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柄萧疏渐失色,败甲残旗犹自惊。
棹起碎叶划碎影,桨作寒刀刻寒汀。
枯蕊强留当时色,腐草徒记去岁形。
莫怨寒蛩啼旧事,西风卷叶作愁音。
一年三?百六十日,当?时惘然当?时情?。
魂散骨枯沉极蒲,不栖泥淖栖雪冰。”
善禾一口气读下来?,只觉心?惊。抬头?,亭中也已寂然。绿珠蹙紧眉头:“没?想到下半阙竟是荷死。荷生、荷盛、荷死,倒也是造化之律了。”
同扬却不明所以:“稷臣!好好一首诗,你怎写得这般晦气,要是停在?一念通天点化齐天大圣那儿,我自推你为?尊了。”
梁邺却转过身,淡声道:“造化之律,有生便有死,生死相依,盛时极盛、衰时极衰,本就是自然之理。”
同扬噎住,他觉得梁邺这话不对,一时却想不出什?么驳梁邺的话,急得瞪起眼来?。
善禾读着?最后那句“魂散骨枯沉极蒲,不栖泥淖栖雪冰”,只觉心?底摧枯拉朽地?疼。香消玉殒,葬身在?一汪碧水中,不教尘土染脏身子,也是不栖泥淖栖雪冰了,临了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走,这是当?初她的心?境。若非梁老太爷的搭救,这或许就是当?初她的命了。善禾指尖收紧,慢慢把诗笺搁下,深望梁邺一眼,抿唇道:“按大爷的话,这诗尚未完。若大爷不介意,我替大爷把最后补上罢。”
梁邺一愣,望向善禾,四目相接,彼此深深望进对方的眼底,千言万语递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只好微微颔首,轻声:“好。”
绿珠也不喜欢这结局,听了善禾的话,主动替善禾研墨。三?人站在?善禾身后,但?看她提笔扭腕,一字一字写来?:
荣衰岂独在?芳池,万物同循造化期。
盛极终随流水逝,衰极尚需暖风医。
莫怜翠减香销际,且看泥深雪覆时。
千丝万缕望明岁,春风招手万古新。
待到嫩芽出幽冥,破开冻雷三?万顷。
昂首重立琉璃团,仰天再举青玉盘。
又是一年春回绿,我立清标香满庭。
绿珠率先笑起来?:“好了,好了,这真是补上了,初生、繁盛、枯死,如今还有新生。”
善禾抬眼看向梁邺,细声道:“造化之律,生死相依。有生便有死,有死也有生。”她慢慢敛眸:“我也是这会儿才想到,死不是尽头?。生命轮回,因果循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善禾忽觉心?境骤然开阔,灵台清明。
梁邺却道:“死后的生,已是另一世了。”
善禾轻声:“也许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梁邺瞳孔震颤,唇角翕动,哑着?嗓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同扬早已听得不耐烦,忙拊掌道:“好了!好了!可莫要再参禅了,什?么死啊生啊的,好没?意思!依我说,都?是虚的。”
绿珠浅笑:“那你说,什?么是实的?”
同扬道:“快乐是实的,痛苦是实的,当?下这池上阵阵荷风是实的,这座亭子是实的,亭里的我们四个是实的,旁边伺候的丫鬟小厮是实的。”
绿珠娇声笑道:“二爷,你这也是半参透了。”
同扬如听念经一般:“罢!罢!罢!休提这话,我可不敢乱参乱透。我还是那句话,要是什?么都?看破、什?么都?放手,倒不如死了算求。”
余下三?人俱轻笑起来?。
诗会的魁首自是予了梁邺,次为?绿珠。同扬教人把这四首从?新誊抄裱好,悬于无有园的书画堂。午间齐在?膳厅用饭,同扬混惯了风月场,本想叫几个弹琵琶唱小曲儿的姑娘来?助兴,却教梁邺拦下了,席间只行了三?四回雅令,憋得同扬面红耳赤。好容易散席,拉着?绿珠径直回房。善禾席间输了令,饮了好几盏酒。她本不胜酒力,一杯就能?醉的,今番却连饮三?四杯,早已面皮发烫,眼红骨软,只能?由梁邺牵着?回房。
梁邺走在?前头?,一手牵善禾,一手握那云纹匕首。行到一半时,善禾蓦地?顿住脚步,呜呜哭起来?。
梁邺温声道:“怎的了?”
善禾不说话,只低头?抹泪。
梁邺用手背轻触她脸颊,叹道:“怪我。早知你不胜酒力,合该我替你喝的。”
善禾一下子拍掉他的手,抽抽噎噎道:“你惯会说这些好听的话。我醉了,你才说你该替我喝的。我被你揉圆搓扁了,你才说你要好好待我。你早干什?么去了?”善禾低眸,闷头?往前走去,叹道:“大爷,你什?么时候娶主母呢?我累了,好累,等主母进门,你就放了我罢。”
梁邺怔在?原地?,一时间额角青筋绷起,疾步追上去,把善禾掰过来?,但?见她泪眼婆娑,两颊泛红,直教人怜惜。梁邺箍住她的腕子,半是疼惜半是恼怒:“喝了点黄汤,又开始说混账话了,是罢?”
善禾早瘪了嘴角:“嗯,嗯,不栖泥淖栖雪冰……你也知道不能?陷在?泥淖里,那你怎生又把我拖进你这泥潭……你只要你自个儿好,你从?来?不管我的!”
话音刚落,善禾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已教梁邺打横抱起来?。眼前一阵晕眩,胃里也翻江倒海。梁邺已然是怒焰滔天,紧绷着?下颌,话也不多说一句,只抱着?她疾回住处,步伐也快了,颠得善禾胃里难受。她揪住梁邺胸前衣襟,哭道:“你没?良心?!才刚绿珠说我是你贵妾,你怎不驳她?我不做妾!我不做妾!我不做妾!我跟你说了我不做妾!你是聋啊还是哑啊?你才是哑巴呢!你还骂我是哑巴,你才是哑巴!”
梁邺双唇抿作一条直线,更是把脚步加快。
善禾见他这样,喊道:“你也装哑巴了,是罢?是罢?是罢?”说着?就挣扎着?要下去,谁料梁邺大掌收紧,她整个人又被卷到他怀中。善禾忽觉心?口好一阵翻涌,紧接着?“哇”一口,把午间那些吃进肚里的酒馔齐数吐到梁邺衣襟上,直吐了半个身子。
梁邺脚步一顿,低喝一句:“安分点!”旋即继续闷头?往前走,比方才脚步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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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梁邺为什么选荷叶呢?因为荷叶=禾邺
梁邺的诗停在荷死,善禾的续诗停在新生。
下章有个老面孔要来了。
第69章 吐了他一身酒
回?了住处,梁邺小心将善禾搁在榻上,扬声喊人进来伺候。丫鬟们手忙脚乱,又是?煮醒酒汤、又是?拧来湿热巾子、又是?取二人的干净衣裳,屋内顿时忙作一团。
善禾躺在榻上,捂着发闷的胸口,嘴边、胸前污渍淋漓,眼泪也忍不住滚下来。她抽抽噎噎地哭着,口中亦是?不住呢喃。
梁邺凑到善禾唇边,方听见?她一会儿说胃里难受,一会儿又说头?疼,竟是?浑身哪哪都不爽利。梁邺捏着巾子,一壁给她擦嘴角,一壁恨恨道:“好,好,好!疼死你才长记性!知道自己?不能喝,就傻乎乎全?喝了?也不知道问我?就你是?个实心眼儿,那?两个都是?惯在场上混的,你玩不过?他们,又不能喝,不知道让我帮你?我还当你海量呢,一杯接一杯地灌!现在知道自己?难受了!”
梁邺把这污了的巾子丢入铜洗中,丫鬟忙把新绞的递过?来,梁邺便接了,再给善禾擦脸,擦完脸,又给她把胸前污渍擦干净了,口中仍不休:“你还累上了,哪日教你干过?活,哪日不是?把你当正经?娘子伺候的,你自甘卑贱,放着主子身份不要,偏要往丫鬟堆里扎,你好意思喊累?我告诉你,你要我放手,偏不能够!爷就守着你,爷就不教你如愿!你这辈子都得跟着我,好也罢、歹也罢,爷飞黄腾达了,有你穿金戴银的日子,爷落魄了,你也得跟着我一块‘不栖泥淖栖雪冰’去!”
丫鬟取来两套干净衣裳,梁邺丢了脏巾子,伸手给善禾解衣带。
善禾睁了睁泪眼,朦朦胧胧看见?梁邺又在剥她衣裳,心底阵阵委屈,以为他又发淫.兴了,抬脚往他胸口踹去,骂道:“你走!你走!我不要你!”一激动,胃里便又翻江倒海起来,撑着榻沿就要吐,丫鬟忙捧着痰盂过?来接,却只呕出几?口苦水,烧得心口酸涩。
梁邺受了她这一脚,更是?气得额角青筋蹦跶,攥了善禾脚腕子重重按回?榻上。他立时站起身,朝丫鬟们道:“退下!你们都退下!让她自生自灭去!”说罢,阔步去了厢房,自让人伺候着更衣梳洗。
却说善禾瘫在榻上,眼前尽教泪水氤氲了,慢慢地眼皮也沉重起来,竟昏沉睡过?去。醒时天已昏暗,阵阵清风自雕花轩窗吹进来,把博山炉中袅袅升起的一线白烟吹到鼻尖,是?佛香大莲花的香味,云淡风轻地就将那?乱蓬蓬的心绪抚平了。
她支臂起身,长长吐纳出一口浊气,才发现自己?早换了一套清爽衣裳,发髻也解开了,脸也擦干净了,像没醉过?似的,也没骂过?梁邺那?些话。
可?善禾终究记得自己?醉酒时骂梁邺的那?所有话,记得自己?吐了他半个身子,记得自己?踹了他一脚,脚趾上还沾了她自家吐的浊物。她不该哭的、不该骂的、不该那?样对待他的,毕竟她这些日子一直谨守分寸、处处完美,偏偏酒后现了原形。
头?还隐隐地痛,善禾抬手扶额,试图回?想那?会儿梁邺说的话,却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零星片段。索性不去想,就这么枯坐在榻上,也挺好。
善禾盯着博山炉上那?缕不绝的白烟,袅袅升空,而后消散,把静心安神的香气漫在空中。
她懊悔起来,长叹一气,不由觉得此?刻的她,又变回?那?个能与梁邺论生死、能给梁邺续诗的薛善禾了,可?醉时的她,却似欧阳同扬附体,竟说些荒唐话。思及此?,善禾又觉得欧阳同扬这般及时行乐、恣性妄为的人,未必没有几?分智慧的。这世?上哪有人真的能“不在五行之中、跳出三界之外”呢?贪嗔痴恨爱恶欲才是?冗长一辈子的实,而生死反倒是?一瞬之虚。前朝末代皇帝软弱无能,百姓名?不聊生,割地割城,军政疲软,若高祖皇帝不“实”,自可?从?容豁达地道一句“世?道艰难,乃我辈苦修之业,饿、苦、寒、痛皆为虚妄”,不必起兵、不必攻入京都,自然也便没有如今我大燕的千秋万代了。毕竟熬一熬、忍一忍,一生的苦难就过?去了。
正怔忪间,不期外头?廊下响起交谈之语。
先是?梁邺由远及近的声音,带着轻微喘息:“醒了罢?”
再是?廊下丫鬟的声音:“没呢,里头?没动静。梁大爷,这里是?风口,您刚泡完,免得受冷风,还是?先回?厢房罢,奴婢去看看薛娘子。”
梁邺道:“不必,我去看看她,这就走了。”
于是?一阵笃笃足音,从?廊下行到窗下。善禾慢慢转过?脸,见?他立在窗外,凝眉望向她。她瞧见梁邺唇线渐渐抿紧,而后绷成?一条直线,眸色复杂。
他推门进来,瞥眼善禾身上盖的毯子,硬声问:“醒了?”
善禾怔怔的,也许是才刚想得太多,神魂一时回?不来,只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子,才向他点头?。
那?厢梁邺把手背贴到善禾额头?,话音一连串落下:“还难受么?头?不疼了罢?不想吐了罢?”
善禾只是?摇头?。
梁邺撩袍坐在榻沿,冷笑道:“你能耐了!又吐又骂又动脚的,阿邵都没你这般能耐!”话音未落,他陡然僵住,匀了眼风去看善禾神色。
善禾在听到“阿邵”二字时,也依旧是?淡淡的。她轻声开口,嗓音有点哑:“对不住,我以后再不喝酒了……”
梁邺抿着唇,却不言语了。
暮色四合,傍晚的风夹了一半暑气、一半清凉,扑进屋中,拂过?梁邺披在身上的锦袍,又打着旋儿把善禾垂落的三千青丝吹得翻飞。
“你怎的了?”善禾望着他微蹙的眉,慢声问。
他顿了顿,方道:“没事。”梁邺伸手替她将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而后霍然起身,“你歇着罢,我去了。”
“去哪?”善禾细声问。
“玉清泉。无有园最好的温泉,同扬和绿珠已在那?儿了,绿珠方才还问起你。”
善禾登时想起同扬与绿珠那?般放浪模样,慢慢睁圆眼:“共泡啊?”
梁邺嗤地一笑:“好几?个池子,都隔断了。绿珠一个人泡没趣儿,这才问你的。”捏了捏她颊边肉,“善善,你这脑瓜子里都想的什么?”
“哦。”善禾臊红了脸,“那?我一块儿去。”
梁邺道:“你歇歇罢。”
“躺久了身上反而不爽利。”
梁邺只好依她,唤婢子取了件披风来,给她系好,口中道:“不许下水。”
善禾点点头?:“这我知道的。”
“你知道你还能把自己?灌醉?”
善禾没吭声,垂头?跟着他一径儿往玉清泉去。绿珠早靠在池边润石上,捧只雕花银碟子,葱白指尖正剥葡萄、荔枝吃,旁边教水浸得润润的浴石上已堆起小山似的葡萄皮、荔枝皮。见?善禾披着件缎袍进来,绿珠朝她飞了飞眉毛:“呀,你来啦?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善禾只把两脚放进温泉中,慢慢凫水晃荡。
绿珠剥了只葡萄,递到善禾跟前,眉眼弯弯笑着:“薛娘子,你也是?密州人么?”
善禾接过?葡萄,摇摇头?,思忖了一下,又点头?:“我生在金陵,后来才到密州来的。”
“呀!金陵人?赶巧了,我家离那?儿也很?近。”绿珠已重新剥了另一只葡萄,放入口中,左颊鼓起一个小圆,“薛娘子,下午我听他们说,你也是?外室啊?”
善禾一怔。
她垂眸:“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奴婢。”
“啊?”绿珠重新打量善禾一番,有点惋惜又有点窃喜,“那?还不如外室呢。”
善禾没说话。绿珠继续道:“不过?,我听我家二爷说,梁大爷身边估摸着就你一个,纳你进门,应该是?早晚的事。等过?了他家老爷子的事,你的好日子可?就来了。”
善禾却悠悠道:“为什么一定?要当妾呢。”
绿珠愣了愣,旋即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响:“不当妾,还能当什么?薛娘子,薛姐姐,你是?有奴籍的呀!人也不可?能一步登天不是??你要做那?正头?娘子,好歹先得把奴籍熬没了不是??从?丫鬟到妾,再从?妾到继室,这才按部就班算个章程,对罢?”
善禾望向绿珠,但见?绿珠圆圆眼睛晶亮清明,教水汽蒸得干干净净的。善禾反问道:“绿珠,那?你呢?你的章程是?什么?”
绿珠闻言,立时转过?身子,趴在石头?上,笑眯眯道:“我呀,我的路比你难走些,我得先有个孩子傍身。”
善禾皱眉:“为什么?”
“二爷身边像我这样的,且有两三个呢。他屋里又有一个正头?太太,又有两个姨娘,我若没个一男半女,怎的进门?”
“然后呢?”
“然后我就进欧阳家的门了。只要能进门,我就能让二爷把心放在我屋里,我就能让他家老爷子也欢喜我。再然后,我就只要把孩子拉扯大,最好再多生几?个,安安静静地等他正头?娘子死了就行了。”
善禾受了一吓,两眼睁圆:“你……”
“怕什么?二爷身边的那?几?个,没有不是?这样想的呢!连二爷都知道。”
“那?为什么要他夫人死?”
“为什么不要她死?她不死,我哪有出头?日?我孩儿哪有出头?日?”
“……那?如果欧阳二爷的夫人,好好儿地活着呢?”
绿珠嘻嘻笑着:“怎可?能?二爷身边这么多女人,就算我们不动手,她能咽的下这口气?大宅院里,人一多,就得乱,人一乱,她就得动气。再长寿的命格,也要气得短命了。”
善禾把眼低下,不免想起早间与他们开诗会的绿珠,才思捷给、谈笑风生。谁知锦绣罗裳下,竟藏着这样一副身躯、这样一颗心肝。善禾叹口气,接下来与绿珠的话,也多是?绿珠说、绿珠问,善禾简短地应她一两句,却不敢深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爷们那?边伺候的丫鬟小步走来,请善禾过?去。
善禾讶道:“我?”
绿珠笑着推了推善禾:“薛娘子,你不过?去,我家二爷也不好来呀。”
善禾听了,这才随丫鬟一道过?去。
梁邺仰脖靠在浴石上,团团乳白色水雾氤氲弥漫。他闭着眼,眼梢唇瓣皆被蒸得嫣红盈润。听得动静,梁邺睁开眼,但见?视线中倒转的薛善禾,跪在地上,弯了腰身俯首看他。他不由嗤地笑开,露出一排白牙,悄然掬了一小握温泉水朝她身上洒过?去:“来了?”
善禾湿了半张脸,气得拧眉,跪在泉边,两掌合拢,也是?掬了好大一捧水回?敬过?去。
二人如此?一来一回?,很?快善禾身上也半湿了,缎袍紧紧贴着她的肌肤,把那?窈窕轮廓勾勒分明。梁邺立在水中,看善禾这半湿的模样,动作顿住,定?定?地看她。
他喉结滚了滚,哑声道:“善善……”
善禾也臊了脸:“是?你先弄我的。”
未待梁邺回?答,外头?先自响起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欧阳同扬的声音混在里头?。梁邺与善禾俱皱眉看去,只见?一身量中等的生脸男子,两手提剑,大步闯进来,欧阳同扬跟在他身后,一叠声告饶道:“三爷!三爷!收收手罢,看在我这薄面上,您就收收手罢!”
那?男子冷笑一声,全?不理他,气势汹汹提剑进来,扬声喊道:“梁邵呢?梁邵!给你三爷爷滚出来!”
他走近了,善禾与梁邺方看清此?人面目,鼻子以上清秀俊逸,鼻子以下……嘴却歪得厉害,竟似两张脸。
裘茂提剑走近前来,把池中梁邺的脸看分明后,脱口而出:“你不是?梁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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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因为我9.13有个考试,所以这周隔日更啦[爆哭]
等过了9.13继续日更哈,后面我想每周更六休一[粉心][粉心][粉心]
第70章 挟善禾以令梁邺
梁邺瞥眼他手中的剑,刃都未开,不由得冷笑一声。他自池中起?身,从从容容行?至搭衣袍的架子?旁,取了缎袍披上。他先对善禾道:“回去等我。”而后才同来人道:“阁下哪位?”
裘茂眯眼看?他这通身作?派,早忆起?眼前人是?谁。裘茂双手奋力举起?剑,高声道:“把?你弟弟叫出?来!”
善禾见此人口口声声要见梁邵,心底不由得不疑。她口中虽应了梁邺,却不想?走,小步移至架子?后,藏住半只身子?,端看?此人接下来如何。
裘茂又催一句:“把?梁邵叫出?来!”
梁邺也已认出?他来,一步一步靠近他:“梁邵不在,他去北川了。”
裘茂再忍不住,歇斯底里?喊:“那你写信教他回来!”
“你有?什么话,不如同我说。”
“你?”裘茂冷啐一口,“你比梁邵更可恶!”说罢,两手提剑,就冲梁邺面门劈上来。
梁邺轻巧侧身避过。他亦沉了脸,冷声斥道:“裘三!你疯了!”梁邺出?手迅疾,当?机立断劈中裘茂手腕,宝剑咣当?坠地?,寒光凛冽。裘茂见状,嘶喊着扑到梁邺身上,扯住他襟子?就要撞去,却被梁邺扣住手腕,反剪着手辖制住。
他一脚踢中裘茂小腿肚,迫其跪在浴石上。他久疏武艺,拳脚不比往日?迅疾,但对付裘茂这么个含鸟软骨头,也是?绰绰有?余。当?下裘茂被他拧得哀嚎连连,吓得欧阳同扬匆忙近前,哀求梁邺松手:“稷臣,快快松手罢!他父亲可是?兵部尚书,当?今齐王也是?他表叔啊!”
“呵,当?初欺了我家阿邵,现在还敢上门寻衅。不教他尝些苦头,如何对得起?今日?这般阵仗?”说罢,梁邺更是?加重手劲,强拧得裘茂腕子?几乎要翻转过来。裘茂不住地?倒吸凉气,泪涌如泉,没口子?地?唤着梁邺名字,告饶不休。
“梁探花——”一道厉声自不远处破空撞来,“别来无恙啊?”
众人回头望去,但见一昂藏八尺、面阔体壮的虬髯汉子?轻松挟持住善禾,一柄钢刀明晃晃架在善禾纤细脖颈上。此汉子?身后,又齐齐整整雁列排开十数名彪形大汉,俱着黑衣、操钢刀。看?那架势,便知是?练家子?。
梁邺心头一紧,身侧欧阳同扬已然赔笑上前:“金二哥大驾光临,怎不先知会一声?小弟也好提前准备准备呐。”
原来这金二哥名唤金安福,系京都最大赌坊无极场的当?家人。前时欧阳同扬在无极场欠下一千二百两的赌债,便是?这金二哥日?日?追讨,差点逼到欧阳府上去。同扬实在躲不过,这才请了梁邺帮忙周旋,方偿清债务、平息事端,没教欧阳侍中发现。因这金二哥行?事狠辣,手上人命无数,偏又从来不曾伏法,故而坊间又唤他“阎罗金”,等闲不敢招惹。今日?他寻到无有?园来,又带了这么些人,可知来者不善。
金安福朗声笑起?来,美髯直颤:“欧阳小哥儿,你倒作?得一手好戏!”他两目直盯梁邺,手中狠劲儿也没消减,拧腕把?刀喂进半分?,善禾脖颈上立时渗出?血来。
梁邺吓住,急道:“金安福!你要如何?且放了她。有?什么,只管冲我来便是?!”
金安福“啧”了声,刀锋上挑,抬起?善禾的下颌:“我还当?是?个丫鬟,没成想?竟是?梁大爷心尖的人,倒省却那许多麻烦了。”他朝跪在地?上的裘茂努努嘴,“梁邺,你先放了小茂儿。你我二人,才有?谈的余地?。”
梁邺二话不说,立时松了禁锢的手,把?裘茂丢在地?上。
金安福道:“小茂儿,这就是?伤你那人呐?来,把?剑提起?来,往他身上砍去。今儿你金爷爷给你做主,有?怨报怨!”
裘茂跌跌撞撞爬起?来,声气委屈,颊边早堕了泪:“金二哥,不是?他,是?他弟弟!去北川了,人不在这儿!”
梁邺厉声喝道:“够了!金安福,你究竟意?欲何为!”
金安福冷笑一声,眯了眼:“梁邺,我素来钦敬读书人,更莫论梁大爷您这样一举摘得探花郎的才子?。金榜放榜那日?,我还遣人给你送礼了呢,你忘了?梁邺,我金某人自问从来不曾得罪过你,你何必紧紧追着不放?”
梁邺抿唇道:“非梁某紧逼。追着你不放的,是?大燕律法。”
金安福忍不住冷哼出?声,他那粗粝大掌扣住善禾肩膀,直痛得善禾泪坠云腮。金安福半仰脸,乜斜着眼看?梁邺:“梁邺,此间皆是?我的人。据我所知,此番你过来,除了这小美人,便只有?你那个小厮成敏了罢?今夜,你出?不去无有?园。若想?你和小美人平安回去,需索按我说的做。”
“你要做什么?!”
金安福一笑:“把你这些时日?寻得的,与我无极场有?关的所有?卷宗,全部取来!教成敏去取,你和小美人在此为质。”
梁邺瞳孔骤缩。原来金安福今夜此行的目的,竟在于此。梁邺心下千回百转,再抬眼时,面色已渐渐冷静下来:“取来卷宗之后呢?”
“自会放了你们。不过,若是取不来——”金安福凑近战栗的善禾,大掌游移往下,最终落在善禾半湿的腰间,狠狠一掐,痛得善禾惊呼出?声。金安福笑道:“你得把小美人和你的右臂留下。”
垂在身侧的两掌慢慢攥成拳,梁邺牙关咬紧,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间溢出?:“你就不怕我脱身之后,官府着人拿你?”
金安福满不在意?:“可有?证据?”他瞥眼早缩在一旁、吓得如同鹌鹑的欧阳同扬,“还是?说,你是?说他?梁邺,你怎不想?想?,我这些带家伙事的手下,如何就这般光明正大地?入了无有?园?”
欧阳同扬闻言,早吓得跪在地?上,面朝梁邺合掌告饶:“梁邺,好弟弟,都是?愚兄的错!愚兄实在没办法啊!五百两的窟窿,这遭我实在是?填不上了!你把?卷宗给他罢,无极场的事,你莫要再管了!回去后,我让父亲帮你进门下省!金二哥说了,你若进了门下省,日?后我们就都是?兄弟,不仅不会寻你麻烦,也不会寻我麻烦,还会帮你升官!”
梁邺恍然。怪道欧阳同扬这次再三邀他来无有?园,原来是?早与金安福勾搭在一起?,做了个局就是?要引他上钩!前些日?子?他助欧阳同扬还清赌债,没成想?短短数日?,他又欠下五百两巨资!这番还要把?他卖了,就为了这五百两!梁邺望了望同扬,指节早攥得泛白。
他默了片刻,才咬牙道:“行?!成敏不在玉清泉,你找两个人,跟我一起?过去,我亲自教成敏立刻回京取卷宗来。但她,”梁邺看?向善禾,“你得好生伺候着。”
金安福大笑:“你乖乖听话,她还是?你的女人。你不听话,她就是?俺这兄弟们的暖床婢了!”
善禾一听,脸色唰的苍白下去。她本被金安福挟持着,那钢刀已架在她脖颈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善禾浑身抖如筛糠,泪也控制不住,直把?胸前衣襟悉数染湿。她望着已与金安福达成约定的梁邺一步步走近,轻声同她说:“等我。”而后再一步步越过她,朝外面走去,把?她孤零零抛闪在此间,将她孤零零弃于豺狼之中。善禾顿觉心碎如绞。
金安福、裘茂,另有?八个彪形大汉聚在这小小的温泉旁,目光齐落在善禾身上。她只能将乞求的目光递向此间唯一认识的欧阳同扬,熟料四目相接的一瞬,同扬登时垂下脸,躲避她的视线。
金安福垂下钢刀,把?善禾掰过来,朗笑着将她四下打量干净,大笑道:“瞧瞧这气派!探花郎的眼光,就是?比你等俗物高雅!”众汉无不齐声附和。
裘茂揉着手腕贴上来,声气婉转:“金二哥,我要找的,不是?这梁邺,是?那梁邵呢。”
金安福拧眉道:“那梁邵现在何处?”
“才刚梁邺说,他去北川了,想?是?投军去了!”
金安福笑道:“小茂儿,这便更简单了。去北川九死一生,哥哥随意?派两个人过去,替你料理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