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苍看着半人高的竹简为之默然。
小 吏殷勤地为他铺好纸张,研好磨,将毛笔递到他手中。
张苍闭了闭眼,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当夜,张苍脚步虚浮地回了自己 的宅邸。
管家 开门迎接他时,脸上带着喜色:“您终于回来 了,今日李相、治粟内史都 派人送了好些礼来 ,您快去 看看。”
张苍顿了顿,慢慢朝厅堂之内看过 去 ,只见厅堂之内密密匝匝摆放着一石石的粟米,近前还有金银匣子。
张苍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 :“这是多少 粟米?”
管家 喜气洋洋:“小 人数过 了,李相遣人送了一千石,治粟内史一千石,总共是是两 千旦粟米,是您一年的俸禄。另外的金银匣子是李相送的,小 人没打开,您且看看?”
张苍打开一看,金银夺目的色彩眩目,他飞快地将其合上,喃喃自语:“这是要我干多少 活?”
张苍又看了看厅堂内的粟米和金银,纵然他不甚缺钱,心中也不免泛起一股喜悦。
他好像也不是不能干。
被金钱洗礼过 的张苍有了新的变化。
他开始主动找活儿。
张苍设计了专门用于冬麦的统计账簿,分立细项:各县亩数、预估产、实收产、脱落损耗、人力工时、天气影响、入库实数、霉变损耗……十分详尽,使看者能一目了然,知其实效。
冬麦开始收割之后,每日各县报来 收取麦谷之“石数”。他就带着配给他的计吏,亲赴仓场,抽样核算。校验衡器,防止仓啬夫、田佐虚报或压报。所 得之数,是为真正的“上计”依据。
除此之外,他还注意到旧律针对粟稻,于新麦之晾晒、脱粒、防霉、仓储标准皆有不足。张苍请示之后,即刻研拟若干临时条令。急修《仓律》补充条令,规定新麦入库之水分、杂质标准,以及各类损耗的允许范围,使各级官吏有法可依,不致混乱。
治粟内史每每路过 他的工位,总用奇异的、欣赏的目光注视这个能力可靠、素养极高的御史。
治粟内史摊开一本奏折,写下 了今岁冬麦收获之喜。
【陛下 圣明,天佑大秦。关中千顷冬麦试种,赖陛下 洪福,公子扶苏之辛劳,及百官黔首之用命,今已颗粒归仓,大获丰稔。初步核计,增收麦逾十万石,仓廪充盈,朝野震动。此乃陛下 、神 使高瞻远瞩之圣果......】
思及张苍发挥的作用和李斯对张苍近来 的重用,他又在奏折的末尾着重提了张苍几句。
【然,此次成功,非惟天时,亦在人事。御史丞张苍,借调至臣署,其于此事,厥功至伟,臣不敢贪天之功以为己 有,谨为其奏功:
精算核验,功在求真。麦收之事,千头万绪,数据浩繁。张苍精通算数,制新式计簿,立核验之法。亲赴田垄仓场,持算筹而校石数,衡黍麦而督斤两 。使各县所 报之产量、损耗、入库之数,毫厘不差,皆为准绳。自此,冬麦之功过 利弊,皆有实据可查,为陛下 日后决断,奠定了万世不移之基石。
张苍此人,才堪其用,学以致用,忠谨实干,乃国 之干器。此次试种成功,其算数律法之才,于理财富国 之大业,实有砥柱之功。臣昧死恳请陛下 ,不次拔擢,重用于庙堂之上。】
治粟内史的请功立竿见影。
张苍再次回到咸阳学宫讲课时,身上的头衔已经变了,他的俸禄也由两 千石变为三千石,还有始皇帝赐下 的御赐之物。
李昭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松了口气,心中的内疚也少 了许多。
其余人等见张苍因算术在冬麦中居功至伟,私底下 找墨家 的讲师拿了些算术题,看了两 眼又默默合上。
数学这种东西,不是说行就能行的。
张苍的算术,真的很有东西。
张苍的晋升总结为:我的丞相师兄,我的算术律法。
学不来 啊学不来 。
初春时节, 咸阳尚且寒风料峭,岭南已经开始变得闷热。
协助史禄修建灵渠后,章邯等人即刻奔赴战场。
其实主要还是赤粟。赤粟严格把关 火药的重量、配比和抛掷角度。
其他人不明所以, 但看到火药带来的威力之后闭嘴惊艳。
在这个移山开桥搭路只能 依靠人力的时代,火药的惊天伟力大大地减少了人力在开凿上 的运用。
同时, 也让章邯、刘季等人再一次加强了对战百越速胜的信心。
用上 几人带来的火药之后,修建灵渠的速度快了不少。
留下随同的墨家弟子协助灵渠修建事宜, 几人再度亮相百越, 便是在战场之上 以待取得胜利。
那日连绵的雨丝与 山林间 的瘴气混合, 织成一张粘稠的、令人呼吸困难的网。
咸阳难得一见的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如蟒蛇般缠绕,林间 暗处仿佛藏着无数双警惕的眼睛。
秦军黑色的甲胄上 凝结着水珠, 队伍在泥泞崎岖的小道上 艰难前行,气氛虽然紧张, 但没有畏惧。
新兵陈甲紧握着长戟,手指因 用力而发白。他本 是楚人,不,他现 在也是秦人了, 所以他被 征召为伐百越的士兵。
但作为新兵,他不仅害怕那些神出鬼没、擅长吹箭和布置陷阱的越人猎手,更恐惧无孔不入的湿热。
军中传言, 吸多了这瘴气,便会腹泻不止,浑身无力,最后烂死在异乡。恐惧的阴云一直缠绕着他的心脏。
林中难以看见领头将军的身影,陈甲抬首时能 看得见前方代表大秦的黑甲。他心中略略安定,想起听说南下而来的将军有药方可以缓解疟疾, 军中也备着大量的水陵,他悬着的心慢慢落下。
前方是一处依山势而建的越人寨垒,木栅之后,隐约可见身影闪动,传来充满敌意的呼哨声。
这是章邯精挑细选作为立威而用的越人寨垒。
此处的领袖是译吁宋,他很年轻,但因 为父亲的余荫,在其余越人部族也能 说得上 话。
一名校尉啐了一口泥水,对章邯抱怨:“将军,地势太窄,大军展不开。强攻的话,弟兄们怕是要折损不少在这泥潭里 。”
章邯面色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过 敌寨。
他抬起手,声音沉稳而有力:“不必让将士们填这沟壑。让‘霹雳营’上 前,让这些山野之民,见识一下何为天威。”
所谓霹雳营,便是由墨家弟子赤粟在秦军中训练出来的专门运用火药的兵种。
这也是章邯信心的来源。
几名工兵在盾牌掩护下,迅速将几个沉重的陶罐埋设在寨门之下,引出一根浸了油脂的麻绳。
陈甲听见赤粟再三叮嘱几个士兵注意引火的角度。
随着章邯一声令下,一名士兵用火把点燃引信。
刹那间 ,一道火光撕裂了雨幕,紧接着——
“轰!!!”
一声绝非人间 应有的巨响猛然炸开,地动山摇!巨大的冲击波将沉重的木寨门炸得粉碎,火光与 浓烟冲天而起,碎裂的木屑和石块如雨点般四溅。
寨墙后的呼哨声变成了凄厉的尖叫和混乱的哭嚎。幸存的越人战士呆若木鸡,望着那恐怖的景象,脸上 写 满了最原始的恐惧,他们无法理解这种力量,只能 将其归为神罚。
陈甲和周围的秦军也吓得几乎握不住兵器,但随即,一种巨大的安全感取代了恐惧。他看向章邯和赤粟的背影,眼中充满了狂热与 敬畏。
他们知道,这名为火药的东西,是章邯和赤粟从咸阳带来的。
他们更知道,这场面对百越的战争,他们的存活率大大提高 了。
章邯缓缓放下手,声音依旧平静:“传令,进攻。降者不杀。”
这一次,秦军的喊杀声充满了无可阻挡的气势。
经此一役,秦军已然插入百越腹地,在此地站稳脚跟,建立了坚固的营寨。
营寨之外,是大片被 清理出来的土地,一种当地人称为“柘”的植物正在温暖多雨的夏季里 疯狂生长,绿浪滚滚,充满了生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年轻的西瓯部族首领译吁宋内心充满矛盾。他目睹了“天雷”的毁灭性力量,知道抵抗只是徒增伤亡。但他又不愿祖先的土地被 外人夺走,更不信任这些北方来的征服者。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谈判。
在一处新开辟的议事帐内,没有剑拔弩张的卫兵,只有几个陶碗和一把正在炉上咕嘟冒泡的陶壶。
刘季穿着一身简便的深衣,笑容和煦地亲自为译吁宋斟满一碗浑浊的液体。
“首领请尝一尝,这是我们用贵地的‘柘’新试制出来的东西。” 刘季笑道,自己 先喝了一口。
章邯默然不语,只做淡淡垂眸,静静听着刘季的表演。
译吁宋警惕地瞧了瞧,他抿了一口,瞬间 ,一股强烈而纯粹的甜味冲击了他的味蕾,这是他从未有过 的体验。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
刘季捕捉到了他的反应,心道,不愧是神使和墨家联手做出的方子。
他笑着说:“此物名为‘石蜜’,在中原,价比黄金。陛下有旨,欲在此地广种此物,兴办糖坊。然我等外人,不谙此地水土,需仰仗如首领这般豪杰。”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真诚:“打仗,是为了不打仗。死的人已经够多了。陛下要的是天下安宁,百姓富足。若首领愿率部众相助,这糖坊之利,你我共享。您仍是部族的首领,更是我大秦册封的君长,可衣锦食肉,保境安民。岂不远胜于 躲在山林之中,朝不保夕,与 ‘天雷’为敌?”
译吁宋看着碗中浑浊的糖水,又想起那日的巨响和火光。
一边是毁灭,一边是前所未有的财富和地位。他紧绷的肩膀慢慢松弛下来,沉默了良久,他抬起头,声音沙哑:“......如何共享?”
帐外,甘蔗叶在夏风中沙沙作响,讲和的气息顺着风的指引吹遍这片土地的每一寸。
半年过 去,曾经的战场已大变模样。
兴建好的灵渠上 舟楫往来,运送的不再只是兵甲粮草,更多是一筐筐粗制的糖块。
新建的集市人声鼎沸,秦人、越人混杂其间 ,语言不通便用手比划,交易着盐铁、布匹和甜蜜的糖块。空气中弥漫着糖坊熬煮时特有的焦香甜味,甚至盖过 了曾经的硝烟与 血腥。
那些曾经充满敌意的越人孩童,如今会追着卖糖的商贩嬉笑奔跑。
在秦军临时搭建的简陋官衙前,正在举行一场册封仪式。
译吁宋和其他几位归顺的越人酋长穿着秦朝赐予的官服,虽然有些别扭,但脸上 洋溢着光彩。
译吁宋想起族人身上 穿着的、针脚细密的湘君布,想起族中幼童嘴里 的糖块,想起刘季为他带来的数不清的金银财宝,想起秦军手里 掌握的可怕武器。
他心道,父亲,我应该是对的吧。
刘季站在一旁,对身旁的章邯低声道:“章将军,‘天雷’为我们劈开了路,如今,该用‘糖’来让这条路走得更远了。毕竟,神使和陛下,都不想有太多的伤亡。”
章邯依旧表情严肃,但看着眼前相对和睦的景象,目光也柔和了些许:“恩威并施,方为王道。刘公攻心之策,邯佩服。如今,两方伤亡也确实比预想的要少许多。只是......火药之事,需绝对保密,此乃帝国 根基。”
赤粟陪着随行的农家弟子们上 山下地,研究百越之地的珍奇物产,黑了不少:“自然,我选的人章将军不是都看过 了吗?家世清白,在咸阳有家小,对大秦绝对忠诚。说来百越也很不错,农家那帮人一听越人有能 种两茬的水稻,找得都快疯了。”
“双季稻,这谁能 与 之匹敌?”刘季望向热闹的集市,意味深长地说:“人们要的其实很简单。能 让他们过 上 好日子,谁又愿意整天提着脑袋打仗呢?这甜味,比什么大道理都管用。”
初夏的阳光洒在每个人身上 ,温暖而明亮。
甘蔗田绿意盎然,糖坊的炊烟袅袅升起,一个全新的、甜蜜的岭南,正在战争的废墟上 悄然诞生。
至此,章邯、刘季、赤粟三人带着甘蔗化糖的秘方、治疗轻度瘴气的药方和改良版的火药完成了他们的任务。
随着治粟内史报喜奏折呈上 去的,还有南边百越的战况。
彼时咸阳宫中一片安宁,殿内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和鹦鹉啄食的细微声响。蒙毅深知陛下的脾性,从不以琐事相扰。他静候片刻,待始皇批完手中一卷,才上 前一步,躬身行礼。
“陛下,”蒙毅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打破了殿内的寂静,“臣,特为陛下呈上 ‘咸阳学宫’依新术所制之首期《大秦官报》,恭请陛下圣览。”
他的声音平稳,但内心实则有些忐忑。
这是新鲜事物,虽有神使背书,又经李斯丞相与 学宫博士们再三斟酌,但陛下的心意莫测,不知会对这种将诸多国 事汇于 一纸的形式作何评价。他垂首等待着,眼角的余光能 瞥见陛下停下了朱笔,抬起了头。
大秦官报。
是的,报纸。
由林凤至提出,始皇帝准允,丞相李斯牵头,御史大夫监督,蒙毅携咸阳学宫诸家讲师具体办公进行试点监制。
墨家弟子试了又试,终于 调配出适合的纸浆配比,也捣鼓出了一整套适配的印刷工具。
因 为是第一期晓谕全国 的报纸,文章选了一轮又一轮,不符合始皇帝心意、不符合大秦国 情,对始皇帝批评、对大秦言论恶劣的一律不录用并追加责任。
始皇抬起头,目光如电,落在蒙毅手中那叠轻便的物事上 。它不像竹简那般笨重,也不似帛书那般昂贵,洁白而挺括。
“此即......以纸所造之‘报’?”始皇的声音低沉,不带多余的感情,但熟悉他的人能 听出一丝探究的兴趣。
“正是。”蒙毅双手将报纸奉上 。一旁的宫人小心接过 ,检查无误后,才恭敬地铺展在始皇的案几上 。
始皇没有立刻阅读内容,而是先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触摸了一下纸张的表面。细腻的触感、清晰的墨迹,以及这前所未见的形制,让他眼中闪过 一丝极难察觉的满意。他这些时日早早就 用上 纸张办公,却还未曾想过 将其放大,做成自己 的喉舌。
此物比竹简轻便百倍,传递信息的速度和容量将不可同日而语。效率,这是他最看重的东西之一。
他的目光开始扫过 报头——“大秦官报”,四个庄重的小篆。
然后是内容。
报纸的内容,按照林凤至所言,不要用过 于 繁复拗口的字眼,要贴近民众,让民众能 听得懂。
看到【招贤令】时,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这本 就 是他赋予李斯的政策,报纸只是将其更广、更快地传播出去。
与 林凤至的一番交心之语,虽然让他预想的心理按摩变成折磨,但他并非后期那个听不进谏言的自己 ,他还会反思,进而令李斯面向全国 写 了一篇招贤令。
他微微颔首,自语道:“善。使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中之道,当如是。”
他的手指划过 关 于 新考课制度的详解,微微点头,此法旨在强化吏治,使群臣知所趋避。
嬴政的阅读速度极快,却又无比专注,仿佛每一个字都要经过 他的考验。蒙毅能 感受到那审视的目光,仿佛陛下看的不是文字,而是文字背后所代表的大秦运转的效率与 忠诚。
他的手指在某条细则上 停顿了一下。“此处,‘农事管理与 粮产增损’与 ‘律令娴熟度’同列上 考,甚合朕意。”
法、农、战,是他富国 强兵的根基,也是大秦的根基。他能 接受林凤至的意见修改一些自己 的意见和坚持,是相当的不容易。
报纸将官吏的考核标准明发天下,既能 震慑惰吏,也能 使贤才知所进取。他意识到,这报纸未来可以定期刊登考核优异者名单与 劣迹者惩处,其威慑与 激励效果,将远超一道诏书。
他点了点头:“不错。”
又示意宫人将御案上 的两份奏折给 蒙毅看。
一份,是来自治粟内史的奏报,上 面说冬麦大熟,收获共计十万石,仓廪充实,民心安稳。还有对张苍功绩的陈述。
另一份,来自百越。章邯将军奏,赖有火药,秦军已破百越顽抗,克其腹地数寨,斩首三千,俘获无算。又因 有甘蔗糖方,刘季居中转圜,几乎不费兵卒克下百越。
“粮粟足,则天下安。臣贺喜陛下又得能 臣。”蒙毅看完奏报,轻声道。
张苍、章邯、刘季、赤粟。
谁人不是能 臣?
两份奏报,一文一武,皆是大秦根基的喜讯。
嬴政听完,脸上 并未出现 明显的喜色,但紧抿的嘴角似乎柔和了一丝。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回案上 的报纸。他突然伸出手,拿起朱笔,在报纸上 迅速而有力地勾画起来。
蒙毅心中一动,微微抬眼看去。只见始皇帝在报纸第二版“农事”栏的空白处,挥笔添加上 一行简洁有力的小字:“【关 中捷讯】今岁冬麦丰稔,仓廪实,天下安。”
笔锋刚健,透着不容置疑的气息。
接着,他翻到“军报”版块,在原有关 于 北方匈奴动态的内容旁,再次落笔,朱砂色浓如血:“【南征大捷】将军章邯克百越,斩首盈千,拓土南疆。章邯的奏报写 得有意思,将其附送在报纸上 吧。”
做完这一切,始皇将朱笔搁回笔山,身体微微后靠,再次审视了一遍这份如今带有他亲自添加的、汇聚着全天下最新鲜热辣消息的报纸。
他的目光中,终于 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满意。
这份报纸,能 将胜利的消息迅速传遍大秦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军队和边境地区,对于 提振士气、震慑宵小,有着无可估量的作用。他心里 已经开始盘算,下一次的捷报该如何利用此报大做文章。
这纸张,这学宫,这报纸,正如同他手中的权柄,能 将他意志与 大秦的动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效率,传递至疆域的每一个角落,深入人心。
殿内静得可怕,蒙毅垂手而立,能 清晰地听到自己 的心跳声。他知道,陛下正在权衡这件新事物的每一个细节,它的利与 弊,它的现 在与 未来。他始终相信,无论陛下作何决定,都会为大秦带来利益。
终于 ,始皇帝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蒙毅。那目光中不再仅有探究,更增添了一种掌控全局、洞见未来的光芒。
他抬起头,看向依旧恭敬等待的蒙毅,声音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善。即刻以此版为准,增印此二事。抄送全国 郡县官邸,晓谕官吏,亦可许学宫士子传阅,令天下皆知:顺朕之意,耕战不辍,则丰穰捷报不绝于 此!”
“诺!”蒙毅心中巨石落下,更深地躬身领命。他上 前接过 那份被 陛下朱笔钦点过 的、拥有了“灵魂”的首期报纸。
他知道,这两条朱笔御批的消息,将成为这期报纸最引人注目、也最能 彰显陛下武功与 德政的亮点,随着快马传遍天下。
“此报,甚好。”始皇的语调依然平稳,但分 量极重。
“传朕旨意,一、此报由丞相府总领,御史大夫府监核内容,凡有泄密、讹误者,以重罪论处。二、招募娴熟文吏,专司其职,按期印发,不得延误。三、驿传系统优先递送此报,务使边远郡县,亦能 旬日内达。最后,此次参与 研究研发的人,皆有重赏。”
研究研发,这个词还是从林凤至上 书为人请功的折子里 学到的。
始皇帝顿了顿,手指在报纸上 重重一敲。:“内容不止于 此。此后可增列朕之重要诏令详解、律法问答、以及......各地官员政绩之优劣评述。要让天下官吏皆知,朕虽在咸阳,他们的所作所为,皆在此报之上 ,昭然若揭。”
“臣,遵旨!”蒙毅心中一块巨石落地,更深感震撼。陛下在顷刻之间 ,已经看到了这件工具更深远的用途。它不仅是传声筒,更是一个能 让始皇帝强化统治、监控官僚、统一思想的利器。
始皇帝挥了挥手,示意蒙毅可以退下了。
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回报纸之上 ,但这一次,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的不再是一张简单的报纸,而是一张无形的、覆盖整个大秦的、如同蜘蛛网般密布的舆图。通过 它,他的意志、他的律法、他的功绩,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密度,穿透山川阻隔,直达大秦的每一处。
“纸......学宫......报纸......”他低声自语:“天下万民,终将只知一种声音,一个意志,一位皇帝。”
这一刻,这位千古一帝,感受到了比征服六国 时更为深远的权力——那便是对时间 和信息的征服。
沛县,刘家。
屋内陈设简单,略显清贫。
吕雉刚忙完家中的活计,她从父亲吕公处回来,带回一份萧何允许她翻阅的《大秦官报》。她坐在案前,就 着窗外的光线,仔细阅读。报纸上 的信息,一字一句都敲打在她的心坎上 。
初初看到官报上 刘季军功时,她不乏惊愕与 怀疑: “刘季?立功?”
她的第一反应是荒谬。
那个比她年长二十多岁、整天呼朋引伴、不务正业的新婚丈夫,竟能 在万里 之外的战场上 搏得军功?她脑海中浮现 的是他素日吊儿郎当的模样,与 这报纸中跃然纸上 的“百将”威严形象格格不入。
原来樊哙从彭城回来后说刘季攀上 了咸阳的贵人竟然是真的。
他半年多不着家,竟是立了军功。
惊讶过 后,一种极其务实且冷漠的算计迅速取代了情绪。
“用计谋谋取疆域,擢为百将……”这意味着爵位、赏金和俸禄。她的目光扫过 这间 略显清贫的屋子。刘季的家境算不上 富裕,起码远远比不上 吕家,吕雉嫁过 来之后,还需要下地耕作。
如果消息属实,家里 的境况将会改善,她作为妻子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
但是,一个更冷静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百越之地,九死一生。今日是百将,明日或许就 是枯骨。这功名,虚无缥缈,远水难解近渴。”
当她的目光落到【招贤令】上 “不拘出身,唯才是举,女 子同试”的字句时,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
仿佛一道强光,劈开了她眼前只有灶台、农活和等待丈夫命运的世界。她的心跳加快了,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纸张边缘。
丈夫的军功,是刀头舔血、生死由天的搏杀,是属于 刘季的、男人的荣耀。而眼前的“考试”,是一条清晰的、可规划的、依靠智力与 学识的晋升之梯,是是她身为女 子也能 跻身其中的道路。
一条她自己 可以把握的路!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地滋生。
我能 去!我可以去!
她自幼聪慧,远胜寻常男子,父亲也常叹她非男儿身。如今,这禁锢似乎被 始皇帝的诏令打破了。
她想起刘季临去彭城前说那一番发达之类的话,她也终于 想起来自己 那时候的心情。
是嫉妒,是羡慕。
那时,唯独没有希望。
而如今,希望摆在她的面前了。
但立刻,现 实的压力扑面而来。
她现 在是刘季的妻子。这个身份像一道枷锁。社会礼法、翁姑的看法、丈夫的意愿……她能 抛下这一切,去千里 之外的咸阳追逐一个渺茫的机会吗?
傍晚,刘太公和刘季的兄嫂们一同吃饭时,吕雉看似不经意地提起:
“阿父,今日从萧主吏处得闻,咸阳新制的报纸到了,可是个稀罕货。还得是因 为刘季与 萧主吏交情不浅,我才能 得一份誊抄的报纸。上 面说……刘季在百越立了军功,升了百将呢。”
桌上 顿时一阵骚动。
刘太公先是愣住,随即脸上 泛起红光,一向对这个不成器儿子多有抱怨的他,语气第一次带上 了惊喜和不确定:“果真?那个孽子……竟有这般出息?”
大嫂的语气则酸溜溜的:“哎呦,那可是大喜事!往后三弟可是官身了,弟妹你可要享福了。”
吕雉微微一笑,宠辱不惊,继续放下第二枚重磅炸弹:“是啊,托陛下的洪福。报纸上 还说,陛下在咸阳开了学宫,仿古制招贤纳士,说不论出身,连女 子也能 同场考试,选拔为官呢。真是千古未有的奇闻。”
饭桌瞬间 安静了。
刘太公皱起眉头:“女 子做官?成何体统!”
大嫂嗤笑一声:“怕是宫里 缺宫女 了吧?弟妹你这细皮嫩肉的,难道想去考这个?”
吕雉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说:“雉只是觉得陛下雄才大略,此举必有深意。若女 子真能 选中,光耀门楣,也是好的。”
她仔细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心中已冷了大半——这个家,无人理解,甚至只有嘲讽。想必也不会有人支持。
翌日,吕雉找了个由头回了娘家。
回家后,她会以最冷静的神情向父亲吕公分 析利弊:“父亲,此乃吕家跃升之天赐良机。女 儿若入咸阳,无论中与 不中,吕家之名皆可上 达天听。此举风险极微,而潜在回报无穷。”
她深知,这是改变家族和她个人命运的唯一机会。
吕公皱着眉头,嘴唇颤抖着:“娥姁,你......”
吕雉顿了顿,目光清亮而坚定,不再掩饰她的智慧与 渴望:“刘季得立军功,是意外之喜。然战场凶险,生死难料,女 儿一介女 流,在家中日日悬心,终非长久之计。”
她话锋一转,直指核心:“陛下开此科举之路,允女 子参考,乃圣明之举。我有才能 ,自然要竭尽全力,一试深浅。若能 得中,不仅于 女 儿而言是个出路,将来女 儿也能 庇护家中。女 婿有女 儿靠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