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娘子,能不能借一下你马车,刘大家?的媳妇儿要生了,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可是村里的接生婆去镇上了,我们要赶紧找到?,不然要出事了。”
“就在后院……我们要不要跟着过去。”瑜安问。
“走走走,他?家?就刘大一个男人,靠不上……”
瑜安连连应好,同?宝珠丢下洗了一半的衣裳,赶紧跑着去了。
镇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不是都是来?往多年的熟人,大娘还一时找不到?接生婆。
四个人忙忙赶车去,到?时,刘大的老婆已经哭喊得不成?样子了,站在院子门口都能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和?你大娘进去,褚娘子你们两个去灶房,多烧两锅热水,烧好了就往进来?端,让刘大给?你们砍柴……”
迫在眉睫的事情,就连吩咐都是下车时匆忙间说的。
瑜安和?宝珠隐约听了些,只能赶紧去干。
刘大的媳妇生了整整一天,她们就忙活了一天,加上地面蒸发出潮气,又闷又热,一下都没歇下来?,直到?一道尖亮明锐的哭声落耳,所有?人才彻底松了口气。
大娘看了眼天,劝道:“这儿距九畹山也近,娘子撞罢钟就别回去了,在这儿住一夜吧。”
“刘大已经去镇上买猪肉了,娘子就留下来?赏个面,一起高兴高兴。”
瑜安:“这有?赏不赏面的,我待会儿再过来?就是了。”
快天黑了,先紧着瑜安的事情。
珠宝留下来?帮忙,等到?家?中的饭菜做好时,瑜安也就回来?了。
“这里数娘子的最有?学问,不如叫娘子给?起个名字,也算是这孩子出世?后的第一个贵人。”刘大举着酒说。
见着瑜安不好意思地摆手?,接生婆和?大娘也在旁边催着,瑜安这才应下。
刘大家?的炕宽敞,瑜安跟着早起将钟撞罢后,才继而乘车回了寺庙。
“娘子可算是回来?了,大人站在院门口等了你一夜呢。”小沙弥端来?饭菜说。
瑜安不禁皱眉,又听见沙弥说:“昨夜还下了一小会儿薄雨,守夜的师傅说,大人是天亮之后才走的。”
宝珠:“大爷等姑娘干嘛?”
瑜安摇头,“谁知道。”
两人将没洗完的衣裳继续浆洗,待抄写了会儿佛经之后,纪姝来?了。
“刚好,我们要给?寺里的人编竹篮,你必定是没见过,今日叫你开开眼。”
瑜安也是跟着老和?尚们才学的。
纪姝就着旁边的石墩子坐下,“好啊,正好儿叫我跟着学上一二。”
两人也没聊啥,纪姝顾着调侃她哥,瑜安则就是当个乐子听,从不往心上走。
正聊着,沙弥又领来?了一个人——
裴承宇。
纪姝不由吐了口气,腹诽了许久。
瑜安诧异:“你怎么来?了?”
裴承宇稍稍面露几丝不自然,“哦,就是路过,然后顺带来?看看你。”
“这么偏远的地方还能路过?裴小侯爷可别说胡话,容易遭雷劈。”
纪姝不知别的,总之是死活看不惯他?,说话就跟灌了火药般。
瑜安尴尬一笑,急忙叫宝珠上了茶,“我这儿没什么好招待的,你别嫌弃。”
裴承宇摆手?,“不用,我不坐,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夏家?彻底倒了,夏家?父子也已斩首。”
“哦,这个我知道,纪姝方才跟我说了。”瑜安知道他?心虚,也就没什么话好说。
只能说裴家?手?脚干净,遇上罗潜这种人和?盘托出,竟都没被抓住一点?把柄,扳倒夏家?的同?时,还能全?身?而退,为自家?谋个好名声。
裴承宇自是都清楚自家?的龌龊事,否则也不会在她面前这样。
“不知你还有?无往江陵捎的东西,我帮你……”
一只手?虚扶在瑜安的胳膊上,正欲向前一步时,瑜安看看躲过。
“不用了。”
她还打算再说什么,就听见纪姝喊了一声:“哥!”
瑜安一眼望去,纪景和?就站在门口。
四目相对,那道眼神中照旧是无波无澜,转而看向裴承宇的时候,倏尔暗了几分颜色。
自知他?来?了没好事,瑜安就折身?坐回到?原位,继续忙手?上的活。
纪姝招手?:“哥,你还真是巧,裴小侯爷刚来?,你就也来?了,快进来?,也喝杯茶再走。”
纪景和?缓步迈进,裴承宇知晓二人情况,但是瞧见瑜安的神情,还是觉着不便留下。
“今日过来?就是看你是否安好,既是如此,我就先走了。”
裴承宇朝着瑜安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不过几瞬,纪景和?也转身?离开。
纪姝准备开口叫,可是想到?她哥刚才那副样子,喉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再看向瑜安,院中安静下来?,仿佛她也松了口气。
拐过小道,裴承宇察觉道身?后有?人跟着,便主动?折身?走去了后院。
和?尚们都在佛堂打坐念经,后院就仅有?他?们两人。
“纪大人有?事?”
纪景和?不语,端端迎上他?的视线,沉声道:“裴小侯爷似乎特别关照内子,这一年多以来?,确实帮了很多,小侯爷真是操心了。”
裴承宇冷笑:“不敢当,我与?瑜安自小相识的情分,自是旁人比不得的,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纪景和?垂下眸:“再深厚的交情,也有?到?头的一日,小侯爷这样想,可裴老爷似乎不这样想。”
“褚家?出事的时候,你们裴家?手?脚可清白?”
裴承宇默了一瞬, “干你底事。”
“据我所知,纪大人已签下和离书,我和她的事情轮不到?你置喙。”
他欲抬脚走人, 没等迈出步子, 肩上就已搭上一只手来?。
肩头不过稍一发力?, 一记掌风就飞了过来?,裴承宇侧身避过, 反手扣其?手腕, 指腹狠狠掐在对方脉门。
纪景和吃痛,屈膝顶向他膝弯,裴承宇借势后滑半步,脚腕勾住他小?腿一绊。
两人同时踉跄,又瞬间扑上前 ——
裴承宇扣住纪景和的后颈往下按, 对方则攥住他衣领猛扯, 呼吸混着戾气喷在对方脸上, 彼此的头差点撞在了一起。
“同样的话送给你, 我们之间的事情,也轮不到?你置喙。”
纪景和发了狠力?, 将?他狠狠推在墙上,“若有自知之明,你就最?好离她远一点,你以为她不说, 就是不知道?她只是不说而?已。”
“那你呢纪景和。”裴承宇亦是咬着牙,手上的劲儿愈发带着十足的敌意和野性。
“你以为你就是最?清白?的那一个?当初她孤助无援的时候, 你在哪儿?你明知她看重亲人,还亲自罚她弟弟,作为丈夫, 竟连妻子的颜面都不顾,你又算得上什么好人!?”
“你知道她为何频频找上我吗?还不是因为你!”
纪景和:“是。”
“是因为我,我不否认,但你几次三番借着相?帮的名义亲近她,这才是最?不齿的。”
“我警告你最?后一遍,别再来?打扰她,若是再叫我发现,我不介意让裴家热闹些,毕竟朝中盼你家出丑的,不只我一人……”
“当初费劲力?气回的京城,小?心不需两年又滚回边塞。”
双方忽得撒手,不欢而?散。
头些年跟在夏家做事的人,没有人手是干净的,不过是看谁精明,懂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譬如裴家,就算沾手了害人的事,照旧能?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将?事情推到?别人头上。
瑜安所知甚少,哪怕是细想,其?中利害也不过是知道皮毛。
李延留下的那些信中,牵扯官员广泛,她起初不过也是怀疑,如今回想裴承宇的模样,说明是真的。
久久不见纪景和回来?的动静,纪姝不由得犯愁起来?。
“嫂子,今早听青雀说,我哥着凉发热了。”
见瑜安不为所动,她继续道:“我哥近来?神出鬼没的,我们几乎都见不到?他人影,就连公务也不怎么顾了,他除了来?你这儿,还不知道去哪里落脚了。”
瑜安轻笑,“那你好好劝劝他,别叫他来?我这儿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纪姝矢口否认。
她凑上前,“嫂子,你当真不打算原谅我哥啊……”
瑜安叹了口气,用柳枝敲了她额头,“快学,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再提这些,以后你也不准来?了。”
纪姝板着脸,捂着额头,嘟囔道:“我以后不叫徐静书姐姐了,只跟你好不行么?徐静书成婚了,前几天的事情……”
既是早知道的事情,本不该有何反应,可提起徐静书,她就由不得想起,那日在崔沪那里看见的檀珠。
送走纪姝,瑜安忙完自己的事情后,就驾车去了纫兰院。
她驾车到?时,院中清扫枯叶的小?厮正好在。
“这是上次借走的伞和蓑衣,来?还了。”瑜安顺带还带了些昨日做好的鲜花饼。
“使君说娘子不必如此见外的。”小?厮顺手接过,“娘子不若进去喝口茶再走。”
“多谢好意,天色已晚,我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瑜安转身时,余光仿若瞧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直至响动传来?——
“瑜安。”
她没理。
不消片刻,他就快步赶了上来?。
瑜安耷拉着眼皮,视线并不往他身上看。
她不知,纪景和怎会在此?
难不成京城所有出名的人或者东西,都跟这个纪宁扯不开关系?
头顶的那道目光久久不移,焦灼地盯着她,也不说话,仿佛深知他开口会惹她嫌弃般。
崔沪缓步上前,笑道:“你们俩还真是凑巧,一个刚要走,一个就来?了。”
瑜安看向他,迎笑道:“我若是知道他在使君这里,我是万万不会来?的。”
纪景和:……
崔沪看了眼,顿了顿再说:“到?底来?我纫兰院一趟,进去喝杯茶再走,反正他也要走了,没人惹你嫌。”
瑜安:“不了,我还是……”
“我走。”纪景和几近抢道。
接着又解释道:“待会儿天色已晚,回去的时候,在师兄这里带个小?僮,放心些。”
又深深一眼,随后才舍得走。
崔沪瞧着纪景和翻身上马后,就不再管了,退后一步让路,“请。”
瑜安是打算走的,可瞧见崔沪的神情,迟疑过后,还是跟着进去了。
纪景和称他为“师兄”,这世上能?叫纪景和这般称呼的,大概只有同在徐云门下学习才能?如此。
小?僮将?桌上纪景和用过的茶盏换新后,崔沪才开口:“江南刚产的早秋茶,娘子尝尝。”
瑜安抬手摸向杯壁,觉着烫手,便?没举杯。“使君将?我留下,可有话说?”
崔沪抿嘴一笑,“也不是旁的什么话,我只是好奇,你与寅初的关系罢了。”
“你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他问?。
他漫不经心地倚在一旁,单手支着头,“我和寅初都曾在徐云门下读书,不过几年前,我归隐罢了。”
“所以你身上的檀珠,是同他一起做的?”
崔沪蹙了蹙眉,眉间霎时阴郁了一重。
瑜安:……
一时间,屋内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顿时压抑到?了极致,只有院外小?僮“刷刷”扫枯叶的声响。
只听见他旁边之人隐约长出了口气,“那是我与徐静书的,与寅初并无关系。”
“你若是在寅初身上见过,那便?是他代?徐静书,将?此物交给我的时候。”
这般说来?,那便?是他与徐静书有情?
她悄声听着,神色间的打探和思?量出卖了她。
崔沪嗤笑:“当初怀疑过寅初和徐静书的关系?”
面色闪过一丝羞赧,不过做过就是做过,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瑜安不甘示弱:“这事若是换在使君身上,你未必不会多想。”
“所以这么说来?,你当初叫我冒着大雨上山采笋,是因为徐静书和纪景和的关系吧?”
许是他信了纪景和的话,以为她爹就是害死徐云的凶手,才会那般刁难她。
崔沪滞了一瞬,眼神中透出几分调笑,也同样毫不遮掩:“是。”
瑜安气得发笑,转头看向院外。
人果然想不通之前干过的事情,这才过了不到?两年。
“你要怨就怨,想骂就骂,我不介意。”他回得坦然,到?时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事情中存着必然,必然又有着不可言说的偶然。其?中一部分也算是她自作自受。
“有时候真想试试,随便?拿一个证据就诬陷别人的滋味。”
“我们习惯了嫉恶如仇,得知害死自己老师的仇人就在眼前,况且证据确凿,几乎没有考量的余地,换谁也会是如此。”
“你不在朝堂,不知朝堂险恶,纪景和当初被人指出与你父亲背后交易时,也差点被踩死在脚下。”
“那也是他自找的。”
视线不紧不慢地转移,渐深的暮色投在她身上,那道背影明明单薄,却透着一股格外的坚毅,身上毫无装饰,干净得叫人生怜。
怪不得英雄难过美人关……
崔沪起身又斟了杯茶,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两人无甚话说,瑜安喝了两口热茶后,便?要走了。
“听寅初说,徐家不少欺负你,我在这儿替她道声歉意。”
瑜安没想到?他能?送自己出来?,还说这种话。
“自始至终,仅是我和她的事情,与寅初无关,寅初关怀她,不过是看在老师和我的面子上,不是他自己。”
自是清楚他口中的“她”是谁,瑜安这才愣神。
“以后若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就当是歉礼。”
竹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枯叶被风卷起,带着一阵凉意从脚底钻过。
初秋的夜,还是叫人发冷。
“走了。”
瑜安坐上马车,一个人悠悠坐在车头赶,崔沪本是依着纪景和的意思?,要给她配个小?僮的,被瑜安拒绝了。
车马悠悠,瑜安抬头望了眼半露的明月,周身寂静到?凄凉,心从未如此静过。
一身素衣,手也变得些许粗糙,她却踏实极了。
与之前相?比,日子是苦,但她不觉着有什么不好。
宝珠做了碗素馄饨,等了好久才见瑜安回来?。
“还等着我呢?”
宝珠:“姑娘那么晚出去,还是一个人,总是担心嘛。”
两人边聊边吃了碗馄饨,又挨过了八月。
眼见着百日到?头,瑜安倒没啥感?觉,就听见宝珠数着就剩下了十几天了。
别的不知,宝珠倒是日日盼着。
“姑娘手都变糙了,我能?不盼着么,天冷山路都不好走……”宝珠研着磨,“对了,这是青雀今早送来?的信。”
半月没见纪景和,突得送来?信,也估计说不出什么。
“你帮我看吧,以防他说些有用的话。”
宝珠不情不愿打开,果然,还真是头等大事。
“大爷说,他找到?了别的凶手……严家也是。”
眼见着天愈发冷, 日子也一天天到头了。
宝珠高兴地?收拾着行李,还哼着调子,“明日府上的人?会过来接咱们, 姑娘。”
瑜安“嗯”了一声, 将家?书写好之后, 跟着宝珠一起收拾。
直到瑜安的脾性,青雀没多问?, 就直接将她们二人?送到了褚府门口?。
皇帝已叫人?将褚府修缮完全, 原是叫瑜安检收的,如今看来,也无甚能叫她挑出毛病的。
“改了好多,我记着这儿是摆着一个?书架的……”宝珠可惜道。
抄家?的时候尽是落井下石的人?,哪还顾得爱护, 能砸则砸, 能抢则抢, 如今能修成这样, 都算不错了,还讲究细节?
瑜安拍了拍宝珠的肩, 随后去别处转了。
好在将之前在褚家?做活的下人?都尽量找了回?来,瑜安聊了几个?,这一年多以来,谁的日子也不好过。
好在眼下枯木逢春了。
待纪家?的东西搬来之后, 就开始四下收拾起来。
之前都叫纪景和吩咐着置办了许多,他们收拾起来也快得很。
待晚间时候, 瑜安便乘车去上坟了。
她这才知道褚行简的坟移了,还是宝珠给她说?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
宝珠眨了眨眼,“一直知道啊, 其实也是青雀告诉我的,是大爷,上次知道你和夫人?因?为此事闹矛盾,就自作主张搬了,就是不让我们给你说?,所以你才不知道。”
她当时提议迁坟,也不是真心的,不过是演的一场戏罢了。
也没想那么?多,就是想着能成则成,不成就顺着往下演戏,去昌平才是要紧事。
“他帮我干了,我刚好省事儿了。”
宝珠犹豫不决,磨蹭了半晌又说?:“其实姑娘上次用的蜀锦,也是大爷送来的。”
瑜安顿了一下,再一想,这才明白。
宝珠笑:“姑娘若是知道那是大爷送来的,必定是不肯要的,所以大爷就没让我说?。”
“所以你也同他一起骗我?”
宝珠:“我这不是为了姑娘好?一匹蜀锦而已,大爷欠你的多了,一匹蜀锦算什么?……况且姑娘和大爷已经和离了,知道了也没事。”
瑜安抬手刮了下她鼻子:“傻姑娘,一匹蜀锦而已?那是而已的事情吗?多少锭金子呢。”
“我是不想骗姑娘嘛,姑娘继续装作不知道不就好了?”
宝珠吐舌,“再者?说?,姑娘在纪府管家?那么?累,用一匹蜀锦怎么?了?寻常夫妻之间不用算得那么?清楚的。”
宝珠说?得对,他们已经和离了。
她又不用去还。
虽心有不适,但手头上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下来,她转头就忘了。
翌日一早,听到褚琢安已到家?门口?,瑜安来不及穿上衣裳,就跑去迎接了。
“谁接你来的?我还叫人?给你寄去家?书,叫你好好待在江陵……”
褚琢安笑道:“是姐夫。”
半年未见,人?又冒了半颗头,眼下瞧着比瑜安都高了。
她拍了拍他肩膀,硬邦邦的,“看来外祖把你很好,壮了不少。”
“外祖把我养得再好,我还是想念姐的手艺,这次回?来我要顿顿吃姐你做的。”
宝珠适时调侃:“少爷这是要把姑娘累死。”
瑜安失笑。
外头冷,简单问?两句后,一行人?便回?去了。
到了下午,下人?将东西收拾出来后,瑜安这才知道,褚琢安还给她买了东西。
“我给你钱是叫你和外祖吃好用好,怎得还往我身上糟蹋钱?”瑜安看着桌上的料子,埋怨道。
褚琢安:“这是我自己赚的,不是你给我的,你给我的钱,我全给外祖了。”
“你赚的?”瑜安吃惊,“你才多大,怎么?出去赚钱?干苦力赚的?”
“算也不算。”
褚琢安坐在桌旁,“我现在在孝期,参加不了考试,整日待在家?中无所事事,想着乡亲们的渔产卖不出去,便想着去甫林港卖些货物,那里人?多,生意好做。”
“你还别说?,我这钱没赚多少,倒是发现了一件奇事。”
褚琢安:“去甫林做买卖,全靠官府放话?,我与?外邦商人?攀谈,他们都说?要孝敬钱彰钱大人?,只有钱大人?满意,这货物才能在港头停靠。”
“奇怪的就是,那日我在街边摆摊的时候,私人?的商车从我边上路过,留下了好多盐迹。”
“盐?”瑜安纳闷。
“对,就是盐。”褚琢安颔首,“此事可大可小,私商能有那么?多的盐,难保不是不正之路得来的……姐夫不是都御史?这事还是要给他说?一声的。”
瑜安陷入沉思,不由想起那日纪景和给她传的信来。
若所言为真,不定就是与严家有关系的。
“好了,这件事交给我,我给他说?,赶了十几天的路,你接下来几天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瑜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怪不得说?你膀子这么?硬,原来是干活干出来的。”
见瑜安作势要走,褚琢安不禁开口?叫住了她。
“姐,你和纪家?……”
瑜安抿嘴笑了一下,“都好着呢,好好休息吧。”
在十几日前拿到纪景和信的时候,她还怀着一半疑心,现在看来,还当真得细细琢磨。
怀了一肚子的疑惑,恰好第二日纪景和就来了。
“带了些府上该用的东西,你们且看着用。”纪景和说?。
她瞧着来来往往在院中搬东西的奴仆,心上不爽,但又不能叫他就此停手,径直问?道:“你是如何确定严家?也是害死我爹的凶手?”
就知道她准许自己进来,必是因?为自己在乎的事情。
纪景和:“你可还记得你爹出事时,有一项罪名是勾结外将。”
“夏家?的事情调查了太久,刑部和都察院的官员都已渐渐疲惫,夏家?父子受审时,他们将全部的罪名都摆出来,也不顾是否合理,加上罗潜皮软,受不得酷刑,没几招下来,便将罪名全认了。”
“勾结外将这条罪名,还真不是夏家?所为。”
瑜安不信:“何以见得?”
“当时我提着李延家?管事和口?证账簿去翻供,没成想不过一夜,严家?就拿着勾结外将的信件和传信的信使?,只是不巧,发现时,信使?的尸体已经僵硬,而发现的地?方就是在你爹外出巡访的地?方。”
“身上还有你爹的腰牌。”纪景和补充。
“巡访的官员说?,信使?是由路上劫匪误杀而死,但是我派人?去查过,并?非是劫匪,身上的伤口?倒像是军中器械,更像是故意有人?杀之灭口?。”
瑜安:“那你当时怎么?不说??”
纪景和:……
当时他被人?指出与?褚行简私下交易,自身难保,说?了,先帝不信。
纪景和:“你爹在诏狱时,我们曾见过面,他给过我一个?名单,目前为止,还未有任何事情缠身的,只有严家?一个?。”
“你爹生前留给你的那封无头信件,也算是怀疑证据之一。”
瑜安看着来往搬东西的下人?,不禁皱起眉头,“为何你现在才说??当时审查夏家?的时候,你为何不向圣上说?明?”
“没有十足的证据,说?了便是打草惊蛇,况且那时你……”
纪景和滞了滞,音量放低了些许,不自然?道,“那时你还在牢中,我想的唯一便是确保你能安全出来。”
“如今夏家?倒台,朝中官员经过一番血洗,圣上身边的得力干将少了一批,就算我此时说?明,圣上也未必会治罪。”
严氏一家?在朝中举足轻重,圣上未必会因?为此等小事而深挖。
朝廷需要缓口?气?,皇帝是,底下的官员亦是。
瑜安:“我凭什么?信你?”
“我爹对你说?的话?,我怎么?信你是真的,万一是你骗我……”
“瑜安。”纪景和叫停,直直对上她的眼睛,“这世上谁都有可能骗你,但唯独不会是我……之前你不信我,起码眼下,以后是如此”
“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没有必要,但是你比我想象中坚强聪明,你想靠自己为褚家?洗刷冤屈,我也尊重你的想法?,事实证明你也办得到,所以,我还何苦瞒你呢?”
他的眼中瞧不得假,瑜安也无意隐瞒,将昨日褚琢安说?的话?,如数转告。
“你说?过,你无意中查获到一封官商来往的信件,而这个?官员曾受过严家?照拂,这个?官员是不是就是钱彰?”
沿海港口?开设的就那么?几个?,江南再大,也大不过旁地?,像钱彰担任的这种捞油官职,没点?本事,一般人?当不上。
巧就巧在,这事是从褚琢安的口?中所知的。
远比纪景和口?中说?出的要可信。
“若真的是,他们远在漓洲,要怎么?查才好?”她不由发起愁来,思绪飘向了别处。
一旁的纪景和久久不出声,突然?冒失地?吐出一句:“你只管问?钱彰,怎么?不问?问?我,不问?我为何十几日都没来见你。”
瑜安:?
他神色认真,语气?也显得郑重,瞧不出是调笑的样子。
“我病了。”
“病了找大夫,我又不是大夫……”
忽得,他抓起她的手,放在了他的额头。
稍许时间长点?,瑜安就能感受到了额头处的滚烫,确实没说?谎。
温凉的柔软贴在额间,慰帖到了极致,亦叫他能缓解了许久的贪念,哪怕是短短几瞬,他都餍足非常。
“有病。”
瑜安抽出手,不留丝毫情面地?骂了一声。
她转过身,抬脚要走,纪景和急忙拉住了她。
“我错了。”
“往后你若是不想让我碰你,我绝不会碰。”
瑜安低头看向手边,腕上的那只手当即讪讪收回?。
“你我虽签了和离书,但是我并?未向外人?宣告,你如今还是纪家?的少夫人?,如有所要,尽管派人?来找,纪府随时等你回?来。”
“至于钱彰,我可以告诉你,是。”
她微微侧目,余光只瞥见他的半抹虚影,见他转身要走时,瑜安叫住了他。
“严家?的事情与?你无关,你现在帮我,是以什么?名义?”她凝眉问?道。
他驻步,好久才转过身。
“我本是都御史,职责所在。”
瑜安半信半疑,不再言语。
纪景和还送来了好些花,如今天寒,花放不得外面,只能放在屋内好好供养着。
宝珠闲下无事的时候,整日将时间花在这些花上。
“花比人?还娇贵。”瑜安打趣道。
宝珠“咦”了一声,“姑娘这就对了,这花可是真金白银买的呢,我受累些没关系,若是这些花就这么?死了,那才是糟蹋。”
这话?一说?,瑜安脑中就不经闪过相反的一句话?。
正欲想着,屋外响起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