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by伴夕生
伴夕生  发于:2025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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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让我如何相信你?”严婉只知他是大理寺一个小小评事,故而对于他所说的能将赵廉救出 来持怀疑态度。
白净男人笑出 了 两个小酒窝,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莫非赵夫人觉得除了 我你还有 别的选择?”
严婉闻言先是一阵愤怒,随即便是悲从中来。他所言不虚,若是仅凭她自己,那赵郎只剩死路一条,毕竟她如今可是连严府都出不去。
想到此,她心中又燃起一片恨意,在严纵心中,自己不过一待价而沽的货物 ,而在严府,除了 姨娘自己也 从 未得到一丝温暖。
既如此,大家一起共沉沦又有何妨?
“我会将他们的密信交予你,”她又从 衣袖中取出 一块圆润剔透的玉环放在桌上,“此外,你将此物 交给赵郎,他会明白的。”
看出 了 严婉眼中的死志,许是为了 给她活下去的信念,又许是想从 她身上得到更多,白净男人得知密信下落后却没有 立刻动身离开 。
“三日后想必一切便会尘埃落定,到时 不瞑阁的人会来将夫人接走与赵大人一家团聚了 。”
“不瞑阁?”严婉惊疑不定,她自是听说过不瞑阁的名 头,只是没想到此人竟与不瞑阁有 关系。
白净男人却不觉得自己暴露了 什么天 大的秘密,“不然夫人您觉得还有 什么势力能从 大理寺的地牢里救出 赵大人呢?”
眼见严婉垂眸陷入了 思索之中似是在权衡着什么,白净男人也 不欲催促,拾起桌上的玉环便准备从 后窗离开 。
“等等,”已经行至窗台的男人回 首望来,便是严婉握紧双手一副下定决定的模样,“我另有 一事要告诉你,”严婉抬起眼,“是关于宫中淑妃娘娘的。”
“哦?”男人舔了 舔口中尖砺的牙齿,“在下洗耳恭听。”
与此同时 ,横波的平淡生活也 终于迎来了 变化。
“横波!你……”小少 爷自接到横波的求助后因为放心不下便一路风尘仆仆从 常州赶来,只是眼前情景与他想象中颇有 些不同,看着横波比从 前还要稍微圆润些的脸庞,那句“你瘦了 ”他是再怎么也 说不出 口。
横波不知小少 爷心中百转千回 ,旧友相逢的喜悦冲淡了 她这段时 间对于前尘与将来的淡淡愁绪,不自觉整个人都松快了 许多。
小少 爷这次身边除了 阿才外另带了 两名 护卫,毕竟他如今已是藏剑山庄庄主,出 行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他们一行人暂住在沈府旁边一家客栈里,而据他所说此行他亲自前来不仅是想要与横波一聚,另外还涉及到藏剑山庄的一些生意布局。
“等我将玉京这边的生意打理好,你在此处也 算多了 一层保障。”
横波不好掺和到藏剑山庄的家事,但是对于小少 爷这番热心很是感 动,便拿着之前从 二狗那赚的银子带着小少 爷和阿才好生潇洒了 几天 。
一日午后,又一次被横波抛之脑后的二狗正委屈巴巴一个人在院中折树枝玩,她蹲在树前哼哼唧唧:“坏翠花!拿着我的钱去给别的男人玩!还不带我!”
这时 ,头顶一片阴影袭来:“那你便不会跟着他们吗?”
二狗还沉浸在自己的抱怨中:“算了 ,那小少 爷一看便喜欢翠花,要是能让翠花移情别恋我牺牲一些也 不算什么,省的她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谁是歪脖子树?”
“还能是谁?”二狗不耐烦地翻了 个白眼,正准备接着说却在吐出 那人名 字之前突然意识到了 什么。
她顿时 止住了 话头,装作无 事发生一般以蹲着的姿势往前小步挪着,准备挪到了 安全区域便撒腿就跑。
然而沈归棠若是真让她跑了 便也 不叫沈归棠了 ,就在二狗即将离他一步远的时 候,他轻轻一脚踹了 上去,于是,动作小心翼翼的二狗立刻以面着地摔了 个狗啃屎……
看着埋在地上装死的某人,沈归棠悠悠道:“若是翠花进了 我沈家的门,你或许还有 些好日子过,要是别人,那可就指不定了 。”
说完,沈归棠也 不再停留,他此行回 府一则是给这个缠人的小少 爷找点事做,省的他天 天 来找小郡主培养感 情。另一则,自上次让蜗居皇陵那人逃脱,他便让阁里派人一直在找,如今总算是将人抓了 回 来,这件事他思索着怎么也 得知会小郡主一声 。
至于这两件事都可以交给黑风来做?
可是,他想见她了 。
立夏已过,暑气 却还未完全泛起。午后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沈归棠仍躺在他那院中的摇椅上随着微风有 一下没一下地晃悠。
比起过去单纯为了 消磨时 光,如今倒觉出 一些不一样的味道,沈归棠不由得在心中细细品味一番。
只是过去,心怀利刃的猛虎何曾在意过路边的蔷薇?一时 半会儿他也 难以描摹出 当下的心境。而就在这领会的过程中,伴着太阳逐渐西斜,他竟缓缓阖上了 眼,呼吸也 变得平稳,这是睡去了 。
再次睁开 眼,夕阳已经西沉,熔金的火烧云肆无 忌惮在空中撒野,而在这壮丽冶艳的天 幕之下,一气 质清冷的女子正遥遥望着他。
世间殊胜美景,她却自有 绝代风华。
而他终于悟出 了 心境上的那些许变化,原来,如今他已有 了 要等一人回 家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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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起那个充斥着酒香与苦涩的月夜,
沈归棠坐起身,一手抵着摇椅另一手撑着下巴,姿态闲散而慵懒, 眼中却带着细碎的光芒。
“晚膳用了吗?”
横波本还有些不自然, 见他 说起家常便也暂且将那些扰人的情绪压了下去。她与小少爷一路吃吃逛逛已经将肚子填了个八分饱,可 见沈归棠这幅样子,她却莫名摇了摇头。
“那便一起去吧。”沈归棠刚准备从摇椅上下来,突然想起了什么生生止住了动作。
他 伸出一只手:“可 以拉我起来吗?”
闻言,横波狐疑地看了他 一眼, 这人看起来全胳膊全腿儿的, 怎么搞得好像不能自理 了一般。
沈归棠不是没察觉到横波的迟疑, 但是他 偏也不动, 就这样扬着一个笑等她来。
横波看他 这幅表情哪里还不知道这人就是单纯的无赖,在心里暗自嗔了他 一句娇气 ,却也无法, 只得不情愿地上前牵起他 的手。
然而还不待她使 力 ,细白的手指便被一双布满薄茧的大手回握住,不知为 何, 横波明显地怔愣了一下, 连双手的主人何时站了起来都没有发觉。
“在想什么?”上首传来男人愉悦的声音,狡黠的笑意还留在他 唇角没来得及散去。
横波摇摇头,却下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他 的手掌, 上次许是因为 心虚, 她并没有能够注意到他 掌心覆着的这层茧。而此刻她却突然意识到, 这不该是一t 个锦衣玉食的读书人会有的。
沈归棠身上藏有秘密,这一点她一直知道。但她同时也知道,对于这种 人, 不知情便是最大的善意。
更 何况,秘密都是沉重 的,而他 今日,难得心情还不错。
没有从她口中得到答案,沈归棠也不再继续追问,他 想着自己许是溺在这安静祥和的傍晚了,那些思绪与纷扰都好似蒙上了一层虚幻的纱,唯有眼前人才是真实。
他 牵着她的手,走过与那一夜一模一样的青石砖,只是这一次,他 的心意不再只有遥远的月亮知道。
围绕在饭桌旁的众人自然没有错过两人相叠的手,然而除了瞪大眼死死盯着两人的二狗,其他 人只是微微诧异了一瞬便移开了视线,好似在意料之外,情理 之中。
象征性地挣扎了一瞬、却在遭受到镇压后立刻老实了下来的横波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不排斥沈归棠的接近,但是也还没有做好在众人面前剖白自己的准备。
这顿饭与往常相比格外沉默些,而在用过饭后,饭桌上自然而然地剩下了横波与沈归棠二人。
沈归棠知道横波还有些不自在,而越是这种 时候越是需要 耐心,故而他 不再进一步试探横波的态度,反而说起了不相干的事。
“皇陵攻击我们那人如今已经找到了,明日可 要 一起去看看?”
陵中那老蜘蛛精的身份一直让横波有些在意,因此不作任何犹豫,她便点头答应。至于小少爷那边,正好可 以让他 忙下自己的事。
沈归棠对于横波的接受毫不意外,或者说,他 就是故意要 将横波引走,那个藏剑山庄的小少爷,终归是过于碍眼了些。
与横波交代好明日的行程,沈归棠也不再拘着她,任由她出府去。这许多 年来,他 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次日,一辆外表上毫不起眼的马车出了城门便向着京郊方向疾驶而去。而马车上,沈归棠也与横波简要 说了下目前已经查到的信息。
原来那老蜘蛛精之所 以能在皇陵中活这么多 年是因为 他 与陵区后村子里的一户人家有些关系。
据那家人所 说,并不知道这老怪是使 什么人,但是他 早年经常拿出一些贵重 的东西来换吃食,一般一件东西换个一年半载的饭食是没问题的。
那家人应是也猜到了老怪给的东西来路不正,奈何架不住心贪,只能对村里的人谎称这是家里一个过来投奔的落魄长辈,就这样也捂了十 多 年。
若非这次派来的人知道这是少阁主亲自吩咐的事不敢马虎,而这老怪身上伤势严重 ,这家人不得已请了好几次郎中,他 们怎么也查不到这里来。
“只是有一事你需做好准备,”沈归棠抬眸望向他 对面的横波,面容难得有些严肃,“那人已近乎疯癫,所 述也大多 胡言乱语,我们此行不一定能得到你想要 的消息。”
横波拧紧眉头,但也知道依照眼下情况,能从老蜘蛛精口里套出话来自然是意外之喜,套不出来也无法强求。
只是,横波眼中泛起疑惑,沈归棠知道她想要什么消息?
沈归棠一笑,“郡主无非是想知道当年东宫事变的始末,顺带与那些人算一算账。”
不待横波反应,低沉的、带有蛊惑意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些归棠都可 以为 郡主做,只要 郡主答应归棠一件事。”
横波直视他 ,并不立刻答应。
沈归棠瞧着她这副警惕的模样也不解释,摇了摇扇子扇起一阵凉风,不知是在与谁说:“此事不急。”
为 了不引人耳目,老蜘蛛精并他 藏身的那户人家都被不瞑阁的人暗中控制在村子里。
守在院子里的人见到沈归棠前来立刻恭敬地一揖:“公 子。”
不知是不是沈归棠有所 吩咐,那些人见到横波也没有丝毫防备的意思,直接开诚布公 将目前的进展给两人讲述了一番。
“这老怪手段颇多 ,受了重 伤也不消停,我们无法只得封了他 的内力 。又找了鬼手来给他 治了伤如今才算配合。鬼手说他 如今神志受损应是练功出了岔子导致的,他 虽然一直自称是先帝,但是,”这人皱了皱眉头,“鬼手说,这人是个阉人。”
是个阉人?
沈归棠和横波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许思量。这一趟,看来横波是来对了。
“先带我们去见见人吧。”沈归棠发话,无论如何,还是得先见到人才能走下一步。
“是。”
人都被他 们安置在了地下贮藏室,那老怪的待遇还好,有个破烂的草席给他 躺着。
而原本住在这里的那户人家则都被五花大绑着挨在墙边坐了一排,家里不过五六岁的孩童亦是如此处境。甚至为 了防止这些人哭闹,每个人嘴里还被塞满了破布,以至于他 们呼吸喘气 声在这死水一般的密闭空间中格外突出。
横波看着这些人自他 们进来后无一不是满面惊恐不由得抽了抽眉毛,她斜了沈归棠一眼,好似在问他 真的不是土匪起家吗?
这种 事一般情况根本轮不到沈归棠亲力 亲为 ,更 何况沈归棠从来不自诩什么正道人士,只要 不破坏规矩,他 也懒得约束阁里的人。
然而此刻他 突然有些后悔过早将自己这个身份暴露在横波面前了。他 轻轻咳了咳,一副谆谆教诲的样子:“我们义阁虽是行善事,但以后在行为 上还需更 周到一些,万莫连累无辜人士。”
他 指了指守在那群村民旁的两个两人,“你二人将他 们带上去安抚好,不要 让他 们闹出动静即可 。”说完,他 又特意强调道:“不可 伤人性命。”
被他 指的二人一头雾水,怎么自己出个任务的功夫好好的不瞑阁就改名了?缢阁?自缢的缢吗?
然而不管他 们心中再如何揣测,都没有胆子真的当面问出来,只能老老实实干活。只是让他 们杀人个个都是一顶一的好手,安抚别 人却着实没有经验。
在面对村民骤然剧烈的挣扎时,那两人习惯性地发出了恐吓:“还想活命就老实一点”,说着其中一人甚至还作出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而另一人则是粗暴地一手提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朝外走去。
于是,几个村民脸上的神色无一例外地更 为 恐惧了,甚至带上了浓重 的绝望。
沈归棠:……
横波再怎么天真也看出来这伙人不是什么善人了,但是既然他 们不会有什么危险,也就不再多 嘴。况且,贪心不足蛇吞象,也该让他 们长点教训。
这一番动静吵到了草席上合衣而躺的老怪,随着他 眼皮颤动悠悠转醒,横波下意识抽出背后的剑挡在了沈归棠身前,虽然这老蜘蛛精如今身受重 伤、武器也被缴了去,然而上次的惨痛经历已经让横波难以对他 掉以轻心。
她身后,沈归棠刚刚因为 两个蠢蛋燎起的火气 瞬间便被眼前人的动作抚平了,甚至连唇角都不自觉的轻微翘起。
横波对此一无所 觉,然而待在沈归棠身旁的带路那人却是感觉周围的气 温都回升了不少,天知道擅长察言观色的他 刚刚有多 胆战心惊。
只是,剑意凛然的横波摆出了如临大敌的架势,那老怪在看清眼前情形后却突然蓄起了泪,他 声泪涕下道:“我的儿!你死的好惨啊!”
横波:……
横波被他 惊得差点没拿住手中的剑,她这是在当了自己的爹之后又给别 人当了儿子?还是个鬼儿子???
然而不待她消化眼前状况,那老怪又丢出石破天惊的一语:“姬衡那个野种 竟将我们父子害到如此地步,朕必定不会轻饶了他 !”
姬衡?野种 ?
横波回首望向沈归棠,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凝重 :他 们好像又要 陷进大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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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的路上, 两人都久久地沉默着。
此事实际上与沈归棠并无 太大关系,然而他想着横波此刻应是想要静一静的。
那老怪虽然言语颠三倒四,但或许是见到了“熟人”使他的倾诉欲格外旺盛, 两人倒也 从他的疯言疯语中拼凑出了当 年重重封锁的禁庭中不为 人知的真相。
太子姬瑾受命前往皇宫t 侍疾, 然而那时 先帝的病情已经急转直下,可以说就 是吊着一口 气了。
而他之 所以还能够吊着这一口 气,也 不过是继后需要拿捏着他的命来逼死姬瑾。
姬瑾明知此行有去无 回,奈何孝悌二字是可以压死一个人的,更何况他本就 有了为 此赴死的觉悟。
残阳如血, 是不详的征兆。宫门在他眼前缓缓合上, 引路的小 太监见他仍驻足回首忍不住催促:“殿下, 陛下他还等着您呢。”
月白衣袍的温润男人笑了一笑, 转身时 收回眼中的不舍。自此,前路是无 回,身后是无 望。
“姬瑾, ”继后端坐于上位,语气复杂难辨:“你倒是真的孝顺。”
“只是可惜,偏偏生在了这帝王家。”
姬瑾仍是温和:“可惜的不是瑾, 是母后。”
继后保养得宜的细嫩玉手上瞬间青筋迸发, 面色也 变得可怖,近乎歇斯底里道:“你怎么敢?你们姬家人怎么敢可怜我??!”
她从本该只属于帝王的龙椅上起身走向姬瑾,然而真的走到他面前, 她的怒气却莫名消了, 她看着这张和记忆中某人极为 相似的脸沉默了片刻突然怅然道:“若是她没死, 一切该多好。”
姬瑾默然,继后口 中的“她”是先帝的元后、姬瑾的生母。
若是元后未亡,作 为 元后族妹的继后便不会因为 要稳固姬瑾的太子之 位被先帝纳入宫中, 也 不会因此和自己的意 中人分离而堕入这于她而言无 异于深牢的后宫。
继后入宫乃是太子母族叶氏与皇上促成,事实上与姬瑾的意 愿并无 关系,然而他仍是一叹:“天意 如此,不过也 确是我姬家对 不住你。”
“哈哈哈!”继后大笑:“既然如此,便拿你们的命来谢罪吧。”
她话音落下,两个太监便推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从内殿出来,若非血缘至亲,实在难以认出这个瘫坐在椅子上头发已近乎全白的孱弱老人。
姬瑾对 先帝的感情其实十分复杂,然而此刻也 忍不住泛上酸楚:“父皇!”他实在难以相信,几日前尚还称得上健朗的人怎么这么快就 衰败成如今模样。
椅子上的人闻言努力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待到看清眼前人立刻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都不必旁边的两人阻拦,他仅仅抬高了半寸的身子又立刻跌坐回去。
“瑾儿,你怎么……”他想问他怎么来了,他明明用暗语在圣旨上告诫他尽快离开。
姬瑾摇了摇头,又转向继后:“瑾愿用自己的命换父皇一条生路。”
继后满是讥讽的笑了:“到了如今,你还妄想和我谈条件?”
姬瑾被她如此冷嘲也 不恼,继续道:“若是再加上让姬衡名正言顺登基呢?姨母。”
继后一怔,若是没有这一切,她确实该是姬瑾的姨母,想到此,她又重复喃喃道:“一切本不该如此的。”
“本宫应了,但是,”她嘴角一弯,艳红的蔻丹甲指向不断挣扎的老人,“本宫要你自缢在他面前。”
她此话落下,殿中所有人皆是呼吸一窒,此举不可谓不是杀人诛心。杀的是姬瑾的人,诛的是陛下的心。
椅子上的老人胸膛起伏的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伴着“嗬哧、嗬哧”的粗喘声 ,“毒妇!”
他竭力抬起的手指颤抖个不停,“朕给你、和你那个野种一世 荣华富贵,你还有什么、什么不满意 的,竟、竟要害我至此!”
“有什么不满意 的?”继后突然走到老人面前,一个巴掌狠狠扇上他的脸,“这世 上在没有比你更虚伪的人了,你明明是为 了用我和衡儿的命要挟……”
她停了嘴,不愿那个名字从自己口 中道出。他本是逍遥自在的天外客,却被自己这个泥点拖累了半生,她不能容忍自己再亵渎他。
这对 世 间至疏夫妻,终于在此刻兵戎相见。
姬瑾眼见这荒唐一幕,除了最初的涩然心中已再难有任何波动,他想他的妻女了,如有来生,再不入帝王家。
虽然在此之前横波便已有所预料姬瑾的死与继后母子脱不开干系,可是此刻仍是难以抑制的悲怆,她的父亲,这世 间最怀瑾握瑜之 人,将 一身发肤还予生父后竟还背上了谋逆弑父的罪名。
此外,依那老怪所说,继后背后之 人乃是一名天外客,若是如此,那姬衡的命便很难取了……横波皱起了眉头,听说她师祖江潮生也已步入天阶,要不要回去搬救兵?
然而她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清虚子估计都不知道江潮生现在在哪,况且,她自从上了碧云山也只见过江潮生一次,怕是不一定能请得动。
眼见横波一迭又一迭地叹气,沈归棠终于还是没忍住想要当 一只解语花:“为 何叹气?”
横波很认真地问他:是不是我活久一点就 能把天外客熬死?
沈归棠:……
事实上在横波之 前与老蜘蛛精殊死一战后便感到境界有所松动,若是能将 那一往无 前的澎湃剑意完全消化未必不能摸到进阶的门槛,只是,她从来没有忘记命运对她的捉弄:一入天阶,必死无 疑。
人都死了,还怎么杀人?
所以横波绞尽脑汁也 只能想到将 护着姬衡的天外客熬死之 后再去报仇……
沈归棠轻笑,小 郡主还真是思路清奇。
“不用。”
横波:???
沈归棠将 她额前落下的一缕发丝别至耳畔,“我说,不用等那么久。我会为 你寻来补心的药。”
补心的药?横波从未听说过这世 上有什么能补心的药,就 算真的存在这等神药,必定也 是世 所罕见,沈归棠又为 何要替她做这等事?
他想要什么?
“我想要,”沈归棠直视她的双眼,“我想要你不再问我想要什么。”
横波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但是她突然开始对 沈归棠这个人好奇了起来。
你也 想要杀姬衡吗?
沈归棠眼睛微弯:“本来是没有这个想法的,现在可以顺带杀一杀。”
横波默了默,随后还是忍不住道:所以你果然不是什么义阁的吧。
哪有什么义阁如此轻易便决定要去杀当 朝皇帝的?
沈归棠:……
如今已经确定老怪应是当 年在先帝身前伺候的内侍,不然也 不会知道如此多的内幕。只是他当 年为 何没有被灭口 ,暂时 便不得而知了。
沈归棠认为 老怪那里应该还掌握有其他信息,比如那位天外客的身份,以及与那枚纯金镂空小 球相关的隐秘……
“郡主,”沈归棠突然正了神色,“先太子殿下走之 前有没有交代过你什么事?”
若说先帝在临终前最有可能将 东西 交给谁,那必然是太子姬瑾,若是找到那些,再加上早早被安排出去的贤王,姬瑾未必没有一战之 力。
只是先帝想必也 没料到姬瑾会去还他一命吧。
横波努力回忆了一番那日的场景,终还是摇了摇头。
姬瑾在进宫前确实把横波交到了身前,他问她:“钰儿长大了想做些什么?”
姬钰不知道爹为 什么突然问她这种遥不可及的事,却还是认认真真答道:“我要和娘一样,做一个很厉害的剑客!”
姬瑾憋着笑揉了揉她说起“剑客”二字时 难得一本正经的小 脸,“不想当 和爹一样的人吗?”
姬钰想到了爹每天要看的老大一摞文牒,立马摆起了自己的小 胖手,一边拒绝一边后退:“不了,不了。”
姬瑾终于哈哈大笑,把她捞回来搓揉了好一通才放她走,“知道了,我们钰儿长大了想做一个能保护娘亲的剑客,去玩吧。”
姬钰气鼓鼓地跑了出去,只是心里却在不服气地说:不止娘亲,她还要保护爹爹!
他没有对 她交代任何事,而这,也 正是他对 她的交代。
沈归棠本想拿出金球问问横波有什么线索,然而见横波似是因为 想起了往事有些意 兴阑珊,便也 不再提那金球的事。
他拿出一旁放着的薄毯披在她身上,“累了便休息一会吧,到府上了我喊你。”
横波点点头,她今日也 确实有些疲惫,只是这城郊的路修缮的不尽如人意 ,车马颠簸的厉害,横波的脑袋随着马车上下起伏,怎么也 睡不安稳。
沈归棠本来在马车上看这几日堆积的消息,看着横波小 鸡啄米似的委屈模样,只得放下手上东西 也 坐到那头去。
横波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平稳搁在男人宽阔的肩头,不由得往里又蹭了蹭,直到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这才彻底沉入了睡眠。
沈归棠看着这颗得寸进尺地贴在自己脖颈上的毛茸茸脑袋,曲起手指轻轻弹了弹,脆脆的。
还没长熟呢,t 怪不得一直不开窍。
回到玉京城已近深夜,好在沈归棠这几日都在皇陵办差,守城的人见是他的马车便直接放了行。
马车缓缓停在了沈府的门口 ,沈归棠见横波睡得香甜干脆不叫她,将 人横抱起便稳稳当 当 下了马车。
感受到姿势发生变化的横波本想撩起眼皮看一眼,鼻子却先一步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干脆任由着自己又睡了过去。
沈归棠抱着横波穿过前院,却在本该空无 一人的待客厅中遇到了一位不速之 客。
“把人交给我。”墙上夜明珠幽幽的荧光照在他白净的脸庞上,平白添上一层戾气。
沈归棠脚步一顿,上下打量了这位拦路的客人一眼后微微笑了笑,像是长辈看见无 知稚童闹脾气时 的纵容。
温和却也 不屑。
小 少 爷浑身的汗毛都要炸开,就 连他爹都没如此对 待过他!他想要上去抢人,却被面前的讨厌男人正正好后退一步避开。
沈归棠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前,轻嘘一声 ,“不要闹,她睡着了。”说完,趁着青年微怔的功夫,错身向后院而去。
待小 少 爷反应过来要去追时 ,不知从哪冒出一个黑衣男人挡住了他的路:“请公子稍等片刻,我家主人去去就 回。”
小 少 爷忌惮地看了他一眼,纵使心中再着急也 只能抿着嘴坐回了椅子上。
本来昨晚横波已经与他说了今日有些急事需要去处理,他自然没有什么不可,正好他此来玉京也 有些庄里的事情需要处理,便安排了去几家铺子掌掌眼。
然而不待他出门便收到了二长老从常州寄来的急信,二长老在信中提到在他走后庄内的人无 意 间发现江湖上有人在打听横波剑主的消息,想到他此行便是去玉京会见旧友,二长老赶忙递出急信,一是将 这个消息告知与他,另一点则是希望他能尽快回藏剑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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