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by一米花
一米花  发于:2025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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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涌的?河面凛出银光,浪涛吞噬掉繁冗的?衣衫,迅速拍上船身。船之下,河水滔滔东流,滚滚奔向天际。
她们?离岸边愈来愈远了。
京都?的?一切隐在清晨的?薄雾中,自承恩寺传来的?晨钟沉沉回荡在斐河河面。船夫一声?吆喝,破开轻薄笼罩的?雾气?,十一月底的?冷风窜过来,冻得善禾直打哆嗦。
她却觉得五脏肺腑如沸。
火中焚尽旧时我,莲为风骨叶为神。
天地万物皆宾客,独享人间第一春。
善禾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妙儿?闻得动静,抱着三张薄饼跑过来,将善禾搂在怀里。
善禾靠在妙儿?瘦削的?肩,哭得抽噎。
妙儿?轻声?道:“娘子,您哭罢。把那些?晦气?全都?哭掉,往后就都?是好日子了。”她轻轻抚着善禾的?头。
善禾一壁哭,一壁点头。
朔风自河面扑将而?来,将她们?的?发丝吹得凌乱。
船行四日,方至金陵。
一辆青幄翠盖车早早候在码头,接了三人往金陵城中驶去。
暌违逾三年,金陵早已大变。唯一不变的?,大抵是秦淮河畔的?六朝金粉,鸡鸣寺的?千古钟声?。
马车停在深巷,善禾三人依次下了轿凳,但?见一容长?脸的?女子莞尔立在旁边,其身后伫着一只黑油新漆的?窄门。
见到善禾,那女子迎上来,笑道:“奴家姓方,你们?唤我方娘子便?好。”她推开门,一壁引着善禾等人进内,一壁温声?道:“娘子们?舟车劳顿,今晚好生歇一歇才是。听坊主说娘子是新寡,这才回金陵老家来的?,亲人皆已过身。我私下想着,娘子既在此地安家,日后有什么,直接唤我便?是。我就住在对门那户人家。”她指了指对门。
善禾听了,便?知吴天齐没有将她身世说出来,心中暗赞吴天齐妥帖,这厢回道:“方娘子安好。我姓薛,这是我两个妹妹,一个叫晴月,一个叫妙儿?,与我一起回来的?。”她顿了顿,“方娘子与吴坊主,很是相熟吗?”
方娘子笑道:“也?算不上多熟,不过认识了三四个月,如今在她画坊里混口饭吃罢了。”
“真是巧,”善禾忙笑道,“我亦是跟着坊主画画的?。”
“我知道。娘子你的?画,我们?几个画师俱看过呢。”方娘子停下脚步,“那本《新编绣像长?生殿》。”
她们?刚穿过一方天井,越过院落里的?老梧桐,这会子拾级而?上,面前是两扇镂了金鱼莲花的?隔扇门。方娘子把门一推,宽敞阔落的?正厅立时在门后显现。
先是供奉佛龛的?香柜,右侧是成套的?梨木桌椅,地上铺了层薄毯,左侧是一道木制楼梯,通往二楼,再无别的?家具。
方娘子引着她们?道:“这是间老房子,主人家去年搬去天杭了,因此空下来。你们?三个女娘家的?,在墙上挂几幅画,院里养几株花,便?是过日子的?模样了。”她又引三人往二楼去,脚踩楼梯哒哒地响,“二楼是四间房,两间窗朝着院子里,两间窗临街。依我的?话,你们?一人择一间住,另有一间,作浴房。如今十一月底,冷起来能把鼻子都?冻掉了。虽说院子里有一间浴房,晚上沐浴后,还要从院里经过,没得吹风受寒,还是把浴房安排在二楼才是正经。”她先推开其中一间临街的?卧室,“临街的?采光透一些?。这房子后面是你们?的?院子,前头则是一间商铺。坊主说,她预备另置一间小画坊予你,这间铺子就是了。”
善禾一一应下。听到末句,两眼也?放起光来,她忙行至窗前,推开蒙了软纱的?窗格子,只见青石砖的?小街,这会子已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在下面走动了,间或夹杂着人声?。善禾一颗心扑通乱跳,扶窗的?手隐隐发颤。
方娘子道:“深闺大院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咱们?这些?靠自己手艺吃饭的?女人,也?不拘那些?礼了。娘子若不喜欢外头人多喧闹,日常少开些?窗,也?是省得的?。”
“没事?!”善禾匆忙转过头,“我喜欢这些?。方娘子,谢谢您!这里实在是好,比我从前住的?地方好多了,这里有人气?儿?!”
方娘子不知善禾为何如此兴奋,但?也?笑道:“谢谢米掌柜和坊主才是,这里都?是米掌柜张罗的?。真瞧不出来,他一个男儿?,心思?也?这般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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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sorry来晚了!会尽快恢复日常更新时间的!!!
下一章是善禾事业线哦~可能会有老二不定时出没[眼镜]

第84章 画手太太薛善禾
方娘子?又絮絮交代了一些话,才归了自己的家。这?日?夜里,善禾、晴月、妙儿各自选了各自的屋子?,头一遭睡在只属于自己的房间,三人心中俱有些难以言表的欢喜。她们?逃得仓促,并无多少行囊,好在吴天齐与米小小俱已打点妥当,一人留了一套衣裳,几支木簪,十两银子?,权作日?后?安身立命的根基。
次日?清早,方娘子?送来不少日?用器皿,又领着善禾几个在附近认了路。善禾第一时间寻得药铺,为?晴月抓药疗伤。
开启新生活的日?子?总是忙碌且迅速。晴月因伤只能歇着,善禾与妙儿便一起将屋子?里里外外洒扫揩抹。不过两日?光景,已收拾得窗明几净。又开始往家里添置,床帐帘幔不消说的,灯台、刺绣匣子?、穿在里头的小衣……善禾看?着堆在桌上?的如小山一般的物件儿,觉得日?子?真真有盼头。
因金陵的十一月寒气侵人,她们?又买了一只炭盆,白日?里就烧起柴火,罩上?薰笼,三人围坐一处做针线、说闲话。入夜,三人都挤在善禾房里,事先把被子?熏得暖暖的,才解衣一齐钻进被窝里。
吴天齐是五日?后?到的,她带着丈夫和一双儿女施施然叩响了善禾的院门。见善禾已把日?子?张罗得井井有条,心下?倍感欣慰。
她问妙儿要不要同她走?,妙儿把两只手背在身后?,素日?活泼爱笑的人这?会儿竟有些扭捏。吴天齐明了她的心思,同善禾笑道:“日?后?,你?要多备一份嫁妆了。”
吴天齐夫妇的乔迁礼是三匹布,她一双儿女的乔迁礼是三盆花。善禾收了布,预备一人裁一件过年的新衣;善禾收了花,齐齐整整摆在正厅的墙角,素淡的屋子?立时增色。
寒暄过后?,吴天齐方领善禾到前头商铺去。
米小小卸下?门板,但见铺子?隔成?前后?两间,临街这?一间,三面墙已挂满各色画轴、挂屏,俱是山水花鸟。吴天齐笑道:“说是画坊,却也不准,实?则是个画像的小馆。我想起来那会儿你?刚与梁邵和离,你?说你?愿意去给人画像。这?很好,所以我想,你?明面上?还是做这?个生意,稳妥。虽说画像并不算多么稀奇的营生,但你?胜在女子?身份,专为?女子?画像,及笄像、订亲像、周岁像,皆可为?之?。至于给我画的那些,你?悄悄地画,倒也罢了。就算又被官府查起来,一时半会也牵连不到你?身上?。”
吴天齐领着善禾走?到里间,又见两张大?案,案边各设一只画缸,旁边又有博物架,堆满各色画具颜料。
吴天齐道:“妙儿也是学画的。既然她要跟着你?,日?后?便由你?来教她了。”
善禾已激动得不知如何感谢吴天齐,她忙点头应是:“这?是我应该的。”
吴天齐又捧起两本书册,翻开第一本,扉页零星记了几户人家的信息,她指给善禾,道:“这?是此前几个月以来,我在金陵结识的一些商户之?家。他?们?家都有正要及笈的女孩儿,前两户人家我已打过招呼,你?可直接上?门拜访,为?她们?画像,一幅画五两银子?。后?面三户还不曾来得及说,你?亦可登门拜访询问。”吴天齐顿了顿,“我知道你?面皮薄,但如今你?已不是深居简出的小姐太太了,你?靠这?门手艺赚得你?与晴月、妙儿的嚼谷日?用。你?得学着如何招揽主顾,学着如何让别人心甘情愿买你?的画,明白吗?”
米小小也在后?头接话:“薛娘子?,别看?都是些商贾人家,你?把画像这?门营生干好了,做出口碑了,也能结识到官宦人家哩。到时候若有相中的,不说为?你?,单单为?着晴月、妙儿着想,也是她们?的前程呀!”
善禾听了,心头发?热,将那册子?紧紧抱在怀中,如获至宝。善禾抿唇认真道:“嗯!我省得了!”
吴天齐又翻开第二本书册:“这?是上?回与你?说的我接下?来要做的五本书,你?须得免费替我画的。要紧的都写在上?头,大?概画成?什么样,我也教人附笔画在上?面了。你?不必拘泥于此,若能有你?自己的巧思,反倒更好。”
善禾接过书,略翻了翻:“好,什么时候要?”
吴天齐答道:“不急。下?次我来,最快是上?元节之?后?了。距现在还有一个半月,第一本的初稿到那个时候交,倒也罢了。”
自这?日?起,薛善禾的小小画像馆算是正式营业了。其实?买画的人并没有很多,大?多数时间,善禾与妙儿都坐在小隔间里画画。晴月伤的是右肩,平日?里不方便做活,就坐在一旁看?吴天齐留下?的画册,看?得多了,她见图猜字、望文生义,识得些许。
善禾在第三日?清早,叩响了秦淮点心局王家的门。
王家大?小姐明年春过及笄礼,听了吴天齐作及笄画像的谈论后?,立时定下?此事。今日?善禾亲自登门,很快就由王家仆妇引进去。王大姑娘爱说爱笑,得知善禾来为?她画像后?,特特妆扮一新,规矩坐在玫瑰椅上等候。善禾进得屋内,但见王家人早已将桌椅调停妥当,连她坐的绣凳旁,还置了一只搁点心果子?的小几。
这?是善禾头一次为?人画像,因此格外认真仔细。等画成之?际,已是午后?,善禾画得薄汗涔涔,搁下?笔时,指尖隐隐发颤。王大姑娘见了画,不迭夸赞,显见是满意得紧,又吩咐下?人留善禾用饭。善禾走?时,非但五两纹银一分不少地给了,那碟善禾几乎未动的精细点心,也打包好由善禾带回去,又套了辆驴车亲自送善禾回家。
第二户是典当行的田家。
田二姑娘有点冷,不及王大?姑娘热络。善禾来了之?后?,桌椅皆是她摆布的,布景是她定的,连田二姑娘穿什么衣裳、梳什么发?髻、簪什么钗子?,也要善禾亲自来。因田二姑娘说:“你?是画师,我身边的丫鬟如何知道什么打扮入画好看??”
给田二姑娘画像的过程,更是没有糕点果子?的招待,只一杯淡淡的清茶。画好了,田二姑娘不满意,因她原本是丰美那样的体量,善禾如实?画出来,她觉得不美,很有些为?难的样子?:“真真怪了,你?是画师,不应当把我最美的模样画出来么?如今画成?这?副模样,就要赚我五两银钱?”
善禾不愿毁了自家招牌,允诺次日?重新为?田二姑娘画一幅。翌日?的画,善禾学乖了,先打了个底给田二姑娘阅览,依她意思修改好了,这?才放手画下?去。果真,第二次的画田二姑娘满意称心,最终还是把那五两银子?给了善禾。善禾自掏腰包,赁了辆驴车,自己回家去了。
经过田二姑娘这?件事,善禾亦在反思。妙儿嘀嘀咕咕的,说田家这?个差事接得亏,多画了一幅画不说,白白填补了两趟车钱。善禾却觉得:“这?正是我从前在深闺大?院里待久了,没有这?些心思。世上?的人皆是不一样的,要给不同的人画像,需得事先了解她们?的喜好。从前觉得只要我有一双手,只要我持续不停地画,我总能活下?去。现在看?来,要学的还很多。”
故而从第三次画像开始,善禾有意改变自己。见了女客,先看?她适合什么样的妆发?、景致,提前给小姐们?的丫鬟说了,让她们?给小姐梳妆,善禾只从旁提供意见,不亲自动手:“我只是个画师,梳妆原不是我分内的事。”
小姐踌躇道:“只怕梳得不合娘子?心中所想。”
善禾抿抿唇,说出妙儿提前教她的话:“小姐,梳妆……另要八百文钱。”
“只要八百文?”小姐反倒露出喜色。
画像过程中,善禾也不似先前那样闷着头画下?去,她开始与小姐姑娘们?沟通,一是拉近距离,二是悄悄打探小姐喜好,生怕重蹈田二姑娘的覆辙。
如此一来,每每画完像,善禾也与小姐们?有些相熟了,那些诸如“小姐家倘若还有姐姐妹妹想要画像的,尽可寻我”的客套话,也能自然说出口了。
等到腊月中旬时,善禾已全部画完吴天齐留给她的人家。而先前画的几家里,亦有一两家小姐为?善禾带来了新的客人。
画像的同时,善禾亦在构思吴天齐的那五本书。只是,善禾陡然发?现方娘子?她们?画的人物,构图设色完全模仿了善禾的那本《新编绣像长生殿》。
写字的可以是抄书匠,也可以是诗人文士。画画的可以是画工、画师,也可以是画家。区别仅仅在于,是否具有独创的巧思,是否自成?一派。
善禾在画《新编绣像长生殿》时,因是她第一份供外人看?的画作,因此在人物面部上?把眉毛画得细且长,眼睛多半是半阖的,显出一种从容淡然的佛相姿态。如今方娘子?们?画新作,面部神情与善禾画的几乎无异。
故而她问:“倒与我那本绣像画法相似。”
方娘子?听了,笑道:“坊主说,娘子?那本卖得好,故而才让我们?效仿娘子?的笔意呢。”
善禾心里便有些不痛快。可是细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吴天齐到底先是个商人,而后?才是画师。善禾想明白这?一层后?,私下?里也便常常从头构思,想给自己寻一个新的画法,区别于旁人,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她薛善禾的手笔。
这?厢善禾已把日?子?操持起来,京都的梁家两兄弟却不大?好过。
自善禾假死,苍丰院愁云惨淡。梁邺提前搬至新府邸,白日?里照例上?朝、去大?理寺办公,晚上?回来便只枯坐房中,不许人近前伺候。
梁府众奴得了吩咐,不得在梁邵跟前提与善禾有关的任何字眼,故而梁邵只知兄长新丧了一位爱妾,却不知究竟何人。
这?日?,梁邺早早下?值,正枯坐在圈椅内,摩挲着那对金镯,敛眸发?愣。梁邵大?步走?进,一把攥住梁邺的腕子?:“阿兄,人死不能复生。四五日?了,你?总该振作起来。你?这?样,小嫂嫂看?了,不是剜她的心么!”
梁邺缓缓抬眸,未作声?。
梁邵索性大?剌剌坐他?面前的紫檀案上?,长叹一气:“阿兄,我懂你?的心思。那会儿善善走?了,我同你?一样的心境。可日?子?总得——”
“不一样!”梁邺咬唇道,他?缓了缓,尽量把声?线放平,“不一样。”
“是不一样。善善尚在人间,可我找不到她,与你?现在这?般无异。”梁邵只当是梁邺思念过度,仰起脸,“我听成?敏讲了,阿兄你?原是要抬举她作正妻的。既如此,后?日?下?葬之?仪,我也过去,好生祭拜嫂嫂。等祭拜完,我再走?。”
梁邺霍然起身,冷声?:“你?不必去。”他?咬牙又道,“她不喜欢生人。”
他?抬眸看?梁邵:“你?要去哪?”
梁邵见他?如此,也不勉强,率性答道:“阿兄,我要去金陵了。我要去那儿找一找善善。”
梁邺冷笑一声?:“那祝你?早日?寻到。”说罢,朝外走?去。行不过两步,梁邺顿住,又道:“年关前记得回来。每年正月初一,陛下?赐宴。你?如今有了爵位,势必要入宫赴宴的,贤妃娘娘也很记挂你?。”
梁邵站在屋里,望着自家兄长愈来愈远的背影,轻声?自语:“要是找到善善,我就不回来了。京都有哥哥你?在,也是一样的。”

第85章 又见梁邵
自入腊月以后?,天气更冷。善禾画像赚得银两,又买了三件棉衣并三只捧在手里的炭炉子。因?善禾与妙儿?白天要?构思画画,一切家计都?交与晴月,银钱也都?是晴月管的。
晴月从前在善禾身边只做些伺候人的事,如今一朝做了管家娘子,心底蓬蓬烧着一团火,立志要?将日子操持起来,不能辜负了善禾。因?此,晴月专专同善禾学了些字,加上她之前读画册认得的那些,如今是每日认认真真地记账,一笔也不错漏。连妙儿?想买点零嘴,也得一笔一笔从她那儿?过账。
善禾做事极认真,待人又诚恳,画像若有主顾不满意的,也总是自家先退一步,宁可?自己吃亏。如此一来,慢慢也结识了不少大户小姐。因?是腊月,善禾想着多赚钱置年货,于是又提出“新年画像”“母女?画像”等新名头,画一次就能赚十余两。
到得腊月中旬之际,她们的积蓄已有小一百两了。就是善禾累得厉害,到了腊月二十便彻底歇在家里,躺在床上睡了大半天才好些,手也没那么抖了。
翌日,三人裹上棉衣,赁了辆青帷马车,结伴出游。金陵的雪,覆住天地万物。自秦淮河至鸡鸣寺,自鸡鸣寺至栖霞山,雪声澌澌,她们顶着三只冻得通红的鼻尖,一路欢笑游玩,仿佛不觉得冷似的。
最后?是薛家旧宅。
三人下得马车,只见?半掩的门,留了一人进出的空当儿?。善禾轻轻推开门,过往的记忆流水般潺潺淌来。她生在这座府邸,长在这座府邸,这里才是薛善禾真正?的家。
偌大的宅邸,如今并不住人,处处皆萧索着,连院里的积雪都?没人扫,几能淹没脚踝。三人在廊下走着,一直到正?屋前,猝然发?现?正?屋门前一串崭新的脚印。
善禾一怔,扬声问可?有人在。
但见?一戴圆帽的男子手持鸡毛掸子,匆匆赶出来。
男子姓李,因?他做房屋买卖租赁的生意,故而坊间?诨号“李万房”。李万房告诉善禾三人:这座府邸自那犯了事的薛寅被砍头后?,又有一任主人,在此住了一年多,就贬到岭南去了。因?此金陵人皆以为此屋不祥,一直空置到如今。李万房如今捏着这座府邸的地契,横竖卖不出去。因?是腊月,李万房今日特地过来打扫打扫,权作过年的准备。
善禾听了,心头微动,因?问道:“那如今这座府邸,约要?多少钱?”
李万房这才细细打量善禾一眼,他顿了顿:“因?这房子晦气,原是要?三千两的,如今么,八百两倒也罢了。”
“八百两?”妙儿?不禁惊呼出声,“怪道你卖不出去呢!”
李万房瞥了瞥她,拿着鸡毛掸子继续回去粘蛛网:“你觉得贵,又没教你买。这房子只是有些不吉利,但看里头这般的建造装修,八百两,你可?是赚了大便宜呢!”
善禾慢慢敛眸,她又问:“若是租呢?”
“租?”李万房从屋内走出来,声气有些激动,“若是租的话,每月少不得也要?六两。”
善禾忙道:“就六两!我即刻就能签字!”
晴月不由劝道:“娘子,六两银子呢,你一幅画也不过五两。”
善禾拍了拍她的手:“无妨。这房子如今空着,也没人住。我想着,咱们过年时?搬过来,岂不好?而况我们俩生在这里、长在这里,难道你不想回到这里么?后?面我慢慢赚钱,咱们再好好磨一磨他,争取五、六百两买下来。日后?你与妙儿?从这里出嫁,岂不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晴月拧眉:“娘子,你说?什么呢!”
善禾朝晴月点了点头,当下就与李万房约定五日后?作契。晚间?归家,三人围坐火盆旁,晴月说?着这一个月来的账目,三个人一起筹谋来日如何开源节流。谁料三日后?,尚未到作契的日子,那李万房却派了个小厮过来,说?是薛家那旧宅邸被一老爷相?中,愿出八百两买下,故而不能租给善禾了。
善禾急忙问:“说?好租给我的,我们都?准备搬去过年了。怎的突然就卖给人家?”
那小厮也甚为不好意思:“那位老爷实在爽快,今日看了房子,立时?就能结契付款。”小厮眼睛转了转,“要?不……娘子去问问那位老爷?我看他也不是立马就要?住进去的。”
善禾听了,登时?问晴月开箱子拿钱,揣上二十两银子,带着晴月与妙儿?一块往李万房的铺子去。
当下李万房刚与那老爷结完契,正?要?去官府过文书。见?善禾过来,李万房很不好意思地提出赔补方案:“娘子,咱们原先只是口头约定,对罢?这位老爷才刚已付过定钱,尾款三日内就能结清。娘子,要?不这样?,您再重新挑一套,我头三个月给您打个对折,如何?”
善禾道:“我只要?这座房子,你先前分明与我说?好的,现?在卖给别?人,算什么意思?至少你也得先知会我一句,而不是卖完了才派小厮告诉我。”
李万房讪笑着:“要?不这样?,娘子你亲自与这位老爷谈谈。他说?是预备年后?搬进来,娘子可?先租一个月。”
善禾也知他们结了契,再不好更改,心中好没意思。原想着能住进小时?候的家里,也算是落叶归根,如今有了这番际遇,着实没法子。人都?死了,终究那儿?早不是她的家了。如今这番际遇,想必也是老太爷冥冥之中暗示她:过往不可?追,她再怎么怀念十五岁前的天空,终究也过去了。善禾如此这般想着,眸子一黯:“罢了。”她叹了口气,兀自转身,晴月与妙儿?相?视一眼,也叹口气,随善禾朝外走去。
三人落寞往外头走。李万房冷笑一声,旋即折身往雅间?去。岂料雅间?的门却被人从里头打开,只听得里头扬声道:“还有人要?买这宅子?李掌柜,你不老实,你事先没同我讲呀。”
善禾只觉脊背一僵,浑身血液凝固。这声音她是分外熟悉的。
梁邵瞥眼李万房:“才刚你家小幺儿说?,人都?与你口头约好了,你怎的不事先知会我一句?”
李万房忙赔笑着拥上来,梁邵也不理他,踢踢踏踏地下了楼,朝门口背影道:“三位娘子,你们要?是极喜欢这宅子,现?在搬进去也使?得,横竖我也不打算——”他站在楼梯前,见?晴月已转过脸来,惊诧地望向?他。而她身旁的两位娘子却背对着,僵然默立,动也不动。
梁邵顿觉周身血液刹那间?凝固,四肢百骸僵硬得动都?动不了。
另一位小娘子侧过半张脸,看上去一团孩子气,扶住中间?女?子的手臂,关心问道:“娘子,你怎的了?”
站在中间?的薛善禾早不知如何是好,她眨了眨眼,才发?现?眼眶酸酸的,有些潮湿。
李万房见?他神色有异,忙不迭凑上前解释:“梁二老爷,这、这几位娘子就是先前想租那宅子的,小人已经回绝了,她们这就走……”
梁邵抬手,止住了李万房聒噪的话语。他把目光紧紧锁在善禾身上,纤细的背影,确定是她无疑了。梁邵喉结微动,先前那点因?李万房行事不周而起的薄怒,以及连日寻不到善禾的躁郁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紧绷。他处处寻她,如何也找不到。他都?预备回京了,只等今日买完薛家旧宅,他就要?回去了,偏偏在这里看到她。
梁邵绕过呆立当场的晴月和面露警惕的妙儿?,一步步,走到善禾面前。
她低着头,咬着唇,眼眶有点红。还是跟大半年前那样?瘦,下巴尖尖的,脸色有点白,不知是冷的,还是累的。
“你……”他喉头发?涩,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摸摸善禾的脸。
妙儿?两只眼瞪得老圆,见?这厮如此,抬手一巴掌拍掉梁邵的手,骂道:“不要?脸的夯货!有几个钱了不起啊!下.贱坯子!青天白日地就敢这么放肆!”
晴月忙冲她摇了摇头。
妙儿?却视而不见?,继续骂:“真真是不要?脸,长得人模狗样?的,没想到是这般心肠。登徒子,滚!你配么,我家娘子你也配摸!”
梁邵被人劈头盖脸好一顿骂,心底早气起来了。他瞪起眼,怒视妙儿?:“怪小妇儿?,你又是哪个?薛善禾是我娘子,什么时?候成你的了?”他又对善禾道,“善善,这是你身边的?什么猫儿?狗儿?也往身边领,瞧上去干干净净一小姑娘,怎么说?起话来这样?夹枪带棒的?”
善禾攥住妙儿?手腕,颔首冲梁邵道一句:“对不住。”忙拉她出去。
晴月也跟上来:“娘子,娘子,不与二爷说?说?话吗?”
“不要?。”善禾忍不住流泪,“不能跟他讲,我的事,一句也不能告诉他。”
妙儿?这才慢慢反应过来,才刚那人应就是善禾前夫,密州有名的那位梁霸王了。她心头一坠,回头看了看,只见?那厮已追出门来,一叠声地在后?面喊“善善”。见?她转过头,梁邵怒目瞪她。妙儿?浑身一凛。
三人迅速上了马车。善禾靠着车壁,心底惴惴不安。晴月望了望她,忍不住道:“娘子,看样?子二爷是专程来金陵寻你的。”
善禾咬唇道:“好不容易跑出来,还是算了罢。我……我经历了这么些事,好容易才有个安稳日子。这样?也好,梁邺以为我死了,他们兄弟两个安生过日子,才是正?理。”
晴月不住地叹气。
妙儿?趴在车窗,转过脸来:“可?他跟上来了呢。”
善禾心一沉,感到一股难言的喜悦与无力。
晴月也凑过去看,但见?梁邵已骑着马,距马车只有几步之遥。见?晴月探出头来,梁邵一甩马鞭,忙追上来,笑道:“晴月!晴月,你们什么时?候来的金陵?前时?我派人来寻你们,怎的找不见??”
善禾也靠过来,她一把掀起车帘。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惊愕与震颤。善禾声气有点抖,但到底还是坚强说?道:“二爷,你走罢。我们如今过得很好,你走罢。”
梁邵喉头滚动:“善善……”他再度笑起来:“许久不见?,去你府上讨杯茶吃,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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