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是一辈子做个奴隶,连嫁娶都身不由己。”
他终于将心底最深处的话说了出来。从最初的最初,他便这样说了——“盲婚哑嫁,殊为陋习。”这一路来,自他发现李宜嘉的秘密,他便一直为这段话煎熬着。他总记得那时善禾在他面?前哭,她说陛下?舍不得杀自己的儿?子,可她也舍不得她的父亲。为什么事?成了,是三殿下?做皇帝?为什么事?败了,死的却是她父亲?梁邵那时只是震颤,可如今见着李宜嘉和她幼弟,见着活得好好的三皇子的后代,见着他们重?新筹谋起夺嫡大业,他亦很想得个答案。是否时代的车轮辘辘而过,碾死的永远是那些出身不够光彩的普通人呐?
为了善禾,为了那个失去父亲、被迫承担罪臣之女身份的薛善禾,他必须争得这个承诺。
他藏在胸前的家书?上,不再?是从前说不完的情?话,而是决绝的寥寥数语:
奉善善妆次:乞再?候我一年。若岁暮年终,仍无?回音,便是我负前盟。望卿勿以旧约为念,另择良缘,安度此生。伏维珍重?。
善禾的信,写了整整一夜。
晴月不肯她操心劳神,硬逼着善禾睡下?。可卧在床上,翻来覆去,她左右睡不着,便披衣起?床,点?了盏灯,坐在灯下?一字字读梁邵寄给她的家?书。
他去了才刚四十日,信却已寄来了七八封,竟赶上他们做夫妻那两年?通信的总和。梁邵虽说在北川将性子磨砺地沉稳了,写信时仍旧是从前那般混不吝的模样?,笔下?却仍是那副混不吝的脾性,洋洋洒洒地诉说沿途见?闻、军中琐事,更多的是直白浓烈的思念。他向来不是含蓄的性子,爱恨都?要说尽,否则自己先不痛快。
善禾还记得复婚后?的第二晚,她枕在梁邵的臂弯里,听那厮慢慢地诉尽衷情。善禾将他一缕阴凉墨发?绕在指尖:“我?知道?啦。你不爱我?,何以千里迢迢跑来寻我??你不爱我?,何以与我?再续前缘呢?我?都?知道?的。”梁邵低头吻她的眉,笑着:“你知道?,我?也要说。你知道?是你的事,我?要说我?爱你,我?天底下?最最爱你,是我?的事。”
将他的信读完,善禾这封怀孕的信却难写了起?来。他的信厚厚一沓,而她只想与他说:
“我?怀孕了。”
善禾咬着笔,伏在云笺上,透过木窗望见?天边那轮皎月。只这四个字,会不会显得太过单薄?
于是,她模仿着梁邵的口风,将近日种种细细道?来,吴天齐如何来到金陵,如何被捕,她如何被羁押,又如何因身体不适诊出喜脉。她写得详细。
三页纸,密密麻麻的字,细细密密的情。
是她的,也是他的。
可是,这封次日一早便被成保投递出去的信,往北方走?了四五日后?,又辗转回到了金陵,飞到了梁钦差的案头。
梁邺双手撑在案上,绷着脸色凝盯这封尚未拆开的信。
信里写的什么?
无非是相思、相思、相思……
去他娘的相思!
他蓦地挺直脊背,再不去看那信。梁邺踱到窗下?,捻着指腹默然无语。自那夜她与他擦肩而过却不相认,已过去四日。这四日里,他强忍着不去寻她,而她也不曾出门,整日在家?中作?画,唯一与外界的联系,就是这封寄给梁邵的信。
梁邺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阿邵可以,他却不行?论相貌才学,论身份地位,他哪一点?不如梁邵?
成安小步溜进来,躬身道?:“大人?,吴天齐的事前日已经散布出去了。薛娘子这两日想必心急如焚,只是始终闭门不出,也不与人?往来。”
梁邺顿了顿,声音听不出情绪:“她既不出门,那便逼她出门。去,让张书吏派人?‘提醒’她一下?,吴天齐的案子,若有心打点?,或可寻些门路。记住,做得自然些,别让她起?疑。”
“是。”成安立时应下?,却又犹豫着没立刻走?,“那个米小小日日来衙前求见?,大人?您看……”
梁邺冷笑一声:“那就将他一并捕了,正好伴着他娘子,夫妻方便照顾。”梁邺沉吟道?,“米小小做的禁书,数量比之吴天齐只多不少,内容也恶俗浅陋,抓他倒也不冤枉他。”
成安小心开口:“这米吴夫妇还有一对儿女,也在金陵……”
“正好送到薛善禾那儿,逼一逼她。”
成安暗自叹息,领命而去。
当日下?午,果然有衙役装扮的人?“路过”善禾所住的那条小巷,与邻人?闲谈时,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院内的善禾等人?听见?几句:“……吴坊主这案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关键看有没有人?肯在上面?使力……听说钦差大人?这次来,本意是抓兰顾书坊的人?,偏这吴坊主自己撞上来,不抓她抓谁呀……钦差大人?虽铁面?,但也非不通情理,若能找到说得上话的,说不定就……”
善禾在院内做针线的手一顿,指尖微微发?白。
晴月在一旁也听到了,蹙眉低声道?:“娘子,他们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这案子还有转圜的余地?”
妙儿说得直白:“定是要银子打点?!我?就知道?,哪有什么青天大老?爷!也不过是个蠹虫!”
善禾放下?绣花银针,心中纷乱如麻。她自然知道?事情绝非使银子那么简单,但外头既然放出这样?的话,或许……真有一线生?机?吴天齐从前帮过她那么许多,掏心掏肺地与她说了那些话,如今吴天齐有难,她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这厢善禾正沉思着,成保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还领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正是吴天齐与米小小的儿女。
善禾忙上前揽住孩子的肩膀,柔声笑道?:“闻姐儿,响哥儿,快进来坐。你们怎么来了?爹爹呢?”
吴闻知见善禾一脸和蔼慈爱的模样,不由想起?多日未见?的阿娘,她鼻子一酸,当即哭出声:“呜呜呜!薛娘子,阿耶今日去官府里求见?大人?,被他们扣下?了!”
善禾怔住,妙儿与晴月亦呆在原地。成保叹道:“才刚去米掌柜下榻的客栈,便听说米掌柜没回来。我?使人?去问,才知米掌柜亦被捕了。我看两个孩子孤零零在客栈等着不是办法,就自作主张带回来了。”
善禾已掏出帕子给吴闻知和米响拭泪,听成保此言,她抬头问道:“抓米掌柜?这又是为什么!”
成保方道:“听客栈里的小二讲,只怕也是为着那些事。”
私印禁书,有伤风化。这等案子可大可小,若有人?庇护,不过是罚银了事;若无人?周旋,又惊动了圣听,便是通天本事也难以善了。如何罚?如何定罪?非但要看大燕律法,更要看皇帝的态度。如今连米小小也被抓,足见?朝廷对此次禁书风化案分外看重。
善禾垂眸想着,怀里两个孩子早哭作?一团。
这里是金陵,不是他们从小长大的密州。细论起?来,若不是因为她,吴天齐和米小小未必会来金陵开设新画坊,更不会将儿女也带来金陵。
善禾看着涕泗横流的两个孩子,心早就揪作?一处。吴天齐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能对辜负吴天齐,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对孩子身处异乡、失去依靠。善禾咬唇对晴月道?:“晴月,你去把咱们手头的银钱都?清点?出来,换成银票。”
晴月答应着去了,妙儿亦去帮忙。
马车颠簸,恶心感又翻涌上来,善禾尽力压抑住。两个孩子哭了半个时辰,到最后?泪流尽了,只不住地抽气,善禾跟妙儿尽力哄他们睡下?。如此又折腾了一炷香时间,善禾方带着晴月往金陵官府来了。她此刻身心俱疲,为着吴天齐,为着那两个无辜孩子,也为着她自己的身体,也为着她肚子里正孕育的生?命。
独身去金陵官府投帖,无异于羊入虎口。按寻常道?理,她应当试着找找金陵官场上的旧关系,看能否探听些消息,或寻个中间人?,帮忙游说。可自从薛家?那档子事发?,从前那些与薛寅交好之人?,谁也不曾因旧日情分对她另眼相待,更无人?念及昔日恩情施以援手,除了梁老?太爷。梁邵不在此地,善禾也不知自己还能去找谁。
梁邺……
大理寺少卿……
她脑海中忽地现出这个名字。
善禾旋即将这个念头按捺下?去。倘若他依旧是她的兄长,依旧待她一如待梁邵,善禾只怕当下?立时就会去求他。她靠着车壁,心底仿佛落了灰。她只能靠自己,只有靠自己。善禾攥紧了手中的银票,觉到无尽的茫然。
依旧是像上次那般,她与晴月被分开带到审讯室。
依旧是那间屋子,四面?空空白墙,中间置两张木桌。善禾写完状子,孤零零坐着,搁在双膝的两只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好一会儿,张书吏才过来,同她道?:“今日刺史大人?于秦淮画舫设宴邀钦差大人?赏月,大人?这会子已过去了。你要见?大人?,随我?来罢。”
善禾只得跟上张书吏,随他一道?往外去。见?只有自己,善禾忙问:“随我?一起?来的姑娘呢?”
张书吏笑道?:“我?喊了两个小幺儿送她回去了。今晚上的赏月宴,都?是咱们金陵的大人?物,更有朝廷命官,自然是越少人?去越好。”
善禾听了,也只好作?罢。
行出仪门,正有一辆青帷马车候在廊道?,赶马的小厮头戴皂帽,穿着官家?服饰,腰间亦垂一块衙门的木牌。善禾悄悄打量,见?他果真是衙门里的人?,这才放下?心坐进去。
车马辘辘而行,到得秦淮河岸时,天已擦黑。青帷马车甫一进入河岸地界,喧嚣声浪混着湿润水汽扑面?而来。丝竹管弦之声,吴侬软语之调,夹杂着酒令欢笑,皆在空气中浮沉。善禾掀开车帘,但见?十里秦淮,灯火如昼,河中画舫凌波,大小不一,有的精致小巧,仅容三五人?;有的则层楼叠榭,巍峨如宫殿。
马车沿河岸行了一段,这才来到一处较为僻静的码头。此处停泊的画舫不多,其中一艘尤为醒目,比寻常所见?大了不止一倍,更有三层,雕梁画栋,极尽工巧。船身以朱漆为底,描金绘彩,雕龙刻凤,在灯火下?熠熠生?辉。舫首挂着一串彩绘宫灯,灯罩上绘着吉祥寓意的图案。
善禾走?下?轿凳,仰头望去,隐约又见?舫内人?影晃动,衣香鬓影,却不闻过分喧哗,唯有清越的琴音袅袅传出,与河中其他画舫的靡靡之音迥然不同,端的是清雅内敛。
早有两个仆妇候在岸边,见?善禾下?车,簇拥着上来,含笑道?:“薛娘子罢?钦差大人?特遣我?二人?在此专候娘子。”
善禾被她二人?簇拥到船上,带进一间布置典雅的小室内。
其中一仆妇道?:“梁大人?正与刺史大人?宴饮,娘子在此稍候。”
善禾指尖一紧,急问:“梁大人??”
那仆妇便笑道?:“是呀,钦差大人?可不姓梁吗?”
善禾立时追问:“嬷嬷您知道?他叫什么吗?”
仆妇因笑道?:“我?是在这画舫上做工的,如何知道?钦差大人?的名儿呢?”
善禾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京中姓梁的官员不单有他一人?,更何况,他入仕不过一年?,怎有资历做得钦差?善禾这般安慰自己,她将手伸进袖中,摸出那二百多两的银票,方稍稍定下?心。
她是来求情的,至少得把米小小和吴天齐救出一人?出去才行。善禾在心底反复斟酌说辞,决定动之以情。能做得钦差,想必年?岁不小,已为人?父母。既为人?父母,想必便见?不得一对不到十岁的孩子寻不见?爹娘,客居异乡无所依靠。
善禾等了一炷香时辰,才有一丫鬟过来唤她:“大人?传召娘子过去。”她被这丫鬟一路引到画舫二楼雅室,轻轻推开门,里头空无一人?。丫鬟转身同善禾笑道?:“大人?马上过来,娘子在此稍候。”说罢,丫鬟自垂首退出去,顺手带上了门,留善禾一人?独在屋中等候。
这雅室与方才等候的小室截然不同,地铺厚厚的缠枝花纹兰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吞尽一切杂音。临河是一整排雕花木窗,此刻窗扇大开,窗前悬着两幅烟紫绉纱帘,皆用金钩挽在一旁。更莫论屋内奢华宽敞,处处流溢着富贵气象。善禾扫视过去,又见?十二幅绣屏旁,一只巨大衣架上头挂着条藕荷色云缎裙,拿金丝绣了花蝶在上头。
善禾极爱穿藕荷色、秋香色这样?的淡色衣裳,这会子见?了这套衣裙,也忍不住近前端详。只是尚未细看,身后?传来推门声。善禾猛地转身,见?是两个打扮鲜亮的小丫鬟,拎着食盒走?进来。她们扬着笑,在绣屏后?设一方桌,摆上几样?精致菜馔和一套素雅的白玉酒具,这才将善禾拉过去:“大人?吃醉了酒,立马就要来了。娘子先进些晚膳,待会儿在屏风后?回话,才是规矩。”
善禾跪坐在方桌后?,望着两个丫鬟一阵风似的离开,又低头看桌上美食佳酿,心中说不出的古怪。她尚未动筷,便听得门轴转动的轻微声响。珠帘晃动间,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缓步而入。善禾隔着绣屏隐隐约约望见?来人?轮廓,知道?这便是那位梁钦差了。她忙敛裙起?身,跪在桌案旁,伏首作?礼:“民妇拜见?钦差大人?。”
梁邺默然立在那儿,盯着跪在绣屏后?那团跪伏在地的纤影,心绪翻涌难平。他今日并未穿着官袍,而是一身墨色暗纹锦缎常服,腰束玉带,更显得肩宽腰窄,风姿清举。他随手将门在身后?合拢,也不叫她起?身,径直行到主位前坐下?,自斟了杯酒,慢慢地啜饮。
善禾见?他久不应声,不敢造次,低头小心开了口:“民妇今日是为丹霞画坊的吴天齐夫妇来的。”
好一会儿,上头才传来闷闷的一声“嗯”,似是要她继续讲下?来。
善禾这会子被紧张与胆怯包裹着,并未留意分辨那声音,只垂首颤声道?:“民妇深知米、吴二人?触犯律例,罪无可恕。然其家?中尚有一双稚子,自密州远道?而来,如今父母骤陷囹圄,两个孩子孤苦无依,终日啼哭,实?在可怜……大人?若得见?他们惶惶之态,必生?恻隐。民妇来时听闻,大人?乃爱民如子的好官,常怀忧民之心,”善禾取出怀中银票,高举过头顶,“故而民妇斗胆恳请大人?垂怜,网开一面?,释还一人?便好。”
话音落下?,雅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窗外秦淮河的微波轻拍船身,空气中隐隐飘荡着远处的笙歌。
梁邺始终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这沉默比斥责更令善禾煎熬。自他步入雅室到现在,他始终未置一词。善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袖中的指尖冰凉。
终于,这位钦差动了。
他没有去接那银票,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而是缓步绕过绣屏,绕着善禾跪地的身影走?了一圈,步履沉稳,落在兰绒毯上几近无声。而后?,他伸出一只手,捏住善禾低垂的、裸露的白皙颈项,他沉声道?:“稚子可怜……”
这声音惊得善禾倏然瞪圆双眼,她抬起?头,却被他死死扣住后?颈。
是梁邺!
善禾急喘着气,更大的惊惧与胆怯吞噬住她。
梁邺蹲下?身,落在她脖颈的手移到肩头。他揽住她,冷然笑着:“善善,你如今为了两个外人?,倒是肯屈尊降贵,跪在我?面?前了。”
“告诉我?,”他声音压得更低,“若今日被困狱中的是阿邵,你是不是连命都?肯豁出去?”
他知道?了!
善禾瞳孔骤缩,她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触碰,却被他指尖微微用力禁锢住。
他的声音愈发?冷酷:“吴天齐助你假死,毁施府地产,是为私;私印禁书,流传甚广,是为公。米小小同流合污,罪责难逃。为公,按律判个流放杖刑也不为过;为私,便是斩首也使得。”
善禾吓得浑身一凛。她转过脸,正对上梁邺的脸。她声带哽咽:“大人?,过往种种,皆是民妇之错,与吴坊主无关,是我?逼她帮我?。求您……”
这话实?在生?疏,落在梁邺耳中更如针扎。
“善禾,你知道?我?的意思的。你再这么不识趣,本官也只好秉公处理了。”他松开禁锢善禾的手。
善禾忙转过身,揪住他的袖口,急道?:“梁邺,是我?的错,皆是我?的错。你高抬贵手,放了他们吧。或者,放一个也行,别让他们的孩子受苦,行不行?”
梁邺拂开袖子,起?身踱到窗前。他面?向窗外的云水天,声气沉沉:“光一句你的错,从前种种便可揭开不提了?”他顿了顿,“我?要什么,你不明白吗?”
善禾呆呆怔住。她慢慢垂下?头,嗫嚅道?:“可是,我?……”
“你什么?”
“我?不能对不起?阿邵。”她与梁邵的关系是她最后?的筹码,“大哥,我?与阿邵重新在一起?了,您还是我?们的大哥,永远都?是。”
梁邺冷笑一声:“我?知道?。”
善禾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知道??那你为何还要这般折辱我?……”
梁邺转过身,淡淡地凝盯住她:“阿邵在北川打仗,并不能时常伴你左右。善善,我?可以在阿邵不在的日子里,陪着你。”
这话轻飘飘的,却如匕首直刺善禾的心窝。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梁邺,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他知道?了她与阿邵重修旧好,知道?了她只是把他当作?兄长,却依然说出这样?的话。
“陪着我??”善禾的声音不住地发?颤,“以什么身份?以大哥的身份,还是……大哥,您不能这样?……”她说不下?去,只觉得一阵反胃。
“随你怎么想。”垂在身侧的指尖暗暗泛白,梁邺咬住下?唇,喉头发?紧,“你只需知道?,从今往后?,你的笑怨嗔痴,不光要留给阿邵,还有一份,皆要予我?。”
既然无法将他们拆散,那他只好横在当中,慢慢将阿邵挤走?,而后?彻底占据阿邵的位置。
善禾再也忍不住,她哽咽着:“大哥……”两行泪顷刻落下?。她万不容易走?到今日,万不容易与阿邵解开误会,万不容易有了个稍稍明朗的前程,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有梁邺!为什么他从来都?不能思虑她的感受!
善禾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单手指着梁邺:“你妄想!我?只要阿邵,我?只与他是夫妻!”
梁邺亦动了怒,他强压着火气,绷直唇线:“那吴天齐和米小小,本官只好秉公处置。”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你那官奴的身份……”
“你威胁我??”善禾愤愤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大哥,你为什么总是要逼我?!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还不都?是因为你!”梁邺气极,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你!谁教你来我?梁家?,谁教你与阿邵做了夫妻,谁教你尽心尽力照顾祖父!谁教你笑得那般美!谁教你哭得让人?心疼!谁教你顶着官奴的身份,背着罪臣之女的名头,偏偏从不肯低头,从不向这世道?折腰!谁教你受人?恩惠,永远念念不忘想着报恩!”
“是你,把我?逼得兄长不像兄长,情郎做不成情郎!!!”
梁邺胸膛剧烈起?伏,他两眼亦泛红:“善善,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那夜在京畿县,你从那老?汉手中救下?我?,你不是恨我?的,对不对?”
“既然不恨,便总有生?出爱意的可能,像你爱阿邵那样?爱我?的可能,对不对?”
“善善,你爱阿邵,爱祖父,爱晴月、妙儿、吴天齐,甚至连吴天齐的孩子你都?放在心上。那我?呢?我?亦帮过你很?多啊,我?不聋不瞎,不丑不恶,你为什么不能分一瓣心给我?呢!”
第99章 “我们三个可以一起…………
梁邺两目泛红,偏执地掷下这?一箩筐的话来。他?像个讨要糖果却不?得的孩子,固执地伸出手,明?知得不?到,却仍不?肯收回。
善禾怔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梁邺,褪去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将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哪怕那真心血迹淋漓,哪怕那真心已被这?恐怖的执念扭曲得不?成样子。
善禾唇瓣发颤,紧接着浑身也发颤。她指着梁邺的手缓缓垂下来,她看到他?眼底的红,看到他?紧握到骨节发白的双手。她忽然想到在梁府的那两年?,梁邵与她怄气,与祖父怄气。那段无人撑腰的日子里,是梁邺暗中帮衬她,是梁邺与她说?话,她真的万分感激他?。她想到那会?儿梁邺在书房读书,日夜不?缀,她得了老太爷的授意,额外给梁邺多?备一份羹汤。她想到每次见到梁邺,他?皆含着温润笑意,面如春风,他?会?问她今日好不?好、开不?开心,他?会?赞她手艺好,他?会?谢她照顾老人家,善禾只垂头说?:“那都是我应当做的。”他?书房中藏书甚巨,从?不?吝借她翻阅,甚至容她品评策论、畅谈己见。他?是那般好、那般体贴的大哥啊……为什?么如今他?变得这?般狰狞、这?般恐怖?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为什?么!”眼泪夺眶而出,善禾又?急又?气,她跺足哭道,“大哥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就是大哥啊,一辈子都是大哥!我待你同待祖父一样的呀!”
善禾一壁抹泪,一壁痛哭:“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嘛!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说?了我不?爱你,你为什?么总要强迫我呢!”
“善善!”
“别叫我善善!”她几?乎嘶吼出声,“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逼我!用晴月逼我,用吴天齐逼我,用官奴逼我!你明?知道我在意什?么,你偏用什?么逼我!”
梁邺面色骤变,他?近前一步:“善禾……”
“不?许过来!”
善禾抽噎着:“阿邵从?来不?会?这?样,他?只要我好,只要我开心,只要我顺遂。他?珍视我在意的人,他?从?不?拿我的软肋逼迫我!”眼泪断线般滚滚流下,善禾像个孩子那般跺足哭泣,一字一顿,“你、为、什?、么、就、不?、能、只、当、兄、长!”
梁邺一把攥住善禾的腕子,绷着声线:“我当不?了兄长!善禾,我没有要拆散你们!你想与阿邵做夫妻,我并没有反对!”
“那你就要我做个左右逢源、朝秦暮楚的荡.妇,轮流伺候你们兄弟?”
“善禾,你怎么会?这?般想你自己?”梁邺喉结滚了滚,“有两个人爱你,这?不?是很好吗?是我们两个伺候你,这?不?是很好吗?天底下多?的是一夫多?妻,你做古往今来一妻多?夫的先锋、第一人,这?不?好吗?”
他?觉到自己此刻的卑鄙、下作、堕落,可他?再没有办法收回手了。善禾与阿邵复婚了,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他?再不?退让,他?便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他?只好作出这?些让步,以期来日一点一点地占据她的心。
先拥有她,再独占她。他?卑劣地想。
善禾哭声渐止,她睁着那双令他?魂牵梦萦的杏眸,怔怔地看着他?。她眼里蓄满泪,清泠泠的。啊,自她“死”后?,他?只能在梦中看到这?双眼。现?在,他?终于能继续看到这?双眼了,他?如何能再度接受失去?
绝不?能!
见善禾慢慢平复,梁邺忙接话道:“善禾,你爱阿邵,我知道。他?打仗归来,你们尽可在一起。可他?在外征战时,你这?样的身份,是需要人照拂的,对罢?我如今在大理寺行走?,未来只会?站得更高,只有我可以护你周全。而况他?一去数月,你怎可没有人陪呢?更莫论外人眼中我仍是你们兄长,不?会?有人在意这?些。”
他?握住善禾的肩,认认真真说?道:“便是阿邵,我们也可以不?教他?知道。他?打仗回来时,你尽可与他?做对神仙眷侣,不?提半个字。他?走?了,我们再在一起。我不?会?在意的。”
善禾早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唇瓣翕动,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恶心……”
梁邺怔住。
善禾爆出一声哭泣:“我是什?么很淫.荡下.贱的人吗?你为什?么要这?样折辱我!”她一掌拍开梁邺的手:“你把我当什?么了?妓.女?还是一件你非要得到手的玩物?”
梁邺被她这?番话刺痛,亦动了真怒:“玩物?我为你做了这?许多?事,我为你做了这?般让步,你就这?样看待我的心意?”
“那我要如何看待?你的心意就是逼我,就是让我做个荡.妇!”
“那是因为阿邵根本护不住你!”梁邺一步近前,猛地抓住她的腕子,“他?从?小到大闯出多?少祸事,皆是我替他善后周全!你想过没有,但?凡他?护得住你,你的奴籍怎会?在我手上?但?凡他?护得住你,你我如何会有此刻的谈话?他早该把你保护起来,教我这?辈子都找不?到你!”
善禾奋力挣扎,泪水涟涟:“因为他?不?知道!因为他?从?来都以为你是他?最好的阿兄!”
“那现在不是吗?”他抿唇道,“你以为北川那边,只要会?打仗便能得到功名?他?被朱咸暗算,又?惹恼了朱贵妃和太子,是我!帮他暗中周旋。是我!联络贤妃与施茂桐给他?挣个爵位!你想过没有,陛下从?未见过他?,就这?样轻易地给他护国县男的爵位做?若不?是我,你们两个……”
“那我宁愿死!”善禾终于从?他?禁锢中挣扎出来,腕子已红了一圈。善禾揉着腕子,一壁向外跑,一壁哭喊:“我宁愿死!宁愿没遇见过你!宁愿不?认识你!至少那样我还有一点尊严!”
梁邺面色顿时惨白如纸:“你宁愿死……也不?肯接受我?”他?踉跄后?退半步,眼见善禾即将逃出此间,梁邺几?个疾步近前,拦在善禾身前。他?面色寒戾如冰:“善善,你越这?样,我越不?会?放手!”
“你不?是要死吗?好,我成全你!但?你要记住,你若死了,晴月、妙儿、吴天齐,她们该怎样处置,本官自会?依大燕律法而行。”
“你简直疯了!”善禾瞪大双眼,饮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