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重生后by风月摆渡人
风月摆渡人  发于:2025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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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太宗登基,陈家虽未被彻底清算,可到底是受了冷落。
“君心不可违。”
李昕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还真觉得那孩子配得上咱们明珠。”
摇曳的烛光下,陈也复又拿起了书。
他轻轻翻动书页:“配得上是一回事,可适不适合就是另一回事了。”
陈也太过了解李昕。
太宗性子多疑,纵使是一力支撑他登基的定北侯府也逃不过。
庆和元年,太宗甫一登基,便下旨命定北侯之子与荆国公之子入宫做太子伴读。
明眼人都知道。
这哪里是伴读,分明就是人质!
彼时的裴凛只有八岁,他自请从边关赶赴归京,代替长兄,入宫为质。
这样的胆识与心性,能得到李昕的赞赏并不稀奇。
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陈家虽受冷落,但根基尚在;定北侯府纵遭劫难,可君心尚存,仍旧如日中天。
这样的两大家族如何能结合?
更何况,裴凛对明珠根本无意。
陈也扭头看向李昕,意有所指。
“温家四姑娘……”
“是官家的意思?”
李昕见他转了话题,只笑笑,没有反驳。
“这世上哪有事能瞒过官家?”
“不过说来,那姑娘也真是胆大,敢在玉清观说那样的话!今儿她还泼了罗中丞家五公子一壶酒呢!”
陈也没再多言,只是看着李昕。
李昕眨了眨眼,回过味来:“你是说有人护着她?”
面色一僵,李昕显然对那人有了猜测。
陈也低头看起了书。
“明珠的性子常日里看着不显,可实际上傲着呢!”
“有些事,既明摆着不能成,那就当断则断,别到头来反而惹她伤心一场。”
温热的水汽缓缓升起,临门的屏风稍显湿意。
温聆筝任凭身子往水下沉去,直到思绪渐渐回缓才猛然起身。
剔透的水珠自她白皙的肌肤上滚落,似雨落江河,叶落归根。
摇光坐在浴桶旁,沉默地往里头添温水。
她描摹着姑娘的眉眼,将自她到姑娘身边伺候以来发生的事都仔细地回想了一遍。
“姑娘。”
摇光有些犹疑:“您和……”
弯了弯唇角,温聆筝轻扬起了一捧水花:“不认识。”
摇光松了一口气,可旋即,更深的疑云却向她飘了过来。
注意到摇光停顿了一瞬的动作,温聆筝叹了口气。
她伸手搭在浴桶边,撑着下巴:“你觉得他不好?”
摇光放下手中的物什,理了理姑娘贴在脸颊上的发。
“不是不好,是太好。”
擦干了发,温聆筝坐在榻上。
窗外,月色朦胧,点点星光自漆黑中浮现。
院中青葱的松柏在月色下镶上了银边,仿佛扎根在悠远的梦境里。
玉衡倚在一旁打哈欠,脑袋一晃一晃的,险些敲在桌面上。
许是才吓醒,她揉着额头嘟囔了一声,可不多时,她就换了个姿势又睡了过去。
思绪短瞬回拢,温聆筝小心地将薄衾盖在了玉衡身上,笑着叹了口气。
“还说要给我守夜呢!”
“现下倒是睡得香。”
屋中摇曳的烛火渐渐熄灭,徒留一缕长烟。
摇光放轻了脚步走到榻边坐下:“姑娘睡吧!我守在这儿。”
钻进被中,温聆筝瞧着罗帐,睡意全无。
摇光的话在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荡。
“摇光……”
对于温聆筝昭然若揭的心思,摇光早就辨得分明。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古往今来,纵是朝代更迭也不过如此。”
“凡事若是太过圆满,太过鼎盛,必惹祸端。”
摇光叹道:“我娘常说,人活在世,总要有些不如意才能一生平顺,不惹天妒。”
“可那位公子不说家世好容貌好,就连际遇本事也是旁人望尘莫及。”
抬手将姑娘的被衾掖好,摇光显得有些怅然。
“姑娘还记得咱们在临安栽种过的那棵小树吗?”
“只一纤弱树苗,可尘土之下却已是盘根错节,更何况参天大树呢?”
想起温老太太对府中姑娘的期许,摇光明亮的眼瞳暗了一暗。
“高门之家多少腌臜事啊!”
“大姑娘尚有老太太护持,可大娘子已经不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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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号停更一天,苟榜单~~~笔芯~~~

今冬的头一场雪来得格外的迟。
以至于窗外的枯枝都积出了一层薄雪,温聆筝才从恍然中回过神来。
——今岁,已是宣仁八年。
临街的窗被凛冽的风吹得半开,吱吱呀呀地响着。
温聆筝坐在窗前,听着金掌柜的禀报。
朱雀门外的这间茶肆,是齐氏嫁妆中最值钱的一个,奈何昔年无人打理,显得破落。
自打她接手以来,费尽心力,终是在这盛京城中攒出了些许名望,甚至还成立了商队,远走北境。
“姑娘。”
“北境今年落雪更甚往年,又兼战火。”
“咱们损失了货物不说,押送队伍中也有好几人被战火波及。”
“要不,就先将商队停了?”
金掌柜下意识地瞟向姑娘的神色,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他是齐氏的陪房,齐氏尚在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间茶肆中做活了,只可惜他能力不济。
几年前姑娘接手茶肆时的凌厉手段他仍旧记忆犹新,他可不想跟那几个不长眼的一样,被姑娘钝刀割肉地逐出茶肆去。
姑娘纤细的指尖划过账簿,细碎的声响落在金掌柜耳畔。
明明只是转瞬的功夫,却已叫金掌柜沁出了汗。
“也罢。”
“那就先停了吧!”
“不过,且得封上厚厚的赏钱给商队的人送去。”
“受伤的记得多加两成。”
见姑娘点头,金掌柜这才松了口气,捧着账簿退了出去。
窗外,皑皑白雪中,只零星几个人影闪过,往日喧嚣的谈笑声似乎已渐成过往,汇入了茫茫岁月中。
摇光适时推门而入,她将披风轻轻搭在姑娘身上。
“姑娘,咱们该回去了。”
温聆筝微微颔首。
北风迎面吹来,纵有帏帽阻拦一二,却也仍觉冷冽。
早候在外头的车夫忙将脚凳放下。
车轱辘滚过雪地,静谧而平稳。
温聆筝仰头看着窗外,不由叹了口气。
今岁多事。
北境战事僵持,夏末江南又发了一场大水。
决堤的洪水淹没城镇,百姓颗粒无收,流离失所。
官家耗心费力,赈灾的粮食银两流水一样地涌向南面,可好不容易稳定了江南的局势,二皇子却又病了。
官家子嗣不茂。
帝后大婚五载,禁中却只有沈皇后与康平郡君育有子嗣。
稚子娇嫩。
康平郡君所生的皇长子与皇次女早早夭折,连名字都未来得及取。
沈皇后膝下的皇长女李蓁倒是健健康康地养到了三岁,可二皇子李宏却从出生就大病小病不断。
盛京初秋时起了一场寒,勾起了皇子胎里带的不足之症,可怜那不到两岁的孩子,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这场冬。
骤然丧子,帝后大悲。
官家辍朝三日,沈皇后更是几度昏厥。
可饶是帝后悲痛至此,言官们却不肯罢休,纷纷奏请官家充实后宫,绵延子嗣。
官家大怒,却又无可奈何。
所幸沈皇后被医官诊出再度遇喜,又兼江才人也为喜脉,这事才算是不了了之。
下意识地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温聆筝叹道:“今冬似乎较以往冷了些。”
“还会更冷呢!”
摇光伸手将窗子关得严实。
雪光透窗而来,晃眼的同时也让人多了几分恍惚。
也不知北境战事如何了……
温聆筝低着头,自言自语:“听玉衡说,京郊的梅花都开了呢!”
温凉的玉被她握在手中摩挲,似是要将上头雕刻的脉络都给磨平了去。
摇光轻叹了口气:“这梅花开了又谢不知多少茬了!姑娘怎么还记着!”
马车忽然的颠簸止住了温聆筝的话。
前方人群熙熙攘攘地堵住了道路,车夫不得已将马车停在了路旁。
她撩开帘布向外瞧去,却瞥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刘裁缝?
她印象里那个圆圆小脸嵌着一双笑眼,无论见谁都笑眯眯的姑娘,此刻却双目无神。
她半蹲着身抱着一个浑身染血的孩子,她的对面,是一个摇头叹息的医者以及一匹口吐白沫的骏马。
眉心一跳,温聆筝恍然想起一件事。
正街非紧要事务不得纵马疾驰。
《刑统》中更是规定,“诸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走车马者,笞五十。”
可即使早有刑律在前,却偏偏有人不惧。
太//祖膝下的三子一女中,除太宗李昭和永庆大长公主李昕外,还有襄王李曜和恭王李景。
昔年朝中虽对另立襄王为储一事议论纷纷,可襄王本人却似乎并无意向。
自太宗登基后,他成日寄情山水,沉迷酒色。
政事上毫无长进,后宅事却是精通。
嫡庶子女加起来十好几个,是宗室里独一份的枝繁叶茂。
但子嗣多了,事自然也多。
襄王嫡次子李彻,是盛京城内出了名的纨绔,不到三十的年纪,妻妾满院不说,还成日里欺男霸女,坏事做尽。
恭王李景倒是与襄王不同。
为人谨小慎微,被恭王妃管得严严实实的,府内连个侧妃都没有,因此也只有一个独子,恭王世子李循。
奈何这李循不争气。
政事上毫无建树不说,还整日沉迷花街柳巷,好好的身体都让他糟蹋得虚不受补。
这李循最后怎么死的来着?
好像是在正街被人推了一把,撞在台阶上摔死的。
温聆筝心头一凛。
她依稀记得,李循就是死在一个雪天里。
而事情的起因,是李彻拉着李循御马过正街,致使一幼童不治身亡,稚童其母悲愤之下这才推了离她最近的李循一把。
哪料那李循在花街柳巷中耗尽了精力,摔在了台阶上,当场就身故了。
李循早逝,身为人父,恭王自是悲痛万分。
他不顾多病的身躯,在福宁殿外跪了一夜,只求官家严惩凶手,株连其家人。
然而依照刑律,李循在正街策马,撞死稚童本就是大错。
滔天的民愤官家不得不在意,但恭王却不同。
也正是因着这件事,恭王与官家彻底离心,转而支持官家庶出长兄梁王李衡,于宣仁十九年,起兵造反。
恨意自眼底弥漫,温聆筝紧紧咬住双唇,强烈的痛感让她渐渐回神,一道身影也随之在她脑海中浮现。
京郊药庐!
若是他在,这孩子多半有救!
打定主意,她撩开了车帘,顾不得其他,直接跳了下去,正准备放置脚凳的车夫被她吓了一跳,直呼姑娘当心。
事态发展的速度已然超出了温聆筝的想象。
她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站在旁侧的一个妇人。
分明是寒冬腊月里,可那人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衫配裙。
襻膊绕过她的颈部在后背打了个节,雪光映衬中,她小麦色的皮肤都冻得发白。
温聆筝看见她僵硬地抬起头,无甚悲喜的眼瞳中有一缕笑意闪过。
眼见那妇人直直朝李循扑去,温聆筝游鱼一般地从人群中窜出抱住了她的腰。
干惯了粗活的妇人力道极大。
温聆筝险些被她挣开,只好借着身体重量与冲力猛地将她带倒。
李循被妇人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瘫在了原地。
那双一度浑浑噩噩的眼眸中终是被惊恐裹挟,涔涔冷汗浸透他的衣襟,致使他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重重的撞击声惊醒了在场诸人。
李循身侧那几个好色成性,将身体都耗虚了的侍从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搀扶李循。
没曾想这李循横肉满身。
他们不仅没能将他扶起,反倒几人都摔做一团,把李循吓得直喘粗气。
妇人浑身的重量大多压在了温聆筝纤细的胳膊上。
疼痛骤然袭来,她的额间沁出薄汗。
周遭杂乱的惊呼声让妇人如梦初醒,她麻木地从地上爬起身,颓唐地坐在地上。
她的眼眶中没有一滴泪,却始终紧紧盯着刘裁缝的方向,不肯移开目光。
“嫂嫂!”
刘裁缝似是才缓过神来。
她悲戚地放下了怀中气息微弱的孩童,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妇人身边。
她将浑身僵硬地妇人揽在怀中,温热的泪终是流出,沾湿了妇人的肩头。
人群中的摇光险些吓昏过去。
她娇小的身躯穿梭在人群中,被东挤来西挤去,好不容易才到了温聆筝身边。
摇光惊慌失措:“姑娘……”
她努力地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却控制不住声音中的颤抖。
“我没事。”
温聆筝竭力想扯出一抹笑安慰摇光,但手肘上传来的剧痛却让她止不住地喘息。
她挣扎着站起身,在摇光的搀扶下缓慢地移动到那稚童身边。
还有气!
温聆筝松了口气。
簌簌雪花坠下,似是在地面上织就了一层天然的薄毯。
远处的马蹄声翩然入耳。
“呦。”
“循弟,你怎么骑个马还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
那人张扬而又目中无人的调笑声打破了周遭的平静。
温聆筝随同在场诸人向后瞧去。
只见,漫天飞雪中,身着华服锦衣的公子正坐于马上。
他居高临下地瞟了一眼围观的群众,任由马儿不耐烦地踏着前蹄。
周遭的群众自觉地向两侧移开,李循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身来。
他死死盯着李彻,愤愤不平。
“你还好意思问!”
“这马是你养的,为何会突然失控发狂?”
“你这个罪魁祸首!”
李彻讥笑了一声。
“循弟,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这马我可是提前好几天就送到你恭王府了!”
李循被噎得哑口无言。
他作势就要朝李彻冲去,却不想那马儿嘶吼了一声朝前又踏了两步,他退避不及,又摔在了雪里。
狼狈至极。
“你!”
倒在地上,半晌起不来身,看着李彻满脸的笑,李循只觉刺眼。
此时的他这才意识到,他只怕是上当了,可如今又该如何是好!
李循瞥了一眼那满身血迹的孩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温聆筝并不在意李循的举动。
她只是让摇光唤来了车夫,朝刘裁缝姑嫂二人喊道:“别哭了,哭有什么用,若是快些她还有救!”
温聆筝的话招来了围观人群中,一白发老者的歧义。
他抚着白胡子,语气中隐有不满。
“老夫从医二十余载,姑娘这是在质疑老夫?”
“这孩子脾脏已损,如何还能有救?”
嗤笑了一声。温聆筝的目光从老者身上划过。
那凌厉似刃的眼神让老者止不住地心虚,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她难道知道了?
不不不,她不过一个小姑娘罢了!
吩咐车夫将孩童抱上马车,温聆筝再次朝刘裁缝姑嫂二人喊道:“再拖下去她就真没救了!”
一朝大悲又大喜,那妇人显然没缓过劲来。
如梦初醒的刘裁缝喜极而泣,她一把搀起瘫倒在地的妇人,跟在温聆筝身后朝马车走去。
人群中,李彻蹙了蹙眉。
他身侧的侍从如有所感,拦在了温聆筝几人身前:“姑娘可不能把这孩子带走。”
李彻看向李循,眉眼间似有关切实则却是精明的算计。
“循弟你可要想好了。”
“待会儿冯相公来了,这孩子又不知死活的,你如何说得清?”
眼瞅着李循开始动摇,温聆筝握紧了拳。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尽量保持礼节。
“襄王爷骁勇善战,爱民如子。”
“小王爷如今却将这稚童性命置之度外,难道不怕损了王爷威名?”
笑意僵在了脸上,李彻的目光渐渐变得危险。
他注视着温聆筝,仿佛在看一只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碾死的蝼蚁。
“好大的口气。”
他指了指那鬓发斑白的医者,笑得令人生厌:“傅老可是远近闻名的医者,连他都救不了,你凭什么觉得这孩子还有救?”
“因为,我说这孩子有救!”
少年清朗的声音融在飘渺的风雪中。
众人纷纷扭头望去。
飞雪衬着天光,寥寥北风中,那人自远方而来。
一身青衫再配上一个简单的药箱。
温聆筝脱力地倚在了摇光身上。
她看向一侧的刘裁缝姑嫂二人,如释重负:“孩子有救了。”
看见来人,李循先是一愣,随之便是大喜。
“沈确!”
“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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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走车马者,笞五十。”——这里的‘走’指疾驰。

第11章 “我想赶在梅花谢之前回……
炭盆中的热气蒸腾了满屋的药香,袅袅烟雾在错落有致的屋内盘旋。
温聆筝坐在青竹雕花的屏风后面,摔伤的手肘被两块木板固定。
屋内,人群往来。
李循不安地来回踱步,惹来了李彻的嘲笑。
时任权知盛京府的冯如讳正蹙眉站在屋外,他的身后,是队列齐整的捕快。
玉珠间迸裂出的清脆声响若涓涓细流汇入汪洋,混入了嘈杂的脚步声中。
李循脚下的步伐陡然一滞。
他站在原处,双手死死地握在一起,指尖都显得青白。
隐有疲惫,沈确揉了揉眉心,道:“那孩子的命暂时是保住了,只是还得好生养着。”
闻言,李循大喜,本就眯成了一条缝的双眼更是在两颊的夹击下不见了踪迹。
李彻笑得勉强,他伸手拍了拍李循的肩,示意他朝外看去。
“循弟,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官家可是让冯相公亲自来走这一趟了。”
笑容渐渐敛去,李循瞥了李彻一眼,拍开他的手道:“你真以为自己能撇清干系?”
李循转身跟着冯如讳离去。
李彻有火没处发,只好踹飞了脚边的凳子发泄。
沈确面无表情地扫了李彻一眼:“三十贯。”
三十贯?温聆筝险些憋不住笑。
纵是一整套的桌椅左也不过四贯。
她透过屏风向外瞧去。
檐下的雪光沿着窗棂照进里屋,身形消瘦的少年手拿一柄蒲扇,蹲在院中煎着药。
他清冷的眉眼微微上挑,即使对上了李彻染着火星子的眼神,也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气急反笑,李彻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玉饰压在了柜台上。
“沈大神医!这玉坠子怎么也值五十贯,够你买一院子凳子了吧!”
沈确瞥了他一眼,气死人不偿命:“嗯!你可以走了。”
李彻怒极,但如今沈皇后有孕,沈家风头正盛,这时候和沈确交恶实不明智。
见李彻愤愤不平地拂袖而去,柜台下,藏了好一阵子的小药童这才钻了出来。
他快速地拿过玉坠,递到沈确面前:“公子,确实是块好玉!”
小童年幼,小髻未散。
他穿了件对襟红边的半袖衫,又搭了条白底印花裤,胸前挂着的长命锁随着他雀跃的脚步晃动。
将煎好的药倒进了碗里,沈确不急不慢地站起身来。
他从小药童手里接过玉饰,又另掏出几枚铜板给他:“自个儿去买些果子吃吧!”
“多谢公子!”
小童大喜,尚淡的眉梢向上翘了一翘,一眨眼的功夫便没了踪影。
隔着屏风,温聆筝打量着沈确。
似缭绕云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孔,令人恍惚。
盛京沈家,世代从医,沈确之父沈景明时任七品翰林医官使。
沈确本人虽未入官场,却秉承了其父之志,医术素有“神鬼莫测”之誉。
他一直游历在外,隐姓埋名救济百姓。
京郊就有他搭建来救济贫民的药庐。
温聆筝也是隐约记得他有出现在开春后的那场春日宴上,这才想着带那孩子去碰碰运气。
现下看来,那孩子倒真是命不该绝。
“这屏风可得八十贯。”
沈确朝后一瞥。
珠帘轻晃,沈确将药碗递到了里间的刘裁缝手中。
他转身走向柜台:“温四姑娘不怕得罪了襄王?”
回过神来,温聆筝自屏风后走出。
“五十贯。”
“同样是栽了跟头。”
冷冽的北风似乎在此时停止了声势,徒留白雪缱绻檐下。
温聆筝抬眸看着沈确。
那人清冷若白雪的眉目映着她的身影,似月光般洁净。
“更何况……”
“事出有因,襄王英明,或能谅解。”
沈确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他旁若无人地清点着柜台上的药材,好半晌,才应了句:“既是或能,又如何能肯定。”
药香弥漫。
他的目光自温聆筝身上滑过,清明中掺着一缕嫌弃。
“不够聪明。”
温聆筝笑笑不言。
她命摇光将装着银钱的荷包轻置在柜台上,抬脚向外走去。
寥寥风雪衬着暮光,有些刺眼。
温聆筝还未走上马车,就听身后有人重重跪下。
她扭头向后望去,是刘裁缝。
同心堂外,积雪虽已清扫过却仍有薄薄一层。
刘裁缝跪得很重,以至膝上的衣物顷刻湿透。
她迎着落霞,朝温聆筝道:“姑娘大恩,我无以为报,若有吩咐,但凭差遣。”
微弱的暮色在漫天飞舞的落雪中消弭。
檐下的风铃仍旧雀跃,寿康堂中的气氛却诡异的安静。
一身朝服尚未褪下,温同文容色沉沉。
他打量着坐在下首的温聆筝,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可真是长本事了!”
“行了!”
温老太太不满地斜眯了温同文一眼,眉目间,似有些疲惫。
官家膝下无皇子,终究是一大祸患。
“四姐儿,十赌九输。”
“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抬眸迎上了温老太太的目光。
瞥见那双浑浊眼眸中的那缕清亮,温聆筝知道,温老太太已然猜出她的用意了。
“与其担惊受怕。”
“不若破釜沉舟。”
温老太太叹了口气,又见温同文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让任嬷嬷将今儿收到的从庐州来的信取来。
“四姐儿是个有主意的,她自有分寸。”
“你且先瞧瞧这儿吧!你妹妹的信,今早才送到的。”
似白玉堆砌的石阶向前绵延,周遭的宫灯覆盖在大雪之下。
忽闪的烛光自里头透出,在沈确的脚下晕开。
“沈公子,该离宫了。”
朱红镶金的大门朝向两侧而开。
沈确站在门外,回望着门内明亮摇曳的烛火。
他愣了许久,才道:“晚娘,我阿姐就交给你了。”
沉重地木门在沈确地身后渐渐闭合,闷响声随着他前行的脚步缓缓传来。
早候在宫门外的小厮殷勤地放下脚凳,嘴里念叨着:“公子当心。”
余光瞥见木门闭合的缝隙中晚娘模糊的脸,沈确麻木的神情下隐藏着悲戚。
他坐在马车上,无数的画面走马观花地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想起了今晨的那个小姑娘。
盛京有似锦的繁华,也有污浊的内里。
若只论利弊权衡,他当时就应该掉头走掉才是,可他却无端端地走上前去。
彼时,纷飞的雪幕在他眼前游荡。
他的目光却越过风雪与人群落在了那道纤弱的身影上。
倔强,无畏,像是一株开在荆棘中的花,透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让他想起了他的长姐。
他的记忆在奔流的光阴中疯狂倒退,倒退到了宣仁二年的初雪夜。
那时的他还未离家,而沈令仪也还不是皇后。
“岂弟君子,莫不令仪。”
窗边的风吹动帘布,沈确看着街边熙攘的人群,却仍觉寂寥。
他没法去评判父辈所为。
他只是惋惜,惋惜他长姐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都从此消散在了寂寂宫墙里。
“京墨。”
“不回府了,去同心堂。”
京墨愕然回神,他叹了口气:“好的,公子。”
远处的夕阳自白雪的缝隙中洒落,将摇晃的马车的影子拉得很长。
京墨驾着马车汇入前方的人流。
微弱的光照亮了他一侧的脸庞,他的叹息也随之融进了肃肃北风里。
“甫纯离宫了?”
坤宁殿内殿,烛光晕开一角昏暗。
晚娘打帘而入,榻边的女子回眸看她。
晚娘微微颔首,她从架上取下披风搭在了女子身上:“娘娘,让奴婢把公主抱去侧殿睡吧?”
柔和的烛光偶尔拂过床榻,精致华丽又不失柔软的被衾中露出一张白净可爱的小脸。
她的呼吸平缓,似是做了个美梦,连唇角都上翘着。
沈令仪摇了摇头。
她轻拍着小公主的后背,温婉的容色有些许黯然:“我这两日,总是梦见宏儿。”
晚娘叹了口气。
她拢了拢沈令仪身上搭着的披风:“娘娘,人都是要向前看的。”
“是啊!总是要向前看的。”
沈令仪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浅笑,似是自嘲,又似是讽刺。
“晚娘,今日就让蓁儿在我这睡吧。”
晚娘应了声,有些怅然。
她透过昏黄的烛光勾勒着沈令仪的背影,却再瞧不见昔年活泼爱笑的姑娘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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