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by伴夕生
伴夕生  发于:2025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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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 立在一樽棺椁之前 ,清瘦的身形被壁上的长明灯投下长长一道影子,正正落于棺椁之上。
昏暗的灯光衬得她面庞苍白 的惊人 ,缀以 神明精心雕琢的五官使 她较之于人 反而 更似一座玉像。
听到来 人 的脚步声,她转过 头来 ,清晰的面容彻底暴露于两人 面前 。
沈归棠还未来 得及喊人 便听见身后“噗通”一声重响,回头却看见姬润一脸见鬼似地跪了 下去,嘴里还不可置信地呢喃:“殿、殿下,您回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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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波转过 头, 入目的便是一个双膝跪地,面上又 是震惊又 是虔诚的胖子。
她疑惑的目光投向沈归棠,他却 不看她, 也没有 要 为她解释的意 思。
沈归棠心知姬润将横波认成 了姬瑾, 毕竟抛开男女的差异,这对父女长得至少有 七分相似。他将真的以为自己见了鬼的姬润扶来:“姬兄莫非眼花了,这里除了小翠并无别 人。”
“小翠?”姬润揉了揉眼睛仔细打量起横波的面容,不对啊,怎么还是和先太子如此 相像?
他往横波跟前凑了凑, 一双小眼睛眨也不眨, 恨不得将她t 的面容一寸寸描摹下来。然而, 越看他越觉得像, 越觉得像他便越来越往前。
直至他脸上抖动的肥肉都快贴到 横波脸上,终于被忍无可忍的横波一把抵住肩膀。
她看着眼前这张几乎占满了她所有 视野的大白面饼似的脸,眉头皱了皱, 随即颇有 些不耐地翻了个白眼与他。
可谁知,遭受到 白眼的姬润不仅没有 被惹恼反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拍着自己的胸膛松快道:“果真是我认错了, 他绝不会做出如此 不雅的动作来。”
说着, 他还拍了拍横波的胳膊:“对不住啊小兄弟,是我错怪你了。”
横波:……错怪我高雅?人言否?
姬润又 转向沈归棠:“也不能怪愚兄眼拙,实 在是贤弟你这小厮长得与早逝的先太子殿下过 于相似, 怕是他亲闺女神霄都不定有 小翠与他像!”
莫名被拿来和自己作比较的横波虽然比赢了也没有 感到 丝毫的开心。根据他的话, 横波已然猜出这个姬大人是将自己错认成 了自己的亲爹。
但是, 她还有 一个问题,这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偏偏沈归棠与她之 前的默契好像突然间烟消云散了似的,无论她怎么与他使眼色, 他都恍若没有 发觉,甚至从出现到 此 刻连个眼神都没有 递给 她。
沈归棠听了姬润的感叹,好似才明白过 来他是将人认错了,装模作样惊讶道:“那可真是奇了,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此 事。”
姬润走 到 半人多高的棺椁前,伸出一只手轻轻搁置在棺盖上,没注意 到 身侧横波面色骤然一僵,自顾自道:“见过 先太子殿下的人要 么随他去了,要 么如今提也不敢提。你又 怎么听说过 呢?”
沈归棠缓步行至他面前,正好挡住他看向棺椁的视线,含笑道:“如此 说来,姬大人倒是少有 的敢于直言之 人了。”
姬润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面容有 些不自然,转移起话题:“我总觉得这里瘆得慌,既然找到 了小翠,我们便出皇陵吧。”
他说完便快步向外走 去,好似身后真的有 鬼在追他。然而走 了几步回头却 发现剩下两人一动未动,竟是没有 要 离开的打算。
他顿住脚步,满脸疑惑:“不走 吗?”
沈归棠半边面容藏于阴影之 中,剩下那被烛火照亮的半张脸上神色也晦涩不明。他轻声问道:“姬兄以为,沈某何故要 躲于皇陵之 中?难道是不想出去吗?”
姬润一震,沉声道:“你是说,守陵军也……?”
大晋的守陵军中多是战役中受过 伤而难以为继的老军和功勋世家后代。他们的祖辈在沙场上流过 血甚至丢了命,他们自己也以为皇家守陵为荣。可如今仅仅因为朝堂上可笑的党争……
他的尾音甚至都带上了些许颤抖,后面的话甚至直接咽在了肚子里。
沈归棠终于抬起头,无悲无喜落下轻飘飘一句:“无一幸存。”
姬润虽已猜到 ,可从沈归棠口中直到 听到 答案仍是不可抑制地心中生寒,他垂下的手握紧成 拳又 渐渐松开,只有 那困在皮肤之 下不断泵动的青筋无言地述说着主人的愤怒。
半晌,他终于扼住这奔腾不息要 冲破桎梏的情绪,所有 的挣扎与反抗最 终只化为一句:
“真惨啊。”
沈归棠轻哂:“谁说不是呢?”
棺椁中的尸身早已腐烂,加上陵墓漏水难以避免,此 刻偏殿中的气味实 在有 些难以忍受。
姬润待了一会儿便觉头晕想吐,但见那两人都无动身的意 思,权衡片刻终究是身体 的不适战胜了精神的恐惧。
他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愚兄我先出去透透气,正好在中殿还可以望下风,沈老弟你们便安心在此 处休息。”
沈归棠此 刻也倚坐在墙边,听他如此 说也不推辞:“我这小厮腿脚受了伤,不方便再走动。只能劳烦姬兄了。”
待姬润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偏殿中又 陷入一片沉寂。
良久,横波还是忍不住拖着自己的一条腿蹲在他身前:他是从哪冒出来的?
沈归棠看着她一脸认真的在自己面前比划,却 始终无动于衷,连眼神也没有 多给 她一个。
横波这下知道他是不高兴了,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自己装睡骗他却 偷偷离开之 事,毕竟之 前自己明明答应了要保护他的。
她颓丧地坐在地上,懊恼与纠结在脸上来回变换,最 终,她还是选择了沉默,撑着地便准备起身离开。
然而,就在她将将站起之 时,一只看着清瘦无力却 只有 被它锢住时方知其内蕴含着多大力量的手突然将她用力一扯。
横波没料到 他会突然出手拉她,一个不稳便跌落进面前人的怀中。
她微微怔愣片刻后立马挣扎着想要 爬起来,却 被一双坚实 的臂膀紧紧环住,强势又 不容拒绝。
她眼前的光线被他的衣袖遮挡而彻底沉入了一片黑暗之 中,耳朵贴在了他的胸膛,如擂鼓阵阵的心跳声刺激得她鼓膜也随之 收缩、膨胀。
鼻翼旁是他垂落的一缕黑发,蹭的她脸上微微发痒,凑近了还能闻到 皂角的清香。
而她的口中,甚至还留存着丸药中掺的甘草之 甜。
可以说,此 刻,她的五感所及,都是他。
而沈归棠就静静盯着怀中人头顶的发旋儿,片刻后,他将下巴轻轻搁在那小巧惹人怜的发旋儿之 上,轻轻一叹,低哑的嗓音无奈却 也温柔:“什么时候才能学乖一点,我的小郡主。”
不出所料地感受到 怀中的身体 一僵,他稍松开自己的手臂,一只手掌顺着她脊背轻轻拍了拍,附耳与她:“不必紧张,你在沈家一日,我便会护你一日无虞。也算是报了先太子的恩情了。”
说起先太子,沈归棠终于将怀中又 开始乱动的人彻底松开,无奈道:“先把你爹的棺材板合上吧。”
在姬润靠近棺椁时,沈归棠察觉到 了横波神色有 异,便猜到 她许是做了什么。
趁着姬润没有 发觉,他状似无意 地朝里走 了走 ,却 正好瞧见棺椁盖上的棺材钉已经不翼而飞。
再结合横波的反应,他哪能不知道是横波趁他离开时偷偷摸进来撬了她亲爹的棺材板?只是他们回的有 些早了,横波还未来得及收拾好作案现场。
也幸好姬润没有 先去元后所在的另一间偏殿以及先帝的后殿,否则他便会察觉到 这里尸体 腐烂的气味格外浓郁。只是他能不能猜到 棺椁被打开过 就另当 别 论了。
毕竟,饶是在不瞑阁里浸淫多年的沈归棠,在猜到 横波撬了自己亲爹的棺材时心中都有 些难以置信。
只是横波心中显然没有 沈归棠的那些顾忌,在从他怀里爬起来后,甚至没有 多忐忑一刻,又 将她爹的棺材盖子奋力往外推。
沈归棠:……
原来自己刚刚错怪她了,她其实 还没来得及大逆不道。
不似陵中其他用以作饰品的葬具,存放尸身的棺椁都有 规制。即使姬衡再不喜自己这位太子长兄,也不可能冒着被言官唾沫喷死的风险在棺椁上动手脚,大不了其他地方搞寒酸些。
故而这厚实 的黄花梨棺材板以横波如今的状态推起来颇为吃力,沈归棠眼见她身形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只能在心里同先太子告了声罪,默默地加入了掀棺材板大军。
有 了他的相助,横波就省力多了,随着棺盖被推动,棺椁中已然腐烂的的厉害的尸身也逐渐现于人前。
而横波也在棺椁中尸身微微露出半边时便停了动作。
似是不忍心看,横波始终不曾将目光聚焦于其中。她将背上从未离身,即使逃走 时也没有 丢下的包袱取下。
继从中翻找出一件换洗的中衣,两张剩下的烙饼,一个水囊以及一些小东西后,终于,一个木匣子被她捧在了手上。
这木匣看似寻常古朴,然而沈归棠一眼便瞧出其上雕饰纹样乃是出自皇宫御赐,而封锁匣子的机关锁则与机关大家公输的风格极其相似。
横波随手转动匣上镶嵌的黄铜转轮,将三个转轮拨弄至特定符号出现的位置。随后“咔哒”一声,匣内置的弹簧将其盖顶开,而这已然可以称作奇珍的匣子中封存的物件也终于在这不见天光的幽暗帝陵中得以现世。
明黄色的锦帛被叠成 四 四 方方的模样,这世上大多人都未曾亲眼见过 它,可只要 它一出现,便没有 人会怀疑,这就是圣旨。
然而,这似乎还不仅仅是圣旨。
只见横波慎重地将其一层一层展开,直至其内里包裹的灰白色粉末露t 出来。
沈归棠见她轻抚过 灰白粉末时脸上难得一见的怀念与怅惘,瞬间便明白了她此 来皇陵目的为何。
想来,这便是先太子妃的骨灰了。
待她将圣旨中包裹的灰白粉末铺撒于姬瑾的棺椁之 中准备合棺之 时,沈归棠按住了她的手,在横波疑惑的目光中取出袖中匕首割下她额前垂落的一缕秀发递与她。
“就让它代替你陪着他们吧。”
横波垂眸瞧着他玉白手心中裹得发亮的头发却 摇了摇头,眉目中满是黯然。
沈归棠偏偏难得坚持,仍固执地将手凑到 她面前。
他不知道横波有 什么心结,但他看得出来横波是想要 与爹娘待在一起的。他想要 她达成 心中所愿,即使那个阻挠的人是她自己。
横波撇过 头不看他,蹒跚着绕到 棺椁的另一边。没有 了沈归棠的帮助她推的十分费力,每多动用一丝力气,肩膀上便传来更深一分的刺痛。
她咬着牙,连腮帮子都在使力,只害怕稍微多耽搁一会儿自己便会不争气到 地从沈归棠手中接过 那代表着自己的断发。
小小的孩童可以理解娘亲为救爹爹的决心,但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被抛下那一刻的无助和恐惧。
年少的不解与埋怨终于长成 如今的逃避与自弃。在听到 沈归棠提议的那一刻,横波心中却 想着,娘都已经不要 我了,我就不去打扰他们了。
然而,当 棺盖被缓缓推动直至彻底合上的那一刻,十多年来对爹娘的思念与渴望终于从虚无缥缈的感情凝结成 滚烫的泪水,自她酸涩的眼角一滴滴砸落在隔绝阴阳的棺盖之 上。
多傻的孩子,一边厌弃着被娘亲抛下的自己,却 又 一边难以自制地想念着抛弃自己的娘亲。
棺椁之 外,是以为自己从此 永远与爹娘分别 了的孩子。而在那一方重新归于黑暗的世界里,一滴泪珠终于顽强地穿透阴阳两界的屏障,乳鸟归林般投入了两个难解难分之 人的怀抱。
原来,人不知,鬼已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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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归棠将掌中 秀发收好, 自觉地将散落在棺椁四周的钉子拾起,又拿出身上 的短匕用其手柄将铁钉一一敲入原本的钉孔之中 。
待他将棺椁复原,横波也终于收拾好心情, 除了 泛着红的眼 角, 已经 看不出什么 哭过的痕迹了 。
沈归棠将顺带捡起的被横波丢落在地的圣旨还给她,横波看到 这明黄的一团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东西。
这是娘亲在临行去救爹爹前特意嘱咐她收好的,可这玩意儿中 究竟有什么 名堂她和清虚子盯着看了 一夜都没搞清楚。
后 来在乱葬岗找到 娘的尸体 ,由于尸体 难以带走,她与清虚子只能偷偷将尸身火化, 而这圣旨便被她顺手拿来包骨灰了 。
她接过沈归棠递过来的明黄锦帛, 随手将其揉成一团塞进背后 的包袱中 。
她这不上 心的态度看得沈归棠一阵失笑, 在多数人眼 中 堪比天谕的圣旨, 在小郡主这里,也不过是一块好用些的布罢了 。
此 间事了 ,又或许是刚哭过一场, 横波顿感一阵疲惫袭来,将自己团成一团儿蜷缩在角落,靠在石壁上 的脑袋一点一点似小鸡啄米。
沈归棠见不得她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 蹲在她身前将自己的后 背毫无防备地暴露于身后 人眼 中 , “回 中 殿去吧,还能休息一会儿。”
横波却没有动作,而是直勾勾盯着他的后 背发呆。
沈归棠也不催促, 就 这样丝毫不顾忌形象地蹲在地上 等她发呆。
终于, 一双细瘦的胳膊环过他的脖颈, 柔轻的身躯渐渐依附在他坚硬的脊背上 。他的肌肉一僵,随即又慢慢放松下来。
调整好背上 人的姿势,沈归棠稳步走在昏暗的石砖上 , 感受到 一阵鼻息拂过自己的皮肤,他终是没忍住打破这有些难捱的沉默:“刚刚为什么 没有动手?”
横波知道他是在问自己为什么 没有将他杀人灭口,毕竟她在身份被点破之时并 非没有过这种想法。
可是,为什么 没有抓住那么 好的一个机会呢?杀人而已,有剑就 够了 ,何况,那人不是已经 引颈就 戮?
是不想让鲜血惊扰了 棺中 人的安宁?亦或许,她就 是单纯地认为他不会害她?
她摇了 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半晌后 没听到 回 话才意识到 他看不见自己的动作。
于是干脆将头搁在他肩窝上 放纵自己进入了 睡眠。
沈归棠没有得到 横波的答案,却感受到 了 她亲昵动作中 毫不保留的信任。
他不由再次放缓了 脚步。
昏黄的烛光、幽暗的长 廊,潮湿的石砖以及扑鼻的异味。可这所有难以忍受的一切,通通没有逼退他眼 角流泄而出的春光。
寸草不生凄凉地,人面桃花道春来。
一个人窝在龙椅背后 惴惴不安的姬润瞧见自偏殿出来一人时,心都提到 了 嗓子眼 ,直到 看清来人是沈归棠后 才将心脏放回 肚子里。
只是他刚想与沈归棠埋怨自己一人多么 担惊受怕时便收到 了 他制止的眼 神。
姬润这才注意到 沈归棠背上 的人已经 陷入了 熟睡,只是,因为一个小厮被堵住了 嘴的姬润觉得自己心里很 是委屈。
他们称兄道弟那么 久,自己都愿意让他蹭上 他们老姬家的关 系了 ,然后 在他心中 竟还比不上 一个家仆吗?
况且,这个沈大人对自己的小厮有些过分体 贴了 吧!
他正在背地里腹诽着,便见沈归棠将背上 的人安安稳稳放在了 龙椅上 。中 途那名唤小翠的小厮睁开了 惺忪的睡眼 ,沈归棠还安抚性地摸了 摸她的额头,温声道:“睡吧。”
只敢悄悄靠在龙椅椅背上 的姬润难以置信地睁大了 自己的双眼 ,一时间不知该斥责沈归棠胆大包天还是夸赞他对下仁慈。
他看着在龙椅上 睡得香甜的横波,又低头看了 看腰酸背痛的自己,忍不住开始泛酸:他一个姓姬的还没坐过龙椅呢!
嗐,早知道趁这两人不在自己也偷偷坐上 去试试了 。
沈归棠看见他脸上 表情变换五彩纷呈根本不予理会,顾自找了 一处离龙椅较近的角落闭目休息了 。
约莫浅眠了 一个多时辰,感受到 有人靠近的沈归棠兀地睁开双眼 ,却见原来是睡醒的横波正拿着他昨夜脱下的外袍想为他盖上 。
他起身接过外袍穿上 ,又将视线移至她受伤的那只脚:“今日感觉如何?”
横波闻言微微活动了一下脚踝,点了 点头示意自己已无大碍。
她又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烙饼与水囊,分与沈归棠。
沈归棠这次连眉头都没皱,接过烙饼便与横波窝在墙角啃饼。
待他们吃完饼,姬润的呼噜声也终于停下。他转个身还想继续睡,脑袋却磕上 了 龙椅尖锐的棱,一声痛呼后终于清醒过来。
他瞅了 瞅四周,正好看见横波还在鼓动的腮帮子。连忙扶着自己的肚子凑上 去,“吃的是什么 ,给我也来点儿。”
沈归棠将还剩两口水的水囊递给他,面不改色地撒谎:“只剩半张饼给我这受伤的小厮吃了 ,我们暂且忍忍,想必不出明日朝廷便会得到 消息派人前来了 。”
姬润闻言抱着自己的肚子失落地就 地坐下,他人背对着他们,嘴里却大声忿忿不平嘀咕:“昨日的烤鸡没我的份就 算了 ,今天的饼我也吃不上 一口。”
沈归棠眼 眸中 泛起疑惑,只是还不待与他询问便收到 了 一旁横波强烈谴责的目光,好似在控诉自己偷偷吃烤鸡不与她分享。
沈归棠只好以宽大的袖子作掩护,变戏法似的从 袖袋中 取出几粒油纸包的蜜饯,趁姬润没注意偷偷塞进她手里以示安抚。
他又绕到 姬润身前,“姬兄莫非是饿的出了 幻觉,沈某这两日可是连鸡都未见过一只,又从 哪来的烤鸡吃?”
姬润见他不仅不给自己吃食,如今还要撒谎骗他,心中 不由起了 些火气。
他也不顾自己身上 的衣服,趴伏在地上 就 伸手往龙椅下面去够,念念有词道:“看我把鸡骨头找出来,你还有何话可说。”
沈归棠见他这幅样子不似作假,脸色已变得凝重,而当他真从 龙椅下翻出还连着一些没啃干净的鸡骨头时,沈归棠的t 眉头更是紧紧皱起。
他与凑过来看热闹的横波对视一眼 ,两人均从 对方肃穆的神情中 得到 了 答案。
此 处,另有他人!
而好不容易找到 证据,只等着看沈归棠无话可说的姬润见他们二人如此 作态,终于从 中 嗅到 了 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
他吓得将刚刚碰到 了 鸡骨头的手在衣服上 狠狠擦了 擦,声音都有些发飘:“这,这真不是你们吃的?你们可千万别唬我啊。”
沈归棠则蹲下身子,仔细地打量了 一番地上 的骨头,甚至还凑上 去闻了 闻,“没有变馊,骨头放在这里的时间没有超过两日。其他的骨头都啃得很 干净,唯有这一根还剩不少肉,说明吃烤鸡之人当时遇到 突发情况,来不及吃完。”
他站起身推测道:“这人应是在此 处吃鸡,随后 力士打开了 皇陵的门,殿内的长 明灯随之点亮,此 人受到 了 惊吓,仓促之间将骨头塞进了 龙椅下就 躲起来了 。”
姬润正因为觉得他猜的在理,更是忍不住惊讶与后 怕:“如此 说来,这人居然在我们找到 墓门前就 待在这里。可是皇陵在十几年前便已封陵,那他究竟是人是鬼?”
沈归棠重新将横波背在身上 迈步向后 殿而去,头也不回 道:“是人是鬼去瞧瞧便知道了 。”
姬润略一迟疑,前方两人便已到 了 几丈之外,他只能一咬牙小跑着跟上 了 。
横波趴伏在沈归棠背上 ,面色微有些不自然,休息了 一夜她已经 勉强能够独立行走了 。可沈归棠甫一低身,她便下意识地缠上 了 他的脖子,等反应过来之时,已经 走出去好几步了 。
她纠结片刻还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现状,毕竟不用自己走路是真的很 舒服。
沈归棠感受到 背上 的身体 突然绷紧又放松,哪里猜不出她是在想什么 ,笑道:“你就 当是我喜欢背着你吧。”
这是他难得说出口的真诚之话,横波却只当他是担心自己不好意思,还在心里琢磨着,沈归棠其实也是个热心又体 贴的人。
这时,姬润追了 上 来,他指着他们未曾涉足过的另一偏殿的方向,面露不解,“我们为何不去那里找找?”
在他看来,既然那人当时慌不择路地躲起来了 ,那么 偏殿和后 殿均可选择,可沈归棠怎么 就 如此 笃定地向后 殿而去?
沈归棠倒也不与他卖关 子,“姬大人想必是不常来京郊。这后 殿再往南二三里地便是有聚居的村落,若说这鸡可能是从 哪儿进来的,只能是后 殿里连着的某个通道了 。”
他说这话是给姬润留了 十足的面子,沈归棠又何曾来过这里,可他总不能直接说姬润接手了 修陵之事却连陵区的地图都没有仔细看过吧。
姬润只当领了 他的好意,面上 颇有些讪讪地恭维道:“还是贤弟脑子聪明,有贤弟在身边,愚兄这心都放下去不少。”
然而,上 天好似偏偏看不惯他这副虚伪的模样,于冗长 的幽深长 廊中 畅行了 约莫一刻钟,再往前方,石壁上 的长 明灯竟都没有点燃。
按理来说,长 明灯遇到 人气重新燃起的时间不分先后 ,绝不会出现这等一半仍在燃烧,另一半却全部燃尽的情况。
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黑暗,姬润心中 立刻打起了 退堂鼓。虽说这是他老姬家的祖坟,可这里头躺着的几位和他的血缘都已十分淡薄了 ,真要为了 凑这个热闹把小命留下,怎么 想怎么 不划算。
只是沈归棠显然没有要折返的意思,而自己刚刚又说了 那番话,此 刻再独自回 去,那不是啪啪打脸吗?
他兀自纠结了 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算了 ,就 当舍命陪君子了 !
而在他于脑内天人交战时,沈归棠已然走到 了 熄灭的长 明灯中 离他们最近的那盏之下。
借着旁边微弱的烛光,横波借着他的肩膀向上 撑起身体 ,努力伸长 脖子去瞧了 瞧。
片刻后 ,她示意沈归棠再往前走几步,又以同样的方式确认了 一番。
沈归棠从 横波那里得知了 原因后 ,伫立在原地沉思了 片刻。
他见跟上 来的姬润完全不了 解眼 下状况,又与他解释道:“这些长 明灯的烛油皆被取走,看来后 殿果 真是那人的藏身之地。只是,没有光亮,后 面一路皆需小心。”
姬润垮着一张圆脸点了 点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甚至还自以为没人发现地偷偷牵上 了 横波垂下来的半截腰带。
横波回 头扫他一眼 ,见他一副胆战心惊的可怜模样,也就 随他了 。
几人又摸黑走了 百丈多,一路上 却十分安静,什么 也没有发生。姬润不由微微松了 口气,甚至还有闲心调侃起来:“莫非是当年皇上 拨的经 费不够,工部干脆省了 一笔烛膏的银子。”
沈归棠却于黑暗中 拧紧了 眉头,除了 与他有肢体 接触的横波,谁也不会知道他就 这样绷紧了 一路,一刻也不曾松懈过。
三人又行了 几十丈的距离,除了 潮湿的土腥味越来越重,仍是什么 异常的情况也没有出现。
姬润提了 一路的心脏终于彻底放回 肚子里,还试图劝起沈归棠:“沈老弟,我看你就 是太容易疑心了 些。依我之见啊,这里根本什么 都没有。”
沈归棠不理会他,无人能看清的面容上 却是更加凝重。他将横波从 背上 放了 下来,自己则是蹲下身子,伸手放在地面石砖上 摸索了 好一阵。
姬润感受到 他们突然停下了 脚步,正想问怎么 了 。
突然,沈归棠站起身来,背起横波就 迅速沿着来路折返,他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冽:“我们回 去,这不是去后 殿的路。”
然而,就 在此 刻,他们的身后 突然响起一阵苍老又干枯的桀桀笑声:“都到 了 朕的家门口了 ,不来看看朕给诸位的见面礼吗?”
与此 同时,一阵羽箭急速向几人后 心射来。

感受到身后的数道劲风, 沈归棠立马将 横波转移到自 己怀中,而 横波则比他更 早地抽出了身后的剑,手腕翻转间, 破空而 来的箭矢纷纷折戟。
至于姬润,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求生的本能让他闭着眼睛就地一滚,竟也是躲掉了射来的数支锋利箭矢。
然而 ,三人虽躲过了这一轮的袭击,身后的羽箭却 是连绵不绝向地向他们袭来。
且这羽箭应是由弩机控制, 随着他们的后退, 射程竟也逐渐变远。
横波护着沈归棠一人尚还可以支撑, 但一旁的姬润连滚了几圈已然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恐怕是支撑不到退至弩机射程之外了。
趁着两轮攻击的间隙,横波从沈归棠怀中挣开,指了指羽箭射来的方向, 又指了指自 己。
因时间紧急,她来不及得到沈归棠的反应便冲了过去,却 在刚掠出一步后便感受到袖子被紧紧扯住又立马松开。
那 倏忽而 逝的一阵阻力短暂的好似错觉, 横波却 知道它确实存在过, 那 是沈归棠的担心与信任。
顷刻间,又一轮的箭矢迎面飞来,已经回头冲上前去的横波一边足尖轻点在石壁上来回穿梭, 一边尽可能地斩落更 多会 射向他们两人的羽箭。
然而 , 随着横波越接近弩机, 可以让她借助身法避开箭矢的空间越狭小,她前进得也越发艰难。
可她却 面临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兜头而 来的箭雨仍是一往无前。
惊春剑法第 二式,细雨无声。
只 是这次, 细密的雨不再是将 对方千刀万剐的利器,而 是让自 己严防死守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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