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by一米花
一米花  发于:2025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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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腹上的手紧了?紧,身后那人贴了?上来,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早起声音闷哑:“善善,你在看什么?”
善禾吓得一颤,急中生智,朝博古架上一方砚台努努嘴,强笑?道:“瞧那砚台样式别致,多看了?两眼。”
“那叫青釉辟雍砚,前朝制砚大?师所制。善善喜欢,拿去玩便是。”他随口说道。
“那爷呢?”
梁邺已起床下地,正趿着鞋,闻言淡淡一笑?:“库房里还收着好几个。”
善禾听了?,便也要下地,坐到床沿却发觉寻不见自己的绣鞋,两只脚悬空晃荡,不禁轻“诶”了?一声。梁邺笑?得更开:“昨夜里我抱你来的,哪里有鞋?”说罢,自然?不过地抄起她的腿弯,将?人打横抱起。
取了?那方辟雍砚,二人才往寝屋去。院中丫鬟仆妇早已忙碌开来,见梁邺抱着散发的薛善禾,皆忍不住觑眼偷窥。善禾目光与端着水盆的彩屏撞个正着,脸上霎时飞红,羞窘地将?脸埋进梁邺怀中,低声催他快些。
梁邺脚步却顿住,冷声道:“跟我们进屋。”
善禾不明所以?,抬头,见荷娘煞白着脸,扶膝起身。
这厢梁邺将?善禾轻轻放在拔步床床沿,荷娘已重新跪下了?。梁邺自坐在太师椅内,冷笑?着看了?眼荷娘,又看了?眼善禾,方扬声道:“彩香,把跟前近身伺候的都叫进来。”
不多时,彩香、彩屏、妙儿皆敛声屏气进屋侍立,连成敏、成安、怀松、怀枫也垂手候在了?廊下。梁邺环视一圈,冷声道:“还差一个。”
妙儿低头道:“晴月还不大?能走。”
“不是她。”
彩香反应过来,忙道:“卫嬷嬷才刚去给太太请安了?。”
梁邺便笑?,同善禾说道:“嬷嬷给舅太太请安日日不缀,是替我们尽孝心。”他故意读重了?“们”字。
彩香心内斟酌着词句,彩屏见梁邺有笑?脸,也不做多想,嘟囔了?句:“谁不知道她是施家的老嬷嬷,成天价往太太跟前凑,比在咱们院里还勤快些,不知禀报多少事呢……”
梁邺听了?,也不动怒,只道:“既如此,那你就去太太屋里把卫嬷嬷请回来罢。”
彩屏应声称是。不多时,彩屏与卫嬷嬷并肩而回。卫嬷嬷见小厮丫鬟们俱屏息凝神?,那薛善禾却散发素面?、只着了?寝衣坐在床沿,心底隐隐生了?不满。梁邺见人皆齐了?,这才慢慢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卫嬷嬷,荷娘的规矩……还是没学好啊。”
卫嬷嬷转了?转心思,赔笑?道:“这小荷娘可是犯了什么错儿?”
“荷娘,你自己说。”梁邺朝椅背一靠,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荷娘嗫嚅道:“奴婢……奴婢昨夜里伺候大?爷和娘子……没伺候好……”
“嗯。”梁邺沉吟着,“说得不全。”
荷娘近乎把脸贴到地上,声气更是小:“奴婢、奴婢学薛娘子,妄图……妄图勾引大?爷……”
善禾瞳孔骤缩,其余人无不一惊,旋即又明白为何?今早荷娘起床就跪在廊下,又总捂着胸口。
梁邺冷眼睨她:“你年纪小,料你想不到这么多,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荷娘声音断断续续:“奴婢……”
梁邺登时沉了?脸:“谁!”
荷娘哭出声来,全身发抖:“是卫嬷嬷!是卫嬷嬷!”
卫嬷嬷一听,登时上前,指着荷娘骂道:“下作小娼.妇!自己做了?没脸皮的事,还敢红口白牙地攀诬我!”
梁邺却冷笑?着看卫嬷嬷这等作派:“嬷嬷是我的奶母,我一向敬重嬷嬷。荷娘所言,我原也不信,偏偏这几日苍丰院风波不停。第一日,先是卫嬷嬷摔了?那支紫檀笔,”他转头面?向善禾,“而后薛娘子无故迟到,误了?两位太太的事,在二门上受了?好一顿排揎,到承恩寺又抄了?大?半日的经书,是罢?”
善禾已愣住,不知他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那天被两位太太刁难的事,她连妙儿和?晴月都没告诉,只淡淡提了?一句。
善禾迟疑点头。
梁邺一笑?:“第二日,也就是昨天,薛娘子与卫嬷嬷早间闹了?龃龉,卫嬷嬷闪了?腰,薛娘子破了?相,这屋里的小松黄杨盆栽也碎了?,是罢?”他站起身来,眼风一一扫过所有人,最?终落在卫嬷嬷身上:“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原只当是巧合,有嬷嬷在苍丰院给我坐镇,我是不必操心的。偏生昨夜荷娘那事,给我提了?个醒儿,我若是再作视若无睹,只怕这屋里有人要忘了?谁才是主子,手越伸越长?,管到爷的榻上来了?!”
满室死?寂,众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善禾也忙要跪下,却被梁邺撑住一条胳膊:“你跪什么?这些日子受委屈的是你,你跪什么?”
卫嬷嬷听了?,抬头要分辨说薛善禾并非完全无辜,却见梁邺面?庞柔和?,扶着善禾坐回床沿,心底一凉,她忽而意识到,梁邺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他今日选择把薛善禾的错悉数抹掉,全推她头上了?!
梁邺今日发作,不为别的,就是要办她!
“卫嬷嬷,你说勾引主家,该如何?罚?算计主家,僭越妄为,又当如何??”梁邺声音不高,语气也和?缓,但字字句句落在卫嬷嬷耳里,却刺得她心惊。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
梁邺伸出手,扶卫嬷嬷起身:“嬷嬷啊,你是我从小的奶母,阿娘逝世?后,除了?祖父与阿邵,便数您与我最?为亲近。何?至于此?何?必处处与善禾为难,将?这苍丰院搅得风波不断?”
卫嬷嬷身形微颤,抬起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咬牙切齿指着薛善禾,恨道:“哥儿!你醒醒罢!她是你弟媳,是老太爷亲自指给你弟弟的!便是和?离了?,她也做过你弟媳,上过你弟弟的床!更不要说她父亲那事。哥儿,你前程锦绣,岂容这般出身不明的女子常伴左右?太太们或许不知底细,可我清楚!老奴将?您看得比亲生骨肉还重,怎能眼睁睁看您被这狐媚子迷了?心窍,连仕途体统都不顾了?!”
梁邺默然?看她片刻,终是叹道:“善禾从前如何?,那也是从前。”他渐渐朗声,也是对?屋内廊下所有人说:“从今日起,从善禾上船之日起,她便只是我屋里的人。谁故意刁难她,便是刁难我。谁恶心她,便是恶心我。”
“都听见了?。勾引主家,按嬷嬷立的规矩,该杖十。可荷娘年幼,杖责过于酷烈,便免了?。”梁邺沉吟一回,“薛娘子,你以?为该当如何?处置?”
善禾本垂眸细听,猝然?被点名,慌忙抬头,对?上他的眼,斟酌开口:“那……罚两个月月例,如何??”
“准。荷娘罚俸两月。”他继续道,“卫嬷嬷故意算计主家和?薛娘子,僭越妄为,然?其劳苦功高,薛娘子,这如何?罚呢?”
善禾咬唇:“但听大?爷定夺。”
梁邺道:“我要你定夺。”
“那便,也罚月例好了?。”
梁邺一笑?:“嬷嬷自有体己,你罚的这些月例,不痛不痒的。”他话锋一转,“上回太太要你抄经,回来时手都软了?,碗筷都捧不起来,还是妙儿喂你吃饭的,是罢?”他顿了?顿,“那便如此,上回太太求回来的经书,其中有一本《西天往生经》的。日后院内再有人犯错,除罚月俸外,须得抄写此经为老太爷祈福。抄不完,不准用?饭。”
地下丫鬟小厮们齐声应是。梁邺同彩香道:“去请了?那部《往生经》来,让嬷嬷抄录一遍即可。”他又道:“我思虑再三,卫嬷嬷所定规矩虽周全,但刑罚过苛。且嬷嬷此番过错,已不宜再独掌管事之权。往后,院内仆役教导之事,仍由嬷嬷负责。一应器物?管理,交由彩香。所有银钱账目、开支用?度,悉数交由薛娘子掌管。内宅事务,小厮不得干预。嬷嬷与彩香若有难决之事,皆回禀薛娘子定夺,不必再问我。”
善禾与彩香皆作礼应下,卫嬷嬷听了?,踉跄半步,面?色灰败,万没想到梁邺如此便把她的权给拆了?,又同时扶起薛善禾与彩香,更是教薛善禾凌驾于众人之上。见卫嬷嬷有话要说,梁邺轻声笑?着:“嬷嬷,苍丰院的事,自家关上院门自家解决,您不会再事无巨细,皆去禀报两位太太了?罢?”卫嬷嬷如遭雷击,深深一震,她猛地抬头,对?上梁邺那双含笑?的眼。到此,她终于明白,梁邺今日这番发作,明面?上是为薛善禾立威出头,实则是惩戒她与施家走动太密。
等众人皆退下后,善禾坐在床沿,静静望他:“大?爷今日罚卫嬷嬷,想来……不光是为了?我罢?”
梁邺正穿皂靴,闻言,歇了?动作,抬眼道:“不是为你,还能为谁?”
善禾只盯着他看。当然?不光为她,还有为他自己。他最?后那句点醒卫嬷嬷的话,也彻彻底底点醒了?善禾。他真正怨怪的,是卫嬷嬷与施家走得太近。可哪件事上,与施家关系最?大?呢?思来想去,只有下船那日,周太太和?施元济贸贸然?来“接梁邺回家”了?。他隐忍了?这么些日子,若无她与卫嬷嬷近日的纷争作引,想必他还会再等下去,等卫嬷嬷犯个更大?的错。今日他借题发挥,看似为她撑腰,最?后却又轻轻点拨卫嬷嬷,足见他内心仍存回护之意,此刻的分权贬斥,不过是抚慰善禾、暂时辖制卫嬷嬷和?施家的权衡之举罢了?。
见善禾不说话,梁邺也淡淡看她。良久,他收回目光,继续穿皂靴,声气稀松平常:“本没想今日就动嬷嬷的,善善。”穿好皂靴,他立在地上踏了?踏,长?长?呼出一口气:“昨夜你说你在我身边时时刻刻煎熬……善善,只要你安心待在我身边,这些煎熬,我会一一帮你抚平。”
善禾呆住。她原还在心底细细推敲所有蛛丝马迹,思索施家与梁邺是否另有隐晦的过节,却万万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此举,竟真是为了?她?
昨夜她半真半假的倾诉衷肠,他竟全然?信了??
他这般谨慎、这般心思深沉之人,真的,全然?信了??
梁邺朝她笑?了?笑?,云淡风轻:“还有一个时辰放榜了?。善善,你与我一同过去么?”
指尖微微蜷起,善禾按住心下思索。也回他莞尔一笑?:“那大?爷且等等我罢,头发还未梳好。”
罚抄经书于卫嬷嬷而言,不啻于一场杖刑。卫嬷嬷本就不识字,更遑论提笔写字。每一个字皆需依样画葫芦,耗费良久。待一整部《西天往生经》抄录完毕,竟已过去大?半个月。这半月间,卫嬷嬷闭门罚抄,苍丰院一应事务皆由善禾与彩香打理。彩香又是个规矩人,等卫嬷嬷出来时,善禾俨然?已成了?半个小主母。
自放榜之后,梁邺每天更是忙碌,也常有客来。虽说苍丰院东厢房方便宴客,但主子奴役们挤在一处三进院落里,还是稍显逼仄,故而这些时日梁邺除了?必要的应酬往来,便是带着成敏、成安在外寻觅合适的宅邸。
自卫嬷嬷被罚,周太太那边也鲜少再派人来。不像以?往,动辄借“为大?爷好”之名,隔三差五将?善禾唤去,表面?是为梁邺祈福,实则是给善禾上规矩。倒是明蕊常来走动,她性子活泼,爱说爱笑?,待人又真挚,与善禾颇为投缘。有时即便梁邺在座,她也不甚拘束,三人一同谈天说地,倒也融洽;若梁邺不在,明蕊亦不将?失落形于色,只安安静静陪着善禾做针线。得知善禾会画画,明蕊更是特地从自己房中取来画具相赠。于是,善禾作画,明蕊题诗,相处愈发融洽。因着这层缘故,善禾对?明蕊好感日增。善禾知道明蕊对?她、对?苍丰院的殷勤根因生在哪里,心下不由盼着她能如愿,故而暗地里也常帮明蕊制造机会。
这天夜里,梁邺应酬归来,身上带着些许酒意,见东厢灯火仍明。梁邺悄步走近,却听得善禾话音传来:“前日收拾东西,寻到一方古砚,爷说极衬三姑娘的书卷气,我便收着了?,今儿特特拿给三姑娘。”
梁邺心底便疑,自己从不曾说什么东西衬明蕊的话。他正待细听,偏巧妙儿出来泼水,瞧见了?他,当即笑?道:“大?爷回来啦。”
屋内二人话音戛然?而止。善禾手中正捧着那方梁邺所赠的青釉辟雍砚,心下暗叫不妙。她还未来得及将?砚台藏起,梁邺已径直步入室内,风尘仆仆的。他目光一扫,即刻落在那方古砚上,脸色当即沉了?下去。善禾忙上前欲替他解下披风,却被他抬手一挡,轻轻推开了?。
梁邺看了?看明蕊:“天色已晚,才刚回来时,园子里要落锁了?。三妹妹还不回去么?”明晃晃是送客的态度。

第65章 被拿捏了
见梁邺话里话外?的送客意思,明蕊也只得起身,同善禾笑道?:“是太晚了。善禾姐姐,明日我再来寻你说话。”转而朝梁邺作礼,“表哥,我先?告辞了。”
梁邺兀的开口:“明日不必来。”
明蕊一怔。
梁邺扬起笑:“有友人邀我往京畿县小聚,皆是要带家眷的。善善不得闲,陪不了你。”
明蕊听到?“家眷”二字,不由愣了愣,方点头?应下,垂眸匆匆离开了。
待明蕊离开,梁邺目不斜视,全然不理会善禾,径自大步回?房。善禾见他这般情状,料到?适才?送砚的事惹恼了他,等闲不敢造次,忙垂头?跟上去。入得寝屋,见梁邺站在八仙桌旁,斟了盏温温的茶正润嗓子。
桌上搁着善禾早间为?他收拾的行囊。因他说要往京畿县数日,特地嘱咐她打点行李。
善禾立在一旁,一声不吭地望他。
梁邺喝罢茶水,将那茶盏重?重?搁在桌案,也回?望她,也一声不吭。
一时间,空气凝滞,烛花噼啪爆响。
善禾心?底发怵,忙捏起笑,温柔上前替他解披风,笑道?:“灶上温了碗醒酒汤,奴婢现在让妙儿端来罢?”
梁邺任她解披风,垂眸冷冷睨她,面?上却仍带着笑:“爷送你的东西,今儿派上好用场了,是罢?”
善禾心?底一惊,声气愈来愈轻:“没,三姑娘爱诗,字又极好,奴婢……”
他截断她的话:“爷给你的东西,谁准你擅自作人情儿?还?打着爷的旗号,爷何曾说过那砚配她?”
见梁邺辞色凌厉,善禾低眉顺眼,轻声道?:“奴婢知错了。”
此话一出,梁邺心?底火气更是往喉间涌:“你错?你有什么?错?倒是爷错了,拿这些东西巴巴儿哄你开心?,竟不知你背地里送出去多少!”
“没。大爷,就这一件。”
“那你为?何说,是我说辟雍砚衬她的书?卷气?”
善禾抬了眼,将那披风搭在臂弯,轻声:“我只是想日后主母是个好性儿的,能容我的……”
还?有下半句:最好是精力旺盛的、一心?一意都是你的,也免得我日日应付你了。
梁邺气笑:“好啊,你现在愈发胆大了,爷的主你也敢做了,是罢?苍丰院太大,你巴不得要找个主母来压你是罢?你薛善禾如今了不得啊,上赶着给爷张罗女人,还?是爷亲表妹,是罢?”他兀自行至熏笼前,见善禾已把要换的干净衣裳熏在上头?,便解了腰带搭扣就要更衣。
一壁解腰带,他一壁冷笑着:“你的本分?是什么?,需要爷提醒你?薛善禾,主母好不好性儿、能不能容你,你的去留,你的死活,也轮不到?别人做主,明白吗?”
善禾已走到?他跟前,垂眸安静帮他解衣裳。闻言,微微颔首:“明白了。”
“呵,我看你不明白。”他展开双臂,任善禾褪下锦袍,“爷送你的东西,你就这么?拿来作践?嗯?”
“没有,没有,我记得大爷说库房里且有好几个。我平日里也不经常画画,就算画了,也不敢用这般好的砚台。”善禾顿了顿,“而且,三姑娘素日里待我极好……”
梁邺只把最末句落在耳里:“她待你好!那爷呢?爷待你不好了?爷送你的东西不是独一无二的了?就这么?由着你随意转手送人了?”
善禾听出来,他今儿这股气来的莫名。善禾细细思忖着,他气的应当是她不把他送的东西放心?上,进而不把他放心?上。如此这样想来,善禾慢慢在心?底捏了个对策。
她本站在梁邺身后,此刻刚给他褪了外?袍。于是,善禾从后环住他窄劲的腰,双手交握搁在他腹前,善禾声气轻柔:“大爷,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果真,只听前头?那人滚了滚喉结,话就悬在喉咙口,要说不说的。等静默良好一会子,他这才?闷哑着嗓子,道?:“我的东西,谁准你做人情儿?”听上去怒意减了,还?掺着几分?无奈。
善禾将头?抵在他后背:“没人准,是奴婢仗着爷的恩宠,把自己摆到?不该摆的位置上了。”
梁邺点点头?,忽又觉得她话里带刺,正要开口,善禾已松开双臂,离了他。梁邺只觉脊背登时空落落下来,连带着心?也缺了一角。
他转过身,见善禾扬眸看他:“奴婢这就把它好生收着,把它供起来,日日烧香供奉,谁也不许碰。”说罢,她已行至桌前,捧起辟雍砚。
梁邺微微蹙眉:“何至于此?”
“我是个顶粗心的人,若不仔细注意着,只怕哪日磕了碰了,爷又得骂我。”
“何曾骂过你?”
“才?刚爷没动气?没数落我?没骂我?”
梁邺忽而觉得这妮子如今愈发胆大妄为?了,不比从前老实本分?,更遑论软弱敏感二字。他咬唇道:“拿我给你的东西送人,还?说要给我选主母。你不该骂么??”
善禾与他相距不过几步之遥,这会子站在桌边,双手捧着砚台,闻言,抬起一双杏眼,直把目光放在他脸上逡巡。
清泠泠的一双眼,倔强得很?,眼梢生晕,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梁邺又觉得,善禾从来没变,从来都是这般坚韧模样,像长在风雨里的一朵小花,迎着凄风苦雨飘摇,但风雨最多压弯她的腰,等得风停雨住,她又直起腰杆来,昂首挺胸,是那响当当、硬邦邦的一个薛善禾,骂不服、揉不烂、捶不匾、炒不爆的一个薛善禾。
这两厢沉默的一忽儿时间,善禾已慢慢下弯唇角,是受委屈的模样。
梁邺没来由有一丝心?慌,硬声道?:“又装哑巴?”
随着他话音刚落,善禾的话脱口而出:“那你怎么?当真舍得骂我?”
梁邺愣住,这话在唇齿间来回?咂摸几遍,心?底慢慢受用起来。他见善禾面?色愈发不好看了,只得上前,将她手中辟雍砚夺了搁下,自家拥住善禾,把她圈在怀里。
嘴上仍旧硬气:“怎么?舍不得?你犯错了,爷有什么?舍不得的?”
善禾听了,两手抵住他胸,就要挣脱怀抱。
梁邺忙箍紧双臂,把她搂紧,声气早已放软:“好了,好了,爷舍不得,行了罢?满意了罢?爷疼你还?来不及,怎么?又舍得骂你。”
善禾这才?安静下来,垂下手,任他搂抱着,任他抚她的头?。
梁邺本因送砚之事气恼,这会儿佳人在怀,却又是另一番心?境。自那晚善禾与他推心?置腹、剖白心?迹,他二人的关系已大有改善。虽说她日常时有执拗之处,但总算肯全心?接纳他,不时还?与他笑,他每日出门时,她还?肯追到?门槛边目送,梁邺一颗心?早被她熨得服服帖帖、平平整整。
第二令他满意的是,善禾如今等闲不提“梁邵”“弟媳”这些字眼儿了,他更是耳清目明。晚间回?了房,虽说应着她“那事要你先?愿意”的承诺,但几日一次的云雨之欢,善禾也不似从前那般尽是抵触,甚有一次他抱了她骑坐自家身上,她也没着恼,也不再矜着。更莫论食素的晚上,怀里红袖添香,与她秉烛夜话,无非是晴月今儿好得怎么?样了、卫嬷嬷的罚抄到?哪了、妙儿又和彩屏拌嘴了这些无聊的话,可经薛善禾口中道?来,话音里竟像带了香气似的。
也是在这床笫之间,他允了她不少事,事倒不大,譬如今日给晴月买些补药、明日给二彩和妙儿办头?油、后日给那四个小厮裁制新?衣,虽都是细微处,却俱是过日子不可或缺的,俨然是细水长流过日子的模样。
也是这些时日,梁邺才?渐渐发觉,原来同薛善禾上.床,即便不赴巫山,照样能有那么?许多事可做。这感觉让梁邺想起从前在密州、薛善禾还?是那般身份时,她就是这样日日在梁老太爷跟前凑趣、照料,令人觉出长久的安稳,仿佛一辈子都是花好月圆。
花好月圆人长久啊。梁邺喜欢长久二字,他不仅要把一切捏在手中,更要长久地捏在手中。
只有两样令梁邺不大满意,一是善禾于房事上太淡,总要三四日才?肯愿意一次,每次也不过是那几个旧姿势;二是善禾仍旧不肯回?寝屋的雕花拔步床睡,哪怕他强要回?去,善禾也说她只睡值夜丫鬟用的软榻,说她一躺那拔步床上,便想起那夜他伤她之事。梁邺没法子,只好允了她,夜夜宿在书?房。
这当下,怨怒的心?渐渐舒展,梁邺温声道?:“善善,你也收个包袱出来,我们一同去罢。”
善禾抬起头?:“京畿县?大爷不是说,是欧阳家二爷邀大爷过去的么?,没说能带女眷。”其实善禾不想去,梁邺这次出门,少不得要三四天,卫嬷嬷又被关着,正好留她在苍丰院寻文书?,还?能让妙儿出门与吴坊主的人接头?。
“我才?刚都与施明蕊夸口了,你不去,爷的脸往哪搁?”
“横竖我躲着她就是了。”
“善禾。”梁邺蹙眉,攥着她肩,“自你来京都,我还?没带你出过门,是罢?”
善禾见他固执如此,只好点头?应下:“那我去跟彩香、妙儿她们交代几句。”
待一切打点妥当,善禾换了身轻便常服,梁邺这才?挽着善禾的手,自苍丰院院门出去,一径来到?施府后门。成?敏牵了两匹马,早在此候了多时。见梁邺身旁还?跟着善禾,成?敏一怔,忙垂头?道?:“小的再去套辆车来。”
梁邺道?:“不必。她与我共乘一骑,也罢了。”说着,转身给善禾把幕离兜好。
善禾见成?敏反应,心?知本无带她同行的打算,小心?翼翼道?:“要不,爷同成?敏一块儿去罢,我在苍丰院等你。”
梁邺抿唇不语,只仔细为?她系好幕离,大手扣住善禾的腰,直接将人托上马背。
善禾双脚陡然离地,不由惊呼。等抚着心?口定下神,那厮也翻身骑上来,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一手扶住善禾的腰,一手挽住缰绳。等成?敏把包袱扣好,翻身骑上前头?那匹,梁邺双腿一夹,座下白马随即扬蹄而行。
因是入夜,人烟已稀。到?得城门时,正在关城门。成?敏下马不知给守卫递了个什么?东西,守卫便放行了。出了京都城,二人甩鞭御马,一路疾行如飞。
善禾被颠得摇摇欲坠,梁邺紧紧环住她的腰身,将人牢牢固在怀中。

第66章 “我不做妾。任何人的妾……
行至京畿县时,已交子时。早有两辆青帷马车候在道旁,见了?梁邺一行人策马而来,欧阳同扬笑呵呵迎迓上去,拱手扬声道:“稷臣兄!”见他怀中抱下一戴幕离的女?子,料是房中姬妾,但又念起自家父亲曾言梁邺于?儿女?之事上殊为寡淡,并?不曾听说他有过哪房妾室,故而迟疑问道:“这位是……”
梁邺还了?一礼,笑道:“乃是内眷薛氏。”
同扬心下了?然,知是他藏在金屋的娇娇儿,忙引二人上马车,一壁笑道:“赶巧儿我家绿珠也来了?,正好与薛娘子做个伴儿。”
于?是一行人弃马换车,沿着夜路迤逦行去。等到了?下榻之处,已至午夜,同扬领着梁邺、善禾步入一处傍山的幽静宅院。但见门匾上漆金大书“无有园”三字,左侧又有“敕造”两行竖排小字。善禾见此地僻处山坳,四围群峰环抱,夜风刮得山林呜呜作响,心底不由得隐隐不安,脚步也慢慢滞涩住,拿眼环视周遭。
梁邺见身旁人渐渐落下半个身位,转脸看她,把善禾略带紧张的神色悉数落在眼底,牵着她的手也用力握了?握。梁邺附在她耳畔压低声音道:“别怕,这儿是欧阳侍中名下的地产,先?皇赏的温泉庄子,四下里?皆有守卫,等闲人进不来此处。”
善禾抬眼,见梁邺眼尾带笑地看她,昏黄烛光映亮他半侧脸,硬挺眉目在烛光夜色里?也熨得柔和?了?,模模糊糊,竟有梁邵的影子。善禾看得怔忪,心底陡然变酸,小声应道:“好。”
大抵是这环境渲染,善禾心中亦染了?落寞。这无有园远离尘嚣,周遭群峰环绕,是个极与世隔绝的所在,恰如?梁邺待她,把她身边一切人事都剔除干净了?,让她只好倚仗他、只能跟着他。
入得园内,景致却与外头的荒僻大不相同。曲廊回环,奇石罗列,更有异草遍地,仙葩争艳,虽在夜色中看不真切,但廊下三两步一只精巧宫灯,照出沿途景色,端的是皇家园林的气象。只是偌大的园子,除了?引路的欧阳同扬和?两个提灯背囊的仆役,再?不见其他人影,阒静只闻风声。
欧阳同扬却是一路的谈笑风生,说着这无有园的温泉如?何妙绝,京中难觅,又言侍中大人如?今年迈,久不至此,倒是他常常偷闲跑来松快几日。等到了?一处独立院落前,方停下脚步,转身同梁邺三人道:“稷臣兄,薛娘子,今夜稍在此处安歇。厢房已备好热汤,可解乏驱寒。院内也设有四名洒扫丫鬟,有什么短的缺的,吩咐她们便是了?。”同扬指了?指院门旁侍立的两个丫鬟,继续道,“明日一早,愚兄再?来叨扰,领你们去尝那真正的温泉之妙。”
梁邺颔首:“有劳兄长费心。”
待同扬衣袂消失在转角,院门轻轻合上,周遭只剩下梁邺、善禾、成敏并?那四个丫鬟,为首的那个近前略将?此地介绍,便引着他三人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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