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by一米花
一米花  发于:2025年11月04日

关灯
护眼

门外的成安应了一声,脚步声匆匆远去。
屋内重归寂静,只剩下他们交握的手,和彼此间清晰可闻的呼吸声。梁邺坐到扶手,将两只手搁在?自己的膝上,指腹慢慢地摩挲着善禾手背。
善禾靠在?他臂膀上,抿唇道:“我还有几桩心事。”
梁邺心头重重一跳,声气不觉沉了:“你且说来。”
善禾仰起脸,目光在?他面上流转:“你要爱我,只爱我一人。”
梁邺笑?了笑?:“这是不消说的。”
“那你会娶我吗?”
梁邺拍了拍善禾的手背,垂首郑重道:“善善,我已为你筹谋好了。我会寻个偏远地方的小户女,与?她假成亲,等到了时间,我自给她一笔钱,或者别的什么补偿,她自行离开京都便是。届时你顶了她的名分……”
他在?来金陵的路上便想?好了。穷乡僻壤出来的小姐,脾性懦弱、胆小,长相寻常,家中人口?单薄,最好有把柄捏在?他手上。他会假意追求小姐,娶了小姐后,他再告诉她,他早已心有所属,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变。倘若她识趣,大大方方地拿钱走人,他自会给她添妆。假若她不识趣,他亦有让小姐消失的办法。
“可是梁邵愿意娶我。”善禾忽道。
梁邺怔然,旋即又笑?开:“你们私写的婚书,算得什么正经?亲事?”
“可他也不会娶别人。”善禾执拗地看梁邺,“这般说来,他终究只娶我一人。”
梁邺抿唇,亦望着她。他眸色淡淡,仿佛没有多少情绪,而?那搁在?膝上的、与?善禾交握的手,却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力道。
“所以,”他喉结滚动,声音低沉了下去,“你是在?计较这个?计较他给了你名分,而?我……只能让你顶替他人的?”
善禾没有立刻回答,她垂眸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指,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善禾轻轻抽动了一下腕子,非但没能挣脱,反而?引得他握得更紧,梁邺绷着声线:“善善……”
“我是在?计较,”她重新?抬起眼,目光清泠泠地直视他,“计较你口?口?声声说爱,却不肯给我堂堂正正的名分;计较你宁肯费心摆布无?辜女子,也不愿为我们谋个光明前?程。”
善禾眼圈一红:“阿邺,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配站在?你身边?”
只消“阿邺”二字,梁邺顿觉万千柔情,涌上心头。什么身份卑微、什么怀着他人骨肉、什么曾为弟媳……霎时都被这两字抛到九霄云外。
善禾见他锁眉审视着自己,继续道:“梁邺,我有在?认真思?考我们的——”
“我娶你。”他冷不防开口?,未久又重复道,“我一定会娶你的,善善。名分、地位,我都会给你,比梁邵给的更多。”
“我信你。”善禾望了望他,忽而?歪头浅笑?,“这是头一桩事。”
“还有?”
“嗯。”善禾道,“我不想?让晴月知道我们的事。”
“好。”
“我还要送她嫁人。我要她的郎婿前途似锦,待她一心一意;我要她的翁姑良善,家宅和睦。”
梁邺思?忖片刻:“这也不难。用我的名帖,暗地里为她相看适龄儿郎,你们不必告诉她便是了。”他顿了顿,“还有吗?”
善禾点头:“从今往后,你只许爱我,只许疼我的孩子,你不可以强迫我,不可以不信任我,不可以与?别人逢场作戏,不可以……”
“不可以不爱你。”梁邺终于?笑?开,“善善,只要你真心与?我在?一起,我犯不着强迫你,更犯不着不信任你。”
“还有最后一件!”
“你讲。”
“在?孩子生?下来之前?,我们不要做……”
“做什么?”
“就?是做那件事。”
“我听说,只要算好日子,且胎气稳健,是可以偶尔行房事的。”
“你才刚还说不会强迫我。”
梁邺长呼一口?气:“好,我答应你。”
善禾垂眸,将头搁在?他膝上,声气轻轻:“就?这些?了。”
梁邺低眸看膝上的善禾,她只露出半张脸,黛眉朱唇,而?后便是繁密的乌发,软蓬蓬地绾好,像墨黑的云。他伸出另只手,慢慢轻抚她的头。太久了,好几个月了,他终于?重新?拥抱她,重新?拥有她,重新?触碰到她。那些?连月笼罩在?他心头的戾气终于?在?此刻逐渐消散,梁邺亦开了口?:“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善禾盯着不远处的木几,目光空洞。她懒声道:“什么?”
“等阿邵回来,你须得与?他分说明白,你是我妻,与?他再无?瓜葛。这孩子……是我们俩的。”
“我已写信告诉过他,我怀孕了。”
梁邺淡淡一笑?:“放心,他没收到。”
善禾怔住,逐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怪道梁邵的信愈来愈少,原是他从中作梗。善禾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肺腑。她伏在?他膝上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便松弛下来。善禾甚至没有抬头,声音闷闷地从他膝间传来:“你……你一直拦着我们的信?”
梁邺抚弄她发丝的手未停,语调平淡:“若非如此,你怎知危难时是谁护着你?困顿时是谁拉拔你?善善,阿邵他护不住你的。只有我,唯有我,才是你唯一的倚仗。”
善禾却在?心底嘲弄:救我的是我自己,拉我出泥潭的亦是我自己。可她嘴中却道:“往后,莫要再拦他的信了,好不好?”她她抬眼盈盈望他,“我要亲口?告诉他,是我的心变了,是我不要他了。而?不是让他以为我遭遇了不测,或是被你强迫。那样,他或许会恨我,但不会恨你,也不会再来纠缠我们。我们才能才能好生?过日子,好吗?”
梁邺沉吟着,指节漫不经?心地卷起她一缕青丝。
善禾见他犹豫,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你若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那方才说的娶我、爱我、信我,又算什么?莫非你怕我见了他,就?会反悔,跟着他跑了不成?”
这话轻轻巧巧,却正好戳在?梁邺最自负也最在?意的地方。他怎会怕阿邵?他又怎会认为善禾在?见识过他的手段和深情后,还会选择那个只会口?中说爱她、却护不住她的梁邵?
于?是梁邺故作轻松:“自然,我听你的。”
二人终于?说开之后,一切便非常轻松地解决了。
吴天齐、米小小皆被无?罪释放,甚至京都来的钦差大人还特特为之请了金陵一等一的妇科圣手。可骤然小产,于?女子身体损害巨大,吴天齐再怎么将养,亦比不得从前?。在?金陵坐完小月子后,米小小便匆忙带吴天齐回了密州。
众人皆以为是善禾那二百两贿金奏了奇效,而?况梁邺并不在?人跟前?露面。金陵城人只知来了位钦差,查封了兰顾书坊,缉拿了徐家一干人,并不知这位钦差姓甚名谁。
诸事渐妥,晴月的婚事也有了着落。金陵刺史远亲张氏,家住姑苏的,正有一读书、即将应举的小儿子,相貌堂堂,与?晴月年岁亦相当,如今借住刺史家念书。梁邺带着善禾偷偷去相看过,善禾觉得他妥当,这才请媒提亲。
晴月起初不肯,说不想?嫁人,只想?陪伴善禾。后被善禾领着过去看了一眼,却不说“不想?嫁人”的话了,只捏着帕子脸红。
婚期定得急,月底便完姻。送嫁那日,善禾院里众人都随着喜轿往刺史家去。她们坐在?娘家人席上,连六六都有自己的小座、小碗筷。
因着与?善禾的约定,梁邺并未现身。那晚新?郎新?娘入了洞房,妙儿与?人行令吃酒撒欢,成保也醉醺醺地划起拳来。善禾一抬头,便见梁邺立在?抱厦,凭栏望向她。四目相接,他朝她点了点头。
善禾明白他的意思?,借口?更衣离席后,径直往他所待的抱厦过去。一路畅通,没有一个人拦她。她刚在?二楼立足,立时有一巨大力道拉过她,将她拽入怀中。独属于?梁邺的大莲花香味扑面而?来,他紧紧搂住善禾,微凉的酒意唇贴着唇传过来。抱厦内只宴梁邺一人,阔大的八仙桌,迎风软软飘扬的纱帘。他很快抱起善禾,两臂架起她的腿,将她捧到八仙桌上。
他们吻了好一阵,松开时梁邺只剩下最里头的那层亵衣,而?善禾仅仅是衣衫微乱。梁邺望着身下挺立的一角,蹙眉问她:“真不行吗?”
善禾摇摇头:“我们约定好了的,梁大人不许反悔。”
梁邺闷闷一笑?,握起她的手,按在?身下。
晴月出嫁未久,成保也回密州了。小院里只剩下善禾、妙儿与?六六。善禾每隔三日见一次梁邺,皆以出门画像为由。等兰顾书坊的案子到收尾之际,梁邺预备着回京,善禾终于?将前?因后果?告知妙儿。
“妙儿,我要跟他去京都了。”
妙儿堕下泪:“我陪你。”
善禾浅笑?着替她拭泪:“不许哭,这么大姑娘了,千万不许哭。”她细细嘱咐,“你留着把画坊经?营好。日后我回来,你得欢迎我。”
“娘子,我不能让你一人去那火坑!”
善禾只望着她淡笑?。等妙儿收住泪,善禾附在?她耳畔低语几句,妙儿脸色逐渐从难受转为惊诧,最后是不可置信。她忙道:“这样,行吗?”
善禾温声道:“他最重名声,我要他付出代价,必得从他最珍视处着手。”
“可那样你太苦了。”妙儿心疼地看着善禾。
善禾声气坚定:“他不死,我会苦一辈子。”
“那梁邵呢?”
善禾很快答道:“我和他,再没有关系了。”

第102章 玉振池荷娘埋恨,薛善……
回?京时,已?是三月中?旬。迤逦行来,待到得京都,便都到三月廿一日了。而善禾依旧未收到梁邵的只言片语,他?仿佛人间蒸发一般,那些日子的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竟成了一场大梦,梦醒后了无痕影,徒留善禾在?原地等待,满心凄惶。起初,善禾心底藏着浅浅的希冀,希冀有一天他?突然?出现,至少让她再看他?一眼。后来,日子久了,距离京都越来越近,诸事终究无望,善禾也接受了自?己的命,把金陵的一切抛闪,把梁邵抛闪,顺从地牵起梁邺的手、抱着六六,去了京都。
新府邸是梁邺年前便置办下?的,若非那次苍丰院失火,他?们早该住进来。如今虽迟了几个月,好在?样样都准备妥帖周全?了,仿佛一直在?等善禾。善禾的院子也早已?拟了名字,叫作翠微馆,端的是府中?头一份的好所在?。其中?草木扶疏、花石掩映,皆系梁邺亲自?选定?。房里挂的画儿,是从前善禾的手笔;拔步床垂的帐幔,是鸳鸯戏水并蒂莲开的纹样,俨然?一座等待新妇的新房。
如今善禾挺着孕肚回?来,梁邺又夜夜宿在?翠微馆,这院子立时成了阖府趋奉的香饽饽,底下?的男女仆人,个个削尖了脑袋往善禾院里钻,实在?进不来的,便想法子将自?家儿女送进来当差。
最?终,彩香做了翠微馆的一等女使,彩屏是二等,另有四个粗使丫头,皆由梁邺亲自?挑选,而卫嬷嬷仍在?原处伺候。因卫嬷嬷曾做过奶母,经验老道,梁邺原是想将卫嬷嬷调进翠微馆的,最?终被善禾以性情不合的由头拒了,梁邺也只好重新另选生育过的妇人前来照顾善禾。
只是,还少了一人,善禾没忘记她。
到得京都第二日,梁邺入宫述职,善禾唤来彩香:“我要见荷娘。”
荷娘住在?花园后头的小屋里,矮窄的平房,门窗日常关着,鲜少有人靠近。
彩香不清楚善禾与荷娘的恩怨,引着善禾一路走来,口?中?很是惋惜道:“没曾想娘子还记得她。荷娘她……哎,也是可怜见的。”
善禾心下?冷笑着,当日她与晴月、妙儿设计脱身,荷娘明知其情,却仍对她痛下?杀手,害得晴月负伤。这般狠毒,她能有多可怜?
到了荷娘所住的小屋前,只见格子窗关得死死的。彩香推开门,扬声笑道:“荷娘,薛娘子来看你啦。”
木床上背对她们卧着一人,头发乱蓬蓬的,蜷缩在?床,身下?的褥子也很是污浊不堪。
彩香走上前,拍了拍荷娘的背,轻声:“荷娘,薛娘子来看你啦。”
善禾隐隐蹙眉,心底不停告诫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荷娘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荷娘依旧不动,彩香轻轻掰转过她的身子。但见昔日那个眉眼俊秀的荷娘,如今形销骨立。她脸颊凹陷,墨发如枯草般纠缠,而那双肖似善禾的眼,此刻空茫无神地睁着,再也映不出任何光影人事。
善禾心头一紧,张了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荷娘,你看清楚,这是薛娘子啊。薛娘子来看你了。”彩香耐心引导着。
荷娘僵硬的眼珠终于动了动,她抬起头,面向善禾,蓦地咧开嘴,涎水立时顺着唇角流下?。她似乎慢慢认出了善禾,死灰的脸终于现出一点惊惧的神色,蹭着褥子不住地向墙根躲。
善禾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攥紧。
这是荷娘?
这是那个要杀她的荷娘?
彩香攥住她的腕子,笑道:“你躲什么呀?这是薛娘子,不是坏人!”
荷娘终于开了口?,声音僵直刺耳:“薛……善……禾……”她每个字都吐得万分用?力,字与字之间是“嗬嗬嗬”的抽气声。“薛善禾”三个字讲完,她襟口?前已?被涎水浸湿了。
善禾只觉眼眶又酸又胀,她仰起头拼命眨了眨眼,把泪水吞回?去。来之前,她原本?想给荷娘一个下?马威,至少是兴师问罪,毕竟荷娘曾要她死,也实实在?在?伤害了晴月。可如今见到荷娘这般光景,她又不自?觉地会去心疼荷娘。
十五岁的小女娘,几个月前还是那样野心勃勃,敢拿刀,敢伤人,敢哭喊着命运不公,敢追求心中?所爱,短短几个月,却变成了这形同槁木的模样。昂扬的生命力荡然?无存,人只剩下?一副躯壳,行尸走肉地活着,甚至还不如人,比之牲畜也差不多。
善禾心绪纷乱,她一壁恨荷娘那时提刀伤晴月,一壁又恨起自己软弱且无能的善心。善良是个顶顶没用?的东西,头一件,它未必能解救受苦之人,却能把拥有善心的人活活煎熬死。见不得众生受苦,自?家却无能为?力,于是比旁人更多受一份苦。上苍不公,既予她慈心,为?何又不肯予她救人之力?
她轻挨床沿坐了,从怀里取出帕子,咬着唇,一点点去给荷娘擦涎水。
四目相接,这两对相似的眼眸,一对失去华彩,一对含着悲悯。在视线触碰的一瞬,皆看进对方眼里。
失去精魄灵魂的人,眼眸空洞而无情绪。善禾陡然?一惊,她猛地意识到,荷娘未必不是自己。她们相貌相似,气韵也相似,且皆在?梁邺手下?蹉跎。荷娘的今日,未必不是她薛善禾的明日!善禾遍体生寒,她觉到更深的恐怖,这恐怖难以言喻,因她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把荷娘变成这般模样的。毒?太具体了。毒之上,应当还有更高、更无形的东西,压迫着荷娘,逼她变成这样。那东西非但压迫荷娘,也压迫着善禾,或许还有晴月、吴天齐她们。那东西也未必就全?是梁邺施加的,或许它站得更高,连梁邺也在彀中。等哪一日善禾彻底明白那东西是什么了,也许她便不会再痛苦了。
荷娘怔然?望着善禾给自?己擦拭唇角,心头一动,不禁放声哭出来。僵直刺耳的哭声,泪水和涎水一起流下?,她哭得甚不好看,也甚为?凄楚。
看着她的脸,善禾仿佛看到了自?己哭泣的模样。
善禾同彩香道:“你去弄点温水来,给荷娘擦擦脸罢。”
彩香点头,自?去隔壁耳房里。茶壶里空空,水缸里空空,彩香站在?窗下?:“这里没水了,我去前头烧点水过来。”
善禾应了一声,重新转过脸看荷娘。
屋里只剩下?她二人。善禾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与荷娘这样面对面坐着,因而也不知该与她说什么,只好三缄其口?,沉默着给她擦涎水。
荷娘躲掉她的触碰,一字一句哭道:“蓁……娘……”
是了,她叫蓁娘,不叫荷娘。她生下?来是她自?己,绝非薛善禾的影子。她有属于自?己的来处,也曾有过属于自?己的、简单明快的喜怒哀乐。她爱上梁邺,不是因为?她肖似薛善禾,也不是因为?薛善禾该怎样、她就得怎样,而是因为?梁邺曾在?蓁娘绝望时,以她无法抗拒的姿态出现,成为?了她灰暗人生的一束光。这爱或许偏执,或许盲目,甚至带着飞蛾扑火般的自?毁,但全?然?发自?她的本?心——蓁娘的本?心。此刻,在?蓁娘心智破碎、退行到本?初时,她反复呢喃的,是她自?己的名字。
人都忘了她原本?的名姓,唤她荷娘,甚至连她自?己也差点模糊了,仿佛她就是薛善禾的附属。荷娘是被众人塑造成荷娘的,每一声“荷娘”都是强硬地将蓁娘捏成荷娘,连她自?己也在?逼自?己成为?荷娘。
可是,人只要心火未灭,只要生命之火还在?燃烧,人便只能是自?己。所以她偏执地索取梁邺的爱。或许只有夺得梁邺的爱,她才能重新做回?自?己。
善禾噙泪点点头:“是,蓁娘,你叫蓁娘。你从来不是我。”
薛善禾就是薛善禾。蓁娘就是蓁娘。没有谁天生就是谁的替身,也没有谁天生就是谁的附属。
蓁娘闻言,泪水滚滚涌出。她扑进善禾怀中?,原本?说话便要大幅抽气的她,此刻更是急速剧烈地“嗬嗬”抽搐哭泣。
善禾抱住她,如母亲抱住自?己的小小婴孩一般,让蓁娘躺在?她的两膝。善禾亦忍不住流泪,却仍勉力笑道:“没关系,从今往后,你就是蓁娘了。你好好待在?这里养病罢。”
蓁娘不住地摇头。她再不是蓁娘了,也不是荷娘,她是夹在?蓁娘与荷娘之间的怪物?,人没办法彻底抹掉自?己的来时路,她已?变不回?蓁娘,也做不成荷娘。蓁娘擦掉泪,艰难地开口?:“玉……振……池……死……人……”
善禾猛一下?子听?不清,她凑近蓁娘:“什么?你说什么?”
蓁娘断断续续地重复:“玉……振……池……死……怀……松……”
玉振池。善禾茫然?地抬头:“怀松死在?玉振池?”
蓁娘用?力点头。
“金声玉振的玉振吗?这个玉振池在?哪里?蓁娘,你现在?这样跟怀松和玉振池有关系?”
善禾话音未落,外头响起彩香的声音:“娘子,热水来啦。”
蓁娘忙噤声,只躺在?善禾怀里呜呜咽咽地哭,善禾便不再问,只把这事记在?心里,谁也不曾说。
回?京第三日,善禾正在?妆台前梳妆,梁邺则由彩屏伺候着更衣。小丫鬟站在?廊下?,细声道:“尤姑娘听?闻大爷、娘子回?京,特来请安。”
善禾以为?是梁邺在?这些时日收进房里的女人,便不敢自?专,等他?示下?。梁邺立在?她身后,勾了唇瓣朝菱花镜里的善禾笑着,道一句:“人专程给你请安呢。”
善禾心底冷笑,一样都是小老婆,有什么请安不请安的?
她觉得好没意思,慢慢开口?:“都是一样的人,何苦劳动她专程过来。”
梁邺听?乐了:“醋了?”
善禾从妆盒里取了螺黛出来,懒怠应他?。
小丫鬟见状正要去打?发了尤兰儿,梁邺收住笑,慢悠悠开口?:“你倒犯不着吃阿邵房里人的飞醋。这样把人赶走,不大好罢?”
善禾执螺黛的手一顿。
阿邵房里的人……
她搁下?螺黛,轻呼一口?气:“那就请尤姑娘到正屋等候。”
梁邺唇角略勾,皮笑肉不笑地:“到底是阿邵的话比我的好使。”
善禾听?了,转过脸,美目一横,扯了唇瓣冷笑道:“既如此说,那就请梁大爷请两个小厮,把我送到北川投奔梁邵去,您很犯不着与我说这些囫囵话。”说罢,善禾扶案起身,推开彩香要给她簪钗子的手,径往正屋去。
梁邺在?她这里吃了一大瘪,话头也噎住。低头看,给他?系腰带的彩屏也正抿着嘴儿偷偷笑,他?脸色一沉,又觉得自?家好生无趣。才刚故意说尤兰儿是阿邵房里的人,便是想看善禾生阿邵的气,让她与阿邵生分,后见了善禾果真面色不虞了,他?自?己心底又赌得慌。善禾还是在?意梁邵的。倘若尤兰儿是他?房里的人,薛善禾会生气吗?他?不敢细想。
梁邺不耐烦朝彩屏道:“下?去罢。”一壁自?己将腰带系好,一壁追上善禾的步子,“不过与你玩笑两句,怎的你就恼了?”
善禾走在?前头,声气冷淡:“我不爱听?这样的玩笑话。”
“你不喜欢,横竖以后不说便是了。”他?与善禾并肩行在?一处,拉住善禾手臂,“你且停下?,我有话与你讲。”
“大爷这会儿又要拿什么话试探我呢?”
“这会儿是正经话,讲完了,我便上朝去了。”他?正色道,“这尤兰儿不是阿邵房里的,是他?从北川带回?来的。据说这姑娘的爹娘被察台人杀害,自?家也差点死在?敌寇之下?,是阿邵救下?她。后来阿邵遭朱咸暗算,是她帮忙传递消息,找人救下?阿邵;阿邵受伤,也是她日夜贴身照顾。因她家中?无人,无处可去,阿邵才把她从北川带回?来,现今安置在?后头的平碧阁里。”
梁邺这番话落下?,善禾眼眸微闪,指尖悄悄攥紧。
不是房里人,是救命恩人,是孤女,是梁邵带回?府中?安置的……这一连串的解释,像几颗石子接连投入她业已?死水微澜的心湖。原来如此。这让她心头那点因“梁邵房里人”而生的尖锐刺痛,瞬间变得复杂难言起来。是了,梁邵那样的人,金陵的温柔缱绻是他?的真,北川的仗义?救人自?然?也是他?的真。他?并没有骗她,他?说他?不会娶别人,这是真的。但是,他?也可以对许多人好,可以对许多事负责,那为?什么这一次他?却将她轻易抛闪,连个理由都没有呢?
善禾轻轻抽回?手臂,淡然?道:“原来如此。大爷既说明白了,我知晓了便是。”她没再看梁邺,目光投向正屋方向,“尤姑娘还在?等着,总不好让她久等的。”
梁邺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见善禾并无预料中?的释然?或更多的愠怒,反而是面色沉寂,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堵闷又添了几分。他?倒宁愿她闹,宁愿她哭,说梁邵如何如何负心,而后他?再好生安慰她一遭,也总好过这般将一切情绪都收敛得干干净净,让他?探不到底。
“你……”梁邺还想说些什么,外间传来成安的催促声,提醒他?时辰已?不早。他?只得将话咽回?,最?后只道:“我去上朝。你好生歇着,若她言语无状,不必顾忌的。”
善禾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送走梁邺,善禾在?原地静立了片刻,才捏起笑,缓缓走向正屋,与尤兰儿厮见。
尤兰儿脾性良善,是个极规矩的女孩,跟善禾一般年纪。只是言及梁邵时,善禾能瞧出她眼底潜藏的柔情。那一瞬间,善禾忽然?觉得,这兄弟俩是一样的——皆非良人。她心底越发凄凉起来,她这辈子仅只梁家兄弟两人,一个她不爱,强迫着她接受他?;一个她爱,却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一声不吭抛下?她。善禾低下?头,望向平瘪的小腹,头一次觉得自?己仿佛将一生都蹉跎了。都蹉跎了,是罢?她反问自?己。
见过尤兰儿的第四日,金陵寄来一封信,是梁邵的,由妙儿转寄过来。拆了信,只薄薄一张纸,简单说了些近日的事,语焉不详,不像以前写的详细,更是绝口?不提为?何拖延归期、为?何这般久才寄信来。倒是那相思之情依旧如梁邵往昔风格,写得洋洋洒洒、情深义?重,善禾越读越气,越气越恶心,她要的根本?不是那些相思!善禾忍不住伏在?痰盒上干呕,好一阵子才舒坦了,竟发现脸上泪痕宛然?。梁邺走过来,拿了帕子一点点给她擦嘴角,有些恨恨地:“好了,如今可算瞧见了罢?日后别把心思都放他?身上,”他?想说其实你早该回?头看看我,顿了顿,却说,“放在?你自?己身上,才是真的。”
善禾麻木地点头,终于决定?彻彻底底将梁邵抛开,连信也没回?。再后来又有一封信,善禾没读,当着梁邺的面付之烛火,从此,梁邺也彻彻底底放下?心。
-----------------------
作者有话说:荷娘:被客体化,蓁娘:她的主体。
所以蓁娘前面疯狂地想要杀掉善禾,不仅仅因为她爱梁邺+她想过上好日子,更深层的还有她要夺到权力,进而夺回自己的主体性。蓁娘是被更加结构性的、制度性的东西客体化了,远超男女的压迫。所以她可恶也很可怜。在她的视角,甚至善禾也是压迫她、剥夺她主体性的一个;大家日常的喊她一声“荷娘”,也是压迫,是强硬地将她塑造成荷娘。当然元凶肯定是梁邺了。
(emm其实刚开始构思蓁娘只是想她做一个被迫成为替身、然后沉沦的女孩子,写着写着发现她其实很惨,所有人都在不自觉地客体化她,抹掉她的本体性去塑造她。甚至她自己也在客体化她自己!!善禾与她的不同是,善禾不会去客体化自己,所以善禾一直都在反抗。后面蓁娘还会有一个真正的最终结局的……)

第103章 梁邺的贪污论
快四个月的时候,善禾终于有些显怀。有时梁邺外出公干,三两日才回来,归来时总觉她那肚腹又圆润几分。春日衣衫渐薄,那日渐隆起的小腹也愈发无处遁形,沉甸甸坠在善禾原本清减的腰肢上。往日贴身的里衣,如今绷得紧紧,勾出段丰腴袅娜的曲线来,倒教?善禾自家对镜时,也生出几分陌生的恍惚。
梁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面上是?惯常的沉静,心底却翻涌着连他自家也无法全然厘清的浪涛。这个孩子总教?他想起梁邵,可善禾的言谈行止又在提醒他,如今他才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于是?,对于这个孩子,他的反应变得务实起来。他着人裁制了一批宽松舒适的孕中服饰,衣料皆选的是?顶好的软缎,颜色也拣善禾素日爱的淡雅之色,只暗地里绣了繁复花样?。毕竟衣衫是?善禾的脸面,而善禾是?他的脸面。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