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支本能够刺破她血肉的利箭就这样被细密的春雨温柔拂去,没有 万一。
弩机后的人随着横波的迫近,终于生起一丝忌惮之意。
他眼见弩箭在横波面前已经失去作用,终于放弃了让她被万箭穿心的想法。
他身形灵活地在黑暗中转移,轻巧稳健的脚步透露了此人对当下所处地形的熟悉。
横波意识到他已弃用弩箭却 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料想他必定还有 后招。屏息凝神间果然有 一锐器破风而 来直直对准她的眉心。
横波心神一凛,侧身避开。然而 就在她动作之时,手中玉白长剑竟被一柔软却 又坚韧的丝线状物紧紧缠住,随着那 人一个使 力,剑已离手。
原来是声东击西 !
横波手上还停留有 被坚韧丝线拂过的触感,不t 禁在心中暗自 嘀咕,此人莫非是蜘蛛成精。
而 那 老蜘蛛精在得手后立刻高兴地吱哇大 笑:“没有 了剑,如 今你还准备拿什么对付朕的箭雨,速来受死!”
以防万一,横波自 进了玉京后便很 少拿出横波剑,此次来皇陵,也将 其留在了沈家没有 带上,如 今可真称得上是手无寸铁。
老蜘蛛精的笑声及其嚣张,很 快在通道中一遍遍回荡,自 然也传入了幸免于难的沈归棠两人耳中。
沈归棠本来拖着吓软了腿的姬润在黑暗中躲避着箭雨,期间在心中默数着时间,眼见到了下一轮箭雨袭来的时刻却 没有 丝毫动静,他心下不安立刻转身欲往回走,却 被姬润一把拉住。
“你是疯了吗?血肉凡躯哪里挡得了精钢铁箭,你我去了也只 是送死!”
沈归棠甩开他的牵制,冷淡道:“姬兄大 可逃命去,沈某一人前往即可。”
姬润这一路上也与他处出了些情谊,哪能当真看着他去送命,正欲再次劝说,那 老蜘蛛精的笑声恰好沿着空荡的石径扩散开来。
姬润这下反应得倒是很 快,立刻抱住沈归棠的腰不让他往回走,“你那 小厮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咱们两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这下是使 上了浑身力气且以自 身体重 压制,沈归棠早年废掉自 己武功,如 今也不过会 使 些保命的手段,哪里挣得脱他这一手。
在他气急间,甬道内又传来猖狂的大 笑:“想要近朕的身?你这是嫌死得不够快!”
沈归棠心知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手腕翻飞间一把削铁如 泥的匕首贴紧了姬润的脖子,鬼魅般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放开,否则十个温钺也救不回你的命。”
姬润一怔,随即松开手,面上难掩失望:“我真心为 贤弟考虑,沈兄却 如 此揣度,实在让人寒心。”
沈归棠冷笑:“温钺派你来试探沈某对先太子、对当今陛下的态度,却 没告诉你缘由,你便不会 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吗?”
姬润被他堪称严厉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却 突然想到横波那 张酷似先太子的脸,面色瞬间变得煞白,嗫嚅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归棠自觉自己没有什么义务帮温钺教学生,也顾不上管姬润内心的惊涛骇浪,转头便向前方黑暗中义无反顾奔去。
与老蜘蛛精近身后的横波终于知道了那 蜘蛛丝一般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原来,这竟是一把被改造过的拂尘。
和一般用以接风洗尘或是作为 仪仗使 用的拂尘有所不同的是,这把拂尘的柄竟是一把合了鞘的短刀,而 其拂,也非是采用牛尾或马尾,而 是一种细密又柔韧的锋利丝线。
形制诡异的武器,刁钻狠辣的招式以及敌人对黑暗环境的适应,多方掣肘之下,横波身上很 快见了血。
拂去顺着前额一道伤口 流下的血珠,横波心里也涌上了些火气,这老蜘蛛精似是从让她受伤中获得了乐趣,此刻也不着急去发动弩击置她于死地,而 是像现在这样猫捉耗子般逗弄与她。
可她此刻孤立无援,除了殊死一搏外也确实别无他法。
不得不说,这还是横波自 下山以来遇到的最为 棘手之人,此人功力可能与藏剑山庄的三长老不相上下,可他对武器以及招式的理解可要比后者高明太多了。
但是,横波从不会 让自 己流无谓的血。
碧云山上,清虚子曾问过她:“你可知为 何武道要分为 四阶?”小小的横波摇摇头,她从未将 武道升阶视为 自 己的初衷,故而 这是她从未思索过的问题。
清虚子面向一眼无法望到边际的天空,颇有 些高人风范地道:“至少在天阶之下,所有 功法皆有 命门。只 要敌人没有 将 你一击必杀的实力,你便始终有 反将 一军的可能。”
他总结道:“所以同阶之内,皆有 胜算。”
横波适时捧场地拍了拍小手,又睁大 自 己满是疑惑的水灵灵大 眼睛:那 若是遇到比自 己高一阶的敌人呢?
清虚子沉默了片刻,终于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此刻横波确定,眼前的敌人虽难对付,但绝没有 达到天阶。既然如 此,她就还有 希望。
她逼迫自 己有 些发热的脑子沉入冷静,终于发现,在与此人多个来回的交手之中,他竟是从未防守过。
面对自 己的攻击,他总是以出其不意的招式以及灵活多变的武器来予以回击,却 从未被动防守。
难道真是因为 此人已将 自 己身体练成了铜墙铁壁,所以不屑于防守?横波并不如 此认为 。
相反,她甚至是觉得此人的体术过于脆弱,故而 只 能以主动攻击掩饰自 身在防护上的缺陷。
既然如 此,只 需使 上那 一招,一切便可迎刃而 解。
惊春剑法,第 四式,昼鼓殷雷。
这是惊春剑法中威力以及爆发力最强的一招,却 也是横波不到万不得已不会 采用的一招。
此招讲究以身化雷,一往无前。
春日的惊雷威势阵阵却 也有 去无回,故而 使 出这一招式的人便必须放弃自 身所有 的防御,毕竟滚滚的天雷面对这些刀枪剑戟又有 何惧?
眼见横波不再尽力护好周身几处命门,长久生存于黑暗之中故而 夜视良好的老蜘蛛精惊疑地“咦?”了一声,然而 他只 停顿了这短暂一刻,便继续开始层出不穷的攻击。
拂尘内置的刀刃在她身上划破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而 锋利的丝线则在她裸露在外的手臂、脖颈上扫过一片又一片的红痕,某些娇嫩的皮肤上甚至立刻便有 血珠渗出。
然而 ,这在外行人看来是横波被虐打的局面,内行人却 能一下子指出,两人的势变了。
横波手中无剑,却 剑势天成,且她身上的剑势随着身体的每一次吐息,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节节攀升。
相反,对面的老蜘蛛精的攻击则越来越凌乱,甚至一度想退回到弩机处故技重 施。
可他知道,来不及了。
终于,以身为 剑之人的剑势到达顶峰,没有 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也没有 留给对方任何破绽。春雷落下,惊蛰四散,而 她的敌人,退无可退。
若你无法在春雷落下之前结束它,那 便只 能生抗下它的雷霆之怒。
于是,重 达万钧的力量毫无保留击中了他年迈衰老的身躯。
待春雷平息,老蜘蛛精低头看下去,一只 布满伤痕的纤细手掌轻轻横亘在他右肩之上,然后便是这看似柔弱无力的一只 手竟以其势生生摧断了他右肩连着胸骨所有 筋脉。
正所谓,一剑破万法,不外如 是了。
可是,横波却 并未取他性命,只 因她想知道这个冒充先帝在这里装神弄鬼之人究竟是谁。
是的,不仅横波,包括沈归棠与姬润,谁都没有 怀疑过这个口 口 声声自 称为 “朕”的人会 是先帝。
倒也不是因为 他们都亲眼看到先帝死了,而 是因为 先帝最宠爱太子姬瑾,即使 当年废太子,也不过以示警告。
至少在东宫事变之前,从未有 人怀疑过下一任皇帝会 不是姬瑾。
若先帝还活着,又怎么会 眼睁睁见着自 己最爱的儿子含冤而 死?
然而 ,不待横波有 所动作,一阵眩晕突然袭来。
黑暗中她身形一个酿跄,那 老蜘蛛精又开始得意地吱哇大 叫起来:“嘻嘻嘻,姜还是老的辣。”
他得意完,用没有 受伤的左手拿过拂尘,刀刃对准横波的心口 ,似嗔似喜:“好痛哇,朕好痛哇,你这毒妇竟还想再杀朕一次,今日,你便先下去陪朕吧。过几日朕再把你那 好儿子一并带下来,哈哈哈……”
横波感受到向自 己命脉袭来的利刃已触及衣物,浑身却 好似被钉住了一般完全动弹不得,就连脑子也晕晕乎乎,恍惚中甚至看到爹娘在太子府后院的银杏树下含笑等着自 己。
就这样吧,其实,已经很 累了。
可惜,预想当中的疼痛并未到达,反而 是一股温和却 不容拒绝的力量将 自 己扯回一个熟悉的胸膛,随后是兵刃相撞的声音,老蜘蛛精难听的咒骂以及,喉咙里灌进来的什么温热却 腥甜的液体……
不对,不是这个味道!好苦!
躺在床上的人突然呛着咳嗽了起来,坐在床榻一旁正给她喂药的二狗连忙惊喜地站了起来,放下手中的药碗就跑到门口 大 喊道:“醒了!翠花醒了!”
横波刚刚睁开眼睛尚还怔愣着便被二狗这大 嗓门惊得一下子t 坐起身子,然而 她本就失血过多,如 今又一下子突然坐起来,本就不甚清醒的脑子这下更 迷糊了。
我是谁?我在哪?我嘴巴里为 什么这么苦?
于是,待沈归棠前来看到横波这幅样子时心下不由发起了愁,这孩子该不会 被毒傻了吧?
横波缓了缓,终于想起来自 己是谁,只 是看这房间里的摆设,她这是又回到了沈府?
沈归棠见她的眼神终于恢复清明,随手给她丢了个蜜饯儿,好整以暇道:“我知道你有 很 多问题,不着急,慢慢来。”
横波此刻脑中确实有 诸多疑惑,但她目前最大 的问题在于:蜜饯儿能再给我来一个吗?嘴巴里真的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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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归棠无可奈何, 只能再 丢一个 蜜饯儿给她。只不过 ,以防自己再 度心软,他故作严厉道:“只剩这 一个 了, 不许再 要了。”
横波将 这 仅剩的一个 蜜饯儿嚼吧嚼吧含在 自己腮帮子里, 久久不舍得咽下,好 在 这 样也不影响她与沈归棠交流。
她当下心里最关 心的无非是皇陵中装神弄鬼的人究竟是谁。
对此,沈归棠的回答却是“很遗憾,沈某也不知。”
接收到她那明显不相信的目光,沈归棠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那老巢里挖了一条通向外面的通道, 他顺着通道逃走了。”
“再 说了, ”他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幽怨:“当时情况紧急, 翠花姑娘你身中剧毒, 在 下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横波摸了摸鼻子,那日确实是自己轻敌了,实在 没想到那老蜘蛛精竟还在 武器上涂抹了毒药。
“不过 你放心, ”沈归棠也知横波十分关 心那人身份,终于收敛了一身不着调的气质:“他身受重伤跑不了多远,我已经派人去追查了。”
横波听出他说的是“我”, 这 便意味着他并未将 此事禀告上去, 虽不知他是如何与姬润谈妥的,但总归这 不是她该关 心的事,她只要一个 结果便够了。
此外, 她还有一个 疑惑:他们当时明明是向着后殿而去, 为何沈归棠却突然指出那不是后殿的路?
沈归棠见她提起此事微微一笑, 像是一个 耐心负责的老师般与她解释:“当时我只以为那人将 烛膏取走是为了吓退我们,却没想到这 竟是一个 障眼 法 。”
“原本后殿应是在 正南方向,然而这 么多年, 那人竟愚公移山般将 原本唯一通往后殿的路进行了改道。而在 黑暗的环境下,我们身处其中便很难察觉到甬道的偏移。故而我们真正走到的,其实是他引我们走上的一条岔路,至于我们最后到的地方,想必便是先帝的陪葬坑了。”
他如此一说,横波很快便明白了。怪不得沈归棠当时在 石砖上摸索了一阵。
那人为了力求逼真,定会将 原本地上的石砖移至他自己新开辟的岔路上,而他一人哪里比得上工匠们手艺精湛,故而岔路上的石砖上的花纹必定存在 损毁或是排列不齐,如此才让沈归棠发现了破绽。
若他们当时直接深入了陪葬坑,今日的结局可就不会是现在 这 般了。
毕竟,对于一位以战开国的皇帝,陪葬的兵器想必砸也能将 他们三人砸死了。
横波还剩最后一个 问题,既然他们都已经回来了,皇陵难道不修了吗?
沈归棠似笑非笑:“皇陵的门都已经打开了,修自然还是要修的。只是如今驿馆里暂住的官员和 陵区的守陵军皆遭屠戮,还得先解决了人手的问题再 说。”
横波了然地点了点头 ,人都没有还如何修陵?
沈归棠接着道:“此外,正德皇太后暂存棺椁之地异象频生,经司天监测算,乃是正德皇太后在 天有灵,不愿打扰先帝与元后安寝,若执意将 其葬入皇陵,恐会有凶兆示下。”
横波闻言大为震撼,她是从不信什么卜凶噬祥的,况且她对先帝继后向来不喜,实在 不信其会如此体贴。因而,突闻此事,一时间有种 错乱之感。
沈归棠以折扇遮住轻勾的唇角,她这 一幅怀疑人生的模样实在 可爱,笑意却又不听话地从眉梢彰显自己的存在 感。
“无需怀疑,此事确实是人谋,且正是不才在 下与姬大人所为。”
从横波的房间出来,缀在 沈归棠身后的黑风终于忍不住揭穿他:“正德皇太后不入皇陵一事,您明明半分力气都没出。”
沈归棠无所谓地摇了摇扇子,“他姬润想拉我下水,总不能半点利息也不让我收。”
黑风在 心里吐槽着沈归棠可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嘴里又问起:“您说姬润拖您下水是温钺在 试探您的立场,这 是何意?”
沈归棠此时心情不错,便也不嫌他问题多:“很简单,若是正德皇太后没有葬在 皇陵,我作为陛下钦定的工部员,必定会受到迁怒。他那日在 马车上看 似与我推心置腹,不过 是为了确认我是否愿意为了先太子的恩情得罪陛下。如此,温钺便可判断郡主 在 我府上是否安全。”
黑风一慌:“那如今正德皇太后不入皇陵,您岂不是……”
沈归棠打断他:“如果没有驿馆遭人屠戮一事确会如此,可如今,”他轻笑,“你且看 着吧,咱们这 位陛下的封口费马上就要送来了。”
“况且,”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金子雕成的镂空小球,这 便是黑风奉命寻找,最终在先帝尸骨中翻拣得到的东西。
据说其中藏着可以动摇一国根基的秘密。
然而如此珍重又骇人的东西正被他随意地上下抛着玩,“这 才是我们此次探陵的目的,不是吗?”
黑风默然,确实如此。沈归棠一开始盯上工部便是为了此物,如今只要能破译其中秘辛,他们便有了与姬衡博弈的底气。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皆敛眉收目,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与半个 时辰前的各抒己见针锋相对的情形全然不同。
而今日早朝上的争端自然绕不开今日可谓是震惊朝野的皇陵遭袭一案,虽说事实上受到袭击的乃是皇陵旁的驿馆与守陵军。但明眼 人一下子便可看 出,幕后黑手针对的就是皇陵,准确地说,针对的是皇帝修陵一事。
陛下要修陵,却有人偏要捣乱,一些头 脑不清醒的人立刻便觉着这 是一个 拍皇上马屁的好 机会,恨不能在 大殿上作一篇锦绣文章,痛骂下手之人祖宗十八代。
然而这 马屁却是拍到了马蹄子上,皇上闻言那是脸色骤变,直接以御前污言秽语为由革了那人的官并表示此生不再 录用。
直至被拖出金銮殿,他都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落到如今这 一地步。
可除了这 种 蠢笨的,自然还有那些心里门儿清的。
当今陛下膝下共有四子,却均不是皇后嫡出。
大皇子虽占了长子的名义 ,可天生跛足,是以从一出生起便注定与那个 位置无缘,姬玥自然也不会卷入这 些权力纷争中去。
而四皇子姬兴如今年不过 六岁,且其母不过 宫中一不得宠的嫔,母族也无甚势力,即使想争,也得看 有没有人愿意为之驱使。
故而,今日朝堂之上争得最凶的便是二皇子一党与三皇子一党了。
二皇子姬逍如今年十五,其母惠妃乃是安国公的嫡女。惠妃端庄贤德,如今皇后身体抱恙,便暂代其行使统摄六宫之责。
此次率先发难的就是二皇子一派,而他们自是直接将 矛头 对准了三皇子一派。
至于证据?兵部尚书严纵唆使其女婿赵廉在 修皇陵时偷工减料一事也不过 刚刚发生,那赵廉此刻还在 牢里关 着呢。大不了将 他提出来狠打一顿,再 强逼他认下蓄意损毁皇陵的罪名。
屈打成招而已,反正二皇子姬逍如今就是要把这 锅扣到严纵头 上。
只要赵廉认罪,严纵真以为自己能躲掉吗?就算不死也得被扒一层皮下来。
三皇子一派这 次可真是被打了一个 措手不及。
皇上疑心甚重且厌恶皇子结党,因此,即使一批官员已向三皇子投了诚却不敢过 多造访。
这 也就导致许多三皇子的官员们甚至都不知道这 事究竟是不是他们做的。
好 在 这 么多年宦海沉浮也不是t 白混的,至少堪比城墙厚的脸皮是人人都练出来了,管他是不是自家做的,先矢口否认了再 说。
可除了这 两 派外,竟还有浑然天成自成一派的言官们下了场。言官们向来是逮到谁咬谁,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
如今看 两 个 皇子党开始狗咬狗,自觉平时没有骂个 爽的言官们可不得逮着这 个 机会尽兴?
他们倒也不偏袒谁,把两 派都得罪了个 遍,就差指着皇上的鼻子说他识人不清,教子无方了。
眼 看 好 好 一个 朝会突然演变成了群臣的混乱骂战,甚至连自己也被牵扯了进去。
姬衡只觉血液逆流,差点没气晕过 去。
他突然站起大力拍了一下龙椅,然而除了他身旁始终陪侍着的公公婢女却没有人察觉到。
至于某些察觉到了的言官?正骂到关 键处哪还管得上你皇上生不生气。
姬衡眼 见自己竟被如此无视,直接怒火攻心,身形一个 不稳差点跌倒。幸好 陈公公眼 尖,一个 快步扶住了姬衡。
却没想到姬衡直接一把将 他挥落在 地,自己则是气势汹涌大步到了殿中。
众人眼 见姬衡面色不善,终于止住了已经挂到嘴边的话,缩了缩脖子干脆假装自己是个 鹌鹑。
姬衡目光阴沉地扫了扫二皇子一派:“你们,很好 !”又转身扫过 三皇子党,“你们也很好 !”
最后,他将 目光落在 此时仍梗着脖子,好 似下一刻就要撞上大殿梁柱给他看 的一众言官……算了,还是不给自己找麻烦了。
他从言官身上收回目光,阴侧侧道:“既然诸位大臣都对此案如此关 注,朕便下旨,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协同办案。朕给你们七日的时间,如何?”
被他点到名的几位大人都向前一步出列,彼此间对视一眼 ,恭敬道:“臣遵旨。”
或许是巧合,这 三位大人竟不屑于刚刚殿中争执的任一派系。
姬衡见此稍有些欣慰点了点头 ,继而冷声道:“朕乏了,今日的早朝就到这 里了。”
说着也不顾剩下众人的反应,大腿一迈便率先出了殿,陈公公见陛下已经独自离开,连忙爬起来小步追了上去。
在 金銮殿上,姬衡尚且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暴怒,可一回到勤政殿,他便再 没必要压抑着脾气。
感受到风雨欲来的宫女和 内侍早已跪拜不起,紧跟着姬衡回来的陈公公也是眼 观鼻,鼻观心,吞声不干言。
姬衡伸手扯开自己的朝服,将 桌案上早已备好 的茶水一饮而尽,些许清澈的液体随着杯檐流入他的领口,却不能浇灭哪怕一丝他心中的炽火。
“蠢货!一群蠢货!”
陈公公余光瞟到瓷白杯盏中茶水已经见底,只能硬着头 皮上前来给他斟茶。
姬衡看 到他那畏畏缩缩的模样直接给气笑了,嗤道:“瞧你那点出息。”
陈公公见他还能损自己,便知他的气已消了一些,顺着他的话道:“老奴这 一辈子能给陛下端茶送水就已经是顶有出息的了。”
姬衡睨他一眼 :“就你会哄朕开心,你可瞧见了,今日在 朝上可没有一个 人将 朕放在 眼 里。”
说到这 ,他语气又开始变得冷厉。陈公公赶紧将 茶水递上,“您也说了,那都是一群蠢货,与那一群蠢货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他明明是顺着姬衡的话说,可姬衡此人实在 阴晴不定,他转过 头 去用一双阴鸷的眸子盯着眼 前人,“你的意思是,朕的儿子们也是群蠢货吗?”
陈公公在 心中暗叫了一声糟,将 手中茶盏放下便立刻跪下开始掌自己的嘴,一边掌嘴一边高喊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他半分也没有吝惜力气,不一会儿两 边脸便已胀的老高,破损的嘴角也开始渗出鲜血。
他到底也是在 自己身边伺候了好 多年的老人,若是再 不制止恐怕会让下面的人寒了心,姬衡终于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
陈公公连忙膝行着到姬衡面前谢罪:“陛下宽宏,老奴谨记皇恩。”
姬衡瞥他一眼 ,微微放缓了语气:“起身吧,去找刘太医拿些上好 的膏药敷下你那老脸,肿得跟猪头 似的。”
陈公公不顾疼痛扯出一个 感激涕零道:“谢陛下……”,只是还不待他说完,姬衡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把郑公公和 温玠叫来。”
陈公公躬伏的身形一僵,垂在 宽大衣中的手微微蜷起,面上却仍是一片恭敬地道:“是,老奴这 就去办。”
温庭兰自被任命为天子侍讲以来便一直在 翰林院做这 些文史的修撰和 检讨工作,虽偶被姬衡召来相询事务却也不是什么机要,可以说是权利旋涡当中一股清流。
然其毕竟位列从四品,每旬两 次的早朝还是要上的。
当他在 自家马车前被一名小太监拦住并告知皇上要见他时,面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与自家车夫吩咐了几句便随之折回皇宫了。
路上,似是为了凑近乎,那小太监主 动与温庭兰搭话道:“不知温大人是否还记得咱家,上次见温大人时大人还未连中六元,如今咱家的这 声恭喜倒是说的迟了。”
温庭兰略一思索便想起了这 是姬衡召他去神霄宫那次为他领路的那位小太监。
他冷淡的神色略微松软了几分:“多谢公公。”
小太监见他如此模样便知他是记起自己来了,脸上也不由得多了几分的真诚,他见四遭无人,压低了声音道:“今日这 天有些热,温大人还需多加注意才是。”
温庭兰眉梢微动,随即颔首:“温某记下了,谢公公提点。”
小太监面上愈发欢喜:“您叫我小福子便成,不必如此见外。”
勤政殿内,温庭兰躬立于下首,姬衡则心无旁贷提笔于纸上。
半晌后,姬衡放下毛笔,这 才对温庭兰道:“庭兰何必如此拘束,来人啊,赐座赏茶。”
他一吩咐,立刻便有内侍抬来一张紫檀木椅,并有宫女端着茶盏上前伺候。
温庭兰从容坐下,端起茶来细细品了品便放下,饮茶放盏间无一丝声响发出,端庄举止自成一道风景。
谁看 到谦谦君子会不觉得赏心悦目?姬衡自然也不例外,只觉得刚刚的火气也消了许多。
“庭兰刚刚也在 殿上,对今日朝会内容有何见解?”
温庭兰略一沉吟,实事求是道:“三位大人皆为求精务实之人,想必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姬衡闻言放声大笑,只是这 笑意却不及眼 底,“三位大人自然会让朕满意,只是朕今日想问的不在 于此。”
他看 向温庭兰的眼 神骤然变得锋利:“庭兰以为,朕的两 个 儿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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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庭兰眸光微凝, 随后又很快归于平静。他起身向姬衡躬行一礼,“庭兰斗胆,先请陛下恕臣言语之失。”
姬衡闻言从桌案后来到温庭兰身前, 虚虚将他扶起, 恳切道:“朕既然问了庭兰,便是想 听实话 ,自然不会降罪,庭兰不必忐忑,直言便是。”
温庭兰仿佛真的被他这 一席话 打消了顾虑, 斟酌片刻后抬起一双清亮的眸子, “微臣以为, 二皇子看似急躁了些好 在胸有城府, 三皇子虽耳软心活但胜在赤子之心。”
姬衡似是没想 到他会如此说,一愣后眼角终于带上 了笑意。他叹道:“庭兰还真是顾及朕的颜面。在朕看来,他们分明是一个急功近利, 另一个愚钝不堪。”
听出他话 中所 夹杂的对两 位皇子的不满,温庭兰既不附和,也不为其申辩, 只淡淡道:“有陛下过庭之训, 两 位殿下想 必终能琢玉成器。”
姬衡轻哼道:“朕可盼着那一天呢。”不过看他那样子到底是满意了。
他心头的怒火消散,看温庭兰是越看越满意,不禁问起:“庭兰认为, 这 三司会审能审出个什么结果?”
温庭兰没有多作思考便有条有理答道:“此案唯二幸存的官员中, 其一姬润姬大人 于事 发之时 便吓晕了过去, 幸蒙沈归棠沈大人 相 救,对所 有经过一概不知。既如此,三司会审的结果便取决于这 位沈大人t 的供词。”
“哦?”姬衡挑了挑眉, 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继续循循善诱道:“那若是朕想 让他闭嘴又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