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by一米花
一米花  发于:2025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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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今日皇帝召见之根由,系一桩旧案。年?前朝廷查抄一批禁书,却不想民间藕断丝连,这些书非但没有绝迹,甚至因为被朝廷查封,声名鹊起,私传更盛。日前几位王妃命妇入宫拜见贤妃,闲话间不慎透露如今京都仍盛行此物。贤妃转奏圣听,陛下立命礼部重查,竟发觉其?中很有几本书早已超越“春宫”的范畴,竟有影射朝政、诽谤重臣之嫌。因此事经贤妃呈报,且皇帝近来重用?梁邺,故此今日才?突然?宣梁邺入宫,着他亲自查办此事。
这是个苦差事。那批禁书共二三十册,出自大燕各地的不同书坊,要查起来,势必要跑遍大江南北,与各地衙司周旋。梁邺刚赴大理?寺少卿之职不到一年?,正是立威之际,又帮着章奉良督监修缮行宫的事宜,如今偏被这等春宫秽物缠身,实?在得不偿失
马车行到宫门口时,蓦地停下来。成安坐在车板上,扬声道:“是娘娘宫里的米公公。”
米公公手捧雕漆方盘,盘上拿红绸布盖着。米公公笑弯了眼:“少卿大人,娘娘念大人连日里辛苦,这是娘娘特特赏给大人的。”
梁邺忙迎出谢恩,双手接盘。
米公公攥着方盘却不松手,他笑眯眯道:“少卿大人,今日的差事好生办着,娘娘看重得很。”
梁邺知道这是贤妃有话与他讲了?,垂眸不吭声,等米公公继续说下去。
“前次陛下抄了?无极场,是为禁赌。今日陛下为着这批禁书发难,是为禁淫肃风气。那些个诰命夫人、王妃娘娘拿住这些禁书的事,不告诉朱贵妃,却告诉咱们娘娘,其?中深意?大人可明白?咱们娘娘告诉陛下,陛下不直接命礼部去查,亲命翻阅,偏就查出影射朝政之语,岂非天意??上一回查禁书没查出来,偏偏这一遭查出来了?,陛下又委此重任于大人,实?在是陛下圣心眷顾娘娘和大人啊。”
米公公的话说到一半时,梁邺便品出里头的深意?了?。这原本仅是一场“春宫污秽乱燕风”的风化案,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如今陛下说书中影射朝政,此事陡然?升级成一桩政治案件。梁邺心里头慢慢忖着,念及米公公提及无极场的旧事,暗忖必是陛下欲除之人尚未尽绝。
米公公见梁邺这般形状,笑意?更甚:“少卿大人想明白了?就好,咱家也安心了?。”他松开攥着方盘的手,后退半步,“少卿大人,禁书繁杂,娘娘以为,不妨先从金陵兰顾书坊的《百官行乐图》查起。”
“金陵兰顾书坊?”梁邺寒眸一凛。陛下这是已经有着意?要查的世家了?。他沉吟道:“本官领命。”
米公公含笑点了?点头,他拂尘轻扫,领小黄门翩然?离去。
梁邺端着方案回得马车上,掀开红绸,但见其?上齐齐整整码着二十两雪花白银并两只精致荷包。荷娘直勾勾盯着荷包,笑道:“大爷,这两只荷包倒别致,看上去像是一对儿似的。”
梁邺一笑,随手拿了?几只白银丢在荷娘怀中:“赏你。”
荷娘只得抿唇谢恩。
离开皇宫后,梁邺支额假寐,眉间倦色深重,似是累极。荷娘见他锁着眉心,眼下略有青黑,不觉心疼。她稍稍坐得靠近了?些,轻声问?:“大爷,您怎的了??不舒服么?”
梁邺沉沉“嗯”了?一声,涩声道:“连日里睡不踏实?……事务又繁冗,总觉得头痛。”
荷娘便道:“大爷,我替您揉一揉太阳穴罢。”
梁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顿声:“……好。”
荷娘浅笑着坐过去,两手按在梁邺太阳穴处,轻轻揉着。她柔声笑道:“爷虽公务繁忙,也当珍重身体。”
梁邺阖目,懒懒应着。
“听说夜里点安神?香对睡眠好。”
“没用?,”梁邺道,“该哪样还是哪样。”
“还有一个法子,据说睡前泡一泡脚,把邪气散了?,最易安睡。”荷娘温声软语,“爷要是愿意?,奴婢去抓个方子来,保管您睡得踏实?。”
梁邺愣神?,慢慢睁开眼。他默了?几瞬,难得的温声:“荷娘,那天晚上,我真的把你当作薛娘子了?么?”他转过脸,笑着看她,“我实?在是记不清。”
荷娘一怔,心又突突跳起来。她忙强笑道:“大爷是醉糊涂了?,忘了?那段事。”她脸上飞红,把头一低,嗫嚅道,“奴婢却记得。”
梁邺星眸一敛,似是有些失望。他唇角上牵:“好,我省得了?。”
他扬声道:“成安,午膳不回去了?,就去密楼罢。”他似笑非笑地望向荷娘,“你还没吃过密楼的采清宴罢?”
荷娘两眼泛光,完全是一副娇娇小姑娘的模样。她惊喜道:“没有,连听都没有听过呢!大爷要带我去吗?”
梁邺笑了?笑,转回脸:“不带你,爷立时教成安送你回去,如何?”
“大爷!”荷娘撒娇道。
“继续揉罢。”他吐纳出一口浊气。
荷娘见他态度又冷下来,敛了?嬉笑,专心给他揉太阳穴了?。
在密楼用?过午膳,三人下得楼来,竟见外?头飘飘悠悠落着薄雪。因飞雪太瘦,落在地上很快融化成水,更教人觉得冷。
成安驾着马车,却不往梁府去。荷娘不由问?:“午后还有别的事么?”
梁邺低头看着那本《百官行乐图》,懒懒应道:“去行宫。”
“行宫?”荷娘失声惊喜道,“小章大人奉命督造的行宫么?”
梁邺将书册一阖:“嗯,行宫里修了?座池子,叫玉振池。引水养池数十日,今天下午开始便要叠山理?景立碑了?。”
荷娘道:“玉振池?这名儿怪好听的。”
“金声,条理?之始;玉振,条理?之终。化的是这个典故。”梁邺抬眸,只见荷娘一脸茫然?地望着他,遂不再言语下去。
“哦,原来如此。”荷娘强笑道。
到得行宫,怀松已早早候在此地。不多时,马道师亦携两名道童赶来。
梁邺坐在圈椅内,头戴一顶展翅幞头,沉目睨这平静无波的池面。雪仍在下,落在幞头上,悄然?化成水。他披了?件黑缎鹤氅,领口锁了?圈雪白狐毛。雪风吹来,那圈毛便柔柔刮蹭他的脸,更衬得他面色寒戾。
怀松望了?望天色,恭敬道:“大爷,时辰到了?。”
梁邺点点头。
怀松、马道师并他两个道童开始忙碌。
荷娘站在一旁,衣裳单薄,很快冻得鼻尖发红,抱臂取暖。
梁邺见了?,吩咐成安:“去车上取件大氅来给她披着。”
荷娘眉眼弯弯,轻快地朝梁邺福身作礼:“多谢大爷!”
梁邺敛眸,只淡淡一笑。
仪式繁冗,约莫花去一炷香时辰,马道师才?搁下法铃,道:“少卿大人,可以了?。”
梁邵点点头,朝怀松递去眼风。怀松得了?令,自去取来一只锦匣,正是当日贮存白老汉首级的那只。
马道师自袖中取出一道朱砂黄符,口中念念有词,忽地并指如剑,在符中虚画一番,即将符纸粘在锦匣之上了?。
朔风呜咽中,怀松将锦匣一抛,只听咕咚一声,那匣子很快便沉了?池底。
马道师笑道:“此池引的是皇城活水,此地又是陛下敕造之行宫,有国运龙气镇着,便是再镇几条凶煞,也不怕的。大人今夜必定?要好眠了?。”
梁邺起身道谢,教成安奉上早已封好的百两黄金,稳声道:“有劳仙师。行宫仍在修缮之期,又有官员工匠在此,恕某不能相?送了?。改日必亲至府上道谢。”
马道师也不在意?,收了?钱,自领道童离去。
梁邺坐回圈椅中,望池水淡淡。他转过脸,见荷娘脸色煞白,显然?是被吓到。梁邺笑了?笑,向她招手:“来。”
荷娘依言过去。
“坐罢。”他道。
可这并没有第?二把椅子。
荷娘看了?看梁邺微分的双腿。
梁邺星目含笑,拉过荷娘,坐在他腿上。
“成安,取酒来。”
成安领命而去。
梁邺一手虚虚搭在荷娘的大氅上,一手搭在扶手。寒风冷硬,白雪薄瘦,他睫毛上承了?一层晶莹,更把眼底的红丝衬得分明。
梁邺抿唇道:“怀松,这事你办得好。”
怀松赔笑近前:“全仗爷指点,小的不过遵命行事。”
“听说你自己还念书呢?”
怀松忙道:“我就是自己念着玩,胡乱识几个字罢了?。”
“这很好。成敏、成安他们两个,都是不爱念书的,被我逼着认了?几个字,再也不肯学下去了?。”他转而对荷娘道,“说起来,成敏去金陵后,竟没有寄回来一封信。”
荷娘满脸惊诧,疑声:“啊?成敏哥儿素来谨慎,从无这般疏忽。大爷写封信问?一问??”
梁邺慢声道:“我也觉着蹊跷。”
怀松转了?转眼睛:“说不得是天冷,大雪封了?路,驿站耽搁了?。大爷再等等,要是还没有信回来,小的也往金陵走一遭。”
“难为你想得周全。”梁邺顿了?顿,“密州梁府的管家老了?,我正筹谋着找个人接替他。怀松,你这么周全,愿不愿意??”
怀松一想,密州梁府那管家也不过四十光景,荣退且有几年?呢。他道:“大爷,是小的哪里办事不力么?小的若有错处,大爷要打要骂,也算给小的长个记性。小的只想着长长久久地服侍大爷,大爷在哪,小的就在哪。”
闻言,梁邺笑意?更冷,他绷直唇线:“我也舍不得你过去。”
成安捧着一套酒壶酒杯过来。
梁邺拍了?拍荷娘手背:“怀松办差辛苦,你斟杯酒予他喝。”
荷娘听了?,立时从他身上下来,亲自斟酒,两手端着酒樽,递到怀松面前。
梁邺眯眼看着,看那酒樽从荷娘手中传到怀松手中,看他俩四目相?视时的浅笑隐隐,看那滚热的酒水入了?怀松的肚。他又道:“荷娘,你自己也喝一杯,热热身子,免得寒气入骨。”
荷娘笑吟吟答应着,又斟一杯,自饮下了?。她转过身,却见梁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荷娘蹙眉问?道:“爷,还有事么?天寒地冻,又下着雪,不若早些回去,您头还痛着,奴婢再给您按一按。”
又一阵朔风掠过,刮在脸上很有些刺骨。梁邺见他二人皆将酒饮尽,没来由地说了?句:“好。便当交杯酒了?。”
他撩袍起身,拊掌而笑:“待会子下去,也算有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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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善善和老二会出现啦~

雪落人间,怀松的脸教寒池吞没?,缓缓沉入玉振池底。
水面漾开圈圈涟漪。没?多?久,浮溢的水草稀稀散散地聚拢回来。池面复归平静,浑似面菱花镜,倒映着岸边居高临下的人影,在波纹微漾中弯曲狰狞如鬼。
荷娘软泥似的躺在驳岸,腹中一阵紧似一阵地抽痛。她流下两行泪,流进嘴里,竟是腥甜,大概是血。
“大……大爷……”她急喘,更多?的血泪流下,“大爷!”
梁邺伟岸站在池边,负手而立。黑缎鹤氅、狐毛圈领,衬得?他狠戾薄情。他敛眸睥睨着她,不带半分情绪。
“荷娘。”梁邺沉沉开了口,“其实我给过?你许多?次机会。”
实在是多?。从荷娘第一次妄图勾引他,到后来她每一次的小心试探、逾越边界,他都没?有严惩她。即便是那次她自以为聪明地模仿薛善禾,故意凑上来,把手往他身上摸索,他也?只踹了记窝心脚,并未取她性命。甚至在今日,他也?给过?她一次机会。小姑娘家犯个错,倒也?罢了。何况她那么像薛善禾。如果薛善禾还在世,哪一天她犯了错,他也?总要?给她机会的。这是不消说?的。
啊。梁邺长?叹一气?,他望着苍茫池水,躁郁结在心头。怎么就走到这步田地呢?这还是他头一次杀女人,不,女孩儿,荷娘还没?及笄罢?记不清了。他觉到自己已走上一条完全陌生的路,前方薄雾蒙蒙、迷障重重,也?许是坦途,也?许是悬崖,却再难回头。何时走上这条路的?也?许是从他头一次杀人开始。也?许更早,从他踏上京都仕途那刻起。
梁邺竟觉得?眼?底有些潮热。原来到了京都,原来做了天子?近臣,手里便不能不沾血了。这世上有完全刚介耿直不伤人的良臣吗?也?许有罢,但再也?不会是他梁邺了。人杀了第一个人之后,再杀下一个也?便容易许多?。那么,是否再杀几个人,即便屠戮完全无辜者、屠戮孩童稚子?,也?可面不改色了?
一粒一粒雪花落入池中,化成水,同流合污。
荷娘已听不清他的话,她捂着腹部,蜷缩身子?,凄厉地哭喊着:“梁……梁邺……疼,我好疼!”她的脸皱成一团,血泪顺着沟壑蜿蜒流至颈间。
梁邺心头一颤。
疼!我好疼!火烧得?我好疼!
他觉到耳边有善禾的声音飘来。
荷娘咻咻喘气?:“她……不是火烧死!”
梁邺瞳孔骤缩,脱口问道?:“什么!”
“不是火……”荷娘两目半阖,气?息奄奄。
“成安!快!”梁邺立时蹲下身,抱住荷娘的身子?,“救人!快救人!”
成安忙自怀中取出一枚药丸,塞进荷娘口中。他掬了一捧池水,悉数灌入荷娘嘴里,帮她吞咽下去。
荷娘喘息渐平,牵起嘴角,朝他虚虚一笑,而后歪头晕死在梁邺怀中。
梁邺探她尚存一丝鼻息,立时打横抱起荷娘,疾步返至马车,他厉声问成安:“能救得?活吗?”
成安小跑着跟在后头:“能!就是这毒毒性大,救活了也?不是个全乎人了。”
“无妨!”梁邺抱着荷娘坐回马车,“速请太医!专给娘娘诊脉的那个王太医!”
善禾的画像馆是正月初七重新?开张。
有梁邵在,她出门画像再不需租赁马车。早间,她背着画具给夫人小姐画像,梁邵笑吟吟朝她招手,在外头等她;暮色中,她背着画具从垂花门里走出来,梁邵拎着一碗热腾腾的梅花糕,依旧守在那里。太太们问善禾,日日陪她的那位俊俏小郎君是谁呀?善禾羞赧笑道?,是我夫君。
在金陵的这些日子?,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仿佛要?把前两年作为夫妻的缺憾彻底弥补。夜里,红烛长?明,善禾趴在鸳鸯枕上,梁邵将吻细细密密地坠落,沿着她光洁的脊背一路向下。
她把自己全部给了他。每一处,都给他,一丝不留。仿佛要?彻底覆盖掉梁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正月十六日,上元节的第二日,梁邵不得?不离开了。
“我答应了裴大将军,上元节后便亲自护送他夫人、儿女去北川与他团聚,这是先前便约定好的。”梁邵顿了顿,“善善,等送了大将军的家眷过?去,我立时辞掉军中职务,回来陪你。”
善禾坐在床沿给他打点行李,温婉浅笑:“我知道啦。你都说了许多?遍,我相?信你的。”
梁邵背上包袱,扛上红缨枪和青霜剑,声气?有些发急:“至多?三?个月我就回来了,你千万等我啊。”
“我不等你,我等谁呢?”善禾扬起脸冲他一笑。
他又嘱咐着:“住得不舒服,就回薛府里去住。”
“嗯。”
“记得?写信。”
“你也?是。”
梁邵稍稍放下心来,攥着缰绳,一步三?回首地牵马离去。等走出巷道,再见不到善禾,他才慢腾腾翻身上马,甫行出几步远,身后响起一声清脆的“阿邵”。他立时转过?脸。薛善禾站在巷口,抱着六六。她握起六六的小爪子?,遥遥地朝着梁邵摆手。善禾朝他笑,六六也?朝他笑,梁邵眼?眶一热,也绽开笑颜。
善禾眼?底覆上一层晶莹,她声气?亦哽咽:“你可要?早点回来呀,六六也?等你呀。”
“我知道?的。”他点点头,马鞭一甩,立时绝尘而去。
日子?又平淡下来。善禾平日里给人画像,不画像的日子?便在家中给吴天齐画画。她画好了第一本书册的初稿,却久久等不到吴天齐。她记得?吴天齐年前与自己的约定,她答应上元节前后会再来金陵,验收初稿成果。可已过?去十日了,吴天齐还是没?有动静,连封信都没?有。善禾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到二月中旬,终于有人叩响了院门。米小小站在门口,手拎两包桑皮纸裹的点心,还冒着甜软的香气?。他身后停辆马车,却不见吴天齐。
善禾心头一坠,忙问:“吴坊主呢?”
米小小见善禾一脸关切模样,却笑:“你不必担心。她有孕了,过?年期间胎像不稳,她总是吃不下、也?睡不好,我不要?她来金陵,她偏要?亲自过?来。我说?我求求她了,她还是不肯。所以拖到二月初,她胎像稳了,我们才启程来的。今日上午我们才到得?金陵,天齐才刚已睡下了。薛娘子?,我这会子?过?来是打算将你初稿带回去,等她醒了,便教她在客栈里看罢,也?不要?她折腾了。怕她累。”
善禾忙迎米小小进屋,又唤晴月看茶。待得?米小小摘帽撩袍坐下,善禾方急切问道?:“几个月了?怪道?我说?一直没?有信来呢,原来是这样的好消息。”
米小小笑着叹气?:“不瞒你说?,竟有五个月了!上次来金陵,便已有三?月身孕,偏偏那会儿什么反应都没?有,她本就有些月信不调之症候,故此我们都没?发现。从金陵一回去,方觉得?身子?不爽利。起初,我们还当是水土不服,抓了几副安神的药,非但不奏效,反而愈发嗜睡,人也?懒怠了。我们这才发现不对。”他拊掌笑道?,“你说?说?,明明都生过?两回了,这次还跟头胎似的!”
米小小说?话时眉眼?间俱是笑意,显是幸福得?紧。
善禾也?教他这模样感染,忙问了吴天齐近来的身体?状况,听米小小一一解答,更是放下心。妙儿取来善禾的初稿,米小小略翻看几眼?,点点头:“蛮好。回去给天齐看看,她比我懂。有改动的地方,回头你们细说?。”
“要?不明日?”善禾笑道?,“正好我去拜访坊主。”
米小小思忖一回:“这般更好了。明日我要?去巡铺子?,你过?去,伴她说?说?闲话,也?教她开心开心。”
善禾是次日午后去的,因米小小说?,如今吴天齐嗜睡,要?到日上三?竿才起。
晴月留在家里看屋子?,善禾与妙儿先去秦淮河东岸买了几样别致点心,这才往吴天齐下榻的客栈过?去。
二月中旬的金陵,尚有些寒意。虽出了点太阳花儿,照在人身上,却觉不出暖。行到半路,太阳躲进乌云后,竟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这雨清新?干净,与冬日的肃杀不同,透着嫩芽新?绿的生机,闻起来教人畅快。
妙儿笑:“我知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这是真正要?入春了。”
终于要?入春了。万象更新?,一切从头。是向好的迹象。
二人下得?马车,各自撑一把秘瓷色油纸伞,逶迤入了客栈。
小二殷勤引她们进去,听得?吴天齐三?个字,脸色一白,说?午后有位姓吴的夫人,才刚教金陵官府的一班衙役带走了。刚走,还没?半柱香的时辰。
善禾瞳仁骤缩,忙问他是何缘故,小二却支支吾吾说?不清,说?什么犯了官禁等话,也?不知详细。妙儿急得?要?哭,善禾一壁安慰她,一壁教小二帮忙赁辆马车来,立时就往金陵衙门去。
只见衙门前围着一簇人,正议论甚么新?到的京官,多?么年轻有为,多?么阔大排场。善禾与妙儿心下焦躁,也?懒得?细听,径直寻着门房。善禾从荷包里摸出一两银子?,赔笑道?:“请大人通融则个,容我见见才刚押来的人。”
门房把眉一拧:“才刚押来好几个人,不知你说?的哪个。”
善禾又摸出一两银,塞进他手里:“密州丹霞画坊的吴坊主,是位女子?,怀着孕。”
门房接了,在手里掂了掂,面色稍稍温和下来:“她是京中要?办的重犯,便是我们衙司里的参军大人,也?未必能见呢。”
善禾倒吸一口凉气?:“什么事这般严重?竟牵扯到京中!”
门房正要?说?,忽而朱门后跑出一个小衙役,附在门房耳畔言语了几句。那门房听了,忙捏个笑脸,与善禾道?:“是吴天齐,对罢?她犯的事轻一些,你要?见她,跟着这位小哥儿过?去,就是了。”
小衙役迎着善禾与妙儿往西侧厢房走去,才过?仪门,便听得?斜刺里一声喊,说?钦差大人到了。小衙役忙同善禾道?:“快跪下磕头见礼!”说?罢,自退到墙脚,伏首行礼。周围零零散散几个衙役,也?是这般形状。
善禾与妙儿不敢怠慢,连忙跪下行礼,不敢抬头。
马蹄踏踏,自远而近。那几匹马走到善禾等人面前,忽的住了脚步。当先有一人翻身下马,马鞭指着小衙役,厉声责问:“怎的还有女人?”
那小衙役忙赔笑:“回大人的话,是来探监的。”
“探监?探谁的监?”
“那个叫吴天齐的犯人。”
那人声气?更厉:“吴天齐是钦差大人的要?犯,岂是随意可以探视的?呈报钦差大人没?有?大人恩准没?有?还有,探监的是何人?什么身份?莫不是同伙罢?”
小衙役诺诺不敢言。
善禾更是紧张地额角沁汗。
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仿佛有人压低声音说?话,因在马背上,却也?听不清楚。没?一会子?,响动停了,才刚那人又开了口,这会子?声气?更是严厉:“胆敢来探监吴氏的,说?不定便是其同伙!领这二位娘子?去后头穿堂的审讯室去,待会儿大人要?亲自审问!”
善禾吓得?脊背一僵,抬起头,只见五匹棕马已然?行远,两侧列着十余名带刀卫兵,严备整肃。正中那匹马上,端坐着一人,头戴一顶展翅幞头,身穿猩红官袍,又披着件黑缎披风,逶迤直盖过?马臀,端的是气?派非凡。她心想,这位应当就是京都来的那位钦差大臣了。
善禾凝了眉,莫名有些熟悉,还欲再看时,小衙役一脸苦相?遮住她的视线:“娘子?,走罢!”

第96章 再遇梁邺
善禾与妙儿被带到一处审讯室中,四面白墙萧然,中间面对?面置两张方桌。善禾与妙儿彼此搀扶着?,两颗心皆惴惴跳动。
廊下靴声橐橐,愈发衬得她们形单影只、惶然无依。
几息之间,踱进来一位穿青色盘领长衫的书吏先?生,手捧纸笔。他掀了眼皮略看善禾妙儿一眼,搁下纸笔:“把姓名籍贯、现居何处、家有什么人,一一写下来。”说罢,转身行至门外等候,“作速写好。”
善禾与妙儿对?视一眼,忙研墨铺纸。提了笔,善禾却犹豫不决。薛善禾,还是?贺山雪?她如今在?坊间以“雪娘子”为名,便是?怕被人认出?。可若写了贺山雪,教衙司里的人发现这是?个假名字,到时候再牵出?吴天齐和丹霞画坊,岂不节外生枝?这厢忖毕,善禾舔墨润笔,还是?老老实实写下:
薛善禾,年一十八,金陵江宁县人。今住北西瓜市福兴巷。家有两个妹妹并一条狗。
“家有两个妹妹……并一条狗?”成安捧着?善禾的状子,噗嗤笑出?声来。抬眼瞥见梁邺靠坐椅中,面沉似水,眉眼间仿佛结了霜。成安忙敛住笑,正色道:“这两个妹妹必定是?晴月和妙儿了。”
梁邺屈指叩案,冷笑道:“找两个人,悄悄驻在?她家附近。顺便摸一摸,她这些时日都做的什么营生,跟什么人打交道。”
成安领命而去。
梁邺又同张书吏道:“就?说核验户籍需些时辰,教她候着?。半炷香后,将二人分开,只说府中大?人要单独审问。”
张书吏领命而去。
善禾一把将妙儿护在?身后,着?急道:“我妹妹与我本本分分,皆是?普通百姓。今日不过?来探望旧友,为什么要这般相?待!”
张书吏叹口气:“薛娘子,你不知道,吴夫人所涉的案子,事关重?大?,系陛下钦点,务必要查清楚的。故而咱们大?人、咱们府衙不得不重?视。便是?娘子你刚刚写的状子,还要开甲库核验对?错呢。”
善禾软了声气:“那我跟她一起,也不行吗?我们俩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从来没有分开。她才十五岁,小姑娘家的,你们把她单个带走,我实在?不放心。”
张书吏皱眉:“薛娘子,你这是?什么话?!这里是?金陵府衙,又有钦差大?人坐镇,在?这你都不放心,那还有哪能让你放心?”
善禾顿了顿,终是?妥协:“那……好吧。妙儿胆子小,张大?人,劳您多照顾照顾她。”善禾忙给张书吏塞了几块碎银子。
“胆子小?”梁邺冷笑了一声,“敢放火烧我院子,敢装死,敢骗我,敢带着?薛善禾一声不吭地偷偷跑到金陵,这叫胆子小?那会儿在?我院里,夹枪带棒地排揎卫嬷嬷,彩屏跟她比都落一头,这叫十五岁的小姑娘?”
张书吏不知就?理,垂眸不言。成安赔笑道:“妙儿是?有些刺头的。”
“岂止!少不得就?是?她把薛善禾勾搭坏了的。”梁邺负手走到窗边,睨对?面楼里愈等愈焦躁的女人。他唇角一牵,“你的那两个人查出?什么了?”
成安心头一咯噔,唇瓣翕动,不知如何开口。梁邺转过?脸,下颚绷紧,唇抿作直线:“犹豫什么?说。”
成安眸子一低,义无反顾似的:“说是?当家的那个姐姐,上个月已嫁人了。”
“我没有隐瞒!”善禾拧眉道,“张大?人,我家里就?两个妹妹,还有一条狗。”
张书吏坐在?她对?面的桌子后,翘起二郎腿,把薛善禾的户籍从头至尾又细细打量一遍。他掀了眼皮,慢悠悠道:“那怎么查出?来你嫁人了?”
善禾一愣:“我……”
“不得隐瞒!”张书吏突然拔高?声量。
善禾吓得一惊,尚未回神,外头忽然传来女子凄厉哭喊。她脸色一白,不觉想到自己被“请”到这审讯室,已有一个时辰了。妙儿早被带走,除此之外,她便只见过?这位张书吏,连那位钦差大?人的影儿都没见过?。这会子又听得这声惨叫,蕴在?善禾心头的惊惧愈来愈大?,愈来愈胀。难不成她现在?也成了犯人?她绞着?手指,不答反问:“钦差大?人还未办公?完毕么?为何不亲自来审,总要劳烦大?人传话??等了这么许久,我自己的生计都要荒了。再这么等下去,不如趁早放我和我妹妹走,横竖我们不探视吴夫人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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