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by一米花
一米花  发于:2025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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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禾挖出一勺饭,用筷子夹了新炒的时蔬覆在上?头:“你?别管她,待会儿我说她就是了。”递到梁邵嘴边,“你?真端不动碗筷吗?”
梁邵拧眉,唉声?叹气地:“我浑身?没力气,拿不稳勺子。别把菜抖出来,倒糟蹋了粮食。”
善禾听了,探出一只手摸他额头:“还?是好烫。待会儿我去请郎中,还?是开几?服药给你?吃,这才是正经?。”
梁邵囫囵吞下?饭菜:“直接去药铺抓点药便罢了,横竖是个小风寒而?已。再请郎中,平白多花诊金。”
善禾轻笑:“你?倒知道俭省了。”
梁邵望进她眼里:“如今既与你?一处过日子,少不得要精打细算一些。”
善禾不吭声?,敛了眸子继续喂他用饭。梁邵不肯放过这片刻温存,饭食刚咽下?去,立马起个话?头与善禾攀谈。他知善禾不愿说自己的事,便讲起他在北川遇见的奇闻轶事,譬如他如何一路往北川,如何结识下?那十几?条好汉,如何历尽艰辛投军,偏生遇着个忌贤妒能的上?司。
善禾道:“人家是将军,自然要压你?一头。”
“岂止这般。”梁邵笑道,“他就是个通敌的叛将。我要擒察台的首领,他不肯,让我纵虎归山,实则是因他自家与那察台人早有约定。”
善禾深吸一口气:“怎还?有这样的人?他为何要这般做?他是我们大燕人吗?怎的还帮察台人?”
一连串问题抛下?来,梁邵紧紧锁着善禾的脸,抿着唇,含笑不说话?。
“你?说呀。”善禾推了推他的手臂。
梁邵这才道:“今日乏了,再讲不动话?。明儿你?再来给我送饭,我继续讲给你?听。”
善禾猛然惊醒,他这是故意吊着她的胃口,拖延时间。她低头一看,只见碗里的饭菜早被他吃光,原来他们已说了很久的话了。善禾指尖攥紧碗沿,咬唇:“嗯,那你休息罢。”说罢,她匆匆离去。厨房里,妙儿正站在灶台前洗涮碗筷。妙儿见善禾这会子才回来,跺脚道:“娘子,你?不要被他骗了。他这装病的心眼子,跟梁邺比起来,一般无二呢!”
善禾点头:“我知道,从今晚起就让晴月给他送饭。”她搁下?碗筷,正要往铺子里去,又顿住脚步,与妙儿道:“妙儿,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好歹他现在生着病,早点让他病好了,他早点走了干净,你?只当不见便是。”
妙儿歪头站在那儿,撅嘴“哦”了一声?,算是应下?。
自这日后,梁邵的一日三餐都是晴月送过去的。他也不说什么“浑身?没力气”“拿不动碗筷”的话?了,每次都是自己吃得干干净净,晴月去收碗时,梁邵总忍不住问:“善善呢?”晴月只好托辞:“年?关了事忙,她说改日再来看二?爷您。”
于是就这么“改日”到了腊月廿二?,梁邵的风寒彻彻底底地好了,而?善禾还?是躲着他。梁邵在屋里踱了两圈,这小小的厢房,几?步便到了头。窗外是善禾忙碌的铺子后院,能隐约听见她与晴月、妙儿说话?的声?音,清泠泠的,却?一句也听不真切。他心知善禾是铁了心要躲他,再装病弱或一味缠磨,只怕会惹她厌烦。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楼下?,善禾正与晴月核对过年?的年?货单子,闻声?抬头,见梁邵衣着整齐地站在楼梯口,面色虽还?有些病后的苍白,精神却?好了许多,笑起来也爽利了。她目光微微闪烁,垂下?眼帘,继续看着手中的单子,只淡淡道:“病好了?”
梁邵几?步走下?楼梯,站定在她面前,声?气诚恳:“好了,多谢你?和?晴月这些日子的照顾。”
善禾“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对晴月道:“过会子你?跟妙儿去买点爆竹回来,小年?夜我们也热闹热闹。”
晴月应了声?,悄悄瞥了梁邵一眼,低头忙去了。
梁邵也不觉尴尬,自顾自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看着善禾忙碌。妙儿从厨房出来,见他在堂中,立刻甩了个白眼,重重地将手中的盆搁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善禾蹙眉看了妙儿一眼,妙儿这才收敛了些。
一时间,只听得纸张翻动和?笔锋书?写的声?音。梁邵安静地坐着,并不出声?打扰,目光却?紧紧粘在善禾身?上?。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善禾把单子理完,揉了揉额角,这才似乎刚发现他还?在似的,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梁邵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年?后。”
善禾睁圆眼:“你?上?次分?明说病好了就走。”
梁邵有些尴尬:“那是我烧糊涂了说的糊涂话?。我从来都是打算年?后走的。”他站起身?:“善善,我看过了。你?们三人住一起,彼此照顾,确实不需要我。可是马上?过年?,又要洒扫除尘,又要搬搬运运,你?们三个姑娘,如何做得来呢?所以,我还?是留下?帮你?们把这年?过完了。等过了上?元节,我也才走得放心。”
善禾怔得目瞪口呆:“怎么又到上?元节……”
梁邵装作没听见,凝眉继续道:“善善,还?有一件事,我不曾与你?说。”
“什么?”
梁邵仰起脸,叹口气:“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
“你?记得我上?次跟你?讲的,那个叛将上?司吗?”
善禾点了点头。
“他叫朱咸。”
善禾思忖片刻,方道:“前段时间看官府邸报,说北川的朱咸将军暴毙,是这个朱咸吗?”
梁邵点头:“就是他。而?且,他不是暴毙的。他是个叛国之将,故意设下?陷阱,想教我死在北川,亏得我那些兄弟救我于水火。我才能将他做的那些腌臜事告知裴大将军,他也才伏了法。”
“他要弄死你??”善禾深吸一口凉气。
梁邵继续道:“这身?伤便是拜他所赐。陛下?赐死他之后,对外却?说他是暴毙而?亡的,你?可知为何?”
善禾摇摇头。
梁邵缓声?道:“当今太子殿下?生母朱贵妃,摄六宫事,也是姓朱。”
善禾瞳仁骤缩。那些纷乱的、琐碎的一切慢慢串起来。
朱咸是叛将。梁邵揭发他的秘密,令他伏法。陛下?赐死朱咸,碍于朱贵妃与太子情面,对外宣称其暴毙而?亡。梁邵封爵,受封指挥使。陛下?清查无极场,东宫牵连。太子是朱咸外甥。孟昭仪是梁邵表姐。孟昭仪怀孕,晋升贤妃,与朱贵妃只差一品。陛下?擢升梁邺为大理寺少卿,允贤妃省亲,给孟持盈赐婚,梁邵又在此刻回京。
梁邵看善禾一副惊惶模样,在她身?边坐下?,温声?道:“我若回去了,势必要入宫赴宴的。届时碰见太子与贵妃娘娘,反倒难堪。”
善禾转过脸来,怔怔道:“倘若,陛下?就是要扶你?起来,制衡东宫呢?”
梁邵一笑:“没想到我们善善还?有这般见识。放心,我这次不回去,就是向陛下?表明我的心了。何况,有哥哥在,有贤妃娘娘在,那些缠磨人的烦心事,他们自会周旋解决干净。陛下?见我不识趣,必定要舍了我,一心栽培哥哥的。”
“梁邵。”善禾咬唇道,“这是陛下?给你?的机会。你?把握一下?,说不定,你?还?能更进一步,比你?哥哥更厉害,站得比他还?高。”
梁邵却?仰起头,笑里带了点苦涩:“哥哥想做人上?人,我不与他争。况且若此番回去,再想脱身?怕是不能了。”
梁邵不觉想起这次回京,裴大将军意欲给他说亲,梁邺也说要给他说门显赫的亲事。他眸子逐渐黯淡下?去。
“善善,这些日子我一直想与你?说我在北川的经?历,可你?总避着我。既然你?不想听,那便罢了。但有一句话?,我想告诉你?。”
他低眸望进善禾眼里:“在北川出生入死,我突然明白‘人生自古两难全?’这句话?。功名与情意,是难以平衡的。所以,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还?是想选择你?。”
善禾只觉一颗心扑通乱跳,两只手搁在膝上?,不住地绞动。
他慢慢笑开:“也许有人能平衡得好,譬如哥哥,他如今官居少卿,得侍驾前,又有了个爱妾,与他琴瑟和?鸣,可惜……”梁邵叹口气,“我来前听闻,他原是要娶那女?子为妻的。偏偏红颜薄命,殒命于一场火里了。”
善禾顿觉浑身?发麻,指尖颤抖不停。

第89章 梁邵起疑
窗外?,晴月与妙儿立在廊下,扬声笑道:“娘子,我们出?门买爆竹去啦。”善禾哆嗦着指尖,忙点头:“好。”
梁邵未曾觉察善禾的异样,反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笑道:“正?好我留下给你们放爆竹,哪有让姑娘家点炮仗的道理。”
善禾未曾留意他这些?话,冷不丁开口:“阿邵,你可曾见过……你阿兄的那个妾室?”
梁邵转回脸:“我回京时?,人已没了。”
“你阿兄没有与你说她??”
梁邵这才细细端详她?的脸色:“你怎的了?你认识那个女子么?”
善禾匆忙摇头:“不认识。”她?顿了顿,“只是想着大哥身边向来清净,人都说他不近女色,这半年光景竟多了个知心人,又?去得这般匆忙,实在……实在是叫人意外?。”
“正?是这样。”梁邵亦叹气,“说起来,那女子殁的那一夜,恰是我回京之时?。若我脚程快些?,兴许能见上一面,那场火说不定?也烧不起来了。”
善禾听得胆战心惊。差一点点,她?就要以梁邺妾室的身份碰到梁邵了。她?抿了抿唇,把?心底的惊惧全部压下去,尽量放平声线:“阿邵。”
“嗯?”
“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也不要告诉别人你找到了我?包括你阿兄。”
梁邵慢慢皱起眉,仔细望着她?的脸:“怎么了?阿兄对你做过什么吗?他欺负过你?”
“没。”善禾把?眼低下,“大哥那般人物,怎可能欺负我呢?我不过是不想教别人知道我在这里,我想自己安安静静过日子。”
目光在她?脸上盘桓,梁邵抿唇道:“真的没人欺负过你吗?”
善禾思忖片刻,道:“有。”
“谁?”他脱口而出?。
善禾抬起眼,眼风轻轻扫过他面庞。
梁邵愣了一瞬,噗嗤笑开:“所以我如今回来弥补了。”他夺过善禾手?中?的笔,“便?是不告诉兄长,也该给他去封信。这些?时?日卧病,许久未与他通音讯了。”
善禾便?坐在一旁,一字一字地看梁邵给梁邺写信。梁邵的字并不算多么好看,但他写时?极认真,凝眉抿唇,字字句句与梁邺诉说自己近况。慢慢地,善禾不再看那些?字,目光上移,流连在他侧脸,直鼻薄唇,边塞风霜将昔日少年磨砺出?刚毅轮廓。
梁邵一壁写,一壁絮絮说着:“还得给成保去信,叫他捎些?银票来。”
善禾轻轻“嗯”了一声。
他继续道:“成保如今大有能为呢!我走前给了他几百两银子,让他重开祖父的义学。没想到,他竟真的办得有模有样,义学里如今已快有百来号学生了。上回他写信与我说,他自家如今也开始念书习字。先生说他再学下去,不出?两年,就能试着去考个秀才了。”
善禾浅浅笑开,又?是轻轻一声“嗯”。
梁邵的信已写到收尾,他的话仍在继续:“还有岁茗、岁纹她?们两个。善善,你真不该走,她?们两个如今已到婚配年纪,要是你没走,正?好替她?们做主。我实在不懂这些?,只好每人给她?们一些?银两,教她?们自己寻觅郎婿。这半年过去,一点儿信都没有,也不知过了年能不能得她?们一个好消息。”
善禾笑着笑着,忽觉眼热鼻酸,竟有些?想哭。梁邵写完信,将笔搁在笔山,转过脸,见善禾莞尔含笑,眼里水蒙蒙的,潋滟着一层雾气,不由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好你个薛善善!真没良心,见着我就要赶我走,听到成保他们的消息,你却?是又?哭又?笑的了。”话落,他猛然僵住。他与善禾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昵了。
善禾笑着拍开他的手?,故意揶揄他:“原是你不配。”也是话落,她?才发现梁邵僵然神情,也才蓦地意识到,他二人无意间竟这般亲昵。
一时?间,四目相对,俱是赧然。
梁邵的手?没有收回来,而是顺势捧住善禾半侧脸。他指节修长,握住善禾的脸,严严实实不漏一丝缝隙。梁邵抿了抿唇:“那我今晚,是睡你屋里,还是睡楼下?”
善禾躲掉他的触碰:“随你。”
“随我的话,那我要跟你睡一屋。”
善禾拧起细眉,起身就走。梁邵匆忙追上去,握住她?的手?:“不过是玩笑话,你千万别恼。”善禾仍不理他,自回铺子里去,梁邵跟她?过去,又?是四下打?量铺子里的陈设,又?是哄善禾开心,不知不觉,日影已西斜,整个下午就这么消磨过去了。
晚间,善禾与晴月、妙儿俱在用晚饭,梁邵出?门寄信,始终未曾归来。善禾与晴月渐渐坐不住,妙儿见了,笑道:“放心罢,那么大一个人,又?有功夫在身,许是去哪儿闲逛了。”
她?话音刚落,院里立时?响起梁邵的声音。只见他飒沓大步,走路如风,怀里揣着个雪白?绒球。
善禾与晴月起身去看,原来他怀中?不是什么白?球,而是只毛茸茸小狗,毛色雪白?,一双圆眼滴溜溜转。梁邵将它放下,它呜咽几声,伏在地上直往梁邵脚边缩,拿这对圆眼怯生生打?量众人。
善禾与晴月早教小狗这温顺可怜的模样融化了心,二人提裙蹲下,伸出?手?慢慢抚它热乎乎的小身子。
梁邵亦蹲下来,爽利笑道:“我回来时碰见它缩在路边,呜咽着好可怜。它腿脚伤了,跑不起来,也没人要它。我就同它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它终于?肯跟我回来了。”他眉眼弯弯,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待会喂些?水米,我再给它搭个窝。今年过年,它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了,也是有家的好狗了。”
妙儿早听得动静,提裙走来,见地上趴着只小狗,忍不住惊呼一声。她忙走上前,蹲身看狗,旁的什么都不理了,脱口而出就对善禾道:“娘子,你要留下它吗?”
善禾本就没打?算赶它走,听了妙儿这话,不禁笑道:“你喜欢它?”
妙儿点点头,她?已伸出?手?,轻轻触小狗的鼻尖:“要给它洗个澡才行。”
善禾便?道:“这是梁指挥使带回来的呢。去还是留,得梁大人做主。”
梁邵忙道:“万莫这样唤我!梁邵,二爷,这些?倒还罢了。”
妙儿有些?不情愿地道:“那梁大人要留它么?”
梁邵含笑:“我想留它,却?有一桩难处。从前没养过狗,须得有人帮我照料它。”
妙儿立时?道:“我能!”
于?是,这狗便?在善禾的院子里住下来。妙儿替它洗干净身子,梁邵给它筑了个小窝。早间,善禾她?们起床,小狗也起床。入夜,善禾她?们安寝,小狗也安寝。过年前的这些?日子,处处洒扫除尘,小狗也跟在后面,摇着尾巴凑热闹。
至于?小狗的名字,梁邵想叫它“追风”,妙儿却?认为,它又?不是马,应该取个狗名。最后取的名字叫“六六”,合的是“六六大顺”的寓意。善禾与晴月皆觉得这名字好听。
梁邵眼睛一转:“那怎么不叫大顺?”
除夕夜,铺子打?了烊,四人围坐一桌吃年夜饭,六六趴在一旁,啃着骨头,摇着毛茸茸的小尾巴。饭菜比平日丰盛许多,妙儿虽仍对梁邵有些?芥蒂,但待他已比从前亲热许多,也肯对他笑了。梁邵拿出?成保寄过来的银票,硬是塞给妙儿和?晴月一人一个红封,说是压岁钱。晴月推辞不过,道谢收了。妙儿捏着红封,神色复杂地看了梁邵一眼,终究没说什么。
饭后,众人又?点了一回爆竹,善禾便?催促晴月和?妙儿回屋里守岁休息,她?自己则去将桌子残席收拾干净。晴月、妙儿自是不肯,善禾却?道:“这一路多亏有你们。今晚就当我伺候你们,你们俩在这守岁,一则是替我祈福,二则是我感谢你们相伴,好不好?”她?们这才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善禾将碗碟垒起来,端到厨房去,梁邵也默默跟了过去。夜空澄澈,瑞雪映着零星星爆竹光,愈发显得小院祥和?静谧。
“善善,”梁邵在灶膛前坐下,“谢谢你。”
金陵的冬天实在寒冷,总是要烧一锅温水洗碗,方不至于?冻手?。梁邵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些?时?日,已经知道如何添柴烧灶了。他熟稔地将柴草塞进灶膛,点上火。
善禾舀了碗清水在锅里:“谢我什么?”
“谢谢你留下我。”梁邵的声音在寒冷的夜气中?格外?清晰,“更谢谢你……还肯让我留在你看得见的地方。”
善禾握着碗碟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想起这些?日子他的改变,他的沉默劳作,他小心翼翼讨好晴月与妙儿,他偶尔看向她?时?那复杂难言的眼神。她?从来都不是铁石心肠,过往的情谊与现实的考量在心头反复撕扯。
锅里的水尚未烧开。
善禾垂下脸,淡淡道:“阿邵,你真的想好了吗?你真的不想要那些?荣华富贵、锦绣前程?你真的愿意跟我这么一个官奴,守在一起吗?”
灶膛里,火焰猛然窜高,照亮梁邵的脸。
他歪过头,望着善禾笑开:“善善,我想得明白?,从我出?生到今天,我再没有这样明白?过了,我要跟你在一起,那些?功名利禄皆比不得你一人。我唯一怕的,是你赶我走。”
“梁邵,你是有爵位的人。”善禾踌躇着。
梁邵正?色道:“我可以不要。”他又?添了一把?柴草进去,“我们就像从前那样,我去求哥哥,我请他写一封荐书,我们还回密州去,我继续当那提刑官。又?或者,什么都不当,我们守着梁家的基业。善善,你不是会画画吗?我们在密州也办个画坊,你做画坊坊主,我当个甩手?掌柜。”
若梁邵辞了爵位,梁邺必定?要过问,那她?的出?逃岂不没了意义?
善禾急声:“不行!”她?压下声音,“你好好做你的护国?县男,再不要为了我,说这样的浑话。”
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梁邵的神情。他拨弄着灶灰,声音沉了几分:“善善,你方才为何这般激动?”
善禾垂首整理碗筷,瓷器的碰撞声清脆凌乱:“我……我只是不愿你为我放弃前程。”
“是么?”梁邵忽然抬眼,“可我总觉得,你似乎很怕我与阿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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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今天出去喝酒了……

第90章 他们都抱得“善禾”归……
耳畔浑似有惊雷炸响。善禾攥着碗沿的指尖不住地收紧,再抬眼,梁邵面无表情,定?定?地望她。四目相视,他眼底的探究,她眉间的惊惶,在此刻皆无所遁形。
“善善。”梁邵再次开口,“阿兄他……是不是伤害过你?”
善禾瞳孔骤缩。过往在梁邺身边委曲求全的记忆潮水般淌过,她抿着唇,浑身绷紧,那些强撑的体面在此刻尽数瓦解。
善禾咬住下唇,别过脸,用力将情绪压了下去?。窗外忽地炸开一簇烟火,映得厨房内明灭不定?。她浑身一凛,梁邵已欺身近前?,一把攥住她的腕子,声气愈来愈沉:“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善善,你到底在瞒我什么?”
善禾深吸一口气,语带哽咽:“我是从大哥手底下逃出来的。”
梁邵脸色骤变:“逃?何故要逃?到底为?什么?”
善禾眼底已蓄了一汪泪:“和离之后,我本想直接回金陵来,是大哥他不允许。”
梁邵皱眉,细细地打量善禾的脸。
“我这戴罪之身,原就不配自?立门户。大哥说,祖父救我回来,便没有任我流落在外的道理。他还说,不管我与你有没有和离,我与梁家都有抹不开的关系,我父亲与梁家都有抹不开的关系。他不能让我成为?你和他仕途上的隐患。所以,为?了祖父生前?的愿望,为?了他与你的前?程,将我拘在府里,日日派人?看?守。”两?行泪缓缓滑过脸颊,“我知?道大哥这么做是为?我好,也是为?了你好,可是……我不想被人?监视,我不想被人?拘束、没有自?由。”
梁邵面色铁青:“他这是囚禁!”
“不,不是,没有囚禁那般严重?。”善禾低下头,屈指拭泪,“大哥只是不想我在外独自?过活,不想我抛头露面,但在吃穿用度上他从来没有苛待过我。是我自?己想不开,是我自?己性子拧,这才?带着晴月逃出来。我不想教你告诉他,是怕他又要抓我回去?。”
“他不顾你的意愿关押你,与囚禁有何分别!”梁邵愈想愈气,胸膛不住地起伏,“怪道那日晴月也跟我讲,让我不要把你们在这里的事说出去?。原来,原来还有这么一桩公案!官奴怎么了!罪臣怎么了!你与他梁邺有何关系?我都不在乎你的身份,他凭什么在乎?他就把仕途前?程看?得那般重?要,比你的意愿、比我的意愿还重?要!”
善禾反握住他的手:“阿邵,这便是我的心结。大哥自?有他的道理,可我实?在过不得那样的日子。阿邵,如?今你可还想留下?若我们破镜重?圆,大哥定?要阻拦的。”
梁邵低眸望着善禾,蓦地,他眼前?浮现施府、孟府一干人?的嘴脸。原来,梁邺如?今与他们已经很是一路人?了,怪道他会这样对待善禾,怪道他会这样不顾善禾的意愿。他到底是为?了尊重?祖父生前?照顾善禾的意愿,才?把她关起来?还是为?了他自?己那所谓的前?程,把善禾囚禁在他身边,防止善禾有朝一日成为?他仕途上的阻碍?梁邵不敢深思。因他也知?梁邺的为?人?,他怕自?己想多了,恨起阿兄来。他从小便知?道,梁邺最是面冷心冷,所以梁邺可以做到处变不惊、云淡风轻。但梁邵并不在意这些,只因梁邺待他实?在是好,天底下再没有比梁邺更好的兄长了。他犯错了,梁邺想法子替他遮掩;他闯祸了,梁邺代他给人?赔礼道歉。梁邵素来敬重?这位兄长,唯有今朝这件事,教他不能不重?新审视自?己对梁邺的这份敬重?。
阿兄究竟是何时变成这样的呢?
他从前?只是心冷,为?何如?今这般心狠?
他哑声:“我不会跟他说的。”
小狗六六悄然溜进来,垂着尾巴走到善禾与梁邵的脚边,屈腿卧下。
锅里的洗碗水已开始咕嘟咕嘟冒泡,是水开了的意思。梁邵静默着,此情此地、此时此刻,他忽而觉得眼前?横着两?条道,一条站着阿兄,他身后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一条站着善禾,她身后朦胧着一团雾气。命运正逼他做下决定?。
善禾苦涩笑着:“阿邵,其实?你现在回京都,你照样可以拥有很好的人?生,你继续做你的护国县男、梁指挥使,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如?果你想起我了,你可以来金陵看?我。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只求你,不要告诉梁邺,就当我死了。”
一个“死”字将梁邵拉回现实。他浑身一凛,眼圈登时红了。他扯开衣襟,露出挂在脖子上的、红麝珠子串成的项链。梁邵扯下项链,塞进善禾掌心。而后,他吐纳出一口浊气,拉住善禾的手就朝外走。
善禾不知?他意欲何为?,急声道:“锅里的水还开着。”
“没人?添柴,早晚会灭的。”他自顾自往前走。
六六也跟着他们,小跑着追了出去?。
不宽的巷道,地上零零散散躺着爆竹碎屑。檐角垂下手掌长的冰凌子,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梁邵拉着她,从巷道里走过,从抱着孩子仰望夜空的人?群中间走过。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他们身上,善禾垂下头,低声唤他:“别人都看见了!”
“就是要别人?都看?见?!”梁邵很有些赌气似的,“阿兄不要你出门见?人?,我偏要你出门见?人?!阿兄不让你自?由,我偏要你自?由!”
一路走出巷道,眼前?陡然开阔起来。远处,是秦淮河的支流,河边栽满杨柳,这时节只剩下干枯树枝与挂在枝头的大红灯笼。梁邵牵着善禾走到河边,顿住脚步,托起她掌中珠串。六六重?新卧在他们中间。
梁邵把目光放在善禾脸上逡巡:“善善,你还记得这条红麝手串吗?”
如?何会不记得呢?那是他们感情最好的一段时间。那是她第一次想靠画画谋生。她为?了那幅画,把红麝手串送给他,没想到,他一直珍藏在身,直到如?今。
善禾涩声笑:“记得。可是,它?不是条手串么?”
“善善。”梁邵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在北川,是你救了我。你还记得你攒钱给我买的软甲吗?那会儿朱咸把我发配到北川最偏远的哨塔,欲借察台人?之手取我性命,再通过哨塔穿越北川腹地,直取安平粮仓。我是他的棋子,是他叛国计划的头一件牺牲品。那天晚上,我一人?守在那儿,战到力竭。善善,我以为?我要死了,”梁邵流下泪,“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与阿兄了,我甚至都快看?见?祖父了。可那致命的一刀落下来,是你给我的红麝手串和软甲挡住了它?。手串断了,软甲破了。而我没死!”
“善善,”梁邵握住善禾的肩,“上天在那一刻没有收走我的命,是你救下我!如?果你没有为?我买软甲,如?果你没有将红麝手串送给我,我在那时便死了!善善,在我们和离之后,我找你,真真是因为?我想知?道你的音讯,我没有想强迫你,我有在试着接受和离这件事,试着接受我们二人?各自?生活,我只是希望有你的音讯而已!直到那天晚上,直到那一刻,我躺在尸山血海中,望着满天星斗,身边是怎么都杀不完的察台人?,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我在心底想,我才?十九岁,我不想死,我不想孤零零一个人?死掉。是你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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