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去找皇帝讨要一个说 法的褚家人 又正好遇上了前来请青雨长老进宫的陈公公,两方 一合计干脆将那倒霉老头儿一起带上进宫告御状去了。
二皇子这边倒台了,与他一向不 对付的三皇子那儿竟也是 愁云惨淡。
本来严纵勾结自己的女婿贪污一事说 小是 不 小,可说 大也不 算大。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人 至察则无徒,且姬衡也明白贤王即将回京,此刻拔了严家的根便是 断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任由淑妃吹吹枕旁风给严纵一个警告也就过了,可奈何此次错就出 在淑妃身上。
惠妃,不 ,现在应该称之为惠嫔,竟找到了当年淑妃谋害一名宫女的证据,本来也不 过一个临幸过的宫女罢了,姬衡倒不 至于 为这种事治淑妃的罪,甚至于 他或许还享受着这种妃子因为他暗戳戳吃醋的隐秘自得。
然而,淑妃之所以容不 下这宫女,竟是 因为这宫女怀上了龙嗣。谋害龙嗣在历朝历代可都是 大罪,更何况对于 自得了四皇子后 便再 也没有子嗣出 生 的姬衡……
淑妃被 打入冷宫,本可以被 轻拿轻放的严纵也落得了一个削官为民的下场,家产也被 缴了大半。而三皇子,本来便靠的是 母族,又被 姬衡关了禁闭在宫中 反省,如今是 彻底无人 问津了。
朝堂之上,两派接连倒下,如今算是 人 心惶惶。
这日下了朝,姬衡竟罕见地来到了皇后 林氏的坤宁宫。
皇后 抱病,以“不 愿过了病气给陛下”闭门不 见。姬衡也不 恼,反正他也不 是 来找她的。
“竺儿,”姬衡看着面前垂首静坐的少 女,眼中 却没有任何感情,“你去岁便已及笄,父皇母后 就是 再 舍不 得你,也该给你找一门好亲事了。”
少 女垂眸不 语。
姬衡也不 恼,自顾自说 道:“马上你贤王叔便会带着匈奴请求和亲的消息回京。你说 父皇是 把哪个女儿嫁给那等不 得教化的蛮夷之辈呢?”
眼见少 女露在广袖之外的手指一蜷,姬衡满意地笑了笑,“竺儿,我 一直都知道你比你两个弟弟都聪明。”
“这样吧,若是 你能让温玠娶你,父皇不 仅不 会将你嫁去匈奴,还允许你和皇子一样拥有肖想这个位置的权利,如何?”
少 女终于 抬起脸,这是 一张在闺阁女子中 难得英气的面庞。
她依然没有回应,可姬衡知道,她不 会拒绝。
从坤宁宫出 来,天上突然飘下了雨点。与此同时,像是 为了与玉京遥遥呼应,衢州也终于 落下了自立夏以来的第一滴雨珠。
只是 ,这雨,来者不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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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我便 要出门了, 明天你就先不来了。”这日上完课,沈归棠对正麻利收拾着笔墨的横波如此说 道。
横波闻言,眼 睛都亮了几分 , 手 上干脆将东西一卷, 脚步一转便 准备开溜。
沈归棠看着她 半刻钟都不想多待的样子不由扶额,随即略带幽怨问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我要去哪儿?”
横波步伐一顿,扭过头来例行公 事般:那你要去哪儿?
沈归棠毕竟有 官职在身,出个外差实 在正常,故而她 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过问的。
沈归棠又怎会看不出她 的敷衍, 但也 知道她 便 是这个性 子便 也 不再强求, “衢州十多年前曾发过一次水患, 如今各县暴雨已连绵两日。朝廷担心当年之事重演, 便 安排我等工部官员前去排查一番当年修筑的河渠水闸等工程。”
与 她 解释完,他又垂下头若有 似无一叹:“此番前程艰险,但愿我还有 回来娶你过门的那一天。”
他声音低沉、如泣如诉, 仿佛化身一个丈夫即将应征的小媳妇,横波只感觉自己要被身上掉下的鸡皮疙瘩给淹没:不是还有 黑风和你一起?
沈归棠抬眼 直直地望着她 ,目光中似有 谴责:“这不一样。”
横波:……
若说 她 之前还不知道沈归棠在闹哪一出, 如今还有 什么不明白的?
“也 罢, 你若是嫌危险不想随我去也 是人之常情 。”沈归棠扭过头,只露出一个倔强的下颌线给她 ,“只是你知道, 我是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横波还能如何?只许诺他自己会认真考虑的。
对此, 门口的黑风在心里第无数次感慨:自家公 子为了将小郡主从贤王眼 皮子底下拐走可真t 是脸都不要了。
沈归棠每日在晚膳后与 横波上一个时辰的课, 即便 今日结束的稍早些,也 到了华灯初上。
横波照旧晃悠到了小少爷住的客栈外。小少爷是她 下山后的第一个朋友,也 是她 人生中难得感受到的毫无保留的温情 。
所以, 她 不想这个隔阂永远横亘在两人之间。
客栈三楼的某个房间,阿才只差对着旁边人的耳朵大喊:“少爷,横波姑娘又来了。”
同样倚在凭栏上的小少爷:……
“我既不聋也 不瞎。”
阿才被他怼了也 不生气,“我们明日就要走了,少爷你真的不打算最后和横波姑娘说 开吗?”
见小少爷不答话,他又苦口婆心地劝:“要我说 这也 不能全怪到横波姑娘身上,这让谁来评都是您一厢情 愿的事儿…”
他还欲再说 下去,突然感知到身旁这人溢出的满满杀气,赶忙闭上了嘴,只是心里还念叨着:忠言逆耳利于行,他阿才的苦心小少爷以后总会明白的。
被戳到了痛处的小少爷本想把这人赶走,但想了想,阿才说 的本也 没错,更何况,自那日冲动离开后他其实 心下立刻便 后悔了。
他嘴巴张开又闭上,来回了好几次终于下定了决心:“你在这儿守着,我出去一趟就回来。”
“诶?”阿才还陷入自己的碎碎念中,再眨眼 ,小少爷已经像脱缰的野马跑没影儿了。
“我就知道,”阿才终于敢说 出自己的心声,“他就是想找个台阶下……”
眼 见路上行人渐少,横波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
“横波!”就在她 转身准备回去时,却被身后一声犹带喘息的呼喊叫停了脚步。
再回首,是小少爷难得有 些局促紧张的面容。然而周围屋舍暖黄的灯光映在他俊俏的脸上,却一如在常州那夜他为了找她 把自己跑出了满头大汗的赤诚模样。
那时他说 她 人生地不熟的,是那种最容易上当受骗的天真小姑娘。
可如今,好似上当受骗般仅仅为了一封来信便 从江南千里迢迢赶来中州的,却是他自己。
横波突然笑了,她 走上前去也 如曾经那样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慢慢与 他比划:你人生地不熟最容易被人哄骗,我带你逛一逛玉京的夜市可好?
小少爷一怔,随即脸上不自在一扫而空,变为轻松畅意的笑:“好啊,少爷我可是恭候多时了。”
“这烤羊腿味道不错,横波,你要不要来一个?”
“啊!这个好辣,什么?你竟然觉得还好???少爷我不信了,老板,再给我来三串儿!”
“这个梅子汤一般,不如我们江南的清爽。”
两人一路吃吃喝喝,莫名 就走到了沈府所在的那一条街。
意识到离别就在眼 前,小少爷心情又变得低落起来:“横波,我们还能回到和在常州那样吗?”
横波停住脚步,低头看下去路上还有 前夜大雨遗留的坑洼。这一路走来,两人的袍角都染上了泥。
然而人心和布料不同,染上了泥渍的布料可以再洗得干净如初,人心却不能,有 些事只要发生了便会在心中留下痕迹。
横波沉默地摇了摇头,小少爷见状鼻子一酸,赶紧闭了闭眼 睛。
然而他沙哑的声音依然暴露了内心的苦涩:“对不起,我不该说 那些话,是我太 自私了。我……”
横波摆摆手 打断他手 足无措的解释与 自责,又笑着摇了摇头与 他道:我原谅你了。
我们不会回到从前,但是与 以前相比,我们之间多的不是隔阂而是成长,这样就足够了。
小少爷读懂了她 的意思,心里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 怅然若失。而他刚刚一直强忍住的泪珠则从偷偷眼 角跑了出来,只是很快他又破涕为笑。
他笑着像是在对横波说 ,却也 像是对前几日落荒而逃的自己:“横波,其实 我从来没有 后悔来找你。”
横波微微挺起了身板,有 些骄傲:我一直都知道。
而小少爷眼 见她 手 上一本正经,眼 睛却已经不自觉眯成了月牙,也 不拆穿,只是跟着嘴角翘了翘。
“我明日便 要启程回江南了。”
横波有 些诧异,她 知道他此次来玉京不会久待,但没想到竟会这么早。
小少爷嚷嚷:“现 在我好歹也 是藏剑山庄的庄主,总不能离开太 久吧。”其实 他是开玩笑的,藏剑山庄的事他都交给了一些心腹去办,所以有 他没他还真没太 大区别。
而他之所以这么快想要回去,竟还是因为沈归棠。
想起前日沈归棠来找他时提到的修补心脉一事,小少爷望向横波的目光有 些担忧,而他此次提前回去便 是想要尽早为她 解决掉这个隐患。
“明年春天,在玉京或是在江南,答应我,我们都要再见面。”已经遥遥望见沈府大门的小少爷突然肃了神色,郑重叮嘱道。
横波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严肃起来,只以为是即将离别的感伤,依言点了点头。
小少爷自觉心中还有 无数言语,他想说 实 在不行还是和他一起回江南吧,想说 若是沈归棠待她 不好记得与 他去信,想说 他那无疾而终的心意……
想说 的太 多,然而真到了嘴边却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最后只剩一句“保重”溜出了唇齿之间。
送别了小少爷,横波心中五味杂陈,又是开心又是惆怅。
她 埋着头往沈府走,直到前方一个与 黑夜几乎要融为一体的身影从槐树下走出,挡在她 身前前。
“阿钰,”温玠笑道,“你现 在找到更好的玩伴了吗?”
明明他在笑着,可横波却觉得,他好似要碎掉了。
横波的手 抬起又放下,她 想告诉他没有 人可以留在过去,却也 清楚是自己先抛下了他,即使那并非是她 所愿。
感知到了横波的沉默,温玠又向前走了两步。道路泥泞,他却仍是纤尘不染,甚至连月光都更偏爱他似的,这张完全显露于她 眼 前的面庞比霜雪还要白净。
而这一切也 衬的他一双眼 眸格外黑沉,仿佛有 难以名 状的凶兽藏身其中伺机吞噬一切:“无妨,别人来来去去,只有 我们终究会回到一起。”
他应是当真如此坚信,至少他此刻终于可以将自己拼凑的七七八八,“阿钰,我此番前来是要告诉你,衢州牵扯甚广,无论是我还是旧部都希望你不要涉险。”
“回来了?”
横波没想到沈归棠竟在自己房间门口等她 。
察觉到她 脸上的诧异,沈归棠冷哼一声,“要是外面杵那么大一人黑风都发现 不了,他也 没必要在这里待着了。”
横波笑笑,不过她 也 清楚沈归棠之所以在这里等着,不是因为外面有 个人在沈府门口守着,而是因为那个人是温玠。
“所以,他特意等在那里是想跟你说 什么?”沈归棠仿佛只是漫不经心的一问,然而大晚上的他却还要守在这里问上一句,本就说 明了他的在意。
横波看着他,脑中却突然回想到了温玠离开前留下的话。
“当年镇南军便 是在衢州被定下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而这些年来姬衡对衢州的态度又颇有 些耐人寻味。想来当年在衢州必定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事。”
“此外,郡主你可曾怀疑过沈归棠的身份?”
温玠不会无缘无故提到沈归棠的身份,想来他应是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而这些东西应是将沈归棠指向了当年全部覆灭的镇南军。
所以,要问一问他吗?
沈归棠看她 这副纠结的模样,几乎是立刻便 猜到了温玠此番来找横波是与 自己有 关,他神色瞬间冷了下来,浑身煞气弥漫,“哦?看来他在你面前抹黑我了?”
横波:……还是直接问他吧,省得他天天胡思乱想的。
她 叹了口气,斟酌了一番措辞,极其委婉道:你知道镇南军吗?
沈归棠周身不断向外奔涌的煞气一顿,随后以更快更疯狂的速度向外逸散。
感知到危机的横波眉目一凛,核心肌肉瞬间绷紧。
这是一个十足戒备,随时准备应战的姿态。
而在她 做出这等反应的下一刻,沈归棠不断泵动的心脏突然好似被人攥紧了一般,强烈的痛楚下杀意难以为继,继而消弭于这一方天地,无声无息。
“抱歉,”他回过神来,将她 的手 放在自己心脏之上,像是在缴械,又像是在取暖,“是我吓到你了。”
横波狐疑地看他一眼 ,见他没有 再走火入魔的征兆后这才放松了下来,只是当她 想将自己的手 拿开时却又被紧紧按住。
他将她 的手 放在自己掌心中,牵带着她 抚过这张手 t 掌上每一处薄茧与 褶皱。
“镇南大将军萧平疆一手 枪法 出神入化,随先帝平定四方后又护了沿海十余年的安稳,其子萧怀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杆银枪在战场上可谓是攻无不克,令多少敌人胆战心寒。至于我,”他自嘲一笑,将手 上连岁月都无法 磨平的沟壑展现 在横波面前,“或许也 只有 这些与 他们算得上相似了。”
其实 不用他回答,横波心中便 已然有 了答案,那股滔天的煞气,唯有 从尸山血海中走出之人身上才会出现 。
她 将他的手 缓缓合上,定定望着他:有 朝一日,让我讨教一番你们萧家的枪法 。
两日后,一艘缓缓向南行驶的船上,横波正抱臂站在甲板上吹风,潮湿的水汽浑杂在温凉的风中扑面而来,连暑气都淡了许多。
沈归棠从房间中出来,眉头仍旧紧锁,忍不住问了横波同样一个问题第三遍:“我总觉得温玠肯定还说 了我别的坏话,究竟是什么?”
横波也 是第三次在心里叹气,温玠确实 还说 了让她 不要和沈归棠一起去衢州……
只是,她 看着越来越远已经只剩一个黑点的码头,这种事真的还有 必要告诉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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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自船舱传来的脚步声, 两人不约而同闭上了嘴。
来人虽已年近不惑,身材却依然清瘦,面相更是十 分儒雅。他似是没料到甲板上有人, 先是一愣随后拱了拱手笑道:“沈大人。”
沈归棠脸上也挂上让人如 沐春风的笑意, “邱大人也是来解闷的?”
前不久的皇陵一案中,作为主要负责官员的姬润虽捡回了一条命但到底担上了一个失察的罪名。姬衡不至于因此治他的罪,但这 工部主事 的位置也不会再让他坐下去了。
而眼前此人便是挤掉姬润新上任的工部主事 邱昀。
邱昀抚着自己 精心打理的山羊胡,“这 水路虽快,却不是我们这 种老骨头待得惯的, 我这 一上船就晕的厉害, 赶紧过来吹吹风。”
他复又 转向沈归棠身边的横波, “这 位是?”
因着横波与姬瑾的长相实 在有些相似, 在此次下衢州前沈归棠特意找人为她简单易容了一番,重点凸显了其五官上的柔美之处。故而此刻看来,只觉得是一颇有些美貌动人的年轻姑娘。
沈归棠闻言偷偷瞥了横波一眼, 又 做出一番羞涩模样,支吾道:“这 是我的表妹翠翠,我们婚期将近, 我此行也不知 要耽搁多少时日, 翠翠她也不想与我分离太 久……”
朝廷官员出外差也是常事 ,有时一去便是一年两载的,故而带上家眷也不稀奇。只是像这 位沈大人这 样把还未过门的未婚妻带出来的实 在是轻浮了些。
邱昀表面上笑的像一位体贴宽容的长辈, 在心中对 他却是留下了一个一个毛头小子的印象, 难免起了轻视之意。
似是为了坐实 自己 “毛头小子”的形象, 沈归棠走到横波面前执起她的手,又 将她额前一缕随着风摇曳的碎发挽在耳后,含情脉脉道:“翠翠, 船上到底风大,我陪你进屋坐一会儿吧。”
横波看着眼前不知 道在卖什么药的沈归棠,强忍着向后退的冲动轻轻点了点头。
沈归棠温柔一笑,揽着人的肩膀就要离开。一旁的邱昀此番来找他的目的还未达到,见人要走不免有些着急,只得连忙喊住他:“沈大人留步。”
闻言,沈归棠停下脚步疑惑地 看向他。
邱昀在心中暗骂这 个后生不会处事 ,哪有上司刚来他就要走的?这 不是不给上司面子嘛?然而他现在也只能开门见山道:“沈大人可知 这 衢州是什么地 方?”
“衢州?”沈归棠眉头微挑,“衢州不就是我们要去的地 方吗?”熟悉他的人便能听出他此话中的戏谑之意,然而邱昀哪里听得出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 终于重新掌握了两人间 的主动权,言语间 也不复之前的急切。“沈大人你不知 也算正常,那都是十 几年前的事 了。当年镇南贼子与南方的倭国同流合污,纵容倭寇骚扰我沿海百姓。而当时正值衢州发大水,若非陛下和驸马及时识破其阴谋,如 今的衢州怕是已经落入倭寇之手。”
他说完还向天边拱一拱手,“陛下圣明!”
沈归棠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轻轻按了按以示安抚。若是他连“镇南贼子”这 四字都听不得,当年干脆自我了断了,又 何必苟延残喘至今。
“如 此又 和我们此行有何关系?”他脸上一派茫然,似是对 他刚刚所说之话毫不在意。
他这 副无动于衷的姿态让一直观察着他表情的邱昀皱了皱眉头,不知 此人是当真 愚笨还是在装傻。
“衢州当年虽侥幸被 我大晋夺回,然近些年来仍是几次三番遭到倭军骚扰,多地 也时有倭寇流窜的踪迹。要去如 此危险的地 方,也不知 沈大人此行可是做足了准备?”
他就差直说沈归棠这 次可能是有去无回了,而他之所以要如 此恐吓无非便是想瞧瞧沈归棠的反应。
沈归棠自然不能让他失望了去,只见他面上血色进退,双手执起翠翠的手放在自己 心口。
“翠翠,”他声色哀切,“是我没料到此行如 此危险,竟还连累了你。”
他又 转向邱昀,表情真 挚满含期望:“邱大人,这 船也行了不到半日,可否允我让船夫们掉头,先将翠翠送回去?”
邱昀:……
他扯了扯嘴角,“沈大人可莫再说笑了,这 是陛下交代 的差事 ,哪还有掉头这 一说法?便是我们要去的是龙潭虎穴,也只能一往无前。”
沈归棠如 遭雷劈,将脸都埋在了翠翠的手中,声音哽咽:“翠翠,我本想着你若是能回到玉京,即使我遭难,也还能将你托付给你那天天对 你死缠烂打的竹马,虽然他没我有钱、没我英俊、甚至没有我更爱你……”
“可是如 今看来,上天都不忍心拆散我们,让我们死都要死在一起。”
横波:……
邱昀:……
横波实 在再受不了沈归棠这 番矫揉造作的情态,感受到手中的脸庞上细微的颤动干脆直接将他的脸按在自己 肩头,连拖带拽把人带回了房间 。
留下邱昀看着两人扬长而去的背影神色复杂,陛下在临行前特意交代 他沈归棠此人心中颇有成算,让自己 怎么也要看住他,省的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依他如 今看来,此子如此耽于男女情爱,实 在不足为虑。
屋内,好不容易进了门,横波立刻将身上的沈归棠推开。屋内守着的黑风眼见这 一情景立马以打水的名义退下。
沈归棠望着横波幽怨中夹杂着谴责的眼神,这 下是真 的忍不住笑了:“好翠翠,若非你将我带回来,我是真 的演不下去了。”
横波才不信他的鬼话,她怎么看都觉得他乐在其中。
沈归棠也怕把人惹恼了,赶忙正了正脸色,“这 邱昀是姬衡的心腹,让他知 道我是个不成器的就算不能打消他的怀疑也能省下许多试探。”
横波了然,原来邱昀是姬衡的人。在甲板上时,邱昀明明特意放轻了脚步却在见到他们时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当时横波便猜测他是冲着沈归棠来的。而他后面的一番话一方面是在试探,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敲打。
“这 船上除了我们与那个姓张的老头,剩下的全是姬衡的人。我们暂且避一避,一切等到了衢州再从长计议。”
姓张的老头是另一个工部员,名为张木头。其人如 其名,性 情乖僻不与人亲近,一上船进了自己 房间 后便再也没出来过。而除他之外,这 船上包括船员在内所有人均是练家子,尤其邱昀带上船的五人更是气息内敛,武功小有所成。
横波点了点头,她自是不会主动去惹事 。只是,沈归棠此次来衢州若是有些别的成算,便必定会与这 些人对 上。
沈归棠似是知 道她心中所想,“我已安排好,且再忍他们一路。”
这 之后的几日,邱昀也不是没有再来t 试探过沈归棠,只是总能被 他巧妙地 将话题转移到自己 和翠翠的爱情故事 ,如 此几次下来,邱昀甚至连沈归棠和翠翠第一次见面时是个什么天气都记了个一清二楚。
“邱大人。”这 一日沈归棠又 在房间 外碰到了邱昀,然而邱昀一见他脸上甜蜜而灿烂的笑容立马转身往回走,步伐急促堪称落荒而逃。
跟在沈归棠后面的横波正好看见了这 一幕,一时间 甚至有些同情起了这 位耳朵饱受折磨的邱大人。
就这 样在邱昀的单方面躲避下,船终于行驶到了衢州地 界。
衢州地 势低洼,四面又 是江河环绕。几日连绵大雨下来,运河的水位已然接近岸堤,而河岸上的泥沙也已经有了坍塌的趋势。
自进了衢州地 界后,沈归棠的眉头便总是笼罩着淡淡的愁云,他此前也不是没有料想过今年的水患会比十 四年前更为严峻,可亲身一看,方知 形势已经艰难到了这 等地 步。
下船当日,衢州太 守李坚便派了家仆过来请几人过府一叙。
太 守府内,作为主人的李坚与京城来的几位工部官员互相敬酒,而每当有人酒杯半空,便有伺候在旁的美姬为其斟满。
张木头本就对 这 些宴会什的不甚耐烦,见主座上的李坚与邱昀两人愈聊愈欢的架势,干脆一拂衣袖站了起来,“河渠里的水都要将百姓的田淹完了,两位大人却还有在此闲聊的雅兴。老夫便不奉陪了。”
留下这 句话,他也不顾李坚铁青的脸色径直便离开了宴厅。俗话说,枪打出头鸟,既然已经有人出头了,沈归棠也借势告退,留下他们自家人好生叙旧。
“这 两人都是什么来头?”没了外人在,李坚对 邱昀的语气便随意了许多。
邱昀品了品杯中的葡萄美酒,“工部前不久折损了一批官员,现在实 在无人可用,这 才把这 老头选进来了。至于这 个沈归棠,陛下想用却也有些顾虑,正好这 一路让我们探探他的底细。”
姬衡当年登位时许了那些老狐狸不少好处,如 今朝廷的人才选拔与任用几乎都被 这 些人把控着,也导致了姬衡没人可用。若非如 此,他也不会如 此想要得到温玠的效忠。
只是温玠背后有温家和先太 子生前的关系,“这 个沈归棠又 有什么让陛下看得上眼的?”
邱昀对 此也很是不解,“陛下似乎很是欣赏此人,可这 一路来,”他想起这 一路对 沈归棠的试探,一时间 颇有些一言难尽,“我却觉得许是陛下看走了眼。”
李坚斜他一眼,看在多年共事 的份上多给了他一句忠告:“陛下如 此吩咐必定有其深意,你我照做便是。”
他说完又 招来一众美姬中格外美艳的那一个,“梅花,我记得那位沈公子似乎多看了你一眼。”
名唤梅花的美姬羞涩一笑,“在奴家为他斟酒时,那位沈大人确实 看了奴家一眼。”
李坚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既然沈大人喜欢你,你今晚便去侍奉吧。切记,一定要让我们这 位沈大人满意。”
邱昀想劝他不必多此一举,以沈归棠对 他那未婚妻翠翠的喜欢劲儿,怕是都不会让这 女人进门。然而想起李坚刚刚的忠告,又 难免疑心是否真 的是自己 被 他蒙蔽了去,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是,奴家一定不负大人所望。”梅花矮身盈盈一笑,眼中既有羞涩又 有期待,衬的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更显娇艳,只等人前来采撷。
李坚心中一动,这 梅花是他养的这 一批美姬中颜色最好的,如 今就这 样轻易送出去他也难免心疼。只是美人易找,权力难得,他终究是压下了心头那股燥意,“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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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气转热, 南方又多雨水,蝇虫“嗡嗡”乱飞扰的 人心烦。是夜,横波正耷拉着眉眼伏在桌案上 看着沈归棠布置的 功课, 却总是忍不 住去捉身 边的 飞虫, 静不 下 心来。
沈归棠叹一口气,不 知从哪里 找出 一个蒲扇坐到她身 边,徐徐地扇了 起来,“真是个猫儿似的 。”
横波眯起眼惬意地享受着沈归棠的 服侍,倒也不 计较他的 出 言不 逊了 。
正在这时, 门外响起了 软绵绵的 敲门声, 若非屋内极静, 怕是很容易便被人忽略了 去。
黑风被安置在了 下 人的 房间, 但这并非是他敲门的 力道。横波眉头微凝,似是在问沈归棠眼下 是什么情况。
沈归棠冲她笑着摇了 摇头,示意她无事。他手上 打扇的 动作不 停, 扬声问道:“天 色已晚,门外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