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词飘进来。持盈默了好一阵,才缓缓道:“薛娘子,他是顶好的人,他肯听我?说话!不管是好话,还是赖话,他都能耐心听我?说话!他性情温和,我?知道我?性子骄横,阿娘也曾说过,我?这性子倘若不改,日后只怕要吃许多暗亏。可他从不红脸,从不动?怒,这是邺表兄也知道的。我?悄悄派人去打?探过,便是在今日之前,阿耶也说他性格好。”
善禾叹口气:“二姑娘,就仅仅是性格好吗?夫人与娘娘为?你选的,虽说性格或许比不上?小?章大人,但门第、家业哪样不如他?”
持盈道:“我?知道,他门第比不上?那些人,可他也不穷呀!他只是家道中落了而已?,他祖上?也出过三品尚书,比施姨父的官职还高一阶呢,他们凭什么看不起他?而且,我?见?他第一眼,我?就觉得他好了。他见?我?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在看我?。这比那些更重要!我?阿娘总跟我?讲,要为?我?选个门第、家私配得上?我?的,可我?不要这些。我?要性子好的,我?要我?喜欢的,我?要长相?清逸的,光这些,就足够了。穷一点,门第差一点,我?不在意。大不了我?与他去地方上?去,不受京都的冷眼就是了。”
持盈用力吸了下鼻子:“薛娘子,我?不知如何讲。但我?觉得,人不能贪求俱全。我?选了他的性子,所以他家世差一点,我?认。我?哥哥姐姐都是阿耶阿娘满意的孩子,为?什么我?也要跟他们一样,做不了自己的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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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两天太忙了,更的有点晚,明天应该还是正常更新。
第80章 (跑路预告)贤妃省亲(……
善禾带着一肚子愁绪回到正厅时,正厅的门早打开?了?,众人恢复如常,照旧是听戏闲话,倒是施太太脸上仍挂着泪痕。善禾悄然张望一圈,孟绍父子并梁邺俱不?在此间,章奉良也不?见了?踪影。
贤妃给善禾在下首赐了?个座,扬声问?:“薛娘子,盈盈这会子如何了??”
善禾看了?看侍立在贤妃身?旁的几位宫娥,不?知如何开?口。
贤妃看出她的顾虑:“无?妨,外头?这么多人,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善禾这才起身?,福身?答话:“回娘娘的话,二小姐好些?了?,没有哭,只是一时半会想必也劝不?动?。”
贤妃沉吟片刻,似乎有些?愧:“她是被阿耶阿娘还有我骄纵地太过?了?,这才闯下今日这样的祸。”
施太太一听,当即蕴了?汪眼泪在眼眶里。
贤妃拧眉轻声宽慰了?两句,少顷,孟绍父子并梁邺皆回席上来。贤妃望向文阳伯,文阳伯也只是默然不?语。
戏,已唱到第三出《窦娥冤》的尾声。贤妃把底下人望了?望,正厅里依旧是孟家、施家几个亲近家眷,施明?蕊这样未出阁的女孩皆被周太太带去偏厅。
贤妃又扶腰站起来,俯视着底下的人,来回慢慢踱步。她该如何呢?想必陛下已知道了?。大家都在等她最终决断,养心殿恐怕也是。自中宫崩逝,后位空悬已有八年?。她历尽千辛万苦,爬到如今贤妃之位,她上头?只剩了?个朱贵妃。贤妃忽而有些?感恩孟持盈今日闹的这一出。她因怀孕而无?法掌六宫事,尽是朱贵妃协理后宫。倘若今儿?个下午她把孟持盈的事处理得漂亮了?,陛下会不?会对她另眼相看?只是,陛下希望的结果是什么样的呢?
贤妃低头?思忖着。她若直接同意,则显得孟家轻浮,若拒绝了?,又显得孟家冷酷。而况今日这般架势,孟持盈下半辈子也便毁了?。
这厢贤妃尚未得个了?局,却见底下跪了?个人,正是梁邺那侍砚丫鬟。
薛善禾伏地跪拜:“贤妃娘娘,妾有一言。”
贤妃却看向梁邺,口中道:“你说罢。”
善禾不?敢抬头?,只恭谨答道:“娘娘容禀。二小姐年?轻气?盛,行事固然有失妥当,然其心可鉴,其情可悯。二小姐与小章大人两情相悦,虽有违礼制,却合乎人情。妾尝听闻,娘娘泽被六宫,素以仁德闻名,若娘娘能体恤二小姐痴心,成全一段良缘。岂不?既全了?骨肉亲情,又显得娘娘宽宏大量,皇恩浩荡?届时,非但二小姐感念姐姐恩德,便是外人知晓,也必赞娘娘处事周全。”
善禾顿了?顿:“再者?,小章大人虽家道中落,然其人才学品性,伯爷与大爷皆是认可的。青年?才俊,未来可期。今日之事,若处置得当,未必不?是一桩美谈。若一味强压,恐伤二小姐赤子之心,亦使?亲者?痛……妾身?愚见,伏请娘娘三思。”
贤妃闻言叹了?口气?,倒是施太太一怔,揪着帕子道:“不?行!二丫头?不?能嫁这样的人家!”她抬起泪眼,“好你个薛善禾!胆敢在娘娘跟前说出这样的话!你自己无?父无?母,为人妾室,得了?这样的婚姻。你现在倒来劝别人了??我盈盈什么身?份体面,便是嫁王府也使?得,你凭什么劝娘娘成全她跟个只能靠科举复兴家业的人?”
贤妃眼神一凛,身?侧几位宫娥立时将正厅附近听闲话的丫鬟、太监还有各色不?相干的人驱走。
施太太这番话骂的虽是善禾,却字字句句敲在梁邺头?上。
满厅内靠科举复兴家业的,除了?章奉良,还有梁邺。
这当下,梁邺沉眯着眼,踱步至贤妃座下,弯腰拱手:“娘娘,贱妾所言愚笨,然亦在情理之中。二妹妹今日此举,唯有与章家结下秦晋之好,方能暂歇风波。”
施太太却冷笑道:“外头?坐着齐王府的、镇安侯府的,皆是这些?日子与盈盈议过?亲的人家。若把盈盈许给章家,外头?这些?高门贵户怎么办?不?照样是风波,照样是丢了?孟家的体面!”
梁邺顿了?顿,含笑道:“今日这事,原不?是二妹妹出头?,是贤妃娘娘久居深宫,听闻新科进士章奉良,现任工部都作监监事,才学品貌俱佳,有意为二妹妹许配人家,却不?想与施太太您为二妹妹的谋划冲突了?。”
贤妃当即道:“我久居后宫,如何知章奉良此人?”
梁邺未答。倒是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文阳伯孟绍沉声开?口:“自是为父写信与你讲的。”
正厅内一时无?声,众人正慢慢咂摸着梁邺的意思。
省亲当日,贤妃因前时父亲的信,有意借省亲不世之隆恩,为孟持盈赐婚。然施太太正为孟持盈议亲,两相冲突是其一,二来孟持盈尚未出阁,如今却有一女许几家的风声传出来。孟持盈脸皮薄,受不?住,故而才在省亲这日当庭洒泪。
这个理由勉勉强强,好歹能把孟持盈与外男私定终身的丑事遮掩过去,也稍稍能维护孟家体面。
旁人皆不?说话,只有施太太仍垂着眼泪,说什么“断不?能让盈盈受此苦楚”的话。贤妃只思虑了?一瞬,便与身?边宫娥道:“你们扶太太去后面休息。”
施太太虽不?肯,终究还是被人强搀下去。贤妃复看梁邺:“那依少卿看,本宫接下来该当如何?”
梁邺一笑,扶起仍跪在地上的善禾。他稳声道:“请娘娘立时写一道谢罪折子,将今日之事前因后果一一陈述明?白,由偏厅的田太监送入养心殿。”
贤妃如电击灵台,旋即命人奉墨。不?多时,贤妃搁笔,孟绍亲自呈谢罪折往偏厅去了?。
彼时戏文已歇,教引太监前来恭请贤妃游园。贤妃见父亲为此事操劳,母亲心绪不?宁,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强忍着情绪,独自与众人往园子里去。
一路上峻石碧水,兼有奇香阵阵,乃园中所栽红梅之香,贤妃看了?,心中也不?禁稍稍宽慰些?许。记录的太监立在贤妃身?旁,将此情此景一一记入进御的册书。行至水榭时,善禾与明?蕊众姊妹已在候着了?。孟持盈坐在最角落,闷闷地不?讲话,仿佛陡然变了?个人。
贤妃下辇,步入水榭。见众姑娘们抚琴作画,心头?大悦,当即要在此结个诗社。
按理,贤妃结诗社,应是亲妹妹孟持盈带领一众姊妹恭谢贤妃隆恩,再请贤妃任社长。偏偏此刻孟持盈垂眸落寞,竟像与世?隔绝似的,孤零零坐在角落,两眼发直。施明?蕊见状,一步近前,率先福身?,谢贤妃之恩德,又请贤妃任社长。
贤妃虽不?悦,但也只能依例推进流程。她选了?几个题,教姑娘们依题写诗,自家也写下一首,而后一一品评。魁首自为施明?蕊,而后是善禾、持锦,皆由太监记录,以备省亲完毕后御览。
等水榭诗社结完,天色已不?如正午通亮,引路太监忙引着贤妃云辇继续前往下一处景致。几位姑娘则被留在水榭,几人大眼瞪小眼,最终把目光落在角落孟持盈身?上。
孟持盈素昔是爱出风头?的性子,又是贤妃亲妹,可今日她的诗却不?在前三甲。午间的新闻,姑娘们虽不?曾亲历,却也听得风波。虽说众人皆道是娘娘与施夫人起的冲突,可无?人相信,因疑点实在是多。
孟持盈也知自己如今成了?被人当街耻笑的戏子,索性把脸一扬:“有什么话,你们自管问?!你们不?嫌臊,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这话一出,姑娘们倒不?好说什么了?。
善禾立在旁边,也不?知该如何说。她抿了?抿唇,正想说些?缓和的话,却见成敏小跑过?来,没一会儿?,梁邺也过?来了?,负手站在廊下,对屋内道:“二妹妹,去前头?正厅领旨罢。”
话落,外头?呼啦啦涌过?来一群人,是贤妃派来接孟持盈的。为首的太监嗓音尖细:“孟二姑娘,娘娘唤您去正厅领旨。”
孟持盈早呆了?,她缓缓起身?,嗫嚅道:“领旨……姐姐下旨了?吗?”她忙跑到水榭门口,见梁邺站在一旁,急问?:“章——他呢?”
梁邺把眸子错开?,平声道:“章大人自是要在正厅跪接陛下圣旨的。”
孟持盈踉跄半步,怔怔抬眼,下一瞬,她提起裙摆立时往正厅跑去,连带着那些?宫人也低头?跟她小跑过?去。水榭内,施明?蕊等人相视一眼,心中也很有些?痒。梁邺声音又响:“赐婚圣旨,你们不?去看看吗?”
陛下?赐婚?
众姑娘又相视一眼,皆起身?簇拥着往正厅去。
一时间水榭内只剩下画案前的善禾。她垂头?看着案上画了?半幅的水墨画,有些?惋惜。
梁邺踱步进去,静静地看她。
善禾抬起头?,冲他笑了?笑:“画不?完了?。”
“无?妨。”梁邺走过?来,立在善禾身?侧,陪她一块儿?收拾案上的画具。他尽力压制着,可声气?里还是藏不?住兴奋激动?:“善善,陛下给孟持盈和章奉良赐婚了?。”
“嗯。”善禾把琉璃盏盖上,“往后,工部便真的有你的人了?。”
“还有后宫。”梁邺很有些?志得意满,“为了?今日之事,贤妃也不?得不?与我合作。”
“你们本就是兄妹。”
梁邺侧过?脸,冲善禾一笑:“那不?同。我与贤妃,原是姨表兄妹,又经年?未见,再怎么样,也隔了?许多层。”他把目光放在善禾面上逡巡,“善善,你今日很好。你在正厅上说的话,有见识,又维护了?贤妃和孟家。你如今已在贤妃跟前露了?脸,日后,她们会更敬重你些?。”
善禾摆着画具,默了?会儿?,忽地开?口:“待会儿?我想早些?回去。”
“怎的了??”
“才刚施姑娘她们在这,吃了?点酒,后面诗社娘娘又赐了?酒,我吃了?几口便觉得身?子不?大舒服。我想回去歇一歇。”
梁邺攥住善禾的手:“今日省亲,伯府提前请了?医女。有什么,唤她们过?来便是。”
善禾抿唇道:“你忘啦,我不?大能吃酒的。回去躺一躺,就好了?。”
“伯府客舍许多,你随意拣一间歪着,晴月陪你,不?好么?晚上用了?膳,结束时跟我一起回去。”
善禾仰脸看他,细细蹙眉:“这儿?是别人家,我不?过?是你身?边的丫鬟,哪里敢就像客人似的?而况外头?又这般吵闹,我也歇不?安生。”她伸出手,握住梁邺的脸:“爷在这好生应酬着,我回去歇一歇。等晚上爷回来了?,我再伺候爷沐浴就寝,岂不?便宜?”
梁邺听了?,方慢慢笑开?。他攥住善禾的手,在她掌心吻了?吻,才道:“既如此,我教成敏送你回去。”
“成敏还是留在这听爷差遣,教成安哥儿?送我便好了?。”
梁邺点点头?,着人唤成安过?来,命他驾马送善禾回苍丰院。
成安得了?令,自去垂花门外套车。善禾领着晴月,从园子走到正厅,再穿过?长廊,径往垂花门去。一路上欢笑聒耳,众人诉说着今时今地一切见闻,说着孟家二小姐如何当众垂泪,娘娘如何心疼幼妹,如何写罪己折子,陛下又是如何体恤娘娘与孟家,亲自下旨赐婚。
善禾俱装作听不?见,牵着晴月的手闷头?直往前走。尚未到垂花门,一生脸宫女走过?来,拦住善禾的路,说是娘娘请她过?去说说话。
原来彼时贤妃刚游园回来,正要更衣理妆,也歇一歇精神。施太太、孟持盈俱在陪她,这会儿?却把善禾唤过?去,不?知作何勾当。
善禾只得过?去,甫一入屋,先闻得梅香清冽扑鼻而来。贤妃倚在榻上,训着孟持盈:“前日我特特派人给你传话,让你今日写梅花,你凭什么不?写?”贤妃瞥了?眼善禾,抬手免她礼,又示意宫女给善禾赐座。
善禾不?敢造次,于?绣墩上浅坐了?个边沿。
孟持盈垂头?不?说话,反倒是施太太替她辩解:“你妹妹今儿?心底不?痛快,写个海棠,倒也罢了?。”
贤妃冷笑道:“阿娘,你还惯她,是罢?今儿?这样的日子,她敢当众落我的脸,落孟家的脸,头?一个就是你惯的!都说了?今天的诗是进御的,礼部也要存档,还敢这么由着性儿?来?你当我不?知道,海棠是那姓章的予你的?”
施太太忙道:“娘娘,万莫说这样的话了?。”
“怕什么?记录的太监都在外头?歇着,这里的宫人哪一个不?是你们给我的,阿娘你怕什么?”贤妃靠在榻上,抬手一指,珐琅护甲凌空直指孟持盈:“孟持盈,今儿?是陛下赐婚,把你这丑事揭过?去。本宫告诉你,从今往后,你再不?是什么孟府二小姐了?,好好收一收你那性子。那章奉良什么造化,你就是什么造化,你别想着本宫和阿耶帮你!还不?滚出去!”
持盈一听,恨恨地抬起眼,咬牙道:“我知道,我这就滚。您是贤妃娘娘,是陛下身?边的人,早就不?是我姐姐了?,更不?是阿耶阿娘的女儿?了?。阿娘宠我、惯我,那也是没法子,谁教她身?边就剩了?我呢。从前阿娘宠你,你怎么不?说?用不?着你现在来怪阿娘,你敢说你以后不?护着你肚子里的这块肉!你敢说你以后不?让阿耶、阿兄帮你护着你肚子里的这块肉!”说罢,持盈把泪一抹,立时转身?跑了?出去。
贤妃怔在原地,眼圈慢慢红起来。她仰起脸,半张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施太太见了?,一壁吩咐嬷嬷去看顾孟持盈,一壁起身?去看贤妃,口中唠叨着:“娘娘万莫动?怒了?,好歹为了?皇嗣。”她捏着帕子,一下一下抚着贤妃胸口。仅仅是这个动?作,贤妃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立时涌出眼眶,她抱住施太太,把脸埋在施太太胸前,哭喊了?句:“娘啊!”她有很多话想说,但没法子说,千言万语只能凝在这一声“娘”中。
此间侍立的宫女太监们无?不?跪下,善禾亦随众跪伏在地。
好一阵子,贤妃在母亲怀里哭够了?,红着眼挣脱出来,木着一张脸,任宫女们重新给她洗脸理妆。她望见善禾还跪在下面,有些?虚弱地道:“薛氏,你起来罢,教你看笑话了?。”
善禾抬起头?,望了?望座上这对母女,心底褶皱得厉害。
贤妃撑着额:“你是梁少卿身?边的,是罢?”
善禾颔首应是。
贤妃继续道:“有名分?吗?”
善禾心底隐隐发颤,更恭声答:“没有。”
“梁少卿可有说过?,要给你名分?这样的话?”
“我……”善禾顿了?顿,“他是说过?的。”
“好……”贤妃慢慢道,“尽快罢,早点得个名分?,要是他忘了?,你派人跟阿娘说一声。”
施太太与善禾一样的困惑,但善禾不?敢问?,施太太却直接道:“梁邺房里的事,我管这个干什么?”
贤妃掀了?眼皮,缓声道:“今天这件事,是少卿大人的主意,爹娘都该谢他。前些?日子去养心殿侍奉,偶尔也能遇见少卿觐见。说起来,阿耶和阿兄入宫觐见的次数加起来,还未必有梁少卿的多呢。”
施太太愣了?愣。
贤妃面色平淡:“薛氏,本宫肚子里的孩儿?,再过?四五个月便要出生了?。到时候,你与阿娘、持盈一起入宫,照顾本宫半个月罢。”
善禾彻底呆住。
贤妃笑起来,脸色却有些?苍白:“怎么,傻了?吗?”
善禾立马跪地谢恩。
自贤妃更衣燕坐的梅厅出来,善禾还有些?怔怔的。晴月早在门口等得发急,见善禾出来,她攥起善禾的手就往垂花门去,一壁说:“快些?罢!成安都来催三四次了?!天色也大黑了?,妙儿?那边一定开?始行动?了?!”
善禾这才回过?神来,她望了?望天色,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残阳已彻底堕入画栋飞甍之后。不?多时,正厅的管笙又响起来,司礼监的太监急匆匆去催贤妃开?宴。
晚宴,按例是省亲最重要也是最后一项仪式。
善禾回头?望了?望,只见梁邺站在人群中,也正隔空望过?来。他冲她点了?点头?,嘴角也慢慢上扬。人流正往各宴厅移动?。
善禾亦颔首,冲他一笑,立马转身?跟着晴月往垂花门外去。她道:“快走!”
梁邺望着善禾突然的转身?,心底隐隐有些?不?安。施元济擦身?走过?,催了?他一句:“稷臣,快些?罢。”梁邺答应着,再转头?,善禾已不?见了?。
善禾与晴月飞速跑到垂花门外,成安正焦切等着。善禾与晴月利落地上了?马车,成安扬鞭策马,坐在车板上,笑道:“娘子,这就走啦?”
善禾:“嗯,走了?。”她想了?想,“成安,你保重啊。”
成安拧眉:“什么保重?娘子不?是回苍丰院么?”
善禾笑:“我知你送了?我回去后,你自家还是要回来的。今夜少不?了?喝酒,你可不?得保重?”
成安嘿嘿笑了?两声,专心策马。
青帷马车在京都巷道内疾驰,直奔苍丰院。
京都城外二三十里处,三匹马、一辆马车亦在官道上疾驰。
夕阳落山之际,跑在前头?的三匹马忽的撒蹄飞奔,很快将马车丢在后头?。
梁邵伏在马背,策马跑在最前头?。他背上的红缨枪与青霜剑亦颠簸着。
梁邵扬声笑道:“快些?!快些?!这速度可赶不?上省亲了?!”
庄一兆亦伏在马背,风从耳畔呼啦吹过?去。他道:“兰儿?姑娘还在后头?呢!”
“马车本就走不?快,她晚点也没事。”梁邵又甩一鞭,“你们随我赶回去,娘娘知道了?,少不?得要赏酒与你们吃的!便是我哥哥知道了?,也要请你们的!”
于?是马背上的三人俱笑起来,夹紧马肚,更是加速往京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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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先发了,回头修。
这几章事情很多,才方便善善逃跑。本来诗会想写判词诗的,我怕逃跑这段的气势更低了,以后再写吧。
本章有抽奖活动哦!
第81章 逃离苍丰院
善禾一行回至苍丰院时,但见四下?漆黑,唯妙儿房中一盏孤灯荧荧。因今日省亲,善禾特?与梁邺求了恩典,准苍丰院诸人放假一日,故而唯有成敏、成安和晴月随行。
这?厢三人下?了马车,成安因赶车劳碌,回院里来吃碗茶。他刚进?得院子,见妙儿屋中亮着灯,不由疑声问:“妙儿没跟他们一块出去么?”
妙儿急匆匆赶出来,神色带了点?慌:“我、我午后就?回来了,回来看屋子。”
成安心底还疑着,毕竟妙儿并非耐得住寂寞的性子,但嘴上到底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自?回屋斟茶休息。
见成安进?屋,善禾悄声问妙儿:“妥当?了吗?现在能?走?”
妙儿点?点?头,又拧眉望向成安屋子。
“无妨。他这?就?走。”
听得这?话,妙儿才稍稍放心,她压低声音道:“闻灯还在正屋里。”
善禾登时明白?她的意思。她一壁扬声吩咐晴月、妙儿去烧水准备沐浴,一壁独自?回了正屋。
闻灯正拖挪着一具女尸,小?心摆在妆台前。忽见珠帘后人影晃动,闻灯惊得脊背僵直,匆忙抬起头,但见善禾立在门首,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三具女尸散落在正屋。因是三日前从?乱葬岗拖来藏在板车上的,此时已隐隐发臭。
善禾将门掩上,与闻灯对视一眼,二人无声点?头致意。
外头又响起成安的声音:“娘子,小?的先回伯府伺候,您早些安歇。”
善禾抱着寝衣走出来,站在廊下?,朝成安一笑:“成安,谢谢你送我回来。今儿是娘娘的好日子,你们尽情吃酒,我与丫头们煮好醒酒汤,就?在这?候你们和大爷回来。”
成安听了,咧嘴笑着:“这?敢情好!”说罢,转头出门去了。
妙儿立马小?跑着追上去,直到成安驾着马车消失在巷道尽头,她才折身?回来。入得院内,善禾与晴月各背一只瘪瘪的包袱,站在正屋里等候,闻灯已不见了踪影。
屋里点?着六只素烛,烛光摇摇曳曳的,于各色家具上投下?鬼魅似的影子。
妙儿走进?来,站在善禾身?侧:“成安走了。”
善禾抿了抿唇:“其他人呢?”
“放心罢。”妙儿抬眼,“娘子在密楼订下?的席面,他们怎么舍得提前回来?”
于是,善禾捧起两只烛台,递与妙儿,又捧起两只递与晴月,最后她自?家才拿了剩下?两只。
偌大的正屋,此刻只有这?六只素烛照亮,幽暗一如冥府。善禾把这?屋子环视一周,心底翻涌着许多说不清的情绪。不知不觉,她已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这?间屋子里几乎每一处都有过她的影子,也有梁邺的影子。
有她梗着脖子反抗梁邺,最后弄得遍体鳞伤。
有她慢慢归顺,心底却越来越不快乐。
有她隐忍假意与他安稳过日子,而他待她也越来越好。
这?是个缠磨人、教人堕落的地方,也是个磨人骨头的地方。
善禾知道,她得走,必须得走,要不然,等她的骨头彻底被?梁邺磨软了,想?走也走不脱了。
善禾最后再?望此屋一眼,而后决然转身?,将手中的烛台丢入那困住她数个日夜的雕花拔步床中。刹那间,火焰腾的升起,火舌咬住垂下?的帘帐,一点?一点?将其吞噬殆尽。那帘帐上细细密密绣的鸳鸯并蒂莲,亦在火光中逐渐化成灰烬。
熊熊火焰中,善禾恍惚看见了被?梁邺压在身?下?的自?己,咬着牙、流着泪承受他一波又一波的侵袭。
她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指尖正好碰到那已开始腐烂的女尸。
红颜、白?骨。床上交缠的是两个活生生的人,也是两具阴森森的白?骨。善禾怕得发抖。
晴月与妙儿忙搀扶起善禾,晴月道:“娘子,你先去车上等我们!我跟妙儿要把这?腌臢地儿烧个精光!”
善禾点?了点?头,道一句“小?心”,踉跄着跑出去。她实在不敢再?看,火烧的是屋子,可屋里每一处都有她,仿佛在烧她,在烧她和离后无聊虚度的大半年时光。有那么一瞬间,善禾觉得火球就?在她皮肉上滚,嗞嗞地炼出油,一步一步滴在砖地上。临了变成一具白?骨。人其实就?是具白?骨。
她跑出去,站在廊下?,捂着胸口定了定心神,抬起头,猛地发现院内正中央站立着一人。
荷娘提把刀,一声不吭地望向善禾。她看见正屋里隐隐窜动的火苗,看见善禾身?上的包袱,她一步步走近,声似无波静水:“善禾姐姐,你要去哪儿?”
凛冽的刀光透出一丝寒气,荷娘越来越近。她阴着脸,面无表情,仿佛自?地狱而来。
善禾怔住,她想?起来,荷娘是喜欢梁邺的,一直都喜欢。于是,善禾忙道:“荷娘,我要走了,你放我走,好不好?你不要告诉梁邺,你就?说我死了,死在火里。从?今往后,他会忘了我的,他身边只有你了!”
荷娘阴测测笑开:“那你怎么不真的去死?”
善禾如遭雷击。她尚未反应过来,那厢荷娘已提刀跑过来,铁刀对着善禾的面门。荷娘一壁哭,一壁喊:“善禾姐姐,求求你了,你去死罢!你死了,我才是我啊!我叫蓁娘,我不叫荷娘啊!善禾姐姐,求求你……你人这?么好,你就?当?帮我,你真的死了罢……”
善禾双手抵住荷娘的手腕子,吃力道:“荷娘!我这?就?走了,再?也不回这?里!梁邺身边只会有你一个的!”
荷娘哭喊着:“他查得出来的!他是大理寺的,你假死,他如何查不出来呢?姐姐,求求你,你真的死了罢……这?样他会记你一辈子,我也能?做回我了……姐姐,我想?让他喜欢蓁娘,我不想?让他喜欢荷娘啊……”
晴月与妙儿已闻声赶出来。见荷娘发疯般砍向善禾,二人无不大惊,急忙跑过来帮善禾挡住荷娘手里的刀。
刀被?妙儿劈手夺过去,丢在一旁。荷娘也被?三人合力钳制住,压在地上。
她眼中不住流泪,嘴里却不断呢喃着:“善禾姐姐,对不起,求求你了……你成全我罢,你真的死了,我才能?好过啊……要是哪一天他又找到你,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