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点头应下。
用过早食,温聆筝领着玉衡向寿康堂而去。
“四姐姐也来了?”
穿堂内,温聆箫与温聆筝迎面遇上。
她穿了件颜色明丽的对襟襦裙,腰间系着细带,衬得细腰盈盈一握。
“好巧,五妹妹。”
敛去眉目间的那丝厌恶,温聆筝笑笑,任由温聆箫挽上了她。
“四姐姐可有听说,今日大姐姐也会回来呢!”,温聆箫娇俏的声音闯入温聆筝的耳。
言语间虽不乏有对长姐的亲昵与敬仰,可让人听着却觉她意有所指。
温聆筝的目光冷了几分:“姑母难得归家,大姐姐回来一趟也属情理之中。”
宣仁四年初,平江侯府的谢老太太久病不愈,为给谢老太太冲喜,钱大娘子到处为家中庶子物色亲事。
平江侯府谢家关系复杂。
已故的老平江侯原是前朝旧臣,因审时度势投诚太//祖,这才有了从龙之功,得以封侯。
现任平江侯谢士祯的大娘子钱氏出身前朝旧族。
太//祖登基后,新旧贵族联姻盛行。
彼时尚是平江侯世子的谢士祯在其父的安排下与郑家结亲,纳了吏部尚书郑桀的庶出次女为妾。
郑氏骄纵,钱大娘子与她一向不睦。
那庶子为郑氏所出,虽是个顽劣之辈,却颇得平江侯的喜爱。
钱大娘子再如何不喜,却也无可奈何,家中常因这事闹得鸡犬不宁。
平交之家,哪个愿意将好好的女儿嫁过去?钱大娘子说破了嘴也没用。
明珠郡主的生辰宴上,永庆大长公主的一句话让她注意到了温家姐妹,只一眼,她就看上了端庄娴雅的温聆笙。
“听说大姐姐的福哥儿被钱大娘子抱去养了,她都哭了好几场了!”
温聆箫的话打断了温聆筝的思绪。
钱大娘子有亲生的一子两女。
长子谢义庭娶了官家同胞长姐,长乐长公主,可长公主却在诞育长女时伤了身子,无法再生育。
谢义庭敬爱发妻,不愿纳妾,钱大娘子伤透了脑筋。
温聆笙于宣仁六年嫁入平江侯府,福哥儿是她头生的儿子,才满百日。
突然沉默,温聆筝觉得心口发涩。
她虽未当过母亲,可却也养过孩子。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与裴凛聚少离多,她因膝下无子受人诟病,偷偷躲在立心院里落泪。
那个才七岁的小娃娃为她跑去跟人打架,脸上手上都挂了伤,可还是笑着宽慰她。
“二婶婶,您别听他们胡说,二叔不会的。”
“将来有了弟弟妹妹,敬儿照顾他们,就算没有您也别怕,以后敬儿孝顺您。”
那个抚平了她初入侯府时的不安与惶恐,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无尽色彩的孩子,却在寒冬腊月溺毙在了不过及腰深的池子里。
——直到手脚都泡得胀起才被人发现。
那年,他才八岁,而这一切只因她的疏忽。
深吸了一口气,温聆筝将满腹心绪尽数压下。
她瞥了一眼温聆箫:“五妹妹,这话以后还是莫要提的好。”
温聆箫讪讪一笑:“四姐姐也太过谨慎了,左不过是姐妹间的闲谈罢了!”
温聆筝摇摇头,挣开了温聆箫的手。
“隔墙有耳。”
“更何况,怕就怕这并非只是钱大娘子一人的意思。”
温聆筝不再理会温聆箫,转而快步向着寿康堂而去。
温聆箫愣在了原地,她看着温聆筝的背影,眉头锁成了一团。
直到她的侍女青鱼扯动她的衣角,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她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重新挂上了一抹笑,继续向寿康堂走去,只是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却是让青鱼不寒而栗。
寿康堂内,难得热闹。
温老太太端坐在上位,手中转得飞快的白玉十八子昭示着她急切的心情。
一早从平江侯府回来的温聆笙正坐在温老太太身侧,她眼下似有一圈乌青,可遮了妆,看不真切。
两名女使一左一右地打起门帘,报信的小厮嬷嬷跑了一趟又一趟。
终于,在温老太太的翘首以盼中,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前。
“娘……”
温静好快步走到了温老太太面前,垂泪问安。
温老太太看着久未见过的爱女,心下亦是悲戚。
向氏妯娌三人劝了又劝,母女二人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温聆筝看着眼前的一切,平白品出了几分观戏之感。
她饶有兴趣地打量温同文,没有错过他眼中的那丝不耐。
都说温老太太最重利益,可她倒觉得,她这个看似仁懦的父亲,反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温静好和温老太太哭过一场,转过身来跟三位兄长嫂嫂见礼,又将自个儿的一双儿女推到温老太太面前。
“礼哥儿,意姐儿。”
“还不快叫外祖母?”
被推到前头的哥儿姐儿乖乖磕了头,得了温老太太的赏,又在向氏的带领下与温府的哥儿姐儿见了礼。
温聆筝笑着点头,却在无意间对上了温静好的目光。
有些古怪。
温老太太怕孩子们在房间里听大人讲话无趣,忙让温世珍,温世瑞并上三房嫡长,二哥儿温世琢领着几人到及雪亭去玩。
倒是温聆笙仍留在了寿康堂里,坐在温老太太身侧,听着长辈闲谈。
“小妹,你原先信里不是说年后才来的吗?”
“可是发生了什么?”
温同富向来是个最按捺不住的急脾气,又打小就与这个妹妹最要好。
饶是陆氏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让他不要在温老太太高兴的这个点上去触霉头,可他偏是瞧不明白。
陆氏只好唤来任嬷嬷,跟她耳语了两句,让她将外头侍奉的女使都先遣开,再将门给守住。
温同富此言勾起了温静好的伤心事,眼眶溢出泪水,她拿着绣帕擦了又擦。
温老太太心急如焚,直叹:“我的儿,你要是受了委屈,可只管差人来给娘说!”
温静好抹了两把泪,期期艾艾:“娘,您是知道的,我家婆母是个耳根子软的。”
“前些时候婆母娘家人来了一趟,后脚婆母就闹着要将她家的侄孙女许给礼哥儿。”
温静好又急又气,眼泪又一次忍不住地滑落。
“礼哥儿也快满十八了,他虽不比那些金玉堆的公子们,可也是我的心尖尖,秋闱时也是得了举人功名的!”
“那姑娘若是个好的也便罢了,偏偏……”
温静好抹了泪,红着眼眶,愤愤不平。
“那姑娘还未成婚就敢使下作手段想与礼哥儿暗通款曲,得亏是没让她得逞,否则还不知要如何呢!”
“这样的姑娘要给礼哥儿做正妻?他们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温静好哭得停不下来。
温老太太也是恼怒,她虽知亲家素来耳根子软,却也没想到竟这样拎不清。
可相比温静好,温老太太还是镇定了许多:“那这件事,姑爷是怎么说的?”
温静好的夫婿是时任庐州通判的林兆平,当初温老太太正是看他老实本分,这才同意让女儿嫁了的。
温静好啜泣着,摇了摇头。
“还能怎么说?左不过是和稀泥!”
“当年若知他愚孝至此,我就是包了头做姑子去也绝不会嫁的!”
温同富坐不住了。
他一掌重重落在茶几上,震得旁侧的茶盏都摔在了地上,零七碎八地散了一地。
“这泼皮!我好好的妹妹嫁到他家,他竟这样待她?”
眼瞅着打小宠大的妹妹哭成个泪人,温同富整了整衣裳拔腿就往外走,倒真像是要去庐州走上一趟的模样。
一旁的温同武眼疾手快地将他拽了回来:“你急什么?母亲还没发话呢!”
恨铁不成钢,温老太太气急。
“你去了又能如何?”
“若万事都能靠吵架来解决,国朝大军何须亲临北境?不若领两队市井妇人走上一趟得了!”
温同富被两个兄长一左一右地按坐在了圈椅上,忍不住争辩道:“难不成母亲要我看着妹妹受欺负?母亲待妹妹也太不上心了!”
温同富混不吝的话气得温老太太心口发疼。
向氏赶忙上前为温老太太顺气,温聆笙忙端来一盏茶递到温老太太面前。
温同文跟着给了温同富一掌,直骂他是个没脑子的,就连温静好都止住了泪,站在这亲娘俩中间劝和。
场面得到控制。
陆氏长舒了一口气,也忙端了杯茶递到温同富面前,连哄带骗道:“我的好官人,同是身上掉下的肉,母亲对妹妹怎会不上心?”
略有深意地看了温静好一眼,陆氏声音轻柔。
“再有,妹妹既还能进京,想来姑爷是没拦的。”
“若事情仍有转圜余地,官人不妨听听妹妹的想法?没得真将两家关系闹僵了,反倒是害了妹妹。”
闻言,温同文也跟着附和:“三弟妹这话说得在理,温家与林家同在官场,本就是姻亲,倒不好因这些小事撕破脸的。”
温老太太不快,瞥了温同文一眼,没说什么只长叹一声。
她这幼子虽是个混蛋脾气,但倒是个有血性的,可她这个长子……
温老太太拍了拍温聆笙的手背,温聆笙背过身去,偷偷抹了眼底的泪,一句话也没说。
诸人心绪渐渐平复,温老太太询问起了温静好的打算。
被温同富那样一闹,温静好也不敢再哭,只老实道:“回母亲的话,我既领了礼哥儿来,便是想请母亲做回主的!”
温静好看向温老太太,言语郑重。
“我家礼哥儿虽比不得望族公子,可也算是有了功名,来年努力,未必不能高中进士。”
“若母亲与几位兄长嫂嫂肯将哪个侄女嫁与礼哥儿,我定是拿她当嫡亲的女儿看待的!”
温静好的话说得诚恳,可一时间,寿康堂却仍是陷入了沉寂。
温老太太对温府诸位姑娘有大指望,尤其在温聆笙高嫁平江侯府后,她不免也生出了些许妄想。
可看着眼前悲悲戚戚的爱女,温老太太一时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温同富最看不得妹妹哭。
他挣开陆氏,扶起温静好道:“妹妹你是知道的,我房里只有一个嫡子并两个庶女。”
“二姐儿和三姐儿都是才及笄,尚未定亲。”
温同富顿了顿又道:“除了我的二姐儿和三姐儿外。”
“府中的四姐儿昨儿满十四,五姐儿和六姐儿具是十三,再有几日也有十四了。”
温同文皱了皱眉,尤其是在温同富提到温聆筝的时候。
他心中隐有预感,直到温静好看向他。
“我的礼哥儿是嫡长子,筝姐儿是大哥的嫡女。”
“都说是亲上加亲,那两个孩子自是要方方面面都匹配才行!”
温静好的话惹来满堂嘘声。
才想起方巾落在屋内,打道返回的温聆箫也没曾想会做了一回隔墙外的耳。
她听着温静好的话,眼底的嫉恨扭曲了她姣好的面容,站在其侧的青鱼胆战心惊地低下头去。
忽见府门边传话的婆子走到寿康堂外,温聆箫赶忙收敛了神色,领着青鱼从另一条道离开。
任嬷嬷站在月洞门前听完婆子说话,这才转身往里走去回禀。
屋内的气压低得唬人。
饶是再不长眼的人都能瞧得出温同文的不愿意,可偏就温静好不肯松口。
见任嬷嬷掀帘进来,紧张的气氛稍稍一缓,温老太太问道:“这是怎么了?”
任嬷嬷笑了笑,道:“是定北侯府的裴大姑娘来了。”
“说是有要事要寻四姑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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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雪亭中,温聆筝懒洋洋地坐在廊下。
亭子外不远处的空地上,温府几个哥儿姐儿正拉着林氏兄妹玩投壶。
温世珍从她后头走来:“四姐姐为何不去投壶?”
温聆筝回眸看他:“又输多少筹了?”
温世珍长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到底是姑母的儿子,咱们的表兄,你再不喜他,面上总要过得去才行。”
温聆筝笑笑,耸了耸肩:“我不去他又能如何?难不成祖母还会为这儿罚我?”
温世珍无奈。
温静好的来意他已然心有猜测,尤是在瞧见林氏兄妹殷勤地凑到温聆筝身边的时候。
他虽也不喜对方如此做派,可刻在骨子里的礼节却不允许他薄待了来客。
“三表弟和四表妹居然跑这来说悄悄话!也不说来给姊妹们分享分享?”
温静好的幼女名唤林舒意,她只比温聆筝大了两月余,也是十四岁。
“三表弟可是输了好几回了。”
“四表妹要不要来试一试?”
林文礼跟在妹妹身后走了过来。
姑娘坐在廊下,微弱的阳照亮了她的眉弓,与身后的亭台映在一处,般般入画。
只让人忍不住想叹一句——世人有眼应未见。
温聆筝笑了笑,回眸看向林文礼。
公子文弱,却苍白俊美。
穿着浅蓝的圆领宽袖襕衫,站在还未化的雪地里,连发梢都透着丝文雅气。
三房的两个姑娘才输了好几回,不肯放过他,又邀他再来两回。
温聆筝还没想好拒绝的话,就见玉衡向她走来,紧赶慢赶地,还喘着粗气。
哥儿姐儿在及雪亭玩乐,包括玉衡在内的一众女使小厮也便守在亭外。
几步路的距离,跑得这样急?
皱了皱眉,温聆筝起身向玉衡走去:“你这是怎的了?后头有人追你?”
玉衡摇摇头,想说话,可气还没喘匀,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
温聆筝忙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温世珍朝玉衡来时的方向瞧了瞧,问道:“可是祖母有什么吩咐?”
玉衡缓过了劲儿,她笑着看向温聆筝,上挑的眉间染着难掩的喜色。
“是定北侯府的裴大姑娘来了!”
“裴大姑娘说她有要事要和姑娘说!我怕误了姑娘事,这才跑得快了些。”
定北侯府……
林舒意往后稍退了两步,又拽了拽林文礼的袖子。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想说,却被林文礼一瞪,又给吞了回去。
“阿凝?”
温聆筝愣了愣。
她昨儿才与裴凝见过,这才不过一日的功夫……
疑虑横生,可温聆筝却没有多问。
她只浅笑着与林氏兄妹表示了歉意,又请了温世珍代为去向温老太太回话,这才领了玉衡朝图南院而去。
穿过抄手游廊,直到及雪亭的轮廓都在视野里渐渐淡去,温聆筝才侧头看向玉衡,低声问道:“阿凝就没说是何事?”
玉衡笑得狡黠,只道:“裴大姑娘说,是姑娘你最关心的事!”
最关心的事?
北境!裴凛!
温聆筝加快了脚步。
玉衡跟在姑娘身后,没忍住捂嘴轻笑,只叹这裴大姑娘果真是最了解姑娘的人。
温聆筝走进图南院的时候,裴凝已经在院子里了。
寥寥青松下,少女的身影欢欣雀跃。
她手中拿着一个木匣子。
温聆筝隔着距离望去,只依稀能瞧见上面蜿蜒的纹路,很是精致。
可惜,不知装的是些什么。
不过,瞧她这样子,该是个好消息!
温聆筝略略松了口气。
“阿筝!”,见温聆筝从外头回来,裴凝兴冲冲地迎上前去。
松柏枝叶上的薄霜调皮地坠在她的发上,温聆筝浅笑着替她拂去。
“怎的不进屋?外头还凉呢!”
拉了裴凝朝屋中走去,温聆筝看了眼玉衡。
心领神会,玉衡支开了院内的小丫鬟们,并裴凝身边的翡月一块儿向外而去。
珠帘清脆的声响被抛在了耳后,温聆筝轻拍了拍裴凝的手。
“快说!”
“若是唬我,可不饶你!”
裴凝浅笑,她解下披风抖了抖雪,又随手将之挂到了一旁。
她将抱一路的木匣子搁到了一旁的圆桌上,敲了敲。
“你这小妮子可真不识好人心!”
“亏得我紧赶慢赶,只匆匆看上两页信,就忙忙叨叨地跑你这儿来!”
温聆筝也跟着调笑:“还以为你是昨儿没吃够酒,要再讨一回呢!”
裴凝羞恼,佯装抬手,落在温聆筝肩头,轻飘飘的。
不敢再逗她,怕她“恼羞成怒”再说出些昏话,裴凝赶忙又将那木匣子朝她推了推。
“喏!还不快瞧瞧。”
“也不知我家那蠢笨哥哥得了些什么新奇玩意藏在这木匣子里,又重又沉的,让送军报的行舟背了一路,今儿才到盛京呢!”
“军报?”
温聆筝看向裴凝。
“胜了?”
裴凝浅笑,伸手戳了戳温聆筝的脑瓜子:“你今日出门莫不是摔雪里了?一副痴样!”
温聆筝才不理裴凝的笑,只将她拽到一旁的罗汉床坐下:“他,如何?”
裴凝探头靠近温聆筝,眼底含笑,揶揄道:“不知阿筝这个他,指的是哪家的小郎君呢?”
温聆筝没回话,只瞪了裴凝一眼,通红的耳尖像是傍晚的火烧云。
“我如今越发觉得裳华的话有理了,你这小妮子,最是蔫坏!”
裴凝轻哼了一声,直言改明儿要去找萧裳华算账去。
无奈摇了摇头,裴凝道:“我倒也想知道呢!可你还不知道我那二哥么?最是报喜不报忧的。”
温聆筝长叹了一声。
是了,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在裴凝的注视下,温聆筝的手轻抚过木匣子上的纹路。
是梅花。
雕刻的梅花。
微微向前靠去,还能嗅到幽幽的梅香。
温聆筝笑了一笑,像是猜出了什么。
她抱起木匣子往里间走去,裴凝跟在她身后,摸不着头脑:“你和我那二哥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将木匣子放置在妆台上,温聆筝笑着望向裴凝。
“有道是买椟还珠。”
“你还真当那匣子里头有东西呢?”
裴凝不信。
她上前一步打开匣子,却发现正如温聆筝所言,里头空空如也。
她狐疑的目光在温聆筝身上来回游走,好半晌才憋出一句。
“我那二哥成日里就爱舞刀弄剑!往日里我爹拿了棍棒追了他两条街也不见他肯好好读书,如今竟还学会引经据典来搏美人一笑了?”
“太阳可当真打西边出来了!”
温聆筝笑了笑,没再做解释。
可她心里清楚,莫说是各类经义策论,便是十六卷国朝兵法裴凛都是通读的,就连晦涩难懂的古籍孤本,他也看了不下百余册。
有些事,左不过是为了自保……
裴凝走的时候,天色已经沉了。
温聆筝送她出府的时候,在廊下正巧遇上了温世珍领着林氏兄妹向寿康堂走去。
尚在府中,裴凝并未戴上帷帽。
徐徐余晖闯入廊下,姑娘肤若凝脂,眉似江月。
她与温聆筝站在一处,像朵盛开的并蒂莲。
林文礼怔愣在了原地。
温聆筝忙上前一步将裴凝挡在了身后。
温世珍眉头一皱,出了声:“四姐姐是送裴大姑娘出府?”
林文礼一惊,才觉失礼,仓惶回神。
温聆筝稍稍颔首,见他们离去,这才与裴凝继续前行。
快步贴近了温聆筝,裴凝将声音压得低低的。
“方才走在你三弟弟身边的那位公子,倒是有些眼生。”
“不过我瞧着,像是个心眼子多的,你可莫被忽悠了。”
温聆筝失笑。
“你当我是个蠢的?”
“连这点子玩意儿也瞧不出来,白在铺子中历练了那许多年。”
裴凝也跟着笑,临上马车还不忘凑到温聆筝身边小声揶揄一句。
“我可得牢牢看着你的。”
“没得我二哥回来,怪我弄丢了嫂嫂。”
温聆筝羞恼,忙将裴凝推上马车,还不忘补上一句:“纵是被拐,也是被咱们裴大美人拐走的!”
玉衡站在一侧,想偷笑,奈何被姑娘逮了个正着,只好抿住嘴,憋笑。
平复了心绪,又去寿康堂吃完温静好一行人的接风宴,温聆筝这才回到了图南院。
才从刘氏罗锦铺回来的摇光早已候在院中,一见温聆筝回来,便迎了上去。
摇光与玉衡交换了眼神。
玉衡接过姐姐递来的披风,向门边走去。
榻边,摇光一面伺候温聆筝净手,一面道:“正如姑娘所料,刘裁缝姑嫂二人如今的处境很是不好。”
自太宗继位后,襄王其人深居简出,坊间关于他的传闻甚少,饶是上辈子温聆筝也并没接触过几回。
可恭王却实实在在是个小心眼的。
那件事虽说根源在李彻身上,但李循毕竟性命无虞,只是不痛不痒地被官家罚了三年俸禄。
恭王是绝不可能因此去与襄王闹翻脸的。
又忍不下那口恶气,只能去找刘裁缝一家的不痛快。
“你可将我的簪花和话带给她了?”
“自是给了的。”
摇光叹息了一声:“说来那刘裁缝也是可怜人。”
“父母早亡,与长兄相依为命,兄妹打拼多年好不容易挣出一份家财,却不想前些年兄长参了军,就此埋骨北境了。”
摇光打量着温聆筝的神色,犹疑了片刻才低声道:“刘裁缝说,她兄长是宣仁三年冬走的。”
温聆筝一愣,拉住摇光的手:“刘裁缝的长兄投的是裴家军?”
摇光点了点头。
“刘裁缝说,那年她兄长还曾寄信回来呢!”
“说是情形大好,没想到最后却……世事难料!”
摇光长吁短叹的,温聆筝却陷入了沉思。
眉拧成了一团,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可却又偏偏像雾中观山,辨不真切。
“她可还说了什么没有?”
摇光想了想,道:“她只说刘氏罗锦铺的生意是做不下去了。”
“到三味斋来做掌柜的事她会考虑,不过要待她送嫂嫂侄女回乡后再来回姑娘的话。”
心头一颤,温聆筝忙拉住摇光。
她起身下了榻,连鞋都未来得及穿,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了八字。
将信塞到摇光怀中,温聆筝的神色很是凝重。
“摇光,天黑了我出不去府。”
“这封信你务必送到刘裁缝手里!”
摇光被温聆筝沉下了脸色下了一跳。
她抿着唇,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姑娘放心,我们一家都是忠于姑娘的,我让我阿兄亲自去走一趟。”
摇光玉衡的老子娘都是齐府的家生子,是昔年跟着齐氏陪嫁到温家来的,籍契身契都在齐氏手里,如今自然归了温聆筝。
他们的忠心,温聆筝是信得过的。
摇光拿了信,脚步匆匆朝外院去,玉衡掀帘进来,温聆筝正坐在窗边沉思。
银月似水,倾泻了一地,落在姑娘身上,话本中的惊鸿也有了影子。
玉衡将窗掩了些许。
“姑娘,方才老太太身边的任嬷嬷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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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您一早就知道外祖母和大舅舅不会同意?”
藏春阁内,香气袅袅,微黄的烛光照亮了屋子的一角,温静好母女二人正坐在罗汉床上,一边清点着东西,一边闲话。
林文礼则坐到了一旁的椅上,翻着书,时不时插上两句。
“怕也就只有你这痴的才看不出。”
林舒意不服气,只转头看向温静好:“娘若早知外祖母和大舅舅不会同意,又何苦让女儿拿热脸贴上去!”
温静好看了林舒意一眼,浅笑着摇头:“礼哥儿,给你这愚妹妹讲讲。”
停下翻动手中的书,林文礼瞥了林舒意一眼。
“田忌赛马,尚知以巧取胜。”
“妹妹自诩才高,怎的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林舒意气恼,有心想要回怼,又自知辩不过他,两颊气鼓鼓的,惹来温静好的笑。
“娘!”
温静好放下手中的物设,摇了摇头:“真是冤家!”
“意姐儿,成大事者,纵至大厦将倾之时,也须有定气!”
“你再瞧瞧你自个如今的样子?”
见林舒意的情绪趋于平缓,温静好才又道:“你可还记得娘为何带你和哥哥上京?”
林舒意皱了皱眉,老实道:“还不是因为祖母老糊涂!乱点鸳鸯!”
温静好又问:“那你可知为何娘会那样反对?”
林舒意疑惑:“不是因为那姑娘心术不正?”
温静好笑了一声,耐心解释:“那只是其一,却并非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的父兄。”
见林舒意仍是一副呆愣愣的模样,温静好不禁一叹。
“也怪我总怜你年幼,竟将你养成这副不经事的模样。”
“你瞧瞧慧姐儿,她还小上你两岁呢!”
林舒慧是林家庶女,虽比林舒意小些,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平素颇得林父喜爱,林舒意与她一向不对付。
林舒意:“娘!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
温静好长叹,但到底是自个儿身上掉下的肉:“那你总该知道娘与你祖母为何不睦吧?”
林舒意撇了撇嘴,“还不是因为那卫小娘!”
温静好颇为欣慰:“这便是了。”
“那卫氏是你祖母的侄女,原先你祖母就是想将她说给你爹当正妻的。”
“可你祖父却偏偏选了娘,你可知这是为何?”
林舒意沉思了片刻:“那卫家不过一个破落户,怎么能比得过温家!”
见林舒意终于品过味来,温静好松了一口气。
“卫家子孙后辈青黄不接,一直再走下坡路。”
“那卫小娘又没能生下男嗣,唯恐哪一日你祖母过身了你父亲会一脚踹了他们。”
“又兼你兄长年少中举,前途无量,这才想用姻亲绑住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