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的 人闻言踌躇了 片刻,终于怯怯应声:“李大人担心您酒后不 适, 特意命奴家奉上 些解酒的 汤饮。”
传进来的 女声细而柔, 仿佛莺声燕语般婉转悦耳,短短两句话 便让人心旌摇曳。
“既然是李大人的 好意,归棠便却之不 恭了 。”
随着他话 音落下 , 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打开, 一袭裹着薄纱的 身 影映入二人眼帘。这女子身 姿婀娜, 面容媚而不 妖,而最惹人怜惜的 是那双小鹿般无辜懵懂的 眼睛。
她轻脚踏入房间,又转身 缓缓合上 木门, 垂眸间眼神略过门外某处,回以赧然一笑。
然而,木门甫一合上 ,美 人还 是那个美 人,气质却变得截然不 同。
只 见她原本欲语还 休的 眼神逐渐冷冽坚毅,袅袅婷婷的 步伐转为轻盈矫健,只 有声音还 如之前那般柔媚:“大人,可还 需要奴家再为您做些什么?”
横波看了 看眼前单膝跪下 的 女子,又看了 看身 旁毫不 惊讶的 沈归棠,顿时明白过来此人想必便是他在这李太守家里 安插的 眼线了 。只 是没想到,他的 手竟可以伸这般长。
“公子,”美 姬压低声音,“属下 螺黛,谨遵吩咐。”
沈归棠也不 多说废话 ,“将这些年在衢州得到的 消息尽数讲与我听,尽量细致些。”
“是。”
见沈归棠没有避开自己的 意思,横波也就坐着听了 下 去。当然,她自认为绝不 是贪图沈归棠打扇的 那点凉快。
“李坚爱好搜罗美 姬。这十年来,阁里 在太守府共安插了 四人,前三人都被李坚以人情交往送了 出 去,而我则是在三年前进的 太守府。刚进来第一年我和其他被选进来的 女子一起学习礼仪歌舞,第二年才被允许出 入各等宴客的 场合,而近段时日李坚偶尔也会召我独自侍奉。”
“李坚钻研于人际往来,这些年来与衢州各大商户、各个县令、甚至许多秀才举人老爷都持有联系。至于那些不 愿受其招揽的 ,”螺黛微微停顿了 片刻,这才继续道:“商户遭倭贼洗劫、县令被同僚排挤诬陷、举人秀才从此查无此人……”
“衢州如今已成了 李氏的 一人堂。公子,属下 斗胆,请您多召些人手以保全自身 。”
李坚可谓是把衢州对外守了 个固若金汤,阁中并未能够安插进来太多人,而他们 此行本就艰险,若是再与倭贼对上 ,形势实 在是步履维艰。
沈归棠却并不 如何担心,“无妨,我们 没带刀,借刀杀人便可。”姬衡安插在他们 这一众官员之中的 人手恐怕只 是冰山一角,衢州出 了 个土皇帝,且看他这个皇帝忍不 忍得下 。
“况且,我此次也不 是为杀人来的 。”沈归棠好整以暇,“说些倭贼的 消息吧。”
“这些年来倭贼越发 猖狂,百姓赋税年年都在上 涨,而底下 各县的 上 供怕是都进了 倭贼的 口袋。且倭人与我们 晋人长相难以区分,怕是已经有不 少渗透进了 官衙、后院之中。李坚有一宠爱的 妾室桂香,虽然她极力掩饰,但是,”螺黛轻声道:“我知道她是倭人。”
“她每月十五都会离开太守府,一般要两三日才会回来。她每次出 行身 边都有高手相护,为免打草惊蛇,我们 的 人不 敢跟的 太紧,只 知道她是去了t 随县。”
“随县?”沈归棠从桌案上 翻出 一张衢州的 地图,随县位于衢州中部,是衢州少有的 内陆地区。可除此之外,便再难看出 有何特殊之处。
“确实 是随县,”螺黛心中也有所疑惑,“随县因为不 临江海,当地百姓便不 能靠水吃饭,多是农户。也因此,随县算是衢州最穷的一个县。”
可桂香为何要去这最穷的一个县?是李坚让她去的 还 是她自己要去?
他们 当下 掌握的 信息太少,沈归棠知晓此时不 能着急,便吩咐道:“你 继续留意桂香的 踪迹,若她这个月不 顾水患依然出 门,即刻通知黑风。”
“是,公子。”
螺黛,不 ,现 在是美 姬梅花轻手轻脚地退出 去,为里 面的 人合上 房门。只 是她还 未走到自己住处便被李坚的 人招了 过去。
李坚面上 有些不 满:“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梅花闻言,欲语泪先流:“老爷。”
到底是自己辛辛苦苦娇养着的 美 人儿,见她这一副可怜模样儿,李坚语气稍缓:“哭甚?若是能跟着沈大人也算是为你 搏了 个好前途。你 且将发 生了 何事一一讲来。”
梅花抽抽噎噎道:“奴家、奴家确实 进了 沈大人的 屋子,只 是那房间内除了 沈大人还 有另一女子。”
李坚知道沈归棠将自己那什叫翠翠的 未婚妻也带来了 衢州,但两人到底未婚,他便命下 人安排了 两间屋子。怎么两人就这么没羞没燥,就一刻也分离不 得?
“可他未婚妻既然在,又为何要允你 进去,还 待上 了 那许长时间?”而且,在宴会上 ,沈归棠明明对其他的 美 姬都视而不 见,却偏偏多看了 梅花两眼,也不 像是无意的 样子。
被李坚问起这个,梅花娇靥上 还 挂着清亮的 泪珠,面上 却浮现 出 难堪之色,“我本也以为那沈大人是对奴婢有意,可谁知,”她抬起一双玉臂,上 面一对红翡镯子衬得那白皙娇嫩的 皮肉更为勾人,“他竟是看上 了 我这对镯子!”
“他说我这镯子看起来便很配翠翠,问我这双镯子从哪得来的 ,他要为翠翠也买来一双。”
李坚听罢也很是无言,倒是旁边坐的 邱昀并不 怎么意外,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 宿命感。
“至于他为何要留我那么久,”梅花既委屈又愤怒:“大人您不 知道,那沈大人实 在不 知羞,奴婢进屋的 时候他竟然正点着灯与那名叫翠翠的 女子在看那等书!”
看着美 人不 知是羞还 是气红的 脸色,阅历丰富的 李坚哪还 能不 知道她说的 “那种书”是何物 ?
他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却听美 人又道:“这本也与梅花无关,可他实 在欺人太甚!他害怕翠翠被蚊虫叮咬,在他俩看那种书时,竟让奴婢站在他们 身 后打扇,直到他们 准备睡下 才放奴婢出 来。”
梅花再也忍不 住屈辱,一下 子扑伏在李坚腿上 :“老爷!梅花何曾受过这种屈辱,您可一定要为梅花做主呀。”
李坚看着自己腿上 哭得梨花带雨的 美 人,真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谁能想到,这沈归棠竟然是这个德行,而陛下 又真的 能看走眼呢?
趁着李坚安抚美 人的 功夫,邱昀不 自觉舒了 一口气,看来沈归棠对他还 是留了 些情面的 。毕竟他只 是荼毒了 自己的 耳朵,甚至于那些他和翠翠的 爱情故事如今再回想起来都觉得别有一番风味了 。
善哉,善哉!
次日,沈归棠一推开门发 现 张木头在自己门外徘徊时不 可谓不 诧异,要知道这位张大人可一向不 喜与人交往,且因着沈归棠和横波在船上 的 某些行径对两人一向没什么好脸色。
但是沈归棠却不 讨厌这种人,他走上 前客气道:“张大人可是在等沈某?”
张木头正背着手来回踱步,突然被叫住身 形顿时一僵。他回过头来,因浓密而显得有些凶煞的 眉毛纠结地拧紧,经岁月洗礼而看着稍许不 近人情的 沧桑面容也满是愁苦。
而他灰白的 头发 被雨水冲刷的 凌乱,此时还 虬结在一起往襟内淌着水。
“沈大人,我昨夜去看了 ,若雨水再不 停,不 出 两日,岸堤必溃。”
沈归棠点点头,这也在他预料之内,“所以张大人是想?”
张木头抬手抹了 一把脸上 的 雨水,沈归棠这才注意到他的 指缝间全是泥沙。
“沈大人,衢州情况如此艰险,凭我们 几人远远不 够。我这有一封信,你 现 在带着这封信立马回京呈给陛下 。”
他应是已经将情况禀告给了 李坚,想让他上 书求援却遭到了 拒绝。李坚当然会拒绝,衢州藏着如此多见不 得人的 秘密,哪能让它 重新暴露于众人眼前。
李坚有私心,所以不 敢。姬衡有避讳,所以不 能。
只 是,“为何是我?”沈归棠轻笑,“张大人应该也不 至于老到乘不 了 船吧。”
张木头听到他这丝毫不 尊老的 话 ,气的 吹胡子瞪眼,“老夫让你 去你 就去,你 在这能有什么用?赶紧带着你 那小娘子回去,别在这碍老夫的 眼。”
沈归棠戳穿他:“张大人好意,归棠心领了 。只 是,归棠也并非那等贪生怕死之人。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 若我们 先去河岸看看,这水究竟要怎么拦。”
张木头见说不 动他一甩袖子便率先走了 ,只 是嘴里 仍不 住嘟囔着:“谁好心了 ?老夫这是顾全大局!”
沈归棠优哉游哉地跟在他后面,心却沉了 下 去,姬衡这是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不 见棺材不 落泪了 。只 是这满城的 百姓,莫非便要为一个秘密陪葬在此……
与此同时,皇宫内。
袅袅的 沉香中,姬衡盯着眼前一封书信,眉头迟迟不 展。
这是跟随邱昀前去衢州的 暗卫传回来的 急信。
“衢州的 情况已经严峻到如此地步了 ?”姬衡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一旁的 香炉,面色难辨,“陈平,你 说朕要现 在派人去吗?”
陈公公在宫里 待了 这么多年,哪里 能不 清楚姬衡对衢州讳莫如深的 态度,他赔着笑:“奴婢天 资愚钝,怎会知道这些?但是奴婢清楚,陛下 无论如何,都是为了 这天 下 黎民百姓。”
姬衡神色玩味:“天 下 ?百姓?”
“不 急,且再等等吧。若这雨非要下 ,就让李郁去赈灾吧。”
天 下 与百姓,他终究是选择了 天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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衢州与海域相接, 因 而其四 周环绕的江河盐碱度要高出一般内陆河许多,对河堤的侵蚀也会更快。
河堤的修筑一般选用 土和石头,修建时先挖出台阶, 再 砌上 石墙最后以壤土夯实。
河岸边, 沈归棠素白的手掌按在浸泡于积水中的堤坝上 。外围的壤土和沙土已经被接连下了好几日 的大雨泡的发软,而内里的石墙经过十多年的水流冲刷结构早已发生畸变。
甚至不需再 等上 两日 ,只要再 来一场大雨,这堤恐怕就要倒了。
站在他身旁的张木头忍不住咒骂:“衢州本就是 重险之地,这些年来李坚哪怕请奏过朝廷一次, 现在这河堤都不会是 现在这鬼样子。”
沈归棠拿出标明了衢州水脉的地图, 指着其中一片湖泊与张木头看 , “现在修渠置闸定 是 来不及了, 如今我们要争的,是 尽量将伤亡降到最小。”
张木头看 着沈归棠指出的位置沉默了许久,他并非不懂沈归棠的意思, 堤坝一旦溃散,沿河岸的所有地区都将直面水洪,而泄洪不及时, 内陆也将受到波及, 最终衢州将会全部 陷落。
可若是 他们自己将河堤撕开一个口子,其他河岸承受的压力便会小很多,而沈归棠指出的那个湖泊则可以用 来积蓄顺着堤坝缺口奔涌而来的江水。
此策在当下无论如何都称得上 甚妙。只是 如此一来, 从堤坝缺口到蓄水湖t 的这一用 来引水的地带将会首当其冲, 洪流所过将无一幸存, 因 为 此地要面临的是 数倍于之前的压力……
而这还是 最好的情况,若是 这雨再 下久一些,即使有了这一引流之道, 只怕其他地方 的河堤也会承受不住。
天空仍飘洒着小雨,张木头斗笠下的面色在朦胧的雨丝后氤氲不清,他声音不复刚刚咒骂时的刚健有力:“沈大人,朝廷不会派人来了,是 吗?”
沈归棠没有戴雨具,乌黑柔软的碎发被细雨打湿后贴在他苍白的脸上 ,却自有一种锋利:“朝廷会派人来,但不是 来救民,是 救灾。如今能救百姓性 命的,唯有他们自己。”
救民与救灾,不过一字之差,却横亘着多少 无辜的性 命。
这世间最难言的苦涩,不是 做不到,而是 本可以。若是 衢州的河堤能早日 加固、若是 朝廷愿意多派些人手……
张木头抬头仰天,雨水顺着这根不通人情的年老木头蜿蜒而下,一声长叹逆着风雨直冲天际:“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他将遮盖了视线的斗笠、已经浸润了雨水而格外沉重的蓑衣尽数取下丢在地上 ,“沈大人,老夫该如何做?”
沈归棠将手中的地图交予他,“那在下就将疏散百姓的活交给张大人了。在这件事上 ,李坚会全力支持您的。”
张木头没问他为 何如此笃定 ,只是 仍有些忧虑:“破开河堤、改水引道都需要人手……”
“不必担忧,”沈归棠打断他,“此事交给归棠便可。”
从天刚亮便不见了人影的横波此刻正抱着沈归棠给她做的牌子施施然 坐在白龙帮的前厅等人。
白龙帮是 衢州当地最为 有名的漕帮。衢州水运发达,本该大大降低了水运的成本。然 官员多与倭贼勾结,商户百姓若想要走官府的运线,光是 孝敬都得贴上 不少 ,更别提若是 遇到收了钱还想劫货的倭贼。
因 而这白龙帮本来一个为 官府所不容的组织竟也被百姓称为 义帮,其下门徒甚众,在运河各岸以水运为 业,要价比官运低不说,还不用 担心被倭贼劫掠。
终于,那个前去报信的门房气喘吁吁地小跑着回来,而他身后则跟着一个肌肉虬结、威武雄壮的赤膊汉子。
那汉子背着一把弯刀,怒目圆睁,望着横波的眼神好像要喷出火。“就是 你这个丫头片子杀了我白龙帮十几个弟兄?”
横波蹙了蹙眉,她可没杀人,那些人留着还有用 呢。
她将怀中抱着的木板往前一递,那汉子盯着上 面铁画银钩的四 个大字看 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身边的人:“这上 面写 的是 啥?”
门房用 袖子擦了擦额头上 豆大的汗珠,好家伙,忘记三当家不识字了。
“是 、是 ‘我来踢馆’。”
三当家当即一声冷笑,“就你?”
话音刚落,他便一个箭步冲了上 来,同时抡起背后的大刀向横波当头劈下。
横波脚步一点,疾闪三步之外。她不欲与此人在这浪费时间,比出了一个“一”的手势,示意她想见他们大当家。
谁知那汉子却误以为 横波是 在羞辱自己,“让我一招?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说完,他气势猛地一变,原本只使出了八分力气的招式顿时攀升到了极致。横波上一刻还落脚的地方 ,下一刻便多了一道印子。
横波叹了口气,她是 真的舍不得他们任何一个人受伤,但是 这人,实在忒不讲理了些。
三当家只见面前这个小姑娘颇为 可惜地摇了摇头,随后单手抽出背上 一把雪月般凛冽的长剑。再然后,还未等他看 清起手式,寒意便划过他的脖颈。
脖子上 传来轻微的刺痛,伸手一摸,沾染上 一抹血红的痕迹,是 他输了。
他喑哑开口,语气中满是 失落:“原来你的意思是 一招取我项上 人头。”
横波:……
横波不得已,只能从怀里掏出沈归棠给她准备的纸张和炭笔,“刷刷刷”几下,龙飞凤舞几个大字跃然 纸上 。
她将纸张递给正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门房,门房飞快地瞅了一眼,随后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姑娘你早说你是 来找我们大当家谈生意的呀。”
横波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还不是 沈归棠说她要是 一开始便说是 来谈生意的,怕是 连白龙帮的门都进不去。
送信的舒了口气,刚准备去找大当家,一阵爽朗的笑声便传入众人的耳中:“老三,你便是 这般待客的?”
来人竟是 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与大多江南女子白皙的肤色不同,她浑身呈现出一种温暖的麦色,这便也显得她大笑时露出的那两排牙齿格外白亮。
见横波将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位白龙帮的大当家介绍道:“我便是 这帮里管事的,你叫我胡娘子便可。”
横波向她颔首,又 将抱在怀里的木牌翻了个面,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这木牌另一面竟还写 着“和气生财”四 个大字。
胡娘子一愣,随即抚掌称好,“妙哉!”
“只是 不知,小姑娘你要与我白龙帮谈什么生意?”
横波又 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她,信封上 还写 着胡大当家亲启。
因 着这封信是 昨夜沈归棠当着她面写 的,信中内容她都清楚,故而当胡娘子露出那等匪夷所思的神情时,横波也十分 能够理解。
胡娘子简直要气笑了:“阁下这是 想空手套白狼?”
横波有些心虚,说实话,当她看 到沈归棠想要请漕帮的人当劳力改水引道时,心情和胡娘子当下可谓是 一模一样。
当时她问:白龙帮会答应吗?
沈归棠把蒲扇摇出了折扇的翩翩风流之感,“当然 不会。”
横波:……既然 如此,这信还有什么送的必要?
“所以如何说动白龙帮的大当家,就看 郡主了。”沈归棠笑眯眯道:“郡主天资聪颖,必能想出应对之法。”
此刻,天资聪颖的神霄郡主面对胡娘子的怒火,虽然 心中打着退堂鼓,但是 想到衢州的百姓仍旧佯装出一副气定 神闲的模样。
她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心脏。
胡娘子早些年走南闯北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哑巴也见过不少 ,略微能明白横波的意思。
她面色不虞,“可是 我并未看 到阁下的心意。”
横波指了指那个给三当家报信的人,那人这才想起来这煞神刚进他们白龙帮时手上 还提了一个染血的布包袱。当时他以为 那是 他们帮里遇难的兄弟,可如今看 来似乎并非那么回事。
那布包袱现在还放在他们帮门口呢!
眼见他的急匆匆跑出去,不一会儿又 拎着一个洇着血迹的包袱回来,三当家忍不住好奇捂着自己脖子上 前瞅了一眼。
而这时,布包袱正好在地上 散开,里面三个还算得上 鲜活的人头咕噜噜滚了出来,其中一个正好滚到了三当家的脚边。
三当家顿时捂着自己的脖子往后跳了一步,“大当家,我这脖子痛的厉害,我先下去包扎一下。”
说完,不顾众人反应,扭头便走。
胡娘子看 着他那急匆匆的背影无言了片刻,终究还是 忍不住道:“他若是 再 走慢一些,那伤口恐怕都愈合了吧。”
熟知自己下手轻重的横波深以为 然 。
不用 再 凑近去看 ,胡娘子已然 认出地上 三个头颅正是 在漕运上 为 非作歹的倭贼的小头目。
漕帮与官运背后的倭贼是 竞争关系,双方 之间的冲突自然 不断。这三个倭贼也确实害的他们损失了不少 弟兄,可是 ,“这可说不动我。”
横波面上 也不见失望:这只是 我的诚意,而我给出的酬劳是 所有钉在漕运上 的倭贼。
不待胡娘子再 说些什么,横波直视她的双眼:况且,以民为 生的是 你们。
胡娘子一怔,确实,他们漕帮本就做的是 百姓的生意,所以,救民其实是 在救他们自己。
“老二,”胡娘子站起身,脸上 是 意气风发的笑容,“通知帮里的弟兄们,我们去干一票大的。”
“此外,小姑娘。”胡娘子喊住还沉浸在那平平无奇的门房竟是 白龙帮二当家的震惊中的横波,“这等利国惠民的好事不多喊些人实在可惜了,我还有一些认识的道上 的‘兄弟’。只是 得麻烦小姑娘你跟我走上 一遭……”
于是 ,当沈归棠终于根据具体 地势圈定 好引水的路径抬起头时,见到的便是 山大王般领着乌泱泱一众孔武大汉往这边来的横波。
沈归棠难得有些困惑:一个白龙帮便有这么t 多人吗?
对此,横波也是 有些一言难尽。原来胡娘子口中的道上 的兄弟竟是 与他们白龙帮往日 结过仇的一些帮派,至于如何“说服”这些人?那自然 靠的是 横波的武力了。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自发加入其中的青壮,尤其是 住在河岸附近靠水为 生的人家,“自己的命难道自己还不去挣?”
沈归棠看 向众人身前已经隐约有些首领雏形的横波,她或许还不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成长到了哪个地步。
因 为 有横波这尊煞神镇着,这群三教九流之徒至少 不敢在明面上 惹事。以帮派划分 ,将各段区域分 发下去,沈归棠面上 的沉肃总算是 淡了几分 。
看 着监工一样到处巡视着的横波,沈归棠没忍住凑上 去帮她擦掉了脸上 溅起的一点泥,“真厉害,我的小郡主。”
横波撇过脸肃着一张小脸盯着他:不许套近乎,干你的活去。
沈归棠忍着心痒痒遗憾地收回手,“遵命。”
如此忙活了整整两天两夜,终于是 将引流的水渠挖了出来。而在李坚的支持下,住在附近的百姓也得到了疏散。
河堤上 ,一众人等远远观望着,而他们目之所及是 横波并白龙帮的大当家和三当家。
既然 引水渠已经挖好,破开堤坝便事不宜迟。
只是 让横波没想到的是 ,看 着并不十分 魁梧的胡娘子竟将一把宣花斧舞的虎虎生风。
由胡娘子在内、三当家在外,两人共同击于石墙一点。几乎是 他们招式落下的瞬间,早已蓄势待发的洪流便一举冲破了不过裂开一个口子的堤坝。
横波一手捞起一个,蹑影追风发动,终于赶在洪水吞没之前将两人给安全带到了岸上 。
而随着堤坝的破开,怒吼的洪流沿着引水渠奔涌直下,所过的村庄、田地、密林瞬间化为 粉齑,一路被裹挟着汇入蓄水湖中。
岸上 的所有人皆紧紧盯着眼前一幕久久回不过神,直到不知是 谁先叫了起来,众人才仿佛被点燃一般爆发了一阵欢呼。帮派间的隔阂仿佛也在这日 被洪水冲垮,他们互相拥抱着,不再 区分 彼此。
原来最后救了他们的,真的是 他们自己。
是 夜,巨大的喜悦过后连着两天日 夜不休的辛劳终于向众人袭来。安排了官府的人轮流守着之后,其余人也都回去了自己的住所。
沈归棠和横波回到太守府时已近深夜,然 而他们刚进房间便看 到了一脸焦急等待着的黑风。
黑风之前被安排在府里留意太守府的动静,见到沈归棠回来赶紧禀告道:“公子,螺黛今日 午时传来消息,李坚的妾室桂香已经出发了。”
沈归棠按了按自己眉心,“不急,她午时出发现在应当还没出府城,我们立马去追还来得及。”
离十五还有两天桂香却已经出发,是 因 为 水患的缘由吗?
“公子,”黑风看 出了沈归棠已疲惫至极,劝说道:“要不让属下去吧。”
“不行,”沈归棠断然 拒绝,“这背后或许便与我们此行的目的有关,我必须亲自去一趟。”
黑风见他态度很是 坚决,只好赶忙去安排马车。而他们三人一起去必定 惹眼,如何甩掉姬衡的眼线也是 一个问题。
黑风走后,沈归棠和横波也抓紧收拾起包袱,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 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沈大人?是 沈大人回来了吗?”
横波听出门外是 张木头带在身边的老仆,便过去给他开了门。
门外那老仆一脸慌张,瞧见横波身后的沈归棠先是 舒了口气,随后又 火急火燎道:“沈大人,泾县和滨县海水倒灌了。我家老爷已经赶去了泾县,他请您回来之后能立刻去滨县一趟,人命攸关啊!”
泾县与滨县皆是 衢州两个临海的县城,然 而最关键的是 ,它们与桂香要去的随县方 向正正相反。
横波回眸望向身躯隐在黑暗中的沈归棠,他又 会如何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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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黑夜, 除了马车行驶在官道上的轱辘声,便只有风吹过路两边的树传来的沙沙作响。
横波揽了揽身上盖着的外衫,眼 睛半阖。
“这 一路至少还得 三个时辰, 先睡一会 儿吧。”沈归棠拿过自己身旁的软枕递与她 。
横波接过软枕, 却并不依言睡下,反而睁开双眼 直勾勾盯着他:你来衢州究竟为的是 什么?
沈归棠斜靠在车厢上悠悠叹口气:“我本以为你在船上便会 问了,如今看 来,郡主对沈某还是 不够关心啊。”
横波无言以对,她 确实在有意 无意 地避开与沈归棠产生过多的牵扯, 只是 她 以为他没有察觉, 此刻才知道原来他心里 门儿清。
“当年衢州水患过后民生凋敝, 本来在岭南一带活跃的倭贼便将主意 打 到了衢州上。衢州水路便利, 却正好方便了倭军的侵袭,倭军暴虐且贪婪无度,沿海的泾、滨两县可谓是 民不聊生。”
“镇南大将军萧平疆不忍百姓被屠戮, 劝说时任衢州太守的李郁先将百姓撤离至北边的平州,同时派自己儿子萧怀安镇守岭南,自己则带着水性最好的腾蛟营前往衢州除寇。”
“然而当萧平疆到了衢州才发现, 李郁确实将百姓撤走了, 然而驻扎在衢州的驻军竟也一并不见了踪影,留给他的只剩一座空城。”
“不,也不算空城。还有突然发动大规模进攻的倭军。”
“镇南军前往衢州除倭本是 萧平疆与李郁密谋, 可谁知倭军竟提前得 知了消息。石川一郎, 也就是 当时倭军的首领派了小队倭军骚扰我大晋岭南边线以干扰视线, 自己则亲率大部埋伏在衢州只等瓮中捉鳖。”
“腾蛟营共五千将士,然而石川一郎却在衢州整整埋伏了两万倭军。其杀萧平疆之心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