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by一米花
一米花  发于:2025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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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疯了!从?爱上自己弟媳的那一刻起,我就疯了!凭什?么阿邵那般轻易就能得到你的爱,凭什?么我不?可以?我与他?有相似的容貌,我与他?流着一样的血,我们连名字都近乎一样!你望着我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他??你望着他?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我?”
善禾忽觉小腹胀痛,浑身发软、摇摇欲坠。她弯下腰,跌坐在那兰绒毯上。腹部的痛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心里的疼。她双手抱膝,将头枕在上面,慢慢地、轻轻地啜泣。
梁邺亦坐下来,他?没有再触碰善禾,他?的声气亦逐渐软下来:“善善,我是真的爱你,真的想同你在一起。”
“只要你愿意,吴天齐我保她全须全尾地出来。便是这?些日子,她亦不?曾受刑,连审讯也没有。她根本不?无辜,不?是吗?她是个商人,与米小小印的那些书是什?么内容,你清楚,你也看过,皆是不?合律法的!而况,她手上也并非完全干净。早年?间她在密州办画坊,他?们夫妇很是伤过一些人。光那些事,就足够她进牢狱吃官司了。善善,只要你一句话,我皆可以装作不?知道,我还能做她日后?的保护伞!”
善禾抿唇道:“你以为贬低她,我就会?接受你吗?”
“我何曾贬低她?字字属实罢了。”他?起身行至装文书的匣子前,取出吴天齐的案宗,一份一份丢在善禾脚前,“你自己看看,哪一句是我杜撰,哪一句我冤枉了她。你若不?信,我可亲自带你去看。”
善禾不?动,依旧埋膝啜泣。
梁邺继续道:“还有这?个屋子,都是为你布置的。那条衣裙,也是为你备的。你不?是最爱穿藕荷色吗?我知道你如今住在那个小院里,吃穿皆要自己动手。冬天洗个澡都要自己烧热水,没多?久水便冷了,还要自己打扫。你在我这?里,一切都是不?要操心的。非但?是你,连晴月、妙儿都能做半个小姐,有何不?好?”
善禾没吭声。
梁邺走?近她,蹲在她面前。他?已然平复心绪,声调也轻松起来,有些循循善诱的意思:“再说?我们三个的事——”
善禾猝然从?膝上抬眼,水汽蒙蒙地瞪他?。
他?一笑:“我并没有要你拒绝阿邵,你与他?是夫妻,我亦没有想要拆散你们。”他?拾起善禾的手,握住自己的脸,“我只是在给你一个新的提议,我们三个可以一起……”他?添补道,“当然不?是同时!”
“他?在北川征战时,一去数月,甚至以年?计,不?能没有人照拂你,更不?能没有人陪伴你,对罢?”
“阿邵答应过我,他?这?次去北川就向裴大将军辞官。三个月后?,他?立刻回来与我长相厮守。”
梁邺脸色冷下来:“胡闹!十八岁封指挥使的有几?个?十八岁封爵的更有几?人?你们怎么这?样糊涂!他?差点死在那儿,万不?容易挣到这?份功名,哪有说?放就放的道理?更不?要说?他?与朱家的那些恩怨,来日太子即位,他?一介白身,倘若新皇要为死去的舅舅报仇,谁护得住他??谁护得住你?我便是有通天能耐,也难抵得过新皇之威!”
善禾两目微颤,她有些动摇了:“可是,可是……”
“善善,自阿邵踏上北川投军之路,他?便处于政治漩涡之中,再没有急流勇退的道理了。”
又?是两行泪落下,善禾深吸一口气。
梁邺见她已有动摇,心下稍安。自陛下清算无极场以来,朝野震荡,太子是否能顺利即位,谁也无法确定。而况如今他?与贤妃合力,陛下百年?之后?谁登大宝,犹未有个定数。然善禾一介深闺妇人,她如何有眼界心胸窥得这?些朝政奥义?
善禾轻声道:“梁邺……”
他?温声回道:“怎么了,善善?”
“那我孩子出生后?,该唤你伯父,还是阿耶?”
梁邺瞳孔震颤,显然未曾料到她这?句话。
善禾凄凄一笑:“多?亏这?半年?来你逼我喝的那些汤药,否则我与阿邵……也不?会?第一晚就……有了孩子……”她垂下头,望向小腹,“你不?要再与我说?这?些了,我只是个寻常女人,我与阿邵之间倘或多?出第三人,只会?是我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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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600营养液了,这两天依然会有个加更!
下一章会跑剧情了!!放心放心,作恶的人会受到惩罚的,真心相爱的两人是容不下第三者的……

第100章 (营养液加更)“下一……
善禾重新扬起脸,面向他,很郑重地:“大哥,谢谢你。如果不是?这半年来你逼着我喝那些汤药,我与阿邵是?不会这么快就有孩子的。”她抹掉泪,“一切都是?天意。你就该是?大哥。”
一切都是?天意……
一切都是?天意!
梁邺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死死盯住善禾的小腹,恨不能要透过那衣裙看见里头的生命。所以,他所做的一切,到最后皆是?为梁邵做了嫁衣?
才刚的循循善诱、威逼利诱顷刻间轰然崩塌,梁邺跌坐在地,不可置信的目光在善禾的小腹与脸庞间来回逡巡。
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音:“善善……你莫骗我,你们在一起不过两个月……”
善禾截断他的话?:“以大哥的手?段,我何必说谎?你不信,自?请两个郎中来,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所以……”他声音破碎,“真的?你和他……真的有孩子了?”
“是?。”善禾咬唇,迎向他颤动的目光,“在与阿邵和离之前,他特?特?为我请过密州有名的妇科圣手?,诊出我不易有孕。可惜我还未来得及调理,我们便和离了。之后,是?你逼着我喝那些药!”
“好?啊……好?个我逼你喝……好?个第一晚就有了……”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干涩,“我为你筹谋,为你隐忍,为你对?不起阿邵,我甚至想过若你实?在不愿,我可以等,一年,两年,十年!我可以等到你心甘情愿!可你现在告诉我,你有了他的骨肉!”
他眼中晶莹闪烁:“为什么,为什么啊?当?初祖父让你选,你明明没有见过阿邵啊,你为什么会选他呢?你为什么不选我呢?就因为祖父说我下场应试,前途似锦?你分明应该选我啊!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为了我的前程好?呢?善善,倘若当?初你选的是?我,现在你爱的是?不是?就是?我了?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了?”
善禾抿唇道?:“从来就没有‘倘若’。”
梁邺近乎乞求地看着她:“那下一个……下一个是?我们俩的孩子好?不好??”
善禾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扬手?掴了梁邺一记耳光:“疯子!恶心!”她迅速爬起身,朝外面跑去。
梁邺被她打得脸一偏,整个人僵硬地坐在地上。他缓缓抬眼,半张脸微微显出五指的红晕。屋门大敞,善禾已跑到外面去。成?安匆匆赶来,立在门口望了望他,等他示下。梁邺看那越跑越远的纤影,嘴角扯起自?嘲的笑?,朝成?安做了个放行的手?势。而后,梁邺扶膝起身,理平衣袍上的褶皱,抹去眼尾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珠,深吸一口气,重新走向宴客的追月厅。
那厢善禾提着裙,一口气地闷头往外跑。身后传来唤她的声音,是?成?安。善禾受了一惊,忙加快脚步。
“娘子!薛娘子!我送您回去!”成?安焦急喊道?。
善禾这才顿下脚步,转身看他。她小心翼翼道?:“你不是?抓我回去?”
成?安憨厚一笑?:“大人今晚上就没打算留您。”他指了指岸边停靠的马车,“瞧,您来时坐的马车还在那儿呢。”
善禾仍有些怀疑。
成?安一边往下船的地方去,一边笑?着说:“诶,船上都是?大爷的人。若大爷有心抓您,您也跑不脱呀。”
善禾听了,方慢慢踱步跟上去。
等善禾上了马车,成?安亲自?坐在车板驾马。他驾车稳当?,一如他的脾性沉稳。成?安听到车厢内静悄悄的,掀起车帘一看,只见善禾头抵着车板壁发呆。成?安皱了皱眉:“娘子,其实?大人他……”他也不知如何说了。成?安觉得,梁邺是?有些过分的,但同时亦觉得,善禾也是?有些不识好?歹的。
善禾僵硬的眼珠终于动了动:“成?安……吴天齐和米小小,能放他们走吗?”
成?安笑?了笑?:“那得看娘子您与大人谈得如何呀。”他顿了顿,“大人本没有打算抓他们的,他知道?,他们于您而言很重要。”
“那他还拿他们逼我?”她低下头,方才打梁邺的那一巴掌,此刻掌心犹红,火辣辣的。
成?安叹气:“大人也是?没法子了,他也知道?您恨他。”
善禾转过脸,把泪悄悄抹掉。
她没有让成?安把自?己送到家门口的巷道?,而是?提前下了马车。成?安略带愁绪地望了善禾一眼,终究还是?说出来:“小的知道?,今夜您跟大人话?不投机。可是?吴天齐、米小小那边,还等着出来与孩子们团聚。特?特?是?吴天齐,她怀着身孕,行动不便。我以为,还是?出来养胎比较好?。虽说大人不曾对?她用?刑,吃穿也没有短了她的,可孤零零在牢狱里,和与家人相聚在家里,孕妇的心境总归是?不一样的。大人并不在乎吴天齐一家的安危,更莫论抓了吴天齐能给他添一笔政绩。故而,吴天齐的生死,全系于娘子一人身上了。娘子若不管他们,他们一家四五口人是?真没活路了。在大人回京都之前,您还是?作速与大人谈妥罢。”
善禾站在路边,单薄的身子如风中落叶般摇曳。
“他还有多久回去?”
“至多一个月。兰顾书坊的事,进展蛮顺利的。”
她点了点头,努力朝成安挤出笑:“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成?安。”
回家后,晴月与妙儿早等得发急。见善禾平安归来,二人齐拥上去,小狗六六也跑跳着凑到善禾腿边,不住地嗅她。
“娘子,如何了?”
善禾不想教她们担忧,而况她自?己心里也煎熬着,所以只说钦差大人收了礼,但没有表示立马放人。妙儿听了,对?着这钦差又是?一阵好?骂。晴月见善禾面色不豫,则扶她上楼休息。
是?夜,善禾独倚床栏,抱膝堕泪。六六悄悄走进来,把身子一蜷,缩在善禾脚下陪她。善禾将六六抱在怀中,一下一下轻抚它的狗毛。六六是?梁邵带回来的,是?梁邵的一部分。抱着六六,似乎梁邵也在身边。倘若他在,应当?是?有破局之法的。就算没有,至少也有个人陪着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独自?煎熬。善禾想得心酸,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六六雪白的毛上,只听得六六呜咽着吠叫一声,似也在为她哀泣。
距上次收到梁邵的信,已过去十日。善禾没有将梁邺来到金陵的事告诉晴月她们,而是?悄悄写了封信给梁邵,问他能不能早点回来。她不敢一人面对?梁邺,于是?期盼梁邵提前归来,可以帮她。
成保替她寄走了这封信,回来时却?火急火燎的,喘着粗气,横着粗眉,说金陵府衙的小衙役来报信:吴天齐不好?了。
正在院子里斗棋子玩的闻姐儿和响哥儿听见这句话?,愣了一瞬,齐齐爆发出震天哭声。
原来吴天齐自?被捕之后,一直关在金陵大狱,衣食不缺,诸事无忧,隔三日还专有医女给她把脉安胎,兼之从未被提审,倒也相安无事。唯有一件事,她许久未见丈夫与一对?儿女,不知音讯,心下难免焦躁起来。
这日吴天齐用?完早饭,歪在床板上,正掰指头算入狱的日子。忽的听闻外头看守的衙役聊天,说新进来的那犯人名字贱,男子汉大丈夫的叫什么小小。吴天齐心里一惊,忙趴在栏杆边问:“两位官爷,新来的犯人可是?叫米小小?”
“好?像是?叫这个名儿。”
“官爷记得长什么样子吗?”
“中等个子,似乎是?哪个画坊的掌柜。”
吴天齐呆怔住,又问:“就他一个?有没有小孩?”
那衙役嗤笑?道?:“疯了不成??我们大人白眉赤眼地抓孩子干什么?”
吴天齐听了,颓然跌坐在地。米小小也被抓了,那孩子们怎么办?天呐,闻姐儿跟响哥儿都不到十岁呀!两个小孩子在金陵人生地不熟,爹娘都在狱里,他们要怎么办呐!吴天齐越想越急,越急越慌,先是?流泪,而后发疯般拍打栏杆,大声喊着要见钦差大人。
没多久,府衙里的书吏踱步过来,告诉她钦差大人事务繁忙,今日外出不得空见她,明天再说。
吴天齐哭问,那我丈夫抓进来多久了?
书吏想了想,不多,也才八九天。
八九天!
孩子们在外面独自?过活了八九天!
她不禁想起那些在路边乞讨要饭的流浪小孩,蓬乱、肮脏、疾病,更有可能教人贩子抓走,今生再也不得见!吴天齐全身发抖,肚子也疼起来。忽觉眼前一黑,腹部一紧,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流出来。吴天齐低下头,只见两腿间缓慢地、持续不断地流出鲜红的血。
她直挺挺向后仰去。
善禾匆匆赶来时,吴天齐已被转移到一间稍稍干净整洁的房屋中。按律不允许那么多人进去探视,最终是?善禾领着两个孩子进去的。
吴天齐虚弱地躺在床板上,空洞地望着头顶的素色床帐。她的呼吸很轻,很浅,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安静地让人心慌。
连闻姐儿和响哥儿走进来,她也不曾察觉。她那隆起的肚子已瘪下去,此刻只有一层皮肉松松地垂挂着。善禾这才发现,吴天齐整个人瘦削得脱了形,原本莹润的脸颊此刻微微凹陷下去,肤色惨白,少见活气。眼窝下头化不开的青灰,嘴唇干涸,起了细小的皮屑,颜色淡得与周围肌肤混为一体?。
两个孩子扑到床沿痛哭,吴天齐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她尽力抬起手?,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手?刚触到两个孩子,泪先涌出来,把枕头浸得濡湿。
医女捧着全是?血水的铜盆走出去,路过善禾时,轻声说,是?一对?双胞胎,已经埋了,不吉利。
成?安满头是?汗地跑来,说梁邺今日抓犯人去了,暂且回不来。需要什么,吩咐他便是?。
善禾没理他,一步步走近吴天齐。她听见吴天齐虚弱的声音:“报应,都是?报应……”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若要出人头地,必不能心慈手?软。能赚得银钱的,首要心狠。早年她与米小小开办画坊,造下冤孽,今日终于得了报应了。因果循环,皆为命定?。纵使她如今尽力弥补过错,纵使她尽力帮衬善禾,死者无法再生,该来的总是?逃不脱。她这两个孩子,少不得便是?曾经的冤孽索去的。吴天齐感?到一阵恶寒。
探视只允许一个时辰,而况吴天齐需要静养,善禾他们很快被带出来。
回去的马车上,两个孩子依旧在哭,脸都皴了,看得善禾阵阵心碎。吴天齐是?因她才这般的呀!
晴月悄悄与她说,米小小打算和离。
和离?善禾惊诧着,米吴二人情意深厚,就因为这些事,便要和离了吗?
晴月摇摇头,和离了,把错全部推到一人身上,把另一个保出来,方便照顾孩子。
善禾怔然。是?她害吴天齐一家家破人亡。
她下了车,独自?往驿站去,她要去看看梁邵可曾寄信过来。他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终于来了信,今日上午刚到的。
没有之前的厚,只薄薄一张纸。
善禾颤着手?打开:
奉善善妆次:乞再候我一年。若岁暮年终,仍无回音,便是?我已负前盟。望卿勿以旧约为念,另择良缘,安度此生。伏维珍重。
乞再候我一年……
再候一年……
一年呐……
还有十三个月,再等他十三个月……
来得及吗?
善禾站在那儿,仿佛被抽走所有的精魄和筋骨。
不是?说好?三个月的吗!为什么呀!怎么连你也在逼我呀!
善禾淌着泪。她已走上绝境了,处处都在逼她。天地万物,一切的人,一切的事,齐齐朝她压将过来,恨不能把她压扁。吴天齐、米小小、孩子们、梁邵、梁邺……还有她自?己的孩子。天呐!天呐!
她快喘不过气了!
善禾直起身子,重新把信又看了一眼,而后将纸张团起来,丢进污浊的河道?里。她开始往东方跑去,奋不顾身地,也绝望无助地。
梁邺刚从外头回来,坐在官帽椅内看那册《百官行乐图》。
“武备松弛,唯恋风月。”
武备……
他已大略猜到陛下的意思。金陵乃东南军驻扎中心,金陵徐家世代执掌东南兵权。四大武将世家如今只有北川裴家、东南徐家尚存昔日显赫气象,陛下如今是?要把徐家也拔了?为什么呢?
他正垂眸沉思着。
成?安走进来,向他汇报了今日诸事。
梁邺愣了愣,只问他:“那善禾如何?”
“看上去不好?。”成?安叹道?,“才刚去驿站取了二爷的信,蹲在路边哭。”
梁邺沉吟不语,心逐渐乱起来。
自?那夜他们的谈话?,已过去近十天了。他没有再找她,她也没有找过他。他们一直互相僵持着。她不低头,他便不放人。
梁邺揉着眉心,长吐一气。
成?安立在旁边,见他这神色,想开口又不知如何说。
“你有什么,就直说罢。”
成?安这才道?:“大人,娘子心里也苦。”
“我如何不知道?她苦?我能给她诸多便宜,是?她自?己不要!”
成?安赔笑?道?:“娘子要的,或许不是?那些呀。小的记得,那两年娘子与您的关系,明明是?比跟二爷的关系要亲近许多的。”
梁邺怔住。
“如今却?反过来了,足见娘子要的不是?那些便宜……”
梁邺缓缓转过脸:“成?敏从来不会说这些话?。”
成?安恭声道?:“小的是?比不得成?敏果决机敏的。”
梁邺叹口气:“你下去罢。”
成?安应声退下。
梁邺默然坐在椅内,静静思虑着近日诸事。这十日来他亦在煎熬。他原本并不打算抓吴天齐的,遑论米小小。陛下意在金陵徐家,他犯不着去揪丹霞画坊的错。只是?……
只是?因为善禾。
她敢逃跑,她敢诈死,她敢与阿邵重修旧好?。他确实?生了大气,他想罚她,他想要她知道?这辈子她与他都无法割舍,这辈子她都是?他的女人。他把心都掏给她了,偏偏她却?视之如敝履!
他实?在不懂得,他究竟比阿邵差在哪里?究竟是?哪里!而况他都做出让步了!他跟阿邵一起爱她,这还不好?吗!他甘愿当?个见不得光的情郎,甘愿当?她薛善禾不要钱财、不要名分、不要尊严的面首,陪她一起瞒着阿邵,这还不好?吗!哪怕她有了阿邵的孩子,只要她说句软话?,他又岂会不帮着她与阿邵养好?那个孩子呢?那可是?她和阿邵的血脉!于他而言最最重要的两个人的血脉!
而且他才是?哥哥啊,就算有孩子也应当?先是?他的啊……
可她甚至都没将他们的事告诉阿邵……
这般想着,那晚善禾哭泣的模样又在跟前。涕泗横流,满脸泪痕,她质问着他,她说着他从来都是?大哥,她护着小腹说他恶心……
可是?,善善,真心怎么会恶心呢……
他手?上早已沾了血,这颗心是?他最纯粹干净的东西了。
他烦躁地阖眼,用?力捻着指腹,却?按不平心底密密麻麻的疼。
梁邺仰起脸,仍旧抑制不住那两行清泪。
善善,这十日来是?只有我一个人煎熬吗?
算了,罢了……终究比不得阿邵的……
梁邺吐出一口浊气,哑着嗓音唤成?安的名字:“成?安,成?安……”
成?安小跑过来,立在廊下。
“放了他们罢。”他怅然道?。
“什么?”成?安一愣,旋即意识到是?吴天齐夫妇,他有些惊喜,“小的现在就去吩咐!”
梁邺趴在桌案,额头枕着手?臂,颓丧至极。
那厢成?安刚转过身,却?见一小幺儿喘吁吁跑过来:“来了!她来了!”
成?安惑道?:“谁呀?”
话?音刚落,善禾已快步进来。她额角早沁出汗,从驿站一路到府衙,她走得脚都痛了。越靠近府衙,她心跳得越厉害,身上的难受仿佛也消失殆尽。此刻她一口气跑进来,梁邺就在眼前,近得只隔一面墙,善禾有点怵、也有点想哭。
她的泪快流尽了,压着她的担子也快让她踹不过气了,走到这里,她再没有退路了。
衙役们不敢拦她,成?安也呆呆看着她,她不管不顾,一想到吴天齐一家,一想到死在吴天齐腹中的两个孩子,一想到无缘无故便不回来的梁邵,一想到过去她与晴月吃的苦,善禾只觉到满腔愤恨,怨怒难平。
犯而不校是?恕道?,以眼还眼是?直道?。*
天底下没有作了恶、伤了人,就这么轻易脱身的道?理!
善禾脚步坚定?下来,她穿过成?安,径直走进屋。
梁邺怔住了。
善禾抬起手?,胡乱抹掉汗水和眼泪。她张了张口,嘴唇翕动。可她还是?软弱的,她说不出那样作践自?己的话?,只好?扯起一个极难看的笑?脸,咬着牙:“梁邺,我跑过来的,我……我肚子不舒服,你给我请郎中罢。”
梁邺愣了一瞬,而后霍然起身。他大步近前,站定?在善禾跟前,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他亦张了张口,嘴唇翕动,而后连忙扬声喊:“成?安!成?安!成?安!快请郎中!要金陵最好?的妇科郎中!快!”他伸出手?,想触碰善禾,却?僵在半空。
善禾知道?他的意思,她就是?为了他这点意思来的。她不会再逃了,更不会躲避。从前就是?因为她太懦弱,才把自?己、把晴月、把吴天齐弄得遍体?鳞伤。她不能再软弱下去,也不能做个等待梁邵回来、替她摆平万难的妇人!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唯有靠自?己,才能让恶人付出代价,才能将这腌臢的一切了局。
于是?,善禾握住梁邺的手?,她感?觉到他肌肤下的战栗。这一次,是?善禾抬起他的手?,握住她的脸,她喘着气,慢慢地问:“那天晚上你的话?,还作数吗?”
霎那间,梁邺只见漫天炸开绚烂烟花,他五脏肺腑都熨帖明澈了。
善禾她,回心转意了?
善禾继续道?:“我不等他了。只要你把吴天齐他们放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梁邺怔然:“那,阿邵呢?”
善禾吸了吸鼻子:“他不回来了,他写信告诉我,他不想回来了!”善禾还是?忍不住,她还是?希望阿邵能早点回来的,一年太久了,她等不起,吴天齐也等不起。于是?她哽咽着又重复一遍:“他不回来了!”
梁邺一把将她扯入怀中,手?臂紧紧收拢。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急促的热气喷在善禾脖颈间。
他眼中流转着晶莹,说得很急:“作数,一切都作数!只要你肯回头看看我,都作数的……”
善禾被迫将脸埋在他胸前,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只是?僵硬地被他拥抱着。眼眶酸涩得厉害,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空空荡荡的心房,只剩下那句话?反复回响:
以眼还眼……是?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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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来晚了,今天下午被导师骂了一顿[爆哭][爆哭]晚上才开始写
营养液加更写完咯!!!明天继续3000字章
钮祜禄·善禾来也——
*犯而不校是恕道,以眼还眼是直道:这句话是鲁迅的,但是我找不到类似的、且更有力量的话了,所以就用了这句话。古代是只有“犯而不校”这个词的。

第101章 假意的爱
成安领着郎中匆匆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自家大人失态地紧搂着薛娘子,而?那薛娘子眼神眼神空茫,目向虚空。成安看在?眼里,心头说不出的窒闷。
善禾瞧见成安近前?,反倒冲他一笑?。她挣扎着抬手,拍了拍梁邺的背,轻声:“郎中来了。”
梁邺这才稍稍松开些?许,却仍一手牢牢圈住善禾的肩。他揽着善禾走进内室,解下纱帘,这才急切扬声:“快,给她诊脉!仔细些?,她方才跑得急,说腹中不适。”
郎中不敢怠慢,忙上前?请脉。
善禾顺从地伸出手腕,隔着纱帘,任由那冰凉的指尖搭上去。少顷,郎中的手指微微一动,抬起眼,斟酌着词句:“大人,娘子脉象略急,乃是心绪激动、奔走过甚所致,胎气略有些?扰动,但并无?大碍。待我开一剂安神的方子,好生?静养便可。”
善禾听了,抬眼看梁邺,温温地笑?开:“孩子没事。”
梁邺心底一阵欢喜、一阵凄凉,喜的是善禾同?他笑?了,凄的是孩子是梁邵的。他强作淡然,状似随意问道:“先生?瞧这胎象,约莫几月了?”
郎中笑?道,才两个月出头。
果?然不是他的,梁邺终于?灰了心,只得教?成安送郎中离开,又喊了个小幺儿,让他拿着方子作速抓药回来。待屋内只剩下他二人,他才转过身,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迟疑开口?:“善善,你方才那句话,是真的吗?”
善禾端坐官帽椅上,淡淡地望他。隔了几息,她才笑?着伸出手。梁邺立时近前?一步,握住善禾的手。她与?他十指相扣,而?后将扣在?一起的两只手举到梁邺面前?:“你若不信,松开我的手便是。”她声音轻轻的,带着刻意营造的柔顺,“还有吴天齐和米小小他们……”
“放!即刻就?放,你不必担忧他们。便是吴天齐,我业已请了医女照料她。”
“成安!”他朝外喊道,声音激越,“立刻去放了吴天齐和米小小。还有他们的卷宗,一并毁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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