯府从未欺君,此事乃是先帝默许。”
姬衡从匣中取出尘封多年的圣旨,读过之后便是一言不发,朝中众臣即使再抓心挠肝也只得憋住。
“好好好!”姬衡将圣旨随意递给郑公公,“既然是父皇的旨意。”
他阴鸷的目光盯着老夫人,“那 朕自然也别无 他言。老夫人不必把朕想的那 般狭隘,多了个兄弟,朕高兴还来不及呢!”
“定 北侯,你 也起 来吧,做出这样 一副样 子,朕还会吃人不成?”
陆平轩却仍然跪着,“陛下,隐瞒皇嗣的消息只是臣的第一罪。臣还有第二罪,”他坦然抬头,带着些殊死一搏的决然。
“臣要状告已故的正德皇太后与前兵部尚书严纵,正德皇太后与严纵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以毒谋害我阿妹华容皇贵妃与先皇子嗣性命。”
“此事已经刑部查明,还望陛下,早做决断!”
刑部尚书早在定北侯老夫人入殿之时便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尽力缩小存在感 将自己掩藏在众多官员之中。
而这也是他 在接下来无数次后悔的一个决定。
定北侯话音一落,全殿安静到落针可闻。就在众人将目光投向秦飞之前 ,只 见他 率先踉跄一步, 却正好 跪在了大殿中央, 而自他 袖中,又一份折子飘然滑落。
“好 ,好 得很!”姬衡直接一脚将他 踹到:“看来你还有惊喜给朕!”
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一下子跪下的秦飞莫名 又挨了一脚,而深藏功与名 与内力的横波则一脸乖巧地隐于众人间。
“陛下,臣……”
“闭嘴!”姬衡简直急火攻心, 还以为这是个忠心的, 没想到藏得这么深!
宫人将秦飞面前 的折子呈给姬衡, 姬衡的手都 在颤抖。
“你们逼朕定母后的罪, 这和逼朕去死有什 么区别 ?!”
姬衡涨红着 脸歇斯底里地怒吼:“啊?你们这是想干嘛?想造反吗?!”
闻言,殿上所有人皆跪下行礼:“陛下息怒!”
“息怒?这叫朕如何不怒?!秦飞,你说朕该如何息怒?定北侯, 你说呢?!”
秦飞讷讷不敢言,定北侯则是铿锵重复:“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姬衡还从未被人逼到如此难堪的境地, “早做决断, 早做决断!好 ,传朕旨意。”
“朕之弟兄,姬氏白云。年少流离, 然睿质夙成, 英姿特立。封为晟王, 赐之金册,以藩屏王室。”
“至于其他 ,”他 环视一圈, “朕不想此后听到任何流言。”
“全都 滚!”
“忒不要脸!”竹喜忿忿不平。
“无妨,”竹欢一边给辛勤奔劳了好 几天的刑部侍郎大人捏肩捶腿,一边安慰她:“反正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没错,这把火要烧掉的可不是正德皇太后的名 声,和死人计较有什 么意思?
这第一把火,真正要烧掉的是姬衡的威信。也不知那些本就难得的天子直臣在见证了他 们陛下的真面目后此刻该如何想。
此外 ,如今定北侯府和大理寺也是彻底与他 们绑定在一起了。
这几日想走 旧部门路的人估计不会少,横波吩咐竹欢,提醒他 们,审核的时候不要放进来杂鱼。
“是。”
“郡主,”竹喜也凑上来,“你想不想知道少阁主最 近在忙什 么?”
横波一怔,自从回到玉京来一桩接着 一桩的事情处理起来应接不暇,她确实也很久没t 关注沈归棠了。
沈归棠三字在她舌尖滚过,一时间又将她带回到了去年。那时候她刚回玉京,名 字还叫翠花,身旁还有二狗,一心想着 攒够三百两银子给自己赎身。
那时她只 觉得沈归棠恶劣、小心眼、阴晴不定、睚眦必报……
奇怪,这人的缺点怎么一箩筐都 装不完?
可他 却也教她练字、背着 她走 一夜的路、承诺要给她找来补心的药、问她是否愿意嫁给他 。
他 将鲜血淋漓的自己剖给她看,一边祈求着 、一边威胁着 自己接受他 。
那时她拒绝了他 ,可现在呢?
横波扪心自问,她觉得如今自己再做不到,做不到无视两颗挣扎着 彼此靠近的心,纵使一颗伤痕累累、另一颗残缺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