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by一米花
一米花  发于:2025年11月04日

关灯
护眼

梁邺怔忪着,终于?低低道?一个“嗯”。
他半个身子压在她身,好容易将他扶进棺材里去,善禾忽而有些后悔,太不?吉利了,万一他阳寿未终,偏偏这口棺材把黑白无常勾来,怎么办?善禾忙扶着棺材边沿,也要躺进去。她会?挡在梁邺身前,把黑白无常挡回去的。
身后冷风飒飒吹响树叶,老?鸹栖在枝头?,寒目凝视着棺材里外?的两人。
老?汉距善禾只有一步。
“你们是谁!”
善禾吓了一跳,转过身时,一张狰狞丑脸迅速贴近,无限放大,善禾吓得差点?跌入棺中。
“你们是谁!”老?汉说话时,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渍渍的牙。
-----------------------
作者有话说:善善就是生命力超级顽强、柔软又坚韧、灵魂有香气的人!
美貌和画画好看只是善善最平平无奇的优点,品性温良、柔软坚韧是善善最耀眼夺目的品质!
善善就是万人迷,见色起意的万人迷对善善来说太肤浅了,善善是人格魅力的万人迷!所以梁老太爷喜欢她,兄弟俩都爱她!还有晴月、妙儿、吴天齐……只要与她相处,没有人会不爱她!
善善到哪都能过得好,在闲适平安的环境里她好上加好,在恶劣环境里她也能用荆棘铸造自己的血肉,一切与真善美有关的事物都会围绕着她。她就是神女!就是地母!

躺在棺材里的梁邺也听见动静,勉力抬眼望去。
善禾腰抵着棺材板,料想此人便是这?间茅屋的主人,她抿了抿唇:“老伯,我……我们……”她不知如?何分说,倘若直言遭人追杀,未免惹他?生疑。若他?再嚷出?去,岂非招引金安福那伙人更快寻来?
她咬了咬牙,尽量把他?们遭人追杀的事抹去:“我家大爷受了些伤,借您宝地一宿,明儿早上就?走。”说罢,善禾忙拔下鬓间一枚银簪,双手奉上。
老汉手持钉耙,狐疑接过簪子?,心?里百转千回。他?夜半被人吵醒,竟发现两个浑身浴血的人,躺在他?好不容易攒下的寿棺里,他?如?何不被吓到?老汉掂了掂簪子?,再抬眼时,他?把目光落在善禾的一对耳环上。
是梁邺送她的那对金耳环。
善禾立时明了他?的意思?,急卸了耳环奉在掌心?,哀哀乞求道:“老伯,实在是伤势太重,我们又与家丁走散了,万不得已才投奔到您这?里来。明日我们便走!等与家仆汇合,我家大爷必定另有重谢的!”
老汉接过金耳环,就?着微光细看成色,见是真金,心?里不由一惊。他?复看善禾,这?才发现,善禾虽然鬓发凌乱、衣衫褴褛,但?细看,五官清丽、细皮嫩肉,显见的不是个村妇,倒似高门大户的姬妾小姐。老汉近前?,又望了望棺材里的梁邺,只?见梁邺锦袍染血,喘息滞涩,半阖着眼也在审视他?。
老汉收了钉耙近前?,伸指按了按梁邺的伤口?,疼得梁邺立时涌出?泪,缠好的绷带上血色晕得更大。老汉又把手指伸到梁邺鼻下探了探鼻息,脸色更沉:“这?叫‘受了些伤’?”
“他?没事的,只?要歇一晚上就?能好!”善禾急急分辩。
老汉再把善禾上下打量,沉吟片刻,而后把耳环簪子?全攥进掌心?,开口?道:“俺寿棺教你们弄脏咧。”
善禾忙答:“等得了救,我们必定重新置办一副上等寿材,给您老送来。”
老汉又说:“若你们得救后翻脸不认这?话咧?又或者忘了,俺找哪个理论?”
善禾强笑:“不会的不会的!您救了我们,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忘。”
老汉道:“也没个信物。”
善禾想了想:“您有纸笔吗?我立个字据,到时候——”
老汉一脸正色道:“那你留下罢咯。”
善禾没反应过来:“什么?我留下什么?”
老汉直视善禾道:“俺没娃,缺个烧灶婆给俺留个香火。你留下,俺就?不要棺材咧。”老汉知道孩子?与贞洁对一个女人的意义,“生了娃,你要走俺也不留你。”
生了娃,哪个女人跑得脱?老汉心?里清楚。
善禾齿关发颤。眼前?这?老汉满脸沟壑,污秽狰狞,竟将这?般龌龊言语说得如?此平常!她一想到老汉方才的话,胃中便忍不住地翻涌。
但?到底不行,不能再让梁邺露宿野外了,哪怕不被金安福的人发现,恐怕他?也难挺得过今夜,得让他?好生歇一歇。善禾忙跪下,这?遭她把梁邺送她的一对金镯也褪下来了。善禾捧着镯子?,两掌合十:“求求您,求您发发慈悲!这?些都给您,让他?在这?躺一晚就?行!我们不会扰了您的!”
老汉冷笑道:“大半夜这?么重的伤,哪个敢收留?说不定还要惹祸上身,俺可不敢收留你们。你不同意,你把他?带走就?是,俺也不做强占便宜的勾当。”说罢,他?两手横握钉耙,作势驱赶善禾的样子?。
梁邺费劲抬出?一只?手,撑在棺材边,他?艰难开了口?:“走……走……”
走哪去?不知道。大不了死在路边,也断不能教善善做这?样的事。
他?用了很大力气,才把上半身挣起来,动作牵动伤口?,疼得他?冷汗涔涔。
“善善,我们……我们走……”
善禾急得要哭,去哪儿呢?她知道这?是梁邺一时的意气,他?如?今连走路都难,她又背不动他?,去哪呢?
老汉看向善禾背后,朝远处努努嘴:“你们人来了。俺棺材教你们弄脏咧,你们走了,可得赔俺一口?新的。”
善禾匆忙转身,远处山坳确实有一团火光,正往这?边跃动。善禾想起来,那是莲池的方向。这?不是救兵,这?是追他?们的黑衣人!善禾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给老汉磕头,泣声道:“求求您!救救我们罢!那些人是赌棍,打了我家大爷,现在要弄死他?!”
老汉唬了一跳:“还有追兵?”
善禾含泪点头。
老汉眼珠子?一转,忽将钉耙直指梁邺咽喉,厉声喝道:“滚!快滚!你们的事你们自家解决,与俺老汉没得关系!”他?声音也愈发大起来,一副要把人引过来的样子?。
梁邺气得目眦欲裂,偏偏此刻浑身再没有力气,如?今外头又有追兵,这?里又待不得了,正是山穷水尽之?时。梁邺望着自己面门前生锈了的钉耙齿,心?底不住地悲望,难道最?终还是要葬身在此地?他复望善禾,她还跪在地上,含泪求这?老头。梁邺吐纳出?一口?浊气,道:“善善,你……走罢……我死了,就?好了……”
善禾毫不理他?,她双手合十,哭着求老汉:“求求您,别把他?们引过来,他?们要杀人的!求求您!救救我们罢!您要多少钱,我都能给!”
老汉一笑:“俺不要钱,俺要个传宗接代的娃娃嘛。”
善禾如?遭雷击,怔在当场。
老汉又补充了一句:“你这?大爷伤这?么重,俺要是救了你们,那是救命的大恩嘛。俺要个娃娃,划算得很嘛。”
梁邺哑声催促:“薛善禾!还不快……快走!”
善禾抬眼看向老汉,那布满沟壑的、干瘪的脸此刻微微亮了起来——火光比方才更近了。
善禾喘息越来越急,合十的手慢慢攥紧,握成两拳。她闭了闭眼,泪坠两腮,终是道:“好!您救他?,我给您生孩子?!”
梁邺只?觉头晕目眩,眼前?黑了又黑。
老汉笑弯了眼,钉耙一推将梁邺搡回棺中。老汉朝善禾道:“那你进屋嘛,外头俺来应付。”
善禾握着那对金镯,麻木地站起身,声音也渐渐没了生气:“您一定要救我们……”
老汉笑呵呵道:“那肯定嘛!”
梁邺倒在棺材里,胸膛痛得愈发厉害。他?挣扎再要起身,暗哑的声音不住地唤善禾的名字,教她快走,教她不必管他?,可棺材外只?是死寂。
老汉把板车上盖了柴草,遮住梁邺留在上头的丝丝血迹,方转身走到棺材旁,朝里瞥了眼梁邺:“她同意咧,你要死,你自己走嘛。俺要同她过日子?生娃娃咧。”
梁邺气得咻咻喘气。
老汉推着棺材盖儿,一点点阖上。他?一壁推,一壁慢悠悠道道:“她好心?救你,你别不识抬举嘛。你这?么大动静,被人发现了,你死了倒干净,她还是要同俺生娃娃的嘛。”老汉觉得自己实在是仁至义尽,他?现在其?实大可以一个钉耙把梁邺戳死。他?是庄稼汉子?,做惯了农活,就?是现在把梁邺与善禾都杀了,也费不了他?多少力气。可这?是个不吉利的事,老汉不愿意去徒增罪业。像现在这?样,救了棺材里这?个汉子?,他?又能得个过日子?的烧灶婆娘,生个大胖娃娃,实在美得很。
棺材里的动静果真慢慢小起来。等棺材盖儿彻底阖得紧实,人站在外头,一点也听不见梁邺在里头的喘息了。
老汉把院里的土踏了踏,将善禾与梁邺来过的痕迹全部踏平,这?才捶腰入屋,掩紧木门。不过一会儿功夫,那伙人已到小院儿篱障之?外了。
善禾贴墙角站着,看火光穿过纸糊的破窗,一缕一缕地射进来。老汉再把善禾上下一打量,满意笑了笑,抬起手,要替善禾把垂在颊边的碎发拢到耳后。这?是他?平生头一次做这?样的事,实在是新鲜又稀奇。善禾却头一偏,躲开了,她轻声道:“身上脏。”
老汉有些不痛快,皱了眉,正要说什么。
善禾又轻声道:“他?们好像进来了。”
约莫有两三个人踹开篱笆门,走近小院里来,四下里正打量着。
老汉指了指土炕:“你上去装睡。”
善禾只?好上了炕,扯起那打满补丁、污渍斑驳的破被子?,蒙头卧倒。
老汉等善禾躺好了,方装作被吵醒的样子?,开了门,缓声问?道:“你们是哪个?”
为首那人上下打量一眼老汉,粗声横气地:“有人经过没有?”
老汉慢腾腾挪到院里:“就?你们嘛。”
“除了我们。”
“那没有了。俺这?里,十天八天的都看不到个人影。”
为首的黑衣人朝他?屋里张望一下,里头黑漆漆的,又脏又乱,不禁蹙了眉。他?又问?:“这?附近有村子?没?”
老汉想了想,笑起来,露出?一口?黄渍渍的牙:“那可多了。京畿县下面?十二三个村子?呢,光俺门前?这?条路就?通着三处。官爷们要往哪去?”
“哪个村最?近?”
老汉往西一指:“往西走个四五里就?到了,俺也常去那儿哩。”
另一个黑衣人却道:“搜一下,万一他?说谎。”
老汉便侧身让他?们进屋。
三人大步入内,举火四照,但?见屋室逼仄,家里没有柜子?,地上摆满了东西,连吃饭用的豁口?碗也摆在地上。三人皱眉更深,其?中一个举了火把往寝屋一照,只?见炕上分明睡着一个人!他?厉声道:“这?谁?”
老汉站在后头,笑道:“俺老伴儿嘛。”
那人把火把往前?抻了抻,见被褥隆起个小小的人形,确实是个女人的体格。他?要走近再看,老汉忙喊了声:“芳儿!来客了!”
善禾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她假意在被子?里翻了身,又懒又哑地嗯呀一句,继续装睡。
黑衣人见那床被褥污秽,露出?的发丝蓬乱,连根簪子?都没有。他?嫌恶地瘪了瘪嘴,朝身后二人道:“不是那女人。”又见屋内连衣橱也无,无从藏人,遂道:“走罢。人不在这?。”
于是三人退出?茅屋,行至院落里时,三束目光忽凝在墙角棺木上。
老汉见状忙笑道:“无儿无女的,俺们提前?备个归宿。”
其?中一人道:“怎就?一个?”
“还差点钱嘛。”
那人转头问?身边兄弟:“会不会躲在这?里面??”
另一人道:“打开看看。”
老汉这?下有些紧张了,他?面?现难色:“这?不吉利嘛。”
那人瞥一眼老汉:“那你自己推开。”
老汉没法,只?得走上前?,抵着棺材盖儿。他?假作费力推挪棺盖,才移动寸许便气喘吁吁,解释道:“棺材盖儿最?沉的嘛,好木料都在这?上头。”他?歇了一口?气,继续就?要推。
黑衣人已等得不耐烦:“成了成了!梁邺重伤,那女子?也无此气力,走罢!”三人相视一眼,呼喇喇阔步离了院子?,翻身上马,朝老汉丢下句:“果真没人来过?”
老汉站在棺材旁,手还抵着棺材盖儿,朝他?们一笑:“有人俺能不告诉官爷您嘛?”
那七八人便举火扬鞭,朝西疾驰追去。
老汉低下头,轻松把棺材盖儿往前?一推,只?见梁邺咬牙躺在棺材里,怒目瞪着他?。
老汉就?这?么望了望他?,等那伙人走远了,火光消失在山坳里,连个影儿都不见了,老汉才呼出?一口?长气。
一阵衰老的难闻的口?气钻进梁邺鼻中,激得他?胃内绞动。
老汉望着梁邺的脸,慢慢凝眉,若有所?思?:“你要是活着,得救了,是不是得替她报仇哇?”
-----------------------
作者有话说:这个剧情快了。这几章都是梁邺性情发展的重要章节,包括他对善禾的,对旁人的态度……

梁邺一怔,旋即眯了眼?,重新审视眼?前这老汉。
他?懂老汉的意思。他?只是没想到,老汉会这般狠。
穷山恶水,恶水穷山,到底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还是一方人养了一方水土?梁邺觉得自己从前念的那些圣贤句子正?一点点碎裂,什么?博施济众、什么?救济苍生、什么?治国平天下,那些被挂在嘴边的“苍生”,当真都值得救么??梁邺自知并非一心为民的君子,但他?从来没觉得“一心为民”“救济苍生”这样的话错过。他?晓得自己做不到博爱无私,倘若有人能做到,他?梁邺自是钦佩。可今夜见了这老汉,见了他?一步步强逼,见了他?的精明狡黠,见了他?虽为弱者,却向更弱者施暴,梁邺忽而觉得“一心为民”四个字当真是蠢。他?不由想起祖父,当年老人家毅然辞官,散尽家财兴办义学,不就?是为了这么?些人吗?梁邺心底阵阵冷笑。
正?思想间,老汉已握持钉耙,重回棺材边。他?把棺盖推开,后退半步,两手缓慢举起钉耙。老汉年轻时曾用这支钉耙捅怼死过一头疯野猪,如?今虽是个活人,但身负重伤,他?叉死这个男人的力气还是有的。他?看着棺材里的梁邺,忽而有些气恼,他?辛辛苦苦攒了大半辈子的钱才买来的棺材呀!他?自家都不曾躺过呢!如?今便?宜了他?!真不甘心!但没关?系,这男人死了,那小娘子便?彻底归他?,香火也有望了。行?吧,还算划算。
老汉咬咬牙,把钉耙举得更高?,四根尖利的铁齿对准梁邺面门。
“你敢杀他?!”善禾不知何时已站在木门边,手里一把菜刀正?抵着自己的脖子,“你要是杀了他?,我立时自尽!”
老汉转过头,见刀锋之下,善禾颈间伤口又渗出血丝。他?有些茫然无措。
善禾颤声又重复了一句:“你杀了他?,我绝不独活,到时候你什么?都捞不着!”
老汉身形晃了晃,他?又转头回看梁邺,后者正?喘着粗气卧在里头,目眦欲裂。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老汉还是妥协了,他?叹了口浊气,把钉耙放下,丢到一旁。
善禾依旧抵着自己的脖子:“我要沐浴!”
“沐浴?”老汉一愣。
善禾道:“不洗干净,怎么?上床?你不是要生娃娃吗?”
老汉慢慢笑起来,脸上沟壑更深:“俺不嫌弃你脏嘛。”
“我嫌!我身上都是泥和血,我一定要洗澡!”
“好?好?好?,洗就?洗……”他?缓步踱进那充作厨房的土屋,“俺给你烧水,你莫恼嘛。”
等?老汉一进去,善禾忙跑到棺材边,把菜刀塞进梁邺怀里。她?一壁抹泪,一壁道:“你自己小心。”
梁邺忙攥住她?手,哑声道:“你走罢……善善,你不能跟他?……”
善禾张了口,却说不出话来。两人默默无言,四目相望,直看进对方眼?底。善禾冲他?悲凄一笑:“我们会活着的……”说罢,扭头往厨房去了。
梁邺顿觉心如?刀绞,他?不住地唤善禾的名字,那暗哑的嗓子一点点发出更高?的声音,从唤善禾到求善禾,再到骂善禾。他?一壁流泪,一壁喊,像从前逼迫善禾时那样,他?骂道:“爷到底是哪样……哪样比不上这腌臜死老头!你……你当初死活不肯跟我,你、你现在怎么?这样轻易就?同意了!”他?一句话里,断断续续地喘气。
“你……不知廉耻!”泪把眼?前模糊了,梁邺看着被棺材框得四四方方的天,“你……你要真从了,你也没脸……见祖父,没脸见你父亲!”
若真从了,他?也没脸见祖父,没脸见薛寅。
善禾站在灶台前,看锅中清水渐起薄雾,氤氲满室。老汉坐在灶膛后,一块块添着柴火。
老汉听?着梁邺的话,嘿嘿一笑,问善禾道:“你不是他?丫鬟啊?”
善禾木木地答:“是丫鬟。”
老汉嘴巴咧得更开,一对浑浊眼?珠子此刻分外精明,窥探着善禾背后的阴私:“你们高?门大户的,是不是丫鬟也伺候主子爷啊?”
善禾一呆。
老汉继续道:“他?说你当初不肯跟他?嘛。”老汉心里有些美。梁邺虽负伤,可他?也瞧得出来,梁邺身量、样貌、家世、谈吐都不是他?一乡野老汉能比得上的。可如?今风水轮流转呐,梁邺求而不得的女人,现在要给他?老汉做烧灶婆娘生娃娃咯。转念又想,老汉觉得,梁邺还是得死。梁邺当初费劲力气得来的女人,现在做了他?的女人,梁邺肯定不甘心,肯定要报复。等?善禾睡了,他?再杀他?罢。老汉暗下决定。
善禾握着水瓢的手暗暗攥紧,指节泛白?:“是他?逼我。”
老汉听?了,惑道:“那你咋还救他?哩?”
“刚刚他?救了我的命。”善禾扯了扯嘴角,“他?家救过我家,他?们一家都是我的恩人。”
老汉一壁往灶膛丢柴火,一壁道:“你放心嘛,俺绝不这样逼你。”
善禾干笑了两声。
大概一炷香时间,水沸了。满屋炊烟呛得善禾咳嗽落泪。老汉见了,笑着:“多烧几次你就?惯了嘛。”
善禾望着咕嘟咕嘟冒泡的滚水,拿水瓢舀了一勺,凑近眼?前看了看,道:“水里这是什么??”
老汉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灰,走近:“啥嘛?”
善禾指了指大锅里的热水:“你自己看,锅里好?多。”
老汉凑近看:“没什么?嘛。”
“你靠近点看,黑乎乎的,特别小,漂在水上。”
老汉一壁道:“虫子吗?没关?系,都烧死了,能洗。”一壁把脸更凑近。
“你仔细看,真的有!要是虫子,你把它挑出来!我见不得虫子。”
老汉几乎要把脸贴到锅上了。
善禾咬紧牙关?。
不能杀人。
她?犹豫了,迟疑了。
可若不如?此,她?与梁邺必死。
善禾猛地抬起手,将一瓢沸水照老汉后脑浇下。
她?听?见一声哀嚎,凄惨的叫声,揪得她?心疼。可善禾并没停止动作,她?抬起满是水泡的手,忍着烫将老汉的头按进沸水中!
她?知道老汉会很痛,所以她?高?喊了句“对不起”。可她?没想到自己也很痛,因为她?为了按老汉的头,自己的手也伸进滚水里了。
她?被烫得哭出来,两只手仿佛生了意志,自己从锅里弹跳出来。
十指连心呐。她?望着自己两只隐隐冒血、泛红的手,放声大哭起来。她?好?疼,真的、真的好?疼。
失了善禾的压制,老汉很快从滚水锅里挣扎起来。他?被善禾激怒了,捂脸哀嚎了几声,掀起一角眼?皮,朝着善禾就?冲过去。他?一头把善禾顶得摔在柴火堆上。码得齐齐整整的干柴四散坠地,善禾倒在上头,身子□□瘪瘪的柴火顶得蜷缩起来。
老汉已不管不顾,一壁因脸上的痛而哀嚎嘶吼着,一壁冲上来按住善禾的手就?要殴打她?。
善禾想拿柴枝还击,可手刚触上去,就?被疼得弹回来。她?抬起泪眼?,老汉扬起的巴掌已至半空。
打就?打吧,她?挨过不少人的打了,从三年前阿耶被斩,谁都能打她?。
可这一掌并未落下。
倒是老汉怪叫了一嗓子,往侧边倒去。
梁邺从他?肩上拔出血淋淋的菜刀。
老汉倒在柴火堆上,蜷起身子,捂着肩,疼得嘶嘶叫。
善禾怔了怔,看见梁邺背倚土墙,一点一点瘫倒在地。她?忙挣扎着站起来,跑到灶前,忍痛舀了一瓢水往老汉身上泼。
梁邺咻咻喘气:“朝……朝伤口泼……”
善禾便?再舀一勺,颤着手对准老汉的伤口,不敢动作。
梁邺:“泼!”
善禾犹豫了一下:“我……”
“泼!”
善禾闭紧眼?,咬咬牙,挥手泼出。
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凄厉叫声,划破寂静深夜,旋即戛然而止。
善禾忙睁眼?,老汉头一撇,已晕死在柴火堆上了。她?忍不住上前去看,颤着手指往老汉鼻下探了探,还有气。还好?,她?没杀人。
梁邺抬头把屋内望了望:“他?死不了。善善,你去寻个绳子,把他?……把他?捆起来罢。”
善禾依言照做,按着梁邺所教,将那老汉捆得结结实实。锅底还剩两瓢温水,善禾寻来一块稍稍干净的布巾,忍着痛,把巾子洗了洗,先给自己把脸上黏的血擦干净,再重新洗净,蹲在梁邺身边,一点一点给他?也把脸擦了。
干净肌肤重新露出来,连空气也变得鲜甜。四目相接,二人皆忍不住含泪笑开。
梁邺弯了唇瓣,用力抬起手,把善禾的碎发拢到耳后,轻轻笑着:“善禾,我们……一起活下去了……”
善禾本想扶他?至寝屋的土炕躺下,自己重新烧水热饭。但梁邺不肯离她?半步,就?靠在墙角,不错眼?地看善禾在灶台忙活。他?们都没做过这种?活计,摸索着把火生起来,把水煮开,满屋青烟把彼此晕染得朦朦胧胧的,只听?见对方的咳嗽连连。梁邺忽而觉得安心,分外的安心。他?在心底想,要是就?这样跟善禾过日子,也蛮好?。
善禾端着一碗水走近,她?大抵是用脏了的手抹过眼?泪,此刻脸颊几道灰痕,像只花猫。眼?眸也重新有了生气,晶亮又湿润,胜似初秋的露珠。梁邺感到喉间干涩,他?忽然希望善禾现在同他?说,眼?睛教什么?东西给迷了,而后他?会借着给她?吹眼?睛的机会,双手捧起她?的脸,轻轻地舔.舐这对眼?珠。一定要轻,一定要缓,不能吓到她?。待心满意足了,他?会和善善相拥着躺在日光或月光下睡去。在日光下,肌肤便?泛着熠熠生辉的白?金色,在月光下,肌肤则披了鸭蛋青色的薄纱。
梁邺此刻当真是心满意足。他?活下来了,是善善救的。从今往后的每一夜,他?都要吻她?万千。他?们会生生世世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开。
吃喝完毕,善禾扶着梁邺去寝屋休息,老汉仍晕着,静静躺在柴堆上。
土炕上就?一层薄薄的褥子,躺在上头硌得身体?疼,但聊胜于无。梁邺倦极了,阖上眼?,没多久便?睡着了,手却紧紧握着善禾的手,浑似怕她?跑开。
翌日清晨,善禾早早醒来,天际已亮起鱼肚白?,而初阳并未高?升。善禾用十指把头发梳了梳,拢好?,才跑到厨房,见老汉躺在柴火堆,咻咻地喘气。他?脸上被滚水烫得模糊,十分可怖,善禾吓得一个踉跄。老汉听?见动静,扭着被麻绳捆紧的身子,瞪起眼?来不住地骂善禾。
善禾举起老汉的钉耙,作出防御的姿势,才发现这钉耙竟很有些份量,那昨晚老汉怎就?如?此轻易地将它举起?
厨房的动静不但吵醒了梁邺,还吸引了不远处的一对人马。他?们御马而来,停在篱障外,纷纷下马。
善禾几近崩溃,怎么?还有追兵!
院里的人四下打量着,见到善禾,前头那个大喊一声:“大人,这里有个女人!”
走在后头穿官袍的,则近前一步,把善禾上上下下打量了。他?温笑起来:“这位娘子,你认得梁邺梁大爷吗?”
善禾握着钉耙不敢动,一侧是这些来历不明穿官袍的人,一侧是地上的老汉。她?面色惊恐,颤声道:“你是何人?”
那位大人见善禾如?此答,忙笑道:“他?在里头罢?你别怕,鄙人是这京畿县的县令,姓张,速速引我去见你家大人。”
善禾如?此听?了,又见他?谈吐有度,身上确实是官服无疑,这才缓缓搁下钉耙,走在前头领路。
张大人一见了躺在土炕上的梁邺,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匆忙吩咐手下小厮就?近去赁辆马车,又让人把吃食药物悉数取来。
善禾站在墙角,忽而觉得这位张大人分外眼?熟,却也想不起来。
梁邺挣扎着起身,朝张大人拱手作揖:“多谢……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张大人坐在炕沿,却笑:“梁大,你真个忘了我啦?”
梁邺皱眉,细观其面,缓缓道:“是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张大人笑着:“是了,大人你不记得我,也难怪。我从前在密州府衙里做提刑,与令弟梁邵做了两年的同僚,他?肯定记得我呢。大半年前他?破了月坨村的案子,把功劳让给我,梁大人你也忘了吗?”
张大人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感慨道:“多亏了梁邵,这两年,是他?暗中把许多功劳记给我,这才有了我的今日。此恩不可不报。前夜闻您至京畿县,本欲拜访,奈何昨日公?务缠身,始终不得空。昨夜听?得噩耗,幸而寻得您,也算偿还梁邵恩情了。”
非但是梁邺,善禾也震惊着瞪大了双眼?。原来因缘际会,早是命中注定。善禾全?想起来了,那个午后,他?们从梁老太爷下葬礼归来,张提刑亲自上门,站在马车下邀梁邵赴践行?宴,而后便?是梁邺中举的喜讯。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