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by伴夕生
伴夕生  发于:2025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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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是在解释,同样也是在渴望认同。
横波叹了口气,手掌轻轻抚摸过他不知 是因 用力过度还是因 违背本心而颤抖的手臂。
轻柔的力道暂时地抚平了他心中 所有的暴戾,他颓然松开 了手,面色已经变得青紫的孩童跌落在地,因 重新 吸入了空气而猛烈地咳嗽着,仿佛要将自己的心肺都咳出来。
沈归棠转身,不愿再见眼前这讽刺的一幕,“算了,谁让他叫毓儿呢。”
一处临时搭建出的医馆内,横波看着床上躺着的一大一小两 个陷入沉睡的人 ,简直无奈至极。
她本来是带着一个伤患想看看沈归棠有什么办法,结果……办法没有给她,伤患倒是多丢给她一个。
尤其 是当医馆的老郎中 看到陈毓脖子上的伤口后转用那等惊恐的眼神看向她时。
横波:……
好 在沈归棠不至于丢下这烂摊子彻底不管,看着从旁边路过前往倭贼老巢的官府中 人 ,横波眉眼微微闪动,只希望她们 能从倭贼那里多找到些粮食吧。
海水倒灌带来的打击绝不止表面上这些,海水对土地和井水的侵蚀污染才真的让人 焦头烂额。
沈归棠这些时日便几乎住在了滨县县衙之中 ,横波则继续守着两 人 ,好 在陈毓的伤虽看着可怖,但恢复的也快,只是说话受到了些许影响。
不过看他如今,也不像是想要说话的样子。
终于,陈毓忍不住找到横波,用那破锣一般的嗓子道:“我能不能不要再吃白粥了?”
虽然他也是出生在农户人 家,生活算不上富裕,可这顿顿白粥也不是一个孩子能忍受的。
横波无情地摇了摇头,现在整个滨县都缺衣少粮的,她能保证他一天三顿、顿顿不落都算是仁慈了。
况且t ,就他那破嗓子,老郎中 说了这几日用点清淡的才好 。
陈毓扯住她的袖子,眼巴巴道:“我拿秘密和你换。”
横波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察觉到他满脸的紧张与忐忑,这才明白,他是想要告诉她却又不好 意 思。
这些天来,这孩子应当是煎熬了很久吧。
陈毓确实自醒来后便一直在心中 纠结,他不是没看出那个男人 讨厌他们 母子,但是他娘现在还好 好 躺在这里,而且那个男人 最终也没有杀他。
风间野子这几日清醒的时间少,多数是在沉睡中 。此刻,她的床边,陈毓小声 地问 :“我娘,她真的是倭人 吗?”
横波静静望着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见状,陈毓心中 虽然有些难过但还尚算平静,“我娘身手不错,有时会去我们 村子旁边的山上打点山货拿去卖,几乎每月都会有一笔好 点的货。”
“我求过我娘无数次,想让她教我点功夫、或者哪次上山的时候带上我也好 ,可我娘从不同意 。于是,有一天我就偷偷跟上了我娘。”
横波想起他鬼鬼祟祟从海边到县衙跟了他们 一路,不由腹诽,原来这孩子是有前科啊。
“然后我就看见一个看着就是富贵人 家的女子,大包小包地给我娘塞东西。可是我娘带回家时,却又说是用卖山货的钱买的……”
“抱歉,”男孩脸上有些羞涩,“我之前便是想到了这件事,没有告诉你们 。”
横波闻言突然想起来每月要往随县去一次的桂香,所以,桂香便是去看望风间野子吗?她们 有何关系?沈归棠想要的东西会在她们 手上吗?
“漂亮姐姐。”陈毓迟疑的声 音唤回了横波飘远的思路,她垂眸看向这个乖巧坐着的孩子。
“你说,我娘真的杀了很多人 吗?”
横波丝毫不了解风间野子,但是根据她一人 血洗倭寇老巢的手笔以及沈归棠的只言片语,答案恐怕会不如他意 。
她摸了摸男孩柔软的发丝,这个问 题或许只有风间野子本人 最有资格回答他。
男孩应是从她的沉默中 意 识到了什么,晶莹的泪珠瞬间盈满眼眶,他赶忙把头低下去,不让横波看见他的窘态。
“可是、可是就算这个世界都怪她,她也是我娘。”他声 音带上哭腔,抽抽搭搭道:“我、永远都不会怪她。”
这是一个读过书、晓过道义的孩子才会有的痛楚。
说完,他再忍不住眼中 的热意 ,抬起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抹,一溜烟跑了出去。
横波将视线从他愈来愈远的背影上移开 ,重新 投在床榻上眼睫颤抖的女子身上。
再止不住,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流下。
横波突然明白了她问 起如何处置风间野子时沈归棠留下的那句话,“让她活下来,有了良心的人 活着才会更痛苦。”

沈归棠在 滨县这边虽然忙碌, 好在 县令罗涟被他完全压制,因而在 决策上并未受到太多掣肘,尚且算得上井井有条。
而泾县那 边, 张木头就没有这等待遇了。他虽也被好吃好喝地供在 了县衙, 然而也仅仅如此了。泾县的县令乃是当地豪绅捐来的,根本不畏惧他这个从京城来的老头子 ,自古以 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别 提他只不过一个没有根系的小小工部员。
张木头为此气的食不下咽, 尤其是看见县中 已 经开始出现难民 死亡之时, 他那 本就稀疏的白发更是所剩无几。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 他来到泾县的第三日, 这事说来也是离奇, 明明是刚刚经历水患的县城,却突然发生了声势浩大 的火灾。
而这火灾好巧不巧,又发生在 县里 最 大 的富户、也就是县令大 人名下的粮肆。
更巧的是, 这火只在 粮肆外 围烧了一圈,且火势刚起,便有成群的难民 以 救火的名义冲进粮肆, 而等这火被浇灭之时, 其内的粮食也“付之一炬”了。
当夜,县令大 人差点突发心疾,可他也只能 吃下这个哑巴亏。毕竟他此前一直都 是以 县里 无粮来搪塞百姓, 如今若是突然被指出他身为一县父母官却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 那 他这官也就做到头了。
于是, 这场及时火一来,百姓欢呼、张木头舒了一口气、而默默无闻的黑风深藏功与 名。
终于,李坚的人“姗姗来迟”, 而沈归棠与 张木头也被请回 了府城。
太守府内,邱昀邀请沈归棠共进午膳,“听闻沈大 人从滨县还带回 来一对母子 ?”
沈归棠叹口气:“翠翠是个心善的女子 ,她连路边的虫豸都 不舍得踩死,遇见被倭贼掳去的陈家母子 想要相帮,实在 再正常不过了。”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邱昀面皮抽了抽,不过他本就不是想问这些,他状似无意道:“沈大 人此去滨县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发现?”
沈归棠凝眉,面色难得严肃:“说起发现,沈某确实有一事不知是否要禀告。”
“哦?”邱昀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实际心都 要提到嗓子 眼儿。
“沈某怀疑,”他指了指李坚的主院,“与 倭贼有勾结。”
邱昀先是松了一口气,不是发现了当年的事便好。然而还不等他心彻底落回 肚子 里 ,突然反应过来沈归棠所说背后含义。
当年大 晋与 倭国名将石川一郎确实有所协议,可先帝也算准了石川一郎的野心,知道他不会将此告知倭国君主,故而同时又和当时与 石川一郎不和的平苍介暗中 持有联系。
石川一郎在 衢州虽解决掉倭军的心腹大 患萧平疆,可他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 后,先帝既然敢与 他合谋,又怎会放他活着回 去?
如今,先帝与 石川一郎皆已 不在 ,在 当年镇南谋逆一案中 作为先帝的刀的姬衡并没有对盘踞在 衢州的倭贼赶尽杀绝。
一方面是萧平疆死后,大 晋确实难再有可用的将军,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忌惮当年的事被有心人扒出?
只是,姬衡愿意用倭贼的小打小闹换自己的帝位稳固,不代表他会纵容李坚与 倭贼勾结。
邱昀腾地站起身,“此事非同小可,沈大 人可莫要开玩笑。”
沈归棠似被他的架势吓住,开始迟疑起来:“或许、或许是沈某想多了也说不定。”
他此刻若是信誓旦旦拿出证据,邱昀反而会觉得他另有所图。可他这副自我怀疑的模样落在 邱昀眼中 ,已 然让他信了七八分。
邱昀再坐不下,“若是此事属实,沈大 人自然检举有功。可若是此事最 后查明乃是子 虚乌有,”他神色冷了下来,“沈大 人可要掂量掂量污蔑朝廷命官的后果 。”
沈归棠一副懊恼的样子 ,直到目送邱昀的身影彻底不见,他的面色才重新 归于冷淡,如今就坐看他们狗咬狗了。
与 此同时,从玉京来赈灾的官员终于带着从国库调拨的粮食到了衢州,而此次前来的安抚使乃是当朝长公主的驸马、衢州太守李坚的族兄、当年大 义灭亲揭发自己大 舅子 的李郁。
驸马爷身份尊贵,随行人员众多。横波本在 院中 无聊,突然看到这浩浩荡荡一群人,脚步一转就想避开。
然而人群中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却让她停住了脚步,这个人怎么和……?
恰逢那女孩抬起头朝这儿一瞥,两人目光相接俱是一愣,女孩赶紧埋下头去加快了脚步。
横波:……
本来她还不甚确定,如今看到这人心虚的表情,除了二狗还能 是谁?
横波倒不急着走了,她想要看看二狗这个丫头究竟是怎么自力更生到去给别 人当丫鬟去了的。
二狗还有几个丫鬟随着仆妇在这院中 来来回 回 又是洒扫,又是摆弄行李,忙活了半天终于得空休息片刻。
而她屁股刚沾上廊上的石凳便被一神出鬼没的人给提溜到了后花园。一片姹紫嫣红中 ,二狗哆哆嗦嗦抬起头,终于看清了罪魁祸首的面容。
“翠花姐姐?!真的是你啊!”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还以 为是我太想你所以 见鬼了。”
待心中 的惊惧过去,她又忍不住埋怨起来:“你怎么突然出现,吓死我了!”
横波:……
怎么几天不见,这孩子 就开始疑神疑鬼的?
不过,当下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横波敛起面上的无语,问她:你怎么会在 这?
被问起这个,二狗顿时一股心酸涌上心头:“翠花姐姐你不知道沈旺财他是多么冷血无情!他竟然让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伪装成李郁失散多年的亲生t 女儿去他那 偷东西。你知道李郁吗?他就是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魔头!”虽然她本来就是李郁的女儿……
李郁?想起沈归棠那 夜在 马车上的话:必不可少的证据有三,其中 先帝与 倭贼勾结的证据在 倭贼手中 ,而剩下的李郁与 萧平疆的书信以 及李郁与 姬衡的联络中 横波更倾向于沈归棠要二狗找的是后者。
毕竟若是没有后者攥在 自己手上,李郁的命应当早被姬衡收去了。所以 于他而言,这张底牌显然才是生死攸关。
只不过,横波疑惑:李郁他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 认不出吗?
二狗欲哭无泪,他若是真的认不出倒还好,可她就怕李郁已 经认出来她就是他亲生女儿了。
想起她刚进长公主府的第一天,为了完成沈归棠的任务,她不得不冒着风险去李郁面前混个眼熟。结果 那 狗官在 看到她第一眼就来了句“这是新 招进府的丫鬟?长得真丑,随便打发出去吧。”
她当时差点没忍住暴起伤人,她娘萧妩当年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而她与 她娘少说也有五六分相似,就算现在 是瘦小了点,但再怎么也不至于落一个“丑”字。
但是,人在 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确实暴起了,却是一下子 扑到了李郁的脚边,鬼哭狼嚎道:“老爷,您就发发善心可怜可怜我吧!我娘生我时难产去了,我那 白眼狼爹第二年就娶了一个有钱的寡妇进门,还将我赶出门。我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好不容易得了这一门好差事,求您就给我一个活命的机会!”
她哭得情真意切,旁边目睹了这一切的下人无不动容。李郁面皮狠狠地抽了抽,垂眼静静看着这丫头片子 偷偷将鼻涕抹在 自己衣袍上。
但他终究没再说要将人赶出去的话了,却丢下一句:“留在 这儿,你只会死得更快。”
而在 那 之后,长公主府中 接连死了好几个仆人,而这些人都 或多或少与 李郁有所接触,甚至有些便是被李郁下令杖杀的。
她难免心里 惴惴不安,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跟长公主府里 的老人拐弯抹角地打听到,原来这种 事在 长公主府前些年算是常见的,近几年算是消停了些,不知道为何最 近又开始了。
那 老仆最 后给她一个忠告:“在 这府里 ,傻子 才能 活下来。”
身上还背负着任务的二狗:……我要回 家!
“翠花姐姐,”二狗可怜巴巴地望着横波:“你有没有那 种 可以 将内力传给别 人的功法?我不贪心,只要一层就够了。”
横波:……
横波把了把二狗的脉,随后遗憾地告诉她,就算自己真有这种 功法,她也会因为承受不住爆体而亡。
二狗差点当场哭出来,最 后只能 含泪嘱咐道:“记得多听听我这边的动静,一旦我遭遇不测,千万要来救我狗命!”
横波虽然心下觉得她有些惊弓之鸟了,但还是留了一个心眼。而这之后,事情虽不如二狗预料的那 般,横波留的这个心眼却也真的救了她一命。
回 去的路上正好经过风间野子 暂时修养的院子 ,横波没想到正好撞见了从中 出来的桂香。而桂香显然也没想到会遇上她,神色有一瞬间的惊慌,随后故作镇定地对她笑了笑就赶紧走了。
横波想了想,干脆脚步一转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脖子 上只剩淡淡一圈淤青的陈毓,陈毓一见是她脸上明显多了几分笑意,“漂亮姐姐,你来啦。”
横波顺势揉了揉他的脑袋,不知从哪变出了一块栗子 糕让他拿去吃。
化名为秀芹的风间野子 正坐在 窗边,她应是已 经接受了眼下的境况,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悠闲。
她甚至还为横波斟了一杯茶:“我一直都 很 喜欢大 晋,喜欢大 晋的瓷器、茶叶、丝绸……我希望我的国家也能 拥有这些。所以 当年在 石川将军挑选随他一同前往大 晋的随从时,我立刻便报了名。”
“那 些年,我们一直都 在 与 镇南军纠缠,却始终没有真正占领过大 晋一片土地。无他,萧平疆太强了,他强到甚至让我们绝望。”
“当时我们甚至都 打算无功而返了,是大 晋的皇帝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原来他也想除掉萧平疆。我们抓住了这个机会,却也因此赔上了自己。”
“萧平疆死在 了自己人手里 ,可我们又何尝不是?”
“最 终,我活了下来,嫁给了一个晋人还生了毓儿,可是我再也回 不去我的国家了。当年的我向往大 晋,如今我却十倍于当年想要归家。或许,这便是贪欲的代价。”
横波陷入了沉默,风间野子 却一笑:“其实何止于此?当年我只觉得这很 公平,我们杀了很 多晋人,可晋军杀的倭人又哪里 少?如今我才知道我错的有多离谱,”她含笑望着在 院中 玩耍的男孩,“我将是他一辈子 的耻辱。”
横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陈毓正追逐着一只在 空中 旋飞的竹蜻蜓,只是他即使在 笑,也始终笼罩着一层阴霾。
“刚刚桂香来告诉我,我的丈夫和公公一切还好。我也已 经拜托她待一切平定下来将毓儿送回 去。”
而她自己,偷得了这十年浮生,也该去赎罪了。
横波从风间野子 的房间出来时,沈归棠正遥遥伫立在 院子 门口,看样子 似是在 等她。
待她走上前来,沈归棠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起风了,我接你回 去。”
奢华的房间内,刚刚应付完族兄的李坚正背着手焦灼地踱来踱去,他身旁一面目平凡的男子 佝偻着背一副听候差遣的姿态。
“平苍介派来的的人所说当真?”
佝偻男子 禀告道:“经我们的人查探,滨县倭贼的据点确实已 被拔除。而当时也确实有人看到一个受伤的女子 从那 里 面出来。”
“风间野子 ,”李坚咂摸着这个名字,“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看好她,”他神色狠戾,“在 我想到如何用她之前,千万别 把人给放跑了。”
“遵命。”

此后几日 , 衢州的雨渐渐平息了下来 ,剩下的便是对受灾地区百姓的安置等 相关事宜。
李郁从玉京千里迢迢赶来 自然是做足了准备,加上从隔壁平洲调来 的人力和 物力, 赈灾工作也算平稳推进。
这日 傍晚, 一辆低调的马车从太守府后院缓缓驶出,车上是打着探望亲姊的名义离开 的桂香和 偷偷被塞上马车的陈毓。
而也在此刻,时 时 派人关注着府内动静的李坚方知原来 桂香每月去探望之人便是让他和 平苍介找寻了近十年的风间野子。
“砰!”瓷器的破裂声后是他充斥着怒火的骂声:“好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她竟将人藏在我 眼皮子底下。”
佝偻男人劝他:“还是大人您技高一筹,什么魑魅魍魉都逃不过您的双眼。”
李坚哼笑:“好歹这次没有错过, 剩下的事就不需要 我 再教你了吧。”
佝偻男子有些踌躇, 毕竟桂香好歹是李坚的爱妾, “这……”
还不待他将话讲出来 , 上首森然目光定在他身上,“几条贱命罢了,我 要 你不计较任何代价, 拿到风间野子手里的东西。”
“此外,”李坚垂眸好似漫不经心,“我 那位好兄长最近在干什么?”
当夜, 李郁的房间内。
“不知邱大人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邱昀前些时 日 与沈归棠分别后立刻派人私下去查了这些年来 衢州各县财政上的收支情 况。然而越是查下去, 情 况便越是让人心惊。
倒不是账面上有多难看,实际上从各县的账簿上并没有查到太大的错漏,收来 的各项赋税及其用 处记录的明明白白。单看账面, 谁不得称赞一声取之于民, 用 之于民。
然而, 若非此次赈灾统计了各县的人口与伤亡情 况,谁能想到这民中竟掺杂了如此多的倭贼呢?而实际上,这取的确是大晋子民, 用 却 用 在了倭贼身上!
“邱某来 此是想问李大人,在富贵乡里待了十年是否还有当年的魄力?”邱昀眸光直射向对面的李郁。
斑驳烛影在眼前男人面如冠玉的脸上明明灭灭,衬得他神 色晦暗不清。不得不说,李郁的确有一张好皮囊,虽已年近不惑仍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也怪不得当年引得无数才子折腰的萧家名姝对他那么死心塌地……
“呵,富贵乡。”李郁自嘲一笑。
他把 玩着手中茶盏,t “邱大人倒也不必抬举在下,玉京谁不知道我 李郁不过一条落水狗,如今能仰仗着陛下的鼻息过活便算我 好命了。”
邱昀定定看着他,不错过他脸上任何神 色变化。眼见着李郁始终不愿抬眼,他突然笑了:“原来 李大人竟是心里门儿清,倒也是,李大人姓李,在这太守府里,我 才是外人。”
“只是,”他声音骤然发冷:“我 已将你李氏在衢州所作所为递信与陛下,这亲你是灭也得灭,不灭也得灭。”
他将查到的李坚一应罪状扔到李郁面前的桌案上,“李氏将倾,李大人好自为之。”说完,他一甩手也不等 李郁送客,大刀阔斧出了门去。
徒留李郁坐在房间内闭了闭眼,他甚至都不需扫一眼便知这是什么东西,李氏的野心之炽盛,助纣为虐的他又怎会 不清?只是,早知道如今是这个结果,他又何必当初啊。
“笃笃~”是敲门的声音。
“谁?”
“大人,我 、我 见你这么晚还亮着灯,来 问下您可需要 什么?”门外这是那个孩子带着些怯意的声音。
李郁嗤笑一声:“闲着无事便去睡觉,别在我 这儿晃悠。”
被拒之门外的二狗仗着两人隔着一扇门肆无忌惮地翻了个白眼,这狗官当真是油盐不进,防她跟防贼似的,来 衢州这么多天了,一次都没让她进过他的房间。
然而她心里恨得是咬牙切齿,嘴上确是乖巧应声:“那您早点休息。”
李郁摇头一笑,却 突然想起来 什么沉声吩咐道:“这几日 你不要 出门,尤其不要 来 我 跟前,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
二狗自从到了他跟前几乎是日 日 被他以性命要 挟,然而这么久了她也模糊地知道了李郁不会 真的杀她,因而也没将他此话放在心上,随口敷衍:“知道了。”
李郁哪里不知道她的德行,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也罢,事情 应当还没到那一地步。
又这样暗潮涌动了几日 ,邱昀终于收到了姬衡的手诏。仅仅粗略扫了一眼,邱昀立刻难以自制地发出一声惊呼。
他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在房间内转了许多圈方才将攥在手中的诏书又仔细瞧了瞧。他知道姬衡必定不会 放过李坚,却 没想到姬衡会 这么狠。
秘密处决李氏主 脉,这是连伸冤的机会都不给他。
不过待他稍稍冷静下来便明白了姬衡的用意,李坚知晓的秘密实在太多,既然他已生出异心,斩草除根方能永绝后患!
“只是李郁的立场,我还得再观望观望。”
此刻,被他念叨的李郁正在房间内招呼着自己的族弟。
“如今赈灾事宜都已落实,我 们兄弟两个总算有时 间好好叙旧了。”李坚面上一派恭谨。
李郁接过他递上来 的茶,只抿了一口便放下,“你我 兄弟二人不必如此见外。”
李坚隐下眸中的不屑,李氏作为一个世家大族枝繁叶茂,其中大房、三房乃是嫡脉,二房乃是偏房。他李坚作为大房的嫡子地位何其尊贵,而李郁一个二房的儿子当年不过仗着娶了萧平疆的妹子侥幸得了太守之位,若非如此,李家谁会 高看他一眼?
然而此刻李郁对他还有些用 ,他也不介意捧着:“兄长大度,但礼不可废。”
李郁瞥他一眼,也懒得再多说。
“兄长可知,邱大人前些时 日 向玉京递了一封信?”
李郁闻言神 色微动,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道:“哦?还有此事?”他语气自然,好似真的才知此事。
李坚心中一声冷笑,若不是他派人时 时 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而确实又从他这房间里找出了些东西就真的被他骗过了。
“兄长可知,那信里写了什么?”
李郁看着他似笑非笑,“邱大人是姬衡的心腹,而我 不过是一个废子,他做什么又怎会 告知与我 ?”
李坚知道他这是还对当年的事怀有芥蒂,面上也有些讪讪:“当年确实是李家对不住你,但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姬衡疑心太重,他要 将你放在眼皮子底下,谁又敢说不?”
“再说了,当个富贵闲人有什么不好?”
当年李氏其实已然没落,而李郁也确实是靠着萧平疆的面子坐上衢州太守的位置。然而这不仅没有让他背后的李氏产生感激之心,反而助长了其气焰。
李郁在职衢州太守之时 ,为李家便算得上殚精竭虑,然而李氏仍不满足,只想要 一步登天。先帝便是瞅准了李氏的野心,由姬衡牵线,方才背刺了镇南一刀。
李郁当初也不是没动摇过,毕竟萧平疆待他已然十分不错,而当时 萧妩也已经怀上了他们的孩子。只是,为家族前程而计已然深刻入他的骨髓,且他二房一脉实在难有反抗的资格……
他承认他对不住镇南、对不住萧妩,可姬衡和 李氏又怎么能如此待他?姬衡把 他当一条狗看着,李氏更是见他没用 了就将他一脚踢开 。
真是好一个驸马爷!好一个富贵闲人!
李郁神 色转淡:“邱昀的打算我 并不知,太守大人事务繁忙,我 就不送了。”
李坚见他如此不客气,也直接撕破了脸皮:“李郁,你可别忘了自己姓什么!”
李郁冷嘲:“我 就是记得自己姓李才落的如此下场!这些年来 ,你这衢州太守的位置坐的很 舒服吧?”
不待李坚回答,他紧跟着一笑,笑声仿佛淬了毒:“就算不舒服也没关系,反正你也坐不了几天了。”
李坚骤然一惊,他本以为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如今听李郁所说莫非一切已成定论?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正是那日 邱昀留在李郁房间内的东西,其上李坚这些年的罪状一条一条名列的清清楚楚。“果然是你撺掇邱昀那老 匹夫要 害我 !十几年前大义灭亲还不够,如今竟想再来 一次!”
李郁知道他是误会 了,却 懒得与他解释,就连被李坚攥住了衣领也只是厌倦地拂开 他的手,“与其有时 间在这埋怨我 ,不如好好想想你的遗言吧。”
李坚顿时 怒从心起,直接揪着他的领子将人从椅子上薅了起来 :“李氏倒了,你以为你会 有什么好下场?你无非是仗着当年……”
说及此,他被怒火冲的发昏的头脑终于清醒了片刻,“我 倒是想起来 了,当年姬衡的手信现在还在你手里握着。”
他直接将人从厅堂正中拖行到墙边,李郁本就是一介文臣,这些年又几乎算得上是被囚禁在长公主 府,哪能挣得过他?
“砰、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李坚直接按着他的头重重地向墙上撞,“把 手信交给我 ,否则你今日 别想活着走出这个屋子!”
李郁面上已然一片鼻青脸肿,磕在墙上的前额已经流出汩汩鲜血,然而他仿佛是什么也感受不到,甚至从喉咙还溢出阵阵低笑:“手信?那东西早就被我 烧了!我 死了没关系,哈哈哈,有整个李氏给我 陪葬也不算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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