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by伴夕生
伴夕生  发于:2025年11月10日

关灯
护眼

“五千对两万,即使是 水性最好的腾蛟营也实在谈不上胜算。更何 况, 衢州刚经水患,就算赈灾的粮食有剩也都 被百姓带走,没有粮草的补给,腾蛟营只能用命去抗。”
“苦苦坚持了半个月,运河上漂浮的无数肿胀泡发的尸体已经辨不清面目,他们只知道那是 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兄弟。这 已经不能算是 一场战役,这 是 屠戮与灭杀。”
他语气清淡得 让人以为这 件陈年往事好似与他无关,然而他的心绪却与手中捏紧的布料上的褶皱一样不平。
“半个月了,萧平疆还能不清楚这 不过是 一场阴谋吗?”沈归棠问横波,可横波知道他不需要自己的答案。
“可是 衢州不能失守。”衢州上连平洲,而平洲盛产稻米,可谓是 大晋的粮仓。此外,衢州与岭南隔海相 望,而岭南的另一边海域外便是 倭军的老巢东瀛,若是 衢州陷落,岭南便会 被两边夹击……
“所以,他哪怕是 啃树皮,也没有向平洲退让过一步。只是 可惜,洪水过后,树皮又能剩多少。”
“终于,在衢州彻底失守之前,消失的衢州驻军并见死不救的平洲驻军终于出现了,可他们竟然不是 来剿匪,而是 来平叛。他们的刀枪对准的不是 虎视眈眈的倭寇,反是 死伤殆尽的腾蛟营。”
“那些没有战死在倭军刺刀下却死在自己人手中的将士最后该是 怎么想的呢?他们会 不会 宁愿自己早就成了海中肿胀发臭的白肉?”
“不会 再有人知道了。世人只知道,平洲驻军平叛有功,衢州驻军抗倭有劳,太守李郁揭发镇南、大义灭亲,而镇南贼子勾结倭寇意 欲将衢州拱手相 送,不得 好死。”
“郡主,你知道最绝望的是 什么吗?”沈归棠轻声问道,声音中是 极力也压制不下的颤抖。
横波悲伤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此后一个月,风都 是 向北的。他们,永远也没能回 到岭南。”
他还没说的是 ,当时萧平疆苦战于衢州生死不知之时,他的儿子萧怀安已经被关在玉京的刑狱中了。
那一天飘着细雨,晚秋的风携着霜寒之气凛冽的好似能锥心刺骨。而那个自己总是 要仰望的人垂首跪在地上,周围人声鼎沸,人群中心的他却寂寥的仿佛尸山血海中一把屹立不t 倒的银枪。
那是 他的兄长啊。
他隐没在人群中别开头去,不忍再看 ,周围的絮语声却止不住地钻入耳中,有惊疑,有不忿,还有叫好……
而最终打 破这 一切的,是 快马传来的急讯,“喜报!喜报!镇南贼子萧平疆已伏诛!镇南贼子萧平疆……”
他赫然扭过头,正对上兄长抬起来的一双失焦的眼睛,那其中没有质疑,没有愤怒,有的只是 被极致的痛楚压垮过后的茫然。他的父亲,死了,背着一身污名 。
他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想冲过去捂上兄长的耳朵。求你,不要再听了。
然而当他好不容易冲出人流,看 见的却是 夺过刽子手的刀的兄长将目光投向自己。他摇了摇头,随后亲手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他最终也没能再往前一步,原来兄长一直都 知道他在啊,虽然那天在狱中他说了气话,说自己绝不会去送他……
在这 一天,年仅十二岁的沈归棠同时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从此,折戟沉沙,只待昭雪。
“所以,郡主,”沈归棠回 视她 :“我所求与郡主一样,拨乱反正罢了。”
这 场针对镇南军的阴谋绝非单单一个李郁可以做到,而当时世上能驱使得 动衢州、平洲两州驻军的那个人不做他想,唯有先帝。
可是 ,先帝已经死了。
想到自己与先帝的关系,横波眼 神有些复杂。沈归棠却不愿往这 个方向深谈:“如今想要翻案,缺一不可的证据有三:先帝给李郁的旨令、萧平疆与李郁的书信,以及,”他语气中杀意 难掩:“当年先帝与倭贼的勾结。”
“而我此行的目的,便是 这 最后一样。”
横波了然,怪不得 沈归棠对李坚与倭贼的联系如此敏感。
她 撩开窗帘,看 着马车外飞速错过的乔木,这 是 往海边的方向。
你不后悔吗?
沈归棠失笑:“这 么多年了,我总不至于这 点耐心都 没有。”
又行驶了约莫半程路,马车慢慢停下。黑风拉开车帘钻进车厢中:“公 子,前面便到岔路了,这 一路上并未察觉到有人跟着。”
沈归棠点头,应是 邱昀确实对他放松了警惕,加上他们此行目的地是 滨县,并不足以让他生疑。
“公 子,”黑风有些踟蹰,“还是 让我跟您一起去滨县吧。”
按照沈归棠的安排,黑风前往泾县护着张木头,而他和横波去与之毗邻的滨州救灾。可是 黑风一直以来的首要任务便是 保护沈归棠的安危,突然要分开如此之远,实在让他放心不下。
沈归棠看 出他心中的担忧,安慰道:“可是 你武功并不比郡主高,要是 她 都 救不了我,多你一个也并没什么用。”
闻言,抱臂的横波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黑风:……
“您多保重。”
留下这 句话,他骑着一匹马头也不回 地奔向另一条岔路。
黑风走后,横波自觉地接替了驾车的活,谁知沈归棠也跟着钻了出来与她 并排坐在车前。
还差两日便是 十五,挂在天边澄黄的月亮只差一口便要补满,稀疏的星子零落散在天幕各处,这 是 一个难得 晴朗的夜。
“你从没问过我是 谁。”沈归棠突兀道。
横波没想到他会 问出这 样一个问题,对此,她 并不是 没有思考过。
毫无疑问,他是 萧家的人,可是 他偏偏又姓沈,且萧家被打 为叛贼后,他却并未受到牵连,好似世人都 不知道他的存在。
这 很 难不让人对他的身份产生好奇,可横波却忍住了没有问。
“我不会 对你隐瞒任何 事情。”他蛊惑道。只要她 伸手,他便会 将他的心脏敞开任她 抚摸,可是 她 也永远别想再收回 去。
横波知道,他这 是 在邀请她 剖开他。
夜色漆黑,她 需要专注于前方的路。可她 仍是 尽力分出一只手来回 应了身旁孤独的灵魂。
她 说,我不需要知道你是 谁,有时候我甚至都 不知道自己是 谁,此刻我们坐在一起便够了。
今夜,走在这 条路上的是 两个无名 的人。
天色熹微,两人终于赶到了滨县。越是 深入滨县,前方的路便越是 难走,水流已经没过了成年女子的膝盖。
泾、滨两县本就地势低洼,而两县百姓平日多以打 渔、采沙为生。百姓赋税日益严苛,久而久之,过度采沙的后果便是 河床下降,再遇上连绵的暴雨,发生海水倒灌也不稀奇。
路上水积不退本就难行,随着水位上涨,马车更是 举步维艰。两人只得 抛弃繁冗的车厢,共乘一骑向灾情最严重的海边赶去。
此刻,横波的后背紧紧贴在沈归棠的胸膛上,然而两人却都 顾不上任何 旖旎的心思,实在是 眼 前场景太过于触目惊心。
原本停泊在海边的船只被掀翻,建在岸上的屋舍也都 被尽数摧毁。而这 并算不得 什么,船和房子都 可以再建,被海浪卷走的人却是 再也回 不来了。
滨县海水倒灌有近三公 里 ,而靠海为生的百姓又大多聚居于海岸边,仅仅这 一次海潮的侵袭便造成死亡无数。
他们到达的时候,倒灌的海水已然停住势头,然而没人知道下一次又是 什么时候。
横波下马环顾四周,死去的人要么已经不知被卷去了哪里 、要么毫无尊严地漂浮在海面,而活着的人脸上丝毫没有生还的喜悦,只有麻木与怆然。
失去了孩子的妇人在流泪,受了重伤的男人在呻吟,侥幸逃过一劫的老人痛恨为何 上天收走的不是 自己……
她 抽了抽鼻子,这 方被海水冲刷过的世界,太咸了。
而就在这 时,远处被海浪掀飞而起的木板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正映入她 的眼 帘,她 急速冲了过去扎入水中,迷蒙的海水间,那是 一个已经将要失去意 识的孩子。
-----------------------

“你、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吐了好几口 海水后, 男孩终于恢复了些许意识。
他眼前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比他们 村里的秀才老爷还好看,只是这个男人现在唇抿着, 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看起来很凶的样子。
他眼中很凶的男人毫无疑问便 是此刻心情并不怎么舒畅的沈归棠。
沈归棠又翻了翻男孩的眼皮,随后站起身冷淡道:“醒了,没事 了,可以滚了。”
男孩的视线随着他上移,这才发现男人身边原来还站着一个浑身湿透了的姑娘。
想 起夫子所授的非礼勿视, 他赶忙移开了视线, 却也突然 想 起在他以为自己要从 此丧命于海中时, 隔着水流的那张素净的脸。
那姑娘应该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沈归棠终于转身看向把自己弄成这副可怜兮兮样子的横波, 天知道他看到这人一头扎进海里时,心脏都差点停掉。
他知道她做事 有分寸,但还是忍不住揪心, 毕竟他实 在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人身上,又撩开了她额上海藻一般缠绕蜿蜒的黑发,声音低哑又带了几分咬牙切齿:“小郡主, 您就稍微可怜可怜在下吧。”
横波鹌鹑一般不敢吭声, 裹紧了身上还带着男人体温的外衫,却还是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
沈归棠:……
滨县海水倒灌已是昨日的事 ,就算县衙所在未受波及, 可这一天都过去了, 官府再怎么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了。
可这茫茫一片海域, 竟一个衙役的身影也未见到。沈归棠面色有些沉郁:“我们 先去县衙看看。”
此时此刻,古朴青砖砌成的院墙内、饱经风霜的木质牌匾下,滨县县令罗涟正心烦的在厅内来回踱步。而在他身旁, 滨县的左右两位县丞也均是愁眉苦脸。
而在肃穆的大 门 外,数百名衣着朴素的百姓将县衙门 前的道路围得 水泄不通,敲门 声与哀嚎声此起彼伏。
“大 人,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左县丞截断罗涟的步子,彻夜没有合上的眼睛下是浓重 的一片青黑。
右县丞也凑上来:“是啊,大 人。”
罗涟一甩袖子,“我难道不知道不能再拖了,可我们 出去了又能怎么办?现在百姓要的是米面粮食,但是义仓里是个t 什么情况你们 还能不清楚?”
衢州曾逢水患,故而每个县城都设有义仓,以备荒年所需。且这些年,各地 县令不少 拿着储备义仓的名义征收百姓的赋税,如今灾害当真发生,百姓自然 第一个便 想 到了义仓。
左县丞颓然 :“难道就真的什么都没能留下来吗?”
罗涟冷笑,似在嘲他天真:“以倭贼的胃口 ,你还在妄想 什么?”
倭贼常年盘踞在衢州,然 而近些年来虽有骚扰,却并无大 的战争爆发,还不是因为有底下各个县的年年上供?然 而,近些年来倭贼的胃口 越来越大 ,是以百姓的赋税也就越来越重 ……
“唉”,左、右县丞均长叹一口 气 ,养虎为患的道理他们 又何尝不懂?只是,当整个衢州的风气 都是如此时,他们 上行下效好歹还能浑浑噩噩地 过完这一辈子。
至于那些自以为清醒的人,不都早就成为倭贼的刀下亡魂了吗?至今坟头草都有几丈高了。
“等 太守大 人的消息吧,我们 ,依言行事 便 可。”罗涟终是做了决断。
然 而,天偏不如他所愿。
“大 人,不好了!”一小吏匆匆忙忙跑来传信。
罗涟本就心情烦闷,见他这样更是不耐,斥道:“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大 、大 人,” 那小吏喘着粗气 ,“有两个人闯进来了!”
“什么?”罗涟并两个县丞均是满脸不可置信,“是谁如此大 胆?竟敢私闯官衙!”
不待那小吏回复,陌生男子的声音从 前方传来:“在下沈归棠,区区六品工部员,不知是否有资格踏入这滨县县衙?”
罗涟面色一肃,循声望去便 见一身姿清隽的男子身后跟着一持剑的姑娘缓步朝他们 所在的正厅走来。
罗涟一个地 方县令也不过是七品芝麻官,更何况京官本就比地 方官尊贵些。
罗涟顿时心下一凉,只盼着此人是友非敌了。
他赔着笑:“沈大 人自然 是我这小小县衙的座上宾,只是现下事 务繁乱,小人唯恐招待不周。”
沈归棠面对他的谢客只呵呵一笑,仿佛听不懂其言外之意般:“罗大 人客气 了,归棠此行便 是特意来为罗大 人分忧。”
“沈大 人莫非是受太守大 人所托?”
沈归棠哪里不懂这是罗涟对他立场的试探,却偏偏道:“让罗大 人失望了,在下自然 是奉陛下之命。”
罗涟三人闻言皆是一怔,眼中闪过忌惮之色。然 而这人如此轻易便 暴露了自己的立场,就是不知道他是单纯的愣头青看不透这衢州的局势还是背后有所依仗了。
右县丞抹了抹头上的虚汗,打着圆场:“李太守对陛下忠心耿耿,这受李大 人所托还是奉陛下之命,不冲突、不冲突。”
县衙外还有无数百姓自海水倒灌到现在滴水未进,思及此,沈归棠没耐心再与他们 周旋:“沈某来此不是闲聊的,我只想 问罗大 人这灾是赈还是不赈?若是要赈,又该如何赈?”
罗涟与另外两人对视一眼,斟酌道:“沈大 人您或许对我们 滨县的情况不太清楚,我们 滨县人口 本就不多,百姓又大 多靠海吃饭,不事 生产。如今突逢大 难,理应开仓济民。只是,”他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前不久我县的义仓才被倭贼洗劫一空,如今实 在拿不出这么多粮食来呀。”
左右两县丞连忙出声附和:“是啊!那倭贼实在是可恶至极。”
沈归棠就这么静静瞧着他们三人你一出、我一出将这场拙劣大 戏演完,终于开口 ,“义仓被盗,几位大 人却不及时上报,既如此,先用几位大人家中存粮来解这燃眉之急应当不过分吧。”
罗涟哪还敢说不,连忙应下,“只是难民众多,就算把下官家中掏空也撑不了几日。”
沈归棠语气淡淡:“既然是倭贼盗了义仓的粮食,那他们 应当不缺粮食吧。”
从 县衙出来,横波扯住了沈归棠的袖子:你相信他们 的鬼话?
沈归棠无奈一叹:“无论如何,现在他们 手上没有粮食是事 实 。而我们 的确可以继续追究,但百姓等 不了那么久。”
横波默然 ,如今重 中之重 的确是安置难民,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个小尾巴需要解决。
“诶?我、我……你、你?”被横波从 墙角后提溜出来的男孩脸色涨得 通红,说不出一句囫囵的话。
这小孩从 海边到县衙跟了他们 一路,还自以为没被发现,到处找墙角钻。
察觉到沈归棠不善的眼神,男孩赶紧解释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我、我实 在无处可去。”
像是生怕两人不信,他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来历讲了个一清二楚:“我不是这里人,我住在随县陈家村,是被倭贼掳过来的。”
原来这孩子名为陈毓,祖辈都在陈家村靠种地 为生,他们 陈家村前几年出了一个秀才老爷,那秀才在村里开办了一个学堂,以教村里孩子读书认字为生。
前几日,他如同往常那般离开家往学堂走去,然 而半路上却突然 被人捂住口 鼻,没几个呼吸便 晕了过去。
等 他醒来后又被辗转了多地 ,终于转移到了海边的一艘大 船上。再之后,便 是海潮来袭,而他则幸运地 被冲到了海岸边,在木板上强撑了一夜终于被横波救起。
沈归棠凝眉,他并非不信这孩子所言,只是其中确实 疑点重 重 :“你说倭贼千里迢迢将你一个孩子从 随县转移至滨县,”他似笑非笑,“你究竟是有什么值得 他们 觊觎?”
此外,“随县”两字最近在他耳中出现的实 在频繁,很难不让人在意。
男孩挠挠头,对此也很是不解,“我从 小到过最远的地 方便 是县城,且我爹、我爷爷都是村里的农民,我,”他似是突然 想 到了什么,迷茫的眼中闪过不可置信,赶紧住了口 。
沈归棠立马捕捉到他眼神的变化,“哦?看来你还真有些不同寻常。”
男孩惊恐地 捂住自己的嘴,转身便 想 要往回跑。
横波哪能让他如愿,只见他还未跑出两步便 瞬间腾空,唯有两只小短腿在空中扑棱个不停。
男孩转过头欲哭无泪:“漂亮姐姐,你就放过我吧,我真的不能说。”
横波无视他的百般央求,随后颇为冷酷无情地 将这小鸡崽按在沈归棠面前。
察觉到面前男人危险的视线,男孩视死如归地 闭上了双眼,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沈归棠“啧”了一声,随后问道:“倭贼的老巢在哪?”
既然 这倒霉孩子说自己被转移了多个地 方,或许会知道倭贼在滨县的老巢在哪。
他并非不对这孩子的身份好奇,只是正如他和横波所说的那样,已经等 了这么多年了,他最不缺的便 是耐心。
“我是不会,诶?”男孩睁开眼,“你问倭贼的老巢?”
这他还真的知道。
一处安静的酒铺外,横波正隐在一棵高大 的榕树上,聚精会神地 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这里太静了,静的甚至有些死寂,实 在不同寻常。
继续待在树上也只是浪费时间,想 起沈归棠在分别时的嘱托,横波咬了咬牙,她就进去看上一眼,若是发现不对立刻就跑,这样应该不算冒险吧……
穿过堆满酒坛的前院,正厅里三三两两倒着一些尸体,均是被利器直接贯穿心肺。伤口 的角度一致,应是为同一人所杀,且厅内摆设依然 整齐,并未有太多挣扎争斗的痕迹,凶手的武功应当远高于这些尸体。
横波蹙了蹙眉,她好像又卷入了一些麻烦事 当中。
继续深入,血腥味愈发浓重 ,这些人应当不久前才遇害,地 上的血迹都还没来得 及干涸。且这些尸体大 多头朝向里,说明凶手应当是从 外部突袭。
只是,凶手所用的武器与这些尸体旁边散落的刺刀十分相似……
难道凶手也是倭人?
不待横波再努力分析,在到达最内里的一间屋子时,眼前一幕直接将答案摆在了她眼前。
只见一女子刀尖直指一装束奇异的男人胸前,男人的刀则已经贯穿女子的腹部。
这打扮奇异的男子明显是倭人,至于这女子,倒是穿的大 晋的服装,看着像是晋人。
男人的头发已经被削下好几缕,然 而女子素白衣裳上晕染而开的血迹犹如妖异的花正缓缓绽开。
而这时,已然 陷入最终胜负的两人终于意识到第三人的闯入,同时将目光转向横波。
横波:……
无论如何,先杀倭贼再说。
-----------------------

倭人 男子见横波直朝自己冲来, 侧身躲过女子直指自己胸前的剑尖就想退走,只是如此,他也失去了进一步重伤女子的可能。
然而那女子也是个心狠的, 竟不顾自己伤势, 死死握住男子手中 的刺刀不让其 撤出,同时对横波高喊:“姑娘,他是倭贼!”
男子气急,却也只得放弃自己的刀,转身便向屋内唯一的窗户冲去。
横波哪能就这样让他逃掉, 且他后心已经完全暴露于她面前, 这条命, 无论如何她也得收了。
蹑影追风发动, 不出两 息横波便已追至男子身后,男子面色大骇,却也只能回身格挡。
令横波惊讶的是, 这男子的武术竟十分 精妙,不同于晋人 大多一生只钻研一道,此人 的武术将拳法、腿法、步法、手刀集于一身, 且作为一成年男子, 他竟有着不输于幼童的柔韧度。
只是,样样皆学的结果便是没有哪一种可以巅峰造极。
待将他的一招一式看了个透彻,对他武功路数的新 鲜感过去, 横波也就没了再与这男子周旋的心思。
细雨无声 跟上, 管你是用拳还是用腿, 我为刀俎,你成鱼肉。
于是,男子以为的退路反而成了他的死路, 以剑招织就的罡风所过之处,不留一片完整的皮肤。
终于,一剑封喉,任他再是不甘,也不得不闭上了双眼。
横波收剑入鞘,赶忙回到那女子身边。
女子靠坐在墙边,竟已经自行将插在腹部的刀取出并对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只是看她那虚弱样子,如今怕是连站起都困难。
横波拧眉,这女子若是不赶紧就医必定会失血而死,而此处倭贼已除,剩下的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将人 扶起使其 半倚在自己身上,只是在触及到某处时动作一顿,随即又若无其 事转移了目光。
“不知 姑娘该如何称呼?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女子靠在横波肩头,声 音已有些气若游丝,却仍是坚持道谢。
横波摇摇头,随后又示意 她闭嘴。
女子见状,垂下的眸子中 有暗芒闪过。
横波就这样半拖着人 出了酒铺,此刻县城中 一片混乱,况且她本就人 生地不熟的,一时间也不知 上哪去找郎中 ,只能先 去找沈归棠,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一处无人 的院落内,沈归棠独坐于石凳之上,旁边的角落里,名 叫陈毓的男孩努力缩成一团尽量不碍他的眼。
半晌,他终是忍不住:“那个漂亮姐姐……”
沈归棠扫他一眼,纠正道:“那是我的未婚妻。”
男孩不知 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却还是很有眼色地改口道:“你的未婚妻一个人 去倭贼的老巢,没关系吗?”
沈归棠瞥他一眼:“管好 你自己吧,她自有分 寸。”
虽然嘴上这么说,沈归棠的脊背还是忍不住直了几分 :小郡主,当真有分 寸吗?
而此刻,有分 寸的小郡主终于将人 带到了院子外。水患导致的房屋倒塌不计其 数,街上因 此受伤的人 不少,故而两 人 混在其 中 并不显眼。
按照之前约好 的暗号敲了门,不出几息,门从内部打开 。
门内的沈归棠先 是上下扫了横波一眼,见人 还好 好 的不由松了一口气,却在见到她身上倚靠的浑身是血的女子时,眼神微微一凝。
正巧此时,似是感受到沈归棠的视线,女子垂下的头颅尽力撑起,一张即使刻上了岁月痕迹仍算得上风韵犹存的面容映在院中 两 人 眼中 。
沈归棠向前的脚步生生止住,他嘴角扯了扯,对这张即使时过境迁也不能释怀半分 的脸扯出一个意 味深长的笑:“风间野子?真是好 久不见。”
“风间野子,”女子缱绻的低吟从唇间溢出,随后,她苍白的面容染上一抹红晕,“原来,是故人 啊。”
话声 一落,一柄藏匿于袖间的匕首翻转于她掌心,毫不犹豫地向几乎与她相贴的横波刺去。
然而,精铁制成的匕首并没有接触到预想之中 的柔软躯体。
“当啷”一声 ,与剑鞘相撞的匕首被击落在地,风间野子不可置信地望向身边不知 何时拉开 了距离的姑娘,却跌入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
她声 音沙哑,却完全不似之前的无力:“你一早就知 道?”
横波摇摇头,她并不知 身边这人 是谁,但是晋人 与倭人 握刀的方式不同,长年累月的挥刀留在手掌上的磨茧也会有所不同。
她只是看出来她是一个倭人罢了。
风间野子捂住因刚刚动作而再度溢出鲜血的伤口,扭头便想朝街上逃去。她在赌,这两 人 也不想将事情闹大。
然而,还不待她掠出两 步,却突然被一声 呼喊叫停了脚步。
还未从刚刚变故中 回神儿的陈毓从院子的角落里匆忙跑出来,对着那个染血的背影高喊:“娘!”
风间野子是谁?那明明是他娘!是他娘来救他了!
风间野子寸寸回头,却见自己消失不见的儿子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了那个院子里。他面色涨的通红,眼睛翻白,喉间溢出呼吸不畅的“嗬哧、嗬哧”声 ,就连这“嗬哧”声也逐渐微弱。
而他稚嫩的脖颈上,是那个男人 正不断收紧的手。
“毓儿!”风间野子仓惶朝沈归棠奔去,尚且震惊于沈归棠所为的横波下意 识持剑挡在他身前。
却见风间野子“扑通”一声 跪倒在他们 面前,她的额头重重撞在石板地面上,一下又一下,愈发急切。
“我知 道我有罪!”她呜咽着,几乎语无伦次,“我该死,我不配活在这世上。”
“可是求求你,能不能放过我的孩子!他什么都不知 道,我求求你!求你!”
她原本秀美的脸庞此刻一片青肿,面上涕泗横流好 不凄惨,再不复当年石川一郎身边第一刺客的英姿。
此刻,这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母亲。
然而,沈归棠会因 此可怜她吗?
“你杀了那么多人 的孩子,”沈归棠声 音轻而柔,仿佛山野间的清风,听在风间野子耳中 却如同毒蛇吐信,“凭什么你的孩子能活下来?”
“啊啊啊啊!”风间野子如同陷入疯狂的困兽,丝毫不顾及身上的伤口与敌我的悬殊,飞蛾扑火般朝沈归棠猛扑过去。
横波始终没有舒展的眉头皱的更紧,对她无异于自杀的反扑只能先 一个手刀将人 劈晕了过去。
她转身望向沈归棠,面色复杂。
沈归棠受不了她这种表情,干脆垂下眸去,“以命抵命,难道我做的不对吗?况且,她还想杀了你。”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