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朝忽悠人的日子by金乔沐
金乔沐  发于:2025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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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的分类、登记,图书的校验、存储,乃至于日后的管理维护,她都和同伴们 给 出了完美的答案。
当然,这并不 意味着林凤至什么也没做。
林凤至亲自参与了图书馆的布局设计。
她摒弃了这个时代常见的将典籍深藏密室的作 法,要求打造开阔明亮的阅览室,定制了便于检索和取放的书架,制定了凭学宫身份牌或由三老作 保即可入内阅览的规章,并严格规定了防火、防潮、防虫的措施。
她甚至画出了简易的桌椅图纸,让工匠制作 ,打破了必须跪坐阅读的传统。
在这个过程中,林凤至并非只是发号施令。
她常常置身于那些 堆积如山的竹简、纸册之中,亲手整理,翻阅校对。
当指尖划过粗糙或光滑的书写材料,嗅着墨香与竹木香,那些 古老的文字,记载着先民的智慧、战争的残酷、哲学的思辨、科技的萌芽……
她意识到,自己正 在亲手搭建一座连接过去 与未来,也连接她与这个陌生时代的桥梁。
也许,这正 是她执意要建造一座图书馆的原因,更是将其命名为 图书馆的来由。
李斯亲自书就的图书馆三字,让林凤至深陷现实与梦幻的交割之中。
数千年之后,若这图书馆还能有幸存在,会 不 会 因为 李斯提就的牌匾名声更上一层楼?
不 论是当世还是后世,李斯的书法都是数一数二,站在小篆书法的顶端。
除了始皇帝下令做的刻石碑记,李斯很少去 写东西。再加上他如今身居高位,忙碌不 已,哪儿还有时间去 写。
林凤至当然可以找李斯要,但 这和李昭去 要又是完全不 一样的感觉了。前者带着强硬的意味,后者确实李斯的天伦之乐。
林凤至看了看李斯提笔书就的小篆,满意得不 能再满意,佩服得不 能再佩服。
他的字刚劲如铁,体 势灵动,笔画粗细一致,圆转流畅。
林凤至正 欲与人说上一二,转头一看,每个人都各司其职。
她心 中一笑,便也作 罢。
李昭沉浸在与典籍的接触中。
当她触摸到墨家那些 描绘精巧器械的图样,读到农家记载的详实农事经验,甚至看到医家那些 对人体 、草药的探索时,她感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广阔世界在眼前展开。
这远比家中那些被反复强调的礼法规条要生动有趣得多。
此前学宫之中囫囵听过的相关内容,似乎变得意义深远。
李昭走 到林凤至身边,问道:“神使,我有一事不 明。图书馆中书籍万千,收纳百家之言,甚至包括一些 以往被视为 ‘奇技淫巧’的学问,难道不 怕思想纷杂,不 利于大秦安定吗?”
这个问题,其实也代表了此时许多人的疑虑,包括现在在帮忙的人。他们 有些 人听到声音,默不 作 声地停下。
林凤至的目光扫过眼前堆积的书籍,缓缓道:“知识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如何使用,由谁主导。大秦需要律法维持秩序,也需要农工增进财富,需要医药强健民身,甚至需要了解各方学说,才能知己知彼,有效管理。将知识汇聚于此,置于阳光之下,由朝廷监管,总比让其流散于野,被有心 人利用要好。再者,”
她顿了顿,看向李昭,“民众智慧开启,明辨是非,大秦根基方能更加稳固。愚民,或许易于一时统治,却非长久之计。”
李昭若有所思。
林凤至的话,与她自幼接受的“以法为 教,以吏为 师”的严格法家教育有所不 同,但 其中蕴含的“掌控”与“引导”的智慧,又与她大父李斯某些 深层次的执政理念隐隐契合。她感觉仿佛触摸到了一层更深的治理逻辑。
“神使高见,受教了。”李昭真心 实意地说。
与此同时,丞相府书房内。
李斯正 伏案批阅着政务,眉头微锁。东巡事宜千头万绪,各地政务也需他统筹。仆从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禀报了李昭近日频繁前往隔壁神使府邸帮忙建造图书馆的事情 。
李斯执笔的手顿了顿,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问:“她做得如何?”
“回丞相,小姐甚是尽心 尽力,颇得神使赞许。”
李斯“嗯”了一声,挥挥手让仆从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
李斯放下笔,靠在凭几上,目光深沉。
对于孙女 的行 为 ,他并非一无所知,有些 事甚至来自于他的默许和暗示。
按照世俗固有的观念,女 子当娴静守内,如此抛头露面,有失体 统。然而,他是李斯,一个从楚国上蔡小吏一步步走 到帝国权力顶峰的务实政治家。更何况,如今世事易变,连女 子也能做官了。
李斯看向书案上关于科举报名的名额。
今岁的科举,有三十五名女 子报名。
这个数字不 算多,甚至比不 上一个考场的男人多。
但 这个数字意味着从此女 子有了上桌的机会 。
既然大势似乎有此苗头,及早让李昭去 尝试、去 占据一席之地,总好过被排除在外 。只要不 损害李家的根本利益,不 触及法家统治的底线,一些 “变通”是可以接受的。
除此之外 ,李斯看得更深更远。
神使的地位超然,深得始皇帝信重,她所带来的种种变化,无论是技术还是制度,都在切实地增强着国力。始皇帝对此乐见其成。
始皇帝知道林凤至执意要建造一个图书馆之后也并未生气,只是着人将官方藏室的书目给 林凤至送过去 。如若有她想要的,便送去 给 她,充实她的藏书。
李昭能与神使亲近,参与其中,从家族利益角度看,并非坏事。这甚至可以看作 是李家与神使之间建立一种非正 式联系的渠道。林凤至虽无明确党羽,但 其影响力不 容小觑。朝堂之上,谁人敢不 给 她几分薄面?
李昭若能得其青眼,或许在未来能成为 维系李家与这股力量的一个纽带。
当晚,李昭回府后,被李斯叫到书房。
“听说你近日常在神使的图书馆帮忙?”李斯语气平淡,听不 出喜怒。
李昭心 中微微一紧,恭敬回答:“是,大父。孙女 觉得此事有益于教化,亦可增长见闻。”
“嗯。”李斯翻阅着一卷律法,并未看她:“神使学识渊博,知晓的神异远超天下人,你多请教是好的。图书馆一事乃陛下默许,你参与其中,需谨言慎行 ,莫要失了分寸,堕了李家的门风。”
“孙女 明白 。”李昭低头应道。
“与那些 百家之人接触,可有所得?”李斯似乎随口一问。
林凤至建造图书馆一事,百家学派反应不 一,但 大多积极。
他们 几乎都将自家学说印刷两份,一份送去 藏室,一份送与林凤至的图书馆。
这毕竟是将自家学说堂而皇之纳入大秦认可的图书馆,供天下学子阅览的大好机会 。
当然,前提是书籍内容必须“符合秦律”。
法家自然是率先响应,将官方刊印的《秦律》各种律令、司法解释,以及《商君书》、《韩非子》等精装善本,恭敬送上。这不 仅是为 了充实馆藏,更是向始皇帝和天下宣示法家不 可动摇的地位。
墨家作 为 最先跟随林凤至的学派,胜宽和相里梁率弟子们 扛来了成捆的竹简和崭新的纸册,内容涉及器械制造、城防工事、几何算术、物理原理,甚至还有一些 基础的光学、力学实验记录,务求实用。
他们 送来的书籍,不 仅仅是墨家先祖书就的《墨子》,还有现在根据实际汇编而成的新书。
农家献上了他们 精心 整理的《农政全典》,记载了各类作 物习性、耕作 时节、土壤改良、育种方法,以及林凤至之前提及的堆肥技术等。如今冬麦丰收,许刍等人又加入了种植冬麦的注意事项,图文并茂,显然是下了大力气。
医家、兵家、阴阳家……甚至一些 小的流派,都纷纷献上自家典籍,并由李昭等人初步审核,确保没有明显违背秦律、煽动叛乱或过于怪力乱神的内容。
最纠结的依然是儒家。
献,则意味着自家经典与其他“杂学”并列,地位似乎被拉平。然而,若是不 献,则可能在未来的思想竞争中彻底边缘化。
最终,在经过内部激烈争论后,以叔孙通为 代表的一派占据上风,他们 精心 挑选了《诗》、《书》中歌颂统一、强调秩序、符合“大义”的篇章,以及《周易》中关于变化、天道与人事相应的部分,加以符合大秦需求的注释,小心 翼翼地送入了图书馆。
李昭看他们 面露难色的样子实在有趣得紧。
思及李斯的问话,李昭从回忆中脱身,斟酌了一下语句,她将日间与林凤至的对话,以及自己整理书籍的见闻,择要说了几句,尤其强调了林凤至关于“知识可控”、“开民智以固国本”的观点。
李斯听罢,沉默片刻,方道:“神使见识,确有不 凡之处。你能有所思,甚好。记住,无论接触何家学问,我法家根基,秦律铁条,不 可或忘。去 吧。”
“是,大父。”李昭退出书房,心 中松了口气,又有些 雀跃。大父没有明确反对,甚至隐隐有认可之意,这让她更加坚定了参与图书馆事务、亲近林凤至的决心 。
夏去 冬来春又近,就在图书馆的筹备工作 接近尾声,各类典籍分门别类上架之时,大秦第一次大规模科举考试的结果,也即将张榜公布。
整个咸阳城,尤其是学子聚集的区域,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期待的气氛。
这一日,春寒料峭,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
林凤至难得清闲,也未带人,只身来到咸阳城南边一间颇为 雅致,但 并非顶级权贵聚集的酒舍。
她选择了一个二楼临窗的僻静位置,点了一壶温酒,几样小菜。
酒舍里人声鼎沸,各色人等混杂。
有身着儒袍的学子,焦虑地搓着手,不 时望向窗外 ,等待着决定命运的垂青。有穿着绢布深衣的商人,交谈着最近的货殖行 情 。也有普通黔首,议论着市井趣闻。
邻桌几个穿着细麻布衣,看起来像是家中略有恒产的士人或小吏的谈话,引起了林凤至的注意。
“听说了吗?陛下不 日就要再次东巡了!” 一个瘦高个压低声音,却掩不 住兴奋。
“可不 是嘛!这次阵仗听说比上次东巡还大!说是要去 琅琊观海!”另一个胖些 的接口道。
“唉,天子出巡,固然是彰显国威,但 沿途郡县供奉,民夫征发,也是苦事啊。”一个年纪稍长,面容沉稳的叹了口气。
“王兄此言差矣,”瘦高个反驳:“今时不 同往日。神使献策,冬麦丰收,府库充盈,听说这次征发的民夫,工钱都给 得比以往足,还管饱饭!再说了,陛下东巡,刻石记功,那是流传千古的大事,我等小民,能与闻盛世,亦是荣幸。”
胖商人模样的也点头:“正 是此理!而且陛下巡行 ,商路也跟着畅通,咱们 的布匹、漆器、纸张,正 好可以销往东方。尤其是那新出的‘白 糖’和‘精盐’,听说在齐鲁之地,价比黄金呢!”
“说到白 糖和布匹,”年长者捋了捋胡须,“确是神使带来的福泽。以往那饴糖,浑浊粘牙,哪有如今这雪白 糖粒来得精致?还有那改良的织机,如今我家那口子织的布,又快又密,家里也能多些 进项。这冬麦更是活人无数啊......”
林凤至默默听着,心 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慰藉。她带来的变化,确实在一点点渗入普通人的生活。
这时,楼梯口一阵喧哗,几个刚从学宫方向跑来的年轻学子冲了上来,满脸激动,几乎是语无伦次。
“放榜了!放榜了!”
“天哪!头名!头名竟然是......”
“是什么?快说啊!”酒馆里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那学子喘着粗气,大声宣布:“头名状元!是沛县吕雉!是、是女 子!”
“哗——”
整个酒楼瞬间炸开了锅。
“女 子?状元?这......这怎么可能!”
“科举取士,并未明文禁止女 子参考啊!只是......只是从未有过!”
“吕雉?可是那个单父县来的吕公之女 ?听闻其父善相面,曾说她将来贵不 可言......”
“一个女 子,竟能力压天下学子,夺得魁首?这......这神使带来的变化,也太......”
议论声、惊叹声、质疑声交织在一起。
有人觉得匪夷所思,有人觉得是世风日下,但 也有人,尤其是些 年轻学子,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憧憬的光芒。
女 人们 互相望了望,从中生出了野望。
林凤至在听到“吕雉”这个名字时,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吕雉。汉高祖刘邦的皇后,后来的吕后。
这位在中国历史 上以刚毅狠辣著称的女 性,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如此早地登上了历史 的前台?
是因为 自己的到来,蝴蝶效应改变了她的命运轨迹吗?科举制度,为 这个拥有非凡智慧和魄力的女 子,打开了一条原本不 可能存在的晋升通道。
她心 中波澜起伏。一方面,她为 吕雉,也为 天下有才学的女 子感到一丝欣慰;另一方面,她也深知,吕雉的脱颖而出,必将引来更多的争议和暗流。
这不 仅仅是一个考试名次的问题,它触及了这个时代最根本的性别秩序和权力结构。吕雉以后的路注定很难走 。要做第一个踏出路来的人,很难想象她会 面对什么雪雨风霜。
林凤至想起半年前马车上的惊鸿一瞥,心 中祝福吕雉前路顺遂。
“说起来,最近廷尉府颁布的新令,似乎也比以往宽松了些 。虽仍是严刑峻法,但 据说对某些 小过失的惩罚,不 再像以往那般动辄黥面、断足了。”
“是啊,街市上的巡吏,似乎更讲道理了,不 像以前,稍有不 慎就被锁拿。”
“这或许也是神使的影响?听闻神使曾向陛下进言,法度虽严,亦需给 人以改过之机......”
“慎言!慎言!法度之事,岂是我等可妄议的。”年长者连忙制止。
但 话题已经打开,众人虽压低了声音,却依旧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生活的细微变化:更便宜的布匹,更甜美的糖,更能填饱肚子的粮食,以及似乎......稍稍宽松了一点的生存环境。
酒馆内的喧闹持续了许久,才随着人群因各自散去 探听消息或消化震惊而渐渐平息。雨不 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有屋檐还在滴答着残留的水珠。
林凤至独自坐在窗边,桌上的酒菜已冷。她耳畔回响着刚才听到的一切:东巡的筹备、女 状元的轰动、百姓对布匹糖麦的津津乐道、对法律细微变化的敏感......
这一切,都与她息息相关。
她思念家乡,思念那个有着便利科技、平等观念、熟悉一切的现代社会 。那种思念,如同这春日阴雨,无孔不 入,湿润而冰凉。她常常在梦中回到故乡,醒来却只看到昏暗的烛光和冰冷的殿宇。
但 此刻,听着楼外 渐渐恢复的市井声,想着那些 因冬麦而免于饥馑的农民,因新织机而改善生活的妇女 ,因图书馆而有机会 接触到更多知识的寒门学子,甚至是因为 法律稍许放宽而可能保住肢体 的犯错之人......
一种异样的情 感在她心 中滋生。
她想要回去 。但 与此同时,她也无法否认,自己正 在改变这个世界,正 在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生活得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这种“改变”带来的成就感,与内心 深处最基本的同情 心 ,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或许......我来到这里,并不 完全是偶然?”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随即又被她对归家的渴望压了下去 。两种情 感在她心 中激烈交战。
她站起身,走 到窗边,轻轻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木窗。
一股混合着泥土清新和草木萌发气息的湿润春风,立刻扑面而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些 许酒舍内残留的浊气。
窗外 ,咸阳城的街巷在薄暮中显得朦胧而静谧。远处,渭水如带,更远处,终南山的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三月的风雨,洗净了尘埃,也似乎涤荡了她心 中的部分迷茫。
她看到楼下有学子捧着刚抄录的书卷匆匆而行 ,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看到街角贩卖新布的小贩正 在收摊,脸上是劳累一日后的平和。更远处,隐隐有官府差役张贴告示的身影,想必是关于东巡的具体 事宜。
这个时代,正 在她这只意外 闯入的蝴蝶翅膀扇动下,缓慢而坚定地转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东巡寻找回家之路,是她的首要目标。但 在这条路上,她是否也能继续播撒一些 种子,让这个她注定要离开(她希望如此)的世界,变得稍微美好一些 ?
春风拂面,带着凉意,也带着生机。
林凤至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秦始皇三十年,咸阳春天的气息。
算算日子,这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二个年头。
三月的雨丝落在林凤至肩上,像是她来到整个世界的那一缕风终于照拂到了她。
她在酒舍上望,看见远处纺织官坊下值的女 工,她们 神情 激动,隐隐约约传来女 官的字眼。她听见渭水河畔磨盘不 停转动的声音,又恍惚间听见这片土地的人们 发出了慰疗的喘息。她嗅到风里吹来的食物的香味。
她关上窗,隔绝了外 面的寒意。
第58章 巡视三川郡
东巡的队伍沿着渭水向 东出发, 出了函谷关,不多时 便进入了三川郡。
说三川郡可能有些陌生感,换成洛阳便是 后世耳熟能详的地方了。
时 任三川郡郡守之人是 丞相李斯的长子, 李由。
始皇帝的车驾还没到三川郡内,他就已经着人进行 了精密的准备。
自从接到始皇帝东巡的诏令之后, 整个三川郡便像是 一架上了发条的机械,开始无声而高效地运转。
三川郡内几乎所有的亭长、里正, 都对自己负责范围内的游 侠进行 规劝和排查。驰道被再次修整, 黄土垫道、平整如镜。始皇帝驻跸的宫室全部 翻新 , 摆设、帷帐换新 。酒肉、粮草用上了今岁丰收的冬麦。
李由自觉已经万无一失,但天不亮时 ,他还是 爬起来再三检阅, 亲自检查,以确保万无一失。
当那一列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玄色旗帜和车驾缓缓驶近, 六马驱动的金根车威仪自生。
李由立于官道之侧,身姿如松,玄色的官袍在晨光之中一丝不苟。
他的心跳与 远处传来的沉闷鼓点 渐渐吻合同频,但那并 非是 恐惧, 而是 万事俱备、蓄势待发的等待检阅的期待。
人到中年,本应该更加沉稳。李由也并 非是 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恰恰相反,他年少时 正见证父亲李斯在大秦官途畅通, 他亲眼看着父亲和始皇帝将大秦的版图一步步拓宽至六国。因此,李由深深地敬仰着二人。
他希望二人看到的,是 法令严整、百业祥和的三川郡。他期待被认可。
小水看了看李由肃穆的神情,再一看周围官员的表情也和李由别无二致。
她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遥遥远望着不断靠近的队伍,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些期待。
大巫和祁也在呢......
这一年多的时 间里, 她在三川郡将纺织官坊铺开,收容了数千名纺织女 工。她积极改善麾下女 工的生活,提高她们的识字率,让她们的孩子父母老有所依幼有所教。使得女 工们能心无旁骛地工作。
越来越多识字女 工的出现也反哺了纺织官坊。
一些女 工自发的总结经验,向 墨家的工匠们学习纺织的器械相关知识。
她们敏锐地发现,如果调整斜织机的经面倾斜角度,可以使梭口更清晰,便于梭子快速通过,减少卡线。
此外,一些墨家知识也就是 科学知识学得炉火纯青的女 工利用学到的小孔成像原理,在织机上方巧妙地设置铜鉴将室外的光线引到经纱区域,创造了一个更加明 亮、无影的工作面,极大地降低眼疲劳和误叛率。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女 工们发挥的主 观能动性,将三川郡纺织官坊的生产率提高了不少。小水将其 总结成册,发往咸阳,之后,小水得到了升职,做出贡献的女 工们得到了奖赏。
于是 ,如今迎接始皇帝东巡的三川郡官员的队伍中,小水的位置就在李由侧后方。
一是 因为她和林凤至的关系,二是 因为上任一年多来对三川郡纺织业的不菲贡献。
李由率领三川郡内百官伏地而拜,动作整齐划一。
大礼过后,始皇帝并 未下车,由侍立一旁的丞相李斯代为垂询。
李斯的目光扫过儿子,平静无波,与 看其 他郡守无异。
“三川郡守李由,陛下问 郡内安否?”
小水看到李由身形微颤,似乎是 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他上前一步,声音清朗而沉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金根车上的始皇帝听清楚。
“禀陛下,赖陛下神威,三川郡去岁垦田新 增三万七千顷,户增八千,仓廪积粟可支三载。郡内刑狱,自臣上任以来,结案九百,无一件积压滞留。境内盗匪绝迹,路不拾遗。此皆陛下法令昭彰,臣不过谨奉施行 ,不敢居功。”
他没有一句虚辞,全是 硬邦邦的数字与 事实。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 他无数个日夜的勤政与 心血。
短暂的寂静后,金根车内传来一个平静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只有一个字:“善。”
李由的心猛地落下,随即被巨大的喜悦充盈。这一个“善”字,重 于千斤。他日夜的辛劳都得到了肯定,他再次伏地拜谢,姿态完美无瑕。
车驾未作停留,继续前行 。在车队中,丞相李斯的车驾经过他身旁时 ,似乎有片刻难以察觉的停顿,李斯的目光与 他有一瞬的交汇,其 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赞许,随即消逝。
李由依旧保持着恭送的姿态,直到始皇帝的仪仗完全消失在道路尽头。
他缓缓直起身,阳光洒在他脸上。三川郡的官员们围拢过来,脸上都带着喜悦与 敬佩。
车驾离开前,林凤至撩起车帘在跪拜的官员当中寻找小水的身影。
在一群男人当中,小水的身影十分明 显,人又站得靠前,林凤至一下就锁定了她。
在三川郡外放历练的时 日,让她看上去成熟了很多。初见时 质问 她的那个女孩已经蜕变成一方主官。
林凤至看见小水身后跪伏着的女 官们,她意识到,小水已然脱胎换骨,成为了更多女 性的庇护者和榜样。
林凤至看见她两颊上消瘦的线条,心中叹息,她也瘦了很多。这些日子也很辛苦吧,小水。但愿你得到了你想 要的东西。
她在信里从来不提工作上遇到的难事,向 来报喜不报忧,林凤至甚至是 从祁那里得知她遇到过的困境。其 实小水写 给 祁的信也是 同样的报喜不报忧,但祁和李由的女 儿李昭是 同窗,李斯有意培养李昭,或多或少会提及李由对三川郡的治理,中间涉及到小水的部 分,便也同祁说了。
风带来林凤至呼唤小水的声音。
小水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看见林凤至和祁在同她招手。
小水克制的情绪从她的眼睛流露出来,她握紧拳头咬紧牙关掩饰自己内心的汹涌澎湃。
林凤至竖起食指在唇上,无声地嘘了一声。
在始皇帝和林凤至离开后,三川郡的官员们陆陆续续站了起来。
在方才威仪肃穆的队伍当中,林凤至那一声呼唤清亮而又喜悦。在场的诸位又并 非心瞎耳聋之人,再一看林凤至的车驾离始皇帝那么近,自然也猜到了那是 大秦这一年来炙手可热的神使。
一些官员看向 小水的眼神完全不同了。早听说过神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深受始皇帝信重 ,没曾想 在肃静行 进的队伍中她还呼唤小水的名字。
李由回身对小水说道:“稍后陛下与 神使可能会巡视纺织官坊,若是 陛下有什么疑问 ,还请小水主 官为陛下解惑。”
小水颔首:“我一定尽心竭力,向 陛下和朝中诸位大臣一展我三川郡新 貌。”
也向 大巫展示这一年她的成长。
李由无暇再与 小水寒暄,他这一年来对小水有诸多助益。倒是 其 他官员,期期艾艾想 要上前与 小水拉近关系,被李由阻拦了。
从前爱答不理,如今再来行 献媚之举又有何益?可别耽误了他俩的工作。
李由迅速准备接风宴席,同时 派出快马,确认始皇帝一行 在行 宫的驻跸事宜。他本人更是 亲自督促,确保城中治安、物资供应万无一失。。
小水则立刻返回城外的纺织官坊。
她召集所有工匠和管事,以极高的效率将官坊内外再次清扫整理,并 将最新 改良的纺机、织机以及最精美的成品丝绸、葛布陈列出来,准备迎接可能的御前展示。
果然,午后便有使者来传令,陛下与 神使将移步巡视纺织官坊。
当始皇帝在林凤至的陪同下踏入官坊时 ,小水率领众人跪迎。礼仪过后,林凤至快步上前,亲手将小水扶起,端详着她,眼中满是 心疼:“小水,你瘦了,也......更精神了。”
祁拿着纸笔在一旁,不知道在记录什么。
小水抬起头,看着许久未见的大巫,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带着哽咽的低语:“大巫,我很好。你看,这是 我们按你教的法子新 织的锦......三川郡的女 工们还对斜织机进行 了改良,速度更快了。”
林凤至握住她的手:“你在信里写 的我都看了,小水可以独当一面了。”
在随后的巡视中,小水褪去了之前的激动,变得沉着干练。她清晰地向 始皇帝和林凤至介绍着新 式纺车的效率提升,讲解着新 染色的牢固程度,并 展示了如云霞般绚丽的丝绸新 品。她的汇报条理分明 ,数据扎实,连随行 的官员都暗自点 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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