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by一米花
一米花  发于:2025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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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皆堕下泪来。梁邵一把拥住善禾,将她搂入怀中。他颤声道:“所以,我可以没有荣华富贵,可以没有仕途前?程,但我不能没有你!”
晚风吹过,送来爆竹的硝烟味和万家灯火中的欢声笑语。六六亦呜咽着,往梁邵腿边蹭了蹭。
“没有薛善禾,梁邵早就是北川的一抔黄土了。善善,你就是我的命,比那些都重?要……”梁邵的泪流入善禾的鬓发中。
善禾推开他的胸膛,双手捧起他的脸。目光交缠,梁邵垂眸,直直吻了过去?。
那条残缺的红麝珠链最终戴回了善禾的脖颈。河岸延伸,直到天际。善禾走在前?头,静静地听梁邵讲他在北川的经历。这一次,她完完整整地听下来,再没有打断他。梁邵跟在善禾身后,踩着地上善禾的影子;六六跟在梁邵身后,踩着地上梁邵的影子。
天冷得紧,但他们的心是热的,走到尽头的时候,梁邵的故事堪堪讲完,他们也走到真正的秦淮河了。梁邵近前?一步,握住善禾的肩,温声道:“夜色太晚,我们回去?罢。”
善禾却静静地望着秦淮河与沿河的雕楼画栋,沉默下来。
“怎么了?”梁邵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善禾默了片刻,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阿邵,我也给你讲个故事罢。”她转过脸,鼻尖蹭过他的脸颊,“我的故事,我和秦淮河的故事。”
归途漫漫,梁邵背着她缓步而行,六六摇着尾巴跟在身后,踩着二人?重?叠的影子。
善禾的故事起了头:“秦淮河有两?岸,两?岸商铺各不相同?。十五岁前?,我只来过东岸,岸边是各色绸缎庄、首饰坊、酒楼当铺。阿娘在世时,她与阿耶总喜欢带我来东岸玩,我有好多鲜亮衣服,都是在这里买的。后来,阿娘病逝了,阿耶便给我银钱,让我自?己来玩。我一直以为?,秦淮河岸是富庶繁华的。”
她的声音逐渐艰涩:“直到十五岁,我们家遇到了那样的事。我被一群官兵从绣阁里拖出去?,丢入金陵大狱。阿邵,你知?道吗?牢狱里是不分昼夜的,我只能透过墙壁上的小窗,数月亮出现的次数。数到第三十二轮月亮时,他们又把我拖出去?,拖到丹凤街那头的土场子上。那天,天蒙蒙亮,空气里满是血腥。我手脚戴着镣铐,看?阿耶跪在当中。那是我第一次看?砍头,也是最后一次——”善禾眼前?,渐渐浮现被梁邺砍下的那名老汉的头颅,“也许是最后一次罢。”
她继续道:“阿耶跪在那儿,他也看?到了我。他瘦得脱了形,却还在冲我笑。阿邵,”善禾拼命地眨眼,好将那点眼泪逼回去?,“人?都说我阿耶骨头硬,可再硬的骨头,也硬不过刀……”
梁邵慢慢道:“善善,我都明白的。你的苦楚,你的自?尊,我都明白。”
善禾将头埋进他肩窝:“看?完了砍头,我又被他们拖回去?。没过几天,我就被送到秦淮河的西岸来了。那是我头一次知?道,原来西岸尽是秦楼楚馆。他们说,充作官奴后,我的身子便不是我的了……”
“善善……”
善禾默然泣了片刻,扬笑抬头:“阿邵,其实?这些已经过去?了,你不必担心我。我与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的心。”她侧过脸,在梁邵颊边轻轻一吻,“所以在祖父带我回密州,在他肯让我嫁给你时,我特别、特别感恩他,也特别、特别感恩你。我一直觉得,能做祖父的孙媳、能嫁给你,是顶顶有福气的一件事。”
梁邵咬着唇,心神俱震。他吸了吸发酸的鼻尖,扬脸笑起来,声气里却悄悄发颤:“你不知?道,还有更有福气的事呢。”
“什么?”
梁邵攥紧善禾的腿弯,背着她跑起来,他扬声笑道:“就是同?我结婚、生子、过一辈子!临了了就一对白头老夫妻!善善,那次的大婚不作数!我没有挑你的盖头,我没有与你洞房,我们重?新结一次婚罢!”
善禾在他背上颠簸着,双手紧紧环住梁邵的脖颈,她亦轻声笑开。
六六撒开四蹄,踩着二人?的影子,吠叫着追上他们。
将近三更时分,施府宴罢,梁邺带着七八分酒意回到寝屋,只觉头重?脚轻,脑中混沌不堪。
“成敏!成敏!”他扬声唤着,“梁邵还没回来吗?”
成敏垂首走近:“大爷,您忘啦?二爷来信说,不回来过年?了。”
“糊涂!”梁邺蹙紧眉,“往北川走了一遭,还是这般不知?轻重?!”
成敏诺诺不敢言。
梁邺揉着眉心,良久,方?吐纳出一口酒气:“罢了。成敏,后日正月初二,你去?一趟金陵罢。如?今他架子大,你亲自?去?把他请回来。就说……就说是陛下召见?。”
成敏答应着去?了。
梁邺跌跌撞撞步入内室,只觉脑海中嗡鸣不断。推开门,妆台旁立着一道倩影。他倏然警觉:“谁?”
荷娘缓缓转过身,却不福身作礼,而是浅笑盈盈:“大爷回来了。我知?您今夜饮宴,特备了一碗醒酒汤。”她捧起桌案上的白瓷碗。
梁邺凝眸望去?。屋内烛影摇红,光线昏蒙。荷娘立在妆台旁,面庞沉静容淡,身着藕荷色回纹锦袄,系着鹅黄缕金裙,正是昔日善禾待客常穿的那套。见?梁邺这眯眼打量的模样,荷娘款步上前?,笑意温婉:“大爷先用些醒酒汤罢。”
是与善禾极相似的音调。
尘封的记忆汹涌而来。酒意翻涌,一浪高过一浪,终将他彻底淹没。善禾、善善……梁邺眨了眨眼,再定?睛看?时,眼前?立着的,分明是善禾!
他忍不住抬起手,抚上荷娘的脸:“善禾?”
荷娘莞尔一笑,将脸颊偎进他掌心:“阿邺……”
只消这两?个字,下一瞬,梁邺蓦地将她搂进怀里,大掌抚上她如?云青丝,气息渐促:“善善,善善,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我好想你……”
荷娘环住他腰身,轻声软语:“阿邺,我一直在这等你。”她抬起眼,望进梁邺眼底,“我一直在等你。”
梁邺身后,怀松悄悄阖上寝屋的门。

第91章 兄弟俩各自的大年初一……
梁邺呼吸渐促,搂着怀中的?善禾,少女?温软的?躯体隔着衣料传来暖意,他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桂花头油香气,可心底却泛起一阵酸楚,直冲眼眶。有那么一瞬,他竟想?落泪。
荷娘仰脖含笑望他,眸中尽是温柔缱绻的?情意。眼前人是她情窦初开时便倾心相许的?良人,更是将?她从秦楼楚馆中解救出来的?恩客。犹记得初见那夜,他带着薄醉,大?掌抚上她的?纤颈,眸中尽是化不开的?春水流转。他给?她销了贱籍,他给?她一个立锥之?地。哪怕她后来知晓,他是为了薛善禾的?缘故才那般做的?,但她早已沉溺其中。荷娘是个懂分寸的?人,她爱他,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他的?妻。故而她只想?永远伴在他身边,哪怕一辈子做个丫鬟也好,她希望自己这份小心翼翼的?爱,能有个圆满的?着落。
她柔声唤着“阿邺”,伸出手,轻颤着探向他的?腰带。
梁邺浑身倏然?绷紧,他猛地睁大?醉眼,将?怀中人推开数步,厉声道:“何人?”他用力眨了眨眼,眼前的?薛善禾立时变成两?个重影,五官模糊难辨。脑中嗡鸣又起,一声叠过?一声,浑似夏夜的?蝉浪,鼓噪着、吵嚷着。梁邺扶额,靠在一旁墙壁上,脱口斥道:“滚!”
荷娘呆在原地,她近前一步,梁邺便踉跄着退后一步。
她有些害怕:“阿邺,你、你怎的?了?”
梁邺吼道:“滚!你到底是谁?三番五次变作善禾的?模样入我梦来,你究竟是谁?!”话音刚落,他便颓然?跌坐在地,倚着冰凉的?墙壁急促喘息。酒意泛滥,他猩红着一双眼,眼前尽是重影,妆台是重的?,月洞窗是重的?,连那娉婷而立的?身影也化作两?重。梁邺心道:这不是现实,是梦,他又堕入梦魇里来了。梁邺心底悲哀着,自善禾殁后,他常觉神思恍惚,也总梦见她。但梦里的?她总是不露面?的?,只留个影儿给?他。要么立在窗下?,要么立在门外,最骇人的?是那次,他梦见自己坐在书案前批阅公?文,忽而善禾从后头抱住他,不住地喊他名字。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头也转不回去,只听见耳畔善禾一声声唤他名字:“梁邺!梁邺!”他忍不住,回了她一句:“善善,怎么了?”善禾的?声音立刻变得凄厉:“梁邺!我好疼啊!火烫得我胸口疼!”他被吓醒,才发觉自己是伏案打了个盹,身上早被冷汗浸透。
怀松立在门廊下?,见成敏、成安都回屋休憩了,正要转身回房。隔扇门被人从内拉开,荷娘惊惧着走出。怀松向内张望一眼,只见梁邺倚墙抱膝坐着,将?头垂在膝盖之?间,似是睡熟了。
怀松轻轻阖上门,而后立时将?她拉到角落里,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他没碰你?”
荷娘噙泪摇了摇头。
“哭什么?他认出你了?”
荷娘再摇头。
怀松又斥:“没认出你,那哭什么?赶紧回去!”
荷娘喃喃:“怀松,我害怕……”
“你在怕什么?啊?你不想?做大?爷的?女?人了?你不想?踩到成敏头上,给?你姐姐报仇雪恨?荷娘!你再懦弱堕落下?去,你一辈子都是个下?贱丫鬟!薛善禾跑了,早晚有第二个薛善禾!你既得不到爷的?怜爱,又报不了血海深仇!再过?几年,随意给?你配个小厮,都是你的?好运道了!”怀松眯了眼,语气逐渐狠戾,“荷娘,拿出你杀薛善禾的?果决来!”
最后一句话吓得荷娘浑身一凛,她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这些!可是,大?爷这会儿像魇着了,他不会碰我的?。”
怀松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塞入荷娘掌心:“下?在醒酒汤里哄他喝。”
荷娘颤着手:“这是什么?”
怀松道:“放心,教?他睡沉的?药。明儿早上你从他床上醒来,一切就成了。”
荷娘低头看着这包药粉。
怀松急声:“快!磨叽什么!好不容易今儿晚上卫嬷嬷和那两?个彩都在新宅守岁,成敏、成安我又给?你支开了,你再磨蹭下?去,还有什么机会!”
荷娘咬紧下?唇,直将?它咬得泛白,她才下?定决心似的?,扭头往梁邺房中去。
怀松站在原地,冷眼看荷娘的?背影,不觉弯了唇瓣。他在门廊下?又呆了一炷香时辰,见荷娘不再出来,方回自己屋里。路过?二成屋里时,他凑在门缝悄悄看,成敏已打起了鼾,成安也是梦呓连连,满屋酒气氤氲。怀松走回自己屋中,怀枫刚小解回来,提留着裤子,冲他笑:“怀松,今儿麻烦你了!成敏哥儿、成安哥儿忙着应酬,多?亏了你照顾爷。爷这会子睡了罢?”
怀松捏出个和善的?笑:“早歇下?了。瞧你这模样,今夜定是赢钱了?”
怀枫钻进被窝,嘻嘻笑着:“不多,也就一两?出头!”
怀松“嘿”了一声:“这还不多呐!两个月的?例银呢。”他走到桌案边,拿银剪子剔了剔烛芯,把一本翻旧了的书摊开,扭腕开始磨残墨。
怀枫打了个瞌睡:“除夕夜还用功呐?”
“我睡不着,读着玩。你瞧你都打哈欠了,快睡罢。”
怀枫果真躺好,盖上棉被,阖目平声道:“怀松,你这么爱读书,何不教?爷给?你看看文采、提点提点?说不得爷见你才学出众,送你科考去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终至于睡着,再也没声了。
怀松研墨的?手一颤,见怀枫已轻轻打起鼾来。他敛眸看着卷边的?书页,听着外头层叠起伏的?爆竹声,忽而觉得周遭安静得很,以至于有万籁俱寂的?错觉。研好墨,怀松摊开一张信笺,提笔开始写字。
荷娘醒得很早,或者说,她压根没有睡着。昨夜里她重返房中时,梁邺已醉得昏沉,却仍不把她当作善禾,只把她当个丫鬟,由着她伺候。荷娘灰了心,她不知自己究竟哪里不像薛善禾,更不明白,为什么她是荷娘时,梁邺不喜欢她,她扮作薛善禾了,梁邺还是不喜欢她?难道梁邺不喜欢薛善禾?那缘何他又非薛善禾不可?缘何他为着薛善禾形销骨立?
天光微亮之?际,枝头栖着几只鸟雀,正啁啾不休。梁邺朦胧醒来,脑海里尚有余痛。他扶额坐起来,猛然?发觉身边躺着一个人。荷娘睡在里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她攥紧衾被一角,往上拉了拉,怯声道:“大?爷……”
梁邺怔住,冷声问道:“你怎么在这?”他掀了被子起身,又见地上零零散散是他与?荷娘褪下?的?衣裳,混做一团,从寝屋门口直蜿蜒到拔步床旁边。梁邺顿觉血液逆流,额角青筋蹦起,声气更冷:“把衣裳穿上!滚!”他拾起地上一件外袍,松垮垮披在身上,刚把门推开,早早候在门口的?卫嬷嬷、二成、二彩、二怀皆笑着起身,齐声贺岁。
卫嬷嬷领着众人,当先跪下?:“老奴率小厮丫鬟们给?大?爷磕头!恭祝大?爷新元安康,日日欢喜!”眼前众人黑压压跪了一地。
梁邺嘴角抽动?,涩声道一句“赏”,便算受了礼。卫嬷嬷等人扶膝起身,却见荷娘披着寝衣、鬓发凌乱地立在梁邺身后。众人无不睁圆双眼,倒吸一口凉气。
“卫嬷嬷,”梁邺不耐烦道,“你领她下?去。”
荷娘呜呜咽咽地走出来,小心翼翼道:“大?爷,我……”
“滚。”他面?无表情。
见梁邺发了脾气,众人不敢不垂首噤声。卫嬷嬷早寒下?脸,上前拽住荷娘的?胳膊,将?她架回自己屋里。彩香、彩屏低头进屋收拾狼藉,成敏与?成安面?面?相觑。梁邺大?步行至正厅,撑额坐在圈椅内,垂眸思忖着。成敏忙搬来熏笼,轻声问道:“爷,稍后还要往施府、孟府给?舅老爷、姨太太拜年。”
梁邺慢慢“嗯”了声。蓦地,他冷不防开口:“如何验得女?子有无失身?”
成敏一惊,小心道:“大?爷这是要……”
“我昨儿吃醉了酒,印象里,并没有见过?她,更不曾碰过?她。”他拼命回忆昨夜之?景,只记得他恍惚见到了善禾,后来发现不过?是场梦。荷娘假扮善禾?梁邺浑似大?梦初醒,他添补了句:“教?彩香去问,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成敏领命而去。
梁邺逐渐眯了眼。昨夜的?事,他只记得那道善禾的?影子,那到底是荷娘,还是梦?梁邺不敢确认。连日的?梦魇教?他心有余悸,他亦有些分不清了。梁邺扬声开口:“成——”还有个“敏”字未出口,他想?起方才刚交代?了成敏去办荷娘的?事,又想?到明儿成敏该去金陵寻梁邵回来。他心下?念头一转,方唤道:“怀松,你进来。”
怀松屏息垂首走进。
梁邺略看他一眼:“成安呢?”
怀松恭谨答道:“成安哥儿去套马车了。”
梁邺长长“哦”了一声,不再吭声。
怀松掀起一角眼皮,偷觑梁邺的?神情,小心开口:“大?爷,有什么吩咐吗?”
梁邺顿了顿,方道:“上次给?薛娘子供奉的?灯油,还稳妥吗?”
怀松掰起手指头算了算:“娘子殁了整三十五天,上次供奉是半个月前。这些日子忙着年节,小的?也没再去看过?。不过?半月前供奉时,四十九盏长明灯俱是按大?爷的?吩咐,用的?上等的?清油,灯盏也擦得亮亮的?。”怀松一面?回话,一面?暗忖梁邺何以突然?问起此事。
梁邺点点头:“午后从那两?府里回来,你把马道师请来。”
“马道师?”怀松不由惊道。前时请马道师,还是为了压住那京畿县老汉的?恶灵。今遭又为着什么?怀松慢慢思忖着,面?上却不露分毫,忙躬身作揖:“既如此,小的?现在就去马道师家请他老人家去。免得待会儿拜年拜佛的?,寻不着他人。”
却说午后梁邺归来,马道师已在正厅候着了。二人谈笑叙阔一番,梁邺便不藏着,沉声道:“马道师,今日请您过?来,是为我那月前亡故的?妾室。”
马道师忙施礼:“少卿大?人节哀。”
梁邺坐回圈椅中,目光盯着窗外凌寒绽放的?腊梅:“本官近来夜里总睡不踏实,总梦见她,想?请大?师帮忙算个缘故。”
马道师听了,立时问梁邺要得他与?善禾的?生辰八字,又取出随身带的?铜香炉,恭恭敬敬供奉三炷香。马道师跪地推演片刻,睁开眼,见袅袅青烟凝而不散,立时沉了脸。马道师冷声道:“少卿大?人,您供奉的?薛娘子早已往生极乐。真正入您梦里缠着您的?,怕是另有其人。”
梁邺登时觉得脊背发寒。
马道师沉吟道:“恐怕还是京畿县那场祸事惹的?。”
梁邺皱眉问:“上次不是请了大?师封了那人的?生路,教?他不得超生?”
马道师掀起眼皮:“自那之?后,少卿大?人可曾再伤人命?”
梁邺搭在扶手的?左手骤然?收紧,他眯眼道:“非是我杀,乃是大?燕律法明正典刑。”
马道师收起法炉,缓声道:“这便是了。那些亡魂自认含冤,故来纠缠。大?人梦中可曾看清娘子面?容?”
梁邺缓缓摇头。
马道师继续道:“可与?大?人说过?话?少卿大?人,真正的?亡者入梦,一般是不说话的?。倘若说话了,那便是亡者在下?头缺衣少食。我想?,薛娘子殁后,大?人不至于缺了薛娘子的?供奉。可见梦中与?大?人说话的?,并非薛娘子本主。”他重新背上装法器的?褡裢,“恶灵常幻化亡者形貌,引诱生人应答。若不应便罢,若应了,便是要纠缠不休的?。”
梁邺顿觉冷汗涔涔。他想?起那日伏案梦见的?善禾,从后抱住他,她说“火烫得我胸口疼”,怎生是烫呢?又怎生是胸口呢?善禾丧身火海,明明应是浑身灼烧的?痛。烫、胸口疼……梁邺星眸一凛。
分明是烙刑之?痛!
正垂眸沉思着,怀松站在廊下?,恭声道:“大?爷,彩香问出荷娘的?话了。”
马道师自退到偏厅去,怀松走进来,垂首答道:“大?爷,荷娘说昨儿夜里因彩香、彩屏和卫嬷嬷在新宅守岁,她便来伺候爷安寝。她说,爷昨晚上醉得厉害,一直喊着薛娘子的?名字,见了她,把她当作薛娘子,这才……这才……”
梁邺打断他:“知道了。”
怀松又近前附在梁邺耳畔,低声:“卫嬷嬷验过?了,荷娘如今并非完璧。”
梁邺舒展的?长眉逐渐皱起。
善禾昨夜依旧是与?晴月一起睡的?。早间醒来时,晴月已起床了。熏笼上烘着善禾过?年新裁的?冬衣,藕荷绫棉袄配撒花软绸棉裙,更闻见暖香细细。她支臂起床,更衣梳妆,甫一走出房门,便听得院中传来妙儿清凌凌的?笑声,间或夹杂着六六快活的?吠叫。善禾扶着栏杆下?楼,但见六六颈间系着红纸折的?绣球,那毛茸茸的?一团在晨光里蹦跳,绣球便跟着一颤一颤的?。妙儿和晴月俱穿颜色衣裳、戴光鲜簪钗,此刻并肩站着,一人捧着开口糕,一人端着小汤圆,取的?是开口吉利、年年高升、团团圆圆的?好意头。梁邵立在旁边,不知说了什么俏皮话,引得她们掩口笑起来。
见善禾过?来,晴月与?妙儿忙捧着碗盏福身,先与?善禾互道了新年吉庆,而后才是梁邵与?善禾彼此互祝新年。等用过?早膳,几人将?屋里收拾齐整,便驾着提前赁好的?青绸马车,往鸡鸣寺进香去了。
马车辘辘行在青石路上,妙儿正抚着六六的?绒毛逗弄。忽听得善禾细声说起昨夜与?梁邵的?约定,妙儿失声道:“什么?复婚?”
车帘外立即传来梁邵一声轻咳。
妙儿压低声音:“娘子,你可想?明白了?当初,你不是要与?他和离么?”
善禾绞着手指:“昨夜谈心,我信他这遭说的?是真心话。其实,那会儿他便已在暗中周全,处处为我着想?,只是我一直未能解开心结,所以才决然?离了他。昨夜与?他分说明白,他明白了我的?苦处,我也懂了他的?难处。”
妙儿抚着六六的?绒毛,拧眉道:“这些日子,我看出梁二爷是个心地良善的?人。”
车帘外又响起一声轻轻的?笑。
妙儿扬声:“我还没说完呢!”她转头同善禾继续道,“可是,二爷有爵位,又在军中任职,岂能长久滞留金陵?梁大?爷那边若是问起,该如何呢?”
善禾尚未作答,赶车的?梁邵却开了口,正色道:“若你们愿意,可随我去北川安家。若你们不愿意,我便把军中的?职务辞了,到这儿来做个田舍翁。兄长在京中经?营仕途,不论是北川还是金陵,他都无暇过?问。待过?些年月,我与?善善既成定局,他自然?也无话可说了。更不要说我与?善善是天定的?缘分,是祖父生前便定下?的?。”
妙儿与?晴月面?面?相觑,俱是怔忪。妙儿正要开口,忽闻鸡鸣寺钟声破雾而来,悠远沉浑。待马车停稳,三人相携而下?,梁邵自去安置车马。步入大?雄宝殿时,檀香缭绕,善禾三人跪在蒲团上虔诚叩拜,抬眼间恰见梁邵立在殿外祈福树下?,目光穿过?袅袅青烟,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晴月低声道:“二爷这般神情,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妙儿问:“从前如何?”
晴月答道:“从前少见这样柔情。”
妙儿便不吭声。
善禾垂眸,执起签筒轻轻摇动?。一支竹签应声而落,她拾起细看,念道:“旧巢燕归时,新枝月满楼……这是好兆头。”
妙儿听了,叹道:“连菩萨都成全,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善禾缓缓笑开。
三人各自求了签文,出得殿来,见梁邵正俯身教?六六握手打滚。见她们走来,他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眉眼含笑:“方才在寺外见着糖芋苗,还热着,你们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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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更得晚了,这段剧情好难写[裂开]明天会继续更新的
总而言之就是,哥哥筑好的城堡,马上要一点一点地裂缝、倾塌了

第92章 成敏之死
不知是糖芋苗软了妙儿的态度,还是菩萨的签文说服了妙儿的心,自鸡鸣寺归来,妙儿再不说阻碍反对的话。
因?善禾与?梁邵如今的身份,便是复婚,也?不好往官府过文书,怕惊动了京都的梁邺,故此梁邵便自写了份婚书。婚礼简略得很,就在善禾这所院子里,也?没有别的宾客,单晴月、妙儿两?人并六六一条狗。
洞房花烛夜,梁邵没有需要往来应酬的宾客,拜完天地?后,二人皆入了洞房。善禾坐在架子床沿,身上穿的是大红喜服,头顶戴的是金镶玉的花冠,又用一条绣了交颈鸳鸯的红盖头遮住敷粉描眉的脸。梁邵擎着喜秤杆,望着眼前端坐静候的善禾,心口扑通直跳。
三年前,也?是这般情景,盖了红盖头的她坐在床沿,和婉温顺地?等他挑起盖头。可那?时的他,满肚子都是气,气祖父的安排,气他自己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气薛善禾逆来顺受,将婚姻当作可商议的买卖。
三年后,他攥着喜秤,眼前人依旧是薛善禾,他的心境却早已变了,手腕直发颤。
善禾低眸望着自己搁在膝盖上的手,感受到身边坐下一人,把?被褥压得凹陷。很快,眼前出现一根长长的秤杆,一线烛光漏进来,那?被红盖头遮住的万事万物?,终于露出原本的面目来。梁邵眉梢眼角都是笑,深情脉脉地?望着她。
他亦穿红着绿,墨发用一根红绸子高高束起。
善禾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羞赧垂下头。梁邵伸出手来,轻轻覆在她交叠的手背上。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茧,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似在确认眼前一切的真实?。
“善善,”他低唤,“我?万没想到,我?们还有今日。”
善禾抬眼,正对上他深邃的眸子。从前这对眸子里藏着桀骜不驯,如今只装得下一身嫁衣的她。善禾抿唇一笑,起身取来合卺酒,两?只匏瓜剖成的酒杯用红线系着,清酿晃晃荡荡,逐渐浮现二人的身影。目光流转,酒液微漾。饮尽时,善禾甫一搁下匏瓜,梁邵便撑住善禾两?腋,将她抱坐在自家身上。
“善善……”他哑声道,“从前亏欠你的,我?要一样样补回来。往后的每一个?清晨,我?都要为你描眉;往后每一个?黄昏,我?都要陪你用膳。我?们要生生世世在一起。”他从怀中?摸出一对嵌珠金镯,套在善禾的腕子上。
善禾低头望去,心头陡然一惊。当初梁邺亦是送了她一对金镯,作了困她于樊笼的枷锁。
善禾眼底小小的情绪悉数落进梁邵眼底,他执起善禾的手,一壁从指尖吻起,一壁道:“怎的了?”
“没有。”善禾强笑道。
他弯了眉眼:“善善,你要是不喜欢,等节后金铺开了,我?再带你去打一对新的。”他已吻至善禾掌心,“若你不喜欢金子,翡翠、玉的都好,你自管选你喜欢的便是。”
“没,我?喜欢你送的。嘶——”善禾微微蹙眉,“你怎的咬我?手指?”
梁邵有些得逞地?笑开:“善善,半年未见?,你不知我?有多想你。那?会儿卧榻养伤,镇日无聊,我?总想起你,也?总梦见?你。”
他面皮微微发烫,一壁说,一壁剥落善禾的喜服:“善善,我?咬得你疼吗?我?更疼,那?天你离开后,我?醒过来,我?心口疼得厉害。只有咬着什么,那?疼才稍稍减少些。所以现在,我?想在你身上留下我?的痕迹,也?想你在我?身上留下你的痕迹。”很快,善禾穿在里头的小衣露出来,梁邵一低头,往她裸露的肩窝吻去。手却不停,极耐心地?将这些繁复喜服一件件脱下。
善禾觉到身上细细密密的酥痒,不自觉将头后仰。她觉到梁邵扣着自己的腰,迫自己离他越来越近。她觉到冰冷的指腹滑进衣服里,激起肌肤一层层的战栗。她还觉到身下滚烫胀硬,慢慢撑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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