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他扣着她的?下巴。
善禾被他弄得摸不着头脑,依言起身,他便?又俯首,在她唇瓣落吻,好一会儿才松开,丢下一句“好好的?”,凝眉出?去了?。
善禾望他昂扬背影,拿手背擦了?擦被他吻过的?唇角颊边肉,笑意慢慢褪去。她独自回屋,思量着待会儿探视晴月的?事。忽而一阵穿堂风,把桌上的?纸笺吹起来,窸窸窣窣地响动。善禾走上前,掌心一压,拿镇纸镇好,却发现刚才被他随手丢在旁边的?信封上,“阿兄梁邺收”五个字分外熟悉。
她心头一跳,想起适才梁邺看信时?愈来愈沉的?脸色,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善禾强忍住心底的?暗潮汹涌,隔窗看了?看外头,院里已不见?梁邺身影了?。彩香、荷娘坐在廊下做针线,彩屏在熬药,卫嬷嬷在自家屋里用早膳,妙儿晴月也都在屋里。四下无人。
她颤颤伸出?手,展开信笺,一字一字看过去。但见?信上云:
阿兄邺台鉴:见?字如晤。兄赴殿试在即,愚弟遥望京都,惟愿阿兄青云直上,魁星点斗。自善善去后,常觉神思恍惚,心镜蒙尘、魂若离舍。然日前得善善所赠软甲,竟如云开见?日,恍悟此或是天意冥冥,亦是善善示我不可颓唐自弃。既善善为我前程殚精竭虑,弟又何敢负此深恩,蹉跎岁月?兄展此笺时?,弟应已策马北川,投身行伍。此一路志在功名,定不负阿兄多年教诲。待归期至,盼兄已冠冕琼林,弟亦能寻得善禾踪迹。临楮神驰,惟愿阿兄珍重?、珍重?、珍重?!弟梁邵顿首再拜。
善禾怔了?怔,望着信上熟悉字迹,忍不住堕下泪来。她忙揩了?清泪,抿唇把信重?新收好,搁回原处。只是信中所言,字字恳切,句句锥心,她情不自抑,只好拿出?帕子把眼角的?泪珠一一抹掉了?。
梁邺站在廊角暗处,将善禾瞬间鲜活又迅速暗淡的?眼神看尽。等善禾抹着泪走入寝屋深处,再看不见?她的?影儿,他才沉着脸色,蓦然冷笑出?声,而后阔步向外走去。
梁邺行出?巷口之际,忽勒马回望,宅院灰墙寂寂立在天光里,不由想到善禾寂寂立在灰墙后。成敏不知方才这桩官司,小心问:“爷可是落东西了??”梁邺摇头,淡声:“没。”两腿忽地夹紧马肚,挥鞭驾马,向大燕皇宫文华殿奔去。仍旧是那阵风,吹得他织锦绣竹的?袍角猎猎翻飞。
第56章 一支笔引起的连环事件。……
梁邺离开后?,善禾去看了晴月。妙儿正给她?上药,伤处已开始结痂,上头泛着?淡黄的水。每次涂药,晴月都要在口中咬只帕子,因实在痛得?难忍。
善禾握着?她?的手,不时拿帕子给晴月拭汗。待药涂完,晴月趴着?歇息,妙儿收拾东西,善禾才离开了。但她?并没有立即回寝屋,而是站在廊下,看苍丰院的丫鬟嬷嬷们正在做什么。彩香、彩屏、荷娘都在忙自?己的活计,唯独不见卫嬷嬷,善禾便问她?踪迹,彩屏答:“才刚去舅太太那儿请安了。”
善禾点点头。
卫嬷嬷不在,她?就放心了。
她?状似无意,莲步一径往梁邺书房走?去。这些日子梁邺准备殿试,一直待在书房。饶是她?,也唯有奉茶点时方能入内片刻,从不敢四下张望。整个?苍丰院,除了梁邺本人,唯有成敏、成安可以自?由出入,连卫嬷嬷轻易都进不得?,显见得?是防着?旁人。偏偏这卫嬷嬷招笑,梁邺防她?,她?倒帮着?梁邺一起防别人。她?自?家去不得?梁邺书房,也不许旁人进去,坚决捍卫梁邺威严,俨然一副忠仆模样。
今日梁邺殿试,成敏、成安,连同怀松、怀枫都随他入宫。苍丰院只剩下她?们这些女子。
这是寻找奴籍文书最好的机会?!
善禾一路行来,攥紧袖中物事。刚在书房门口立定,只见隔扇门掩得?紧紧的,连条缝儿都不露。她?正要抬手推门,身?后?却?蓦地响起卫嬷嬷冷厉声音:“娘子在这儿做什么?”
她?声气严肃又冷,像抓到善禾的把柄一样,还透着?点捉贼拿赃的兴奋。
善禾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按住胸膛转身?,只见卫嬷嬷已逼近身?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扬声喝道:“娘子在爷书房门口鬼鬼祟祟地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趁爷今日不在,偷偷进书房?大爷可是说过?,没他的允许,谁都不能进的!”
掌心的笔落在地上,给砖地洒了几点朱红。
彩香等人闻声聚拢过?来,皆面露疑色。
善禾拧眉,目光落在攥死自?己腕子的手上:“嬷嬷抓得?这样死,是怕我跑了不成?”她?声气很?轻,“要不嬷嬷看看地上的是什么?”
竹雕紫檀笔孤零零躺在地上,细看,笔身?已裂了条缝,等闲是支废笔了。
卫嬷嬷一怔。
善禾已苦了脸,任她?攥着?自?己的腕子,半是委屈半是愠怒,抚着?胸口喘气道:“我就知?道。这竹雕笔金贵,大爷最爱用它朱批。这些日子温书预备殿试,昨儿忘在寝屋,我才刚收拾东西瞧见了,想送到书房来收好,就是怕不小心磕了碰了,坏了岂不可惜?嬷嬷倒好,我知?道您是好心,提醒我倒罢了,这样冷不防冒出来拽我,魂都要吓飞了,谁握得?稳?”话落,善禾挣扎着?抽回手,腕子已被勒红。
彩香忙拾起笔来,连声惋惜。彩屏立在后?头,瞥了眼:“哟,这可是当初老太爷给的,两位爷一人一支呢。算起来两三年了,是件旧物呢。”
听是梁老太爷遗物,卫嬷嬷也着?了慌。方才确实是她?冒进,但她?也不曾想到薛善禾是来送笔的呀!她?看她?鬼鬼祟祟站在书房门口,喊她?她?也不应,只好上前,不过?是想阻止她?,谁成想这就吓到了她?,连笔都握不稳了。
她?嗫嚅道:“这……那……可如何?是好?”
善禾揉着?腕子,想起早间发现这只笔的情景。早间梁邺入宫,屋里?伺候的人都有些手忙脚乱,磕了碰了是自?然。善禾发现这支笔时,它已隐隐裂了条缝,孤零零躺在地上了。善禾原想着?作速把笔放回书房收好,她?自?己也顺道寻一寻奴籍文书。这遭并没有想过?对卫嬷嬷怎样,偏卫嬷嬷自?己撞上来,一心想要捏住她?的错儿,这才酿成这桩祸事。既然卫嬷嬷怀着?恶意而来,她?也无需好心。只是可惜,今日这书房是进不成了。
“我会?同大爷讲明,究竟如何?,悉听大爷定夺。反正大爷素来敬重嬷嬷,只是支笔,应当不会?说什么的。”善禾顿了顿,转了话锋,很?是惋惜,“只是可惜了这笔,老太爷赏的,又与二爷的是一对儿。再怎么金贵,也比不得?里?头的情意重。”
后?半句吓出卫嬷嬷半身?冷汗。她?望了望彩香手中的笔,强自?压住心绪,勉力?笑道:“不必薛娘子费心,既是我老婆子的事,自?有办法解决。彩香,把笔给我。”说罢,拿了笔径直就出去了。
如此这般散去,众人也不知?卫嬷嬷要去做什么,也懒怠问。到时候梁邺追究起来,如实说便是了。若论错处,二人皆有,卫嬷嬷的更大些,端看梁邺如何定夺。
善禾回了晴月妙儿屋中,拿了绣绷子坐在交椅上做针线,约莫几炷香时辰,外头蓦地响起盛妈妈的声音,颇有些焦躁:“善禾姑娘还没有装扮好么?”
善禾应声走出去,盛妈妈见了,几步上前握住她?手,蹙眉道:“姑娘,太太等你许久了。车都套好了,专等你一个呢!”她打量善禾发髻装束,跌足道:“哎呀呀,怎的还是这家常装扮?”
“什么套车?等我做什么?”
“咦。”盛妈妈也不解了,“今儿太太们去承恩寺烧香,给邺大爷祈福。才刚让卫嬷嬷唤你抓紧换了衣服过?去的呀,你怎的还在做针线?”
善禾怔了怔,旋即明白?,这是卫嬷嬷给她?下套儿报仇。她?忙开口要分辨:“盛妈妈,才刚卫嬷嬷——”
盛妈妈立时截断她?的话:“哎哟,快别在这儿废话了,有这分辨的功夫,作速换了衣裳过?去要紧。太太等着?倒也罢了,姑太太和孟家两位表小姐也在等您呢!施家的马车、孟家的马车,都在二门上等了一柱香时辰了!”她?又补充了句,声气也高起来:“专等姑娘你一个?!”
这动静吵来彩香、彩屏,众人听到如此紧急,忙拥着?善禾入屋妆扮了。家常的衣裳褪下,披上外出见客的罗裳;发髻散了重梳,银簪花钿一一贴入云鬓。平素几炷香才施施然完成的梳妆更衣,这会?子一壁穿衣、一壁梳头,竟生生挤到一炷香时辰。彩香拿了胭脂要再补个?妆,那厢盛妈妈已等不及了,拽着?善禾的手就往外去:“走?罢!胭脂边走?边补!”拉着?善禾提裙就去。
善禾捧着?裙袂,脚步发急,像生了风,疾行至二门车驾处。周太太、施太太等人正扶着?丫鬟的手踩上轿凳。
听到动静,周太太转过?身?,见是善禾,她?两眉蹙着?,但到底温声说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善禾连忙跪拜请罪:“太太恕罪!奴婢方才在屋中做针线,并不知?今日要去承恩寺烧香祈福。请太太恕罪。”
周太太凝着?眉,施太太那厢也把目光射过?来,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善禾,有恼的、有叹的,也有不干己事瞧热闹的。孟持盈早等得?不耐烦,这会?子见善禾当众跪着?请罪,身?姿飘摇楚楚可怜的作派,心里?不由更气,没好气儿道了句:“好大的架子!侍郎太太等你,伯爵夫人也等你,我还当是邺表哥明媒正娶的妻子呢!等哪天我姐姐回家省亲,也等你一个?不成!”
孟持盈这话说得?尖刻,周遭空气霎时凝住,跟在她?身?后?的孟持锦忙扯她?袖子。周太太眉头蹙得?更紧,施太太则用团扇半掩了面,目光却?仍从扇骨上方向善禾扫来。还有站在旁边伺候的丫鬟,牵着?马的施家小厮、孟家小厮,虽皆低头,眼风都忍不住往善禾这边觑。
善禾跪在青石板上,脸上早已臊得?通红,脊背却?挺得?笔直。这原就不是她?的错,分明是卫嬷嬷故意不传话。善禾又拜,声音清晰不卑不亢:“奴婢确实未曾接到传话。方才一直在房中做针线,并未见卫嬷嬷来传话。”
施太太正要进车厢,打帘的手停住,她?沉了脸,厉声破空而来:“好了!误了时辰,还有这般多理由!卫嬷嬷是我妹子的陪嫁,施家的老人。莫说邺哥儿,便是我,从小儿也受过?嬷嬷的好。她?什么样的人,我能不知??你这意思,不就是想说,是卫嬷嬷故意不告知?你,害你不知?道要来么?我且问你,卫嬷嬷何?故针对你?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差,从未出过?纰漏,怎生偏偏针对你?”
周太太沉下脸,道:“茂桐,罢了,作速启程要紧。”
施太太冷笑着?:“嫂嫂,我知?道你要息事宁人,毕竟是邺哥儿屋里?的人,咱们管不着?。”她?眼风扫过?地上脸红似猪肝的善禾,奚落话脱口而出:“我实在不知?,错了便错了,认个?错儿,赶紧启程就是。邺哥儿好歹是客,我们难不成还罚邺哥儿屋里?的人?非要把是非曲直都掰开讲清楚了,两家的太太夫人小姐,别的事也不用做了,全把时间耗在这,扯皮推诿,还她?清白?就是了!华儿、蕊儿这会?子说不定已到承恩寺,正在等我们。好么!你跟华儿、蕊儿就有三个?了,我又带着?盈儿、锦儿,更莫论这些丫鬟小厮们,一起子人全都给她?作判官辨清白?,其?它事儿是不必做的了!”她?越说越气,扬声道:“来来来!把卫嬷嬷喊来,今儿也不去烧香了,咱们就把这事论清楚!该谁的错就是谁的,我们也不偏心,把错儿揪出来,等邺哥儿殿试完毕,立马使小幺儿去宫里?请他回来,该罚的罚,该赏的赏!”
见施太太真动了怒,孟持盈并不言语,站在旁边看好戏;孟持锦小心走?上前,扶着?施太太的手臂,温声笑道:“太太何?必动怒?今儿是邺表哥的好日子,为着?这起子事,不值当。”
周太太也笑着?宽慰:“这是正理。还是赶紧启程要紧。”她?唤了孟持盈、孟持锦:“还不快把你们太太扶上车,愣着?做什么呢!”
孟持盈只得?扶她?母亲进车厢,孟持锦也在一旁不住地说好话儿。周太太瞥了眼善禾,冷声道:“你也跟上来罢。”话毕,自?掀帘入内了。
待得?车架缓缓而行,周太太身?边的粗使丫鬟才走?来扶善禾起身?,拥着?她?胳膊,与她?一块儿跟在车马后?头。丫鬟见善禾凝眉垂泪,叹口气:“哎呀,好了,姑娘是邺大爷屋里?的人,姨太太不过?是那么一说,又不会?当真罚你。别放在心上。”
善禾垂着?脸,略一点头。
“姨太太的性子就那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以后?犯了错,直接认下就是。主?子们根本不会?在乎你有没有委屈,你是不是真的犯错,她?们只在乎你的错是不是影响到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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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休息一天,隔日更啦。
第57章 承恩寺女眷叙闲话,文华……
车架逶迤行?至承恩寺,周太太、施太太等人皆被沙弥引至侧殿,施明?华、施明?蕊姐妹早候在此处了。甫一见周太太等人入殿,施明?华之子苏赦立时弃了母亲与小姨,蹦蹦跳跳扑进周太太怀中,瓮声瓮气道?:“外祖母怎的这时才来?叫赦儿好等!”
一时众人近前厮见,施明?华捧着六个月大的肚子,被女眷们簇拥在当?中,温婉含笑,一一领受问候祝福。善禾站在角落,不敢上前,只好把头垂下,听那边欢声笑语、天伦融融,更衬得她形单影只,心底分外凄凉。
待夫人小姐们寒暄完毕,沙弥方领着她们烧香礼佛。丫鬟们俱退至殿外,善禾也?低头随着人群要走,却被盛妈妈一把攥住手臂:“你走什么?你是?邺大爷屋里的,自是?要留下替大爷祈福的。”说罢,立时拉善禾过去?了。
善禾的蒲团摆在最?后,近乎挨到?侧殿门槛,一半脊背曝在天光下,晒得灼痛。她刚跪下,前头的施明?华姐妹皆不约而同转了脸回望,淡淡的眼?色,寻常的打量,而后稀松平常地转回去?。善禾听见那挺着大肚的施家大小姐施明?华轻声细气地问:“那是?谁个呀?”
跪在她身后的孟持盈娇声笑道?:“梁邺表哥的通房丫头呀!”
施太太双手合十,阖目沉声:“佛门清净地,不得嬉笑。”
孟持盈讪讪住口,只余施明?华意味深长?的一声“哦”。
礼佛既毕,众人转过佛像,一路行?至侧殿后院。院里两只大石桌,各摆一边,早已备好清茶。周太太、施太太、施明?华坐一桌,未出阁的小姐们坐在另一桌,苏赦则窝在施明?蕊膝上吃栗子糕。善禾跟随丫鬟们立在廊下,因与众人皆不相熟,也?无人主?动?与她攀谈,只好站在那儿发呆。
不多时,小沙弥捧来几卷经书,弓腰与二位太太说了几句,旋即,施太太目光落在善禾身上,厉声道?:“别发愣了,过来罢。”她语气很不耐烦,自是?还?记得早间那桩公案。
小沙弥奉上漆盘,几卷经书搁在里头。周太太淡淡道?:“你会写字的罢?”
善禾点了点头。
周太太便道?:“最?上头是?《文殊心经》,你且抄个几遍,为邺哥儿祈福罢。”
善禾听了,只得取出经卷,道?一句“是?”。侍奉在旁的丫鬟们也?不敢怠慢,赶忙自厢房中搬出一张小案,一只蒲团,一炉素香,另有文房四宝,供善禾抄写。善禾净手焚香,于案上铺开一纸素笺,把墨研得浓淡得宜,方拈起一管紫毫,笔尖舔墨,这才垂眸誊写起来。
太太桌上的三人皆静观善禾举止,施明?华先笑道?:“这通身气度,不像是?通房丫鬟呢。”
周太太接上话:“据说是?老爷子给的,从前在老爷子跟前当?差。”
施明?华应道?:“是?了,梁家老太爷的书法,连我公爹也?是?赞不绝口的。听说宫里还?有两幅老人家的墨宝,就收在御书房。”她面向善禾,笑问了句:“你叫什么?这一手字,可是?老太爷亲授?”
善禾只得搁笔,恭敬答道?:“奴婢名叫善禾,字是?从前奴婢父亲教的,他如?今已经下世了。”她想了想,终究还?是?说:“后来老太爷见奴婢写字有天份,格外教过奴婢几日。”
听是?如?此,施明?华也?不意再追问家世,转而道?:“那你如?今在邺表弟房中,他院里的事,都是?你当?家么?”
这话问到?两位太太心坎,俱匀了眼?风等善禾作答。善禾心中一紧,恭声回道?:“大爷院里有卫嬷嬷坐镇,奴婢只是?大爷跟前侍奉的,不敢逾越。”
施明?华轻笑道?:“不敢逾越,可见是?有能?力的,只是?身份不够,才教卫嬷嬷暂理?。是?罢?”
善禾抬了头要答“惶恐”,施明?华冲她一笑,声气温和:“不过是?闲话,你不必紧张。你且写经,莫误了邺表弟的正事。”
善禾颔首应是?,遂屏息凝神,执笔抬腕。那厢太太们又叙起闲话,略提了几句梁邺与苍丰院,便转回自家事上。周太太问施明?华孕中诸事,苏府谁掌家、夫君待她如?何、妾室可安分等语。施明?华一一答了,言及苏府用度浩大,现交由小姑苏犀照管家,也?省得自己赔补嫁妆。周太太蹙眉:“日常用度,何至于此?”
施明?华正要开口诉苦,施太太却笑:“嫂嫂不知,这是?家族兴旺之兆!就说我们伯府,前年娘娘诞育公主?、晋九嫔之列,不说别的,样样儿的花费都翻了一番呢!最?有趣的,园子里栽树的费用也?多了!我就纳闷,怎么娘娘封昭仪,咱们家还?多栽几棵树不成,问了管事的,才知原来那会子家里摆晋封宴,宫里严太监说娘娘住的永安宫,院里栽了好几颗梅树,因娘娘爱梅,陛下额外赏的!故而家里就趁这个势,也?栽了几株梅树。有没有孝敬到?娘娘我也?不知,倒是?开年设宴,来我们府上的人都赞那几棵梅树好,花香清幽,意境又雅,来年的梅花宴可不就轮到?我家做了!”
施明?华听得心头不快,却又碍于昭仪身份不好多言,只低头饮茶。周太太见女儿闷闷,忙笑着岔开话头。可说不上几句,施太太又兜转回昭仪之事。施明华抚着肚子,笑都冷下去?。赶巧儿施明?蕊立在善禾身后看她誊写经书,见状不由笑道:“今儿听姑妈总谈起娘娘,可是?有什么好事了?”
施太太听了,忙道:“也不是什么好事,八字没一撇呢。”
明?蕊暗暗与明?华对视一眼?,笑得温婉:“姑妈既如?此说,必是好消息了。只是如今不肯告诉我们。”
“倒也?并非故意不与你们说,”施太太望向周太太,“才三个月,胎还?未坐稳,怕说了反折福气。再说也?可能?是?太医误诊,还?需再看。”
“哟!”周太太登时笑开,“这是?有喜了?”
施太太点了点头。明?华也?僵笑着道?了句“恭喜”。
周太太拍了拍明?华的手,继续同施太太道?:“这是?好事。看来文阳伯府,又有的忙了。”
施太太便道?:“是?了,这些日子正与伯爷商议呢,待宫里的信儿明?确,便要上省亲折子了。”她望向明?蕊:“到?时候家里忙,还?要蕊儿过来相帮呢。”
后妃孕后省亲,此乃大燕不成文之旧例。因后妃孕中思亲,圣上额外开恩降此隆恩,亦算得家族荣光。
众人便就着省亲话头又聊了许久直至小沙弥来报,前殿住持开讲,问太太们可要前往。施太太便带着孟持盈、孟持锦过去?听讲经,顺道?为昭仪娘娘祈求平安符,周太太则言要与明?华说些体己话留下了;善禾因抄经,也?不曾去?得。
施太太等人刚走,明?华立时沉了脸:“兴成什么了!一家人说几句话,句句不离她家昭仪,好似只她女儿入宫、只她女儿会怀孕似的!”
周太太宽慰道?:“你与你姑妈动?什么气,她本就是?这张扬性子,你又不是?不知。”
明?华忍不住瘪了嘴:“那算什么?今日我好容易见娘一面,想说几句贴心话,却尽听她炫耀昭仪。有本事,她递牌子进宫当?面说去?!娘又不是?昭仪亲母,我又不是?昭仪亲姊妹,她肚子里那块肉将来唤我表姨,拐着弯的亲戚,我能?得什么好处?”她说着说着,声音竟哽咽起来。
周太太忙令盛妈妈遣退丫鬟,连善禾也?命回厢房抄经,不许旁听。这才揽住明?华的肩,温声问她:“怎的了?在苏家不好?”
明?蕊坐到?母亲和姐姐对面,给自己斟了盏茶:“也?不是?不好,就是?烦心事多,姐姐又有身子,自然?心里不顺遂了。”
“什么烦心事?如?今你在家养胎,苏家老太君还?要你去?立规矩?”
明?华摇了摇头:“不是?为这个。是?家里事情多,譬如?管家这事,我不是?把权都给了苏犀照么?反正她这几年要嫁出去?,我也?不怕什么,就是?如?今家里用度耗资甚大,从前我都是?拿阿耶、阿娘给我的嫁妆填补的。现在管家权在她手上,她哪有那么多钱,填不上,又是?给家里改制,又是?问公爹要钱。公爹倒没说什么,偏老太太听见了,反说我奢靡不知俭,让未出阁的小姑娘填我的窟窿。我要分辨,老太太又说:‘错便是?错了,哪有这么多理?由!既然?从前家里的账就不对,怎么你之前不说?现在教犀照看出不对来,没出阁的姑娘,脸皮那么薄,又在奴才跟前改革,又向她爹要钱,你这当?嫂子的还?有脸分辨?’就这一句话,直把我所有冤枉都堵死了。老太太自家用度最?奢,昔日我说要裁减,她那会儿也?是?说了我一顿,说家里这等勋贵人家,还?好意思说裁减,传出去?没得教人家笑话。阿娘,你听听,正话反话、好话坏话都让她说了,我能?怎样?我还?能?做什么?”
周太太一听,恨得咬牙:“老太婆镇日里就这般欺你?今日你别回去?,随我归家,晾他们几日,省得回去?再生闲气。”
明?蕊忙道?:“不告而归,少不得又教苏老太太说嘴。要我说,一个是?孙媳妇,一个是?孙女,苏老太太必然?是?偏袒苏犀照的。姐姐好歹忍两年,等犀照姐姐出阁,日子自然?就好过了。”
明?华一掌拍在石桌上:“你还?是?我亲妹妹么!竟有你这样教我回去?受苦的!”
明?蕊莫名其妙,也?有些恼:“好,你说得对,那你便随我们回去?,其余一概莫管!”
“娘听听,蕊儿这是?什么话?”明?华抚胸喘气,“在那边受气,在这儿也?受气,好没意思。”她瞥眼?施明?蕊,咬牙道?:“方才梁邺的丫鬟在这,我还?帮你呢。都是?亲姐妹,没成想你这般狠心的。”
明?蕊急了:“什么帮我不帮我?你且说清楚,又与梁邺表兄什么相干?”
明?华冷笑道?:“还?装糊涂?你今年十六,娘早说要为你相看人家。如?今梁邺入京应试,娘特特带他通房出来,你这般聪明?,不懂何意?”
明?蕊臊得脸上通红,背过身去?不肯看她。
周太太见俩女儿如?此,反倒笑了。她握住明?华肩头,好声好气:“我的大姑娘,快别动?怒,免得动?了胎气,孩子事小,伤了你身子,这不是?剜娘的肉么?”
明?华一听这话,鼻尖一酸:“只有娘疼我。”
那头明?蕊故意说道?:“是?了,就只要娘疼你。我去?你家住了一旬,天天陪你说话儿,我不是?好人。”
周太太继续道?:“等过些日子,过些日子梁邺事定,家里设宴,我请那府老太太过来,亲自与她分说。有你父亲和我给你撑腰,你不必委屈。”如?此又絮絮说了好些话,明?华方渐平复。
她见明?蕊这会子仍背对着自家,脸却悄悄偏转,明?华心下稍稍宽慰,到?底是?血亲姊妹,从小一块儿长?大。这次她说心里不快,明?蕊二话不说就去?陪她,她怎真忍心?明?华冲着明?蕊背影道?:“按我说,娘可得抓紧些,等金榜一出,也?不知轮不轮得上蕊儿呢。我听夫君说,梁邺在这届贡士里颇有名望,殿试应当?不差。”
周太太道?:“自然?不会差。这几日你父亲还?帮他走动?过呢。”
明?蕊更臊:“娘,姐,快别说了。”
明?华轻笑:“蕊儿,你自己心里也?要想想的呀。不说别的,你看姑妈也?把持盈、持锦带过来了,她们跟你差不多大,你心里不急么?孟家还?有个昭仪,就算不是?梁邵,她们择婿余地也?比你宽,尤其是?孟持盈。”她转头继续同周太太道?:“榜下捉婿,这是?头一件。其次,还?有一件,也?是?我这些日子才悟到?的。”
周太太忙问:“什么?”
明?华道?:“今年年初起,凡欧阳侍中家作宴,倒是?常请苏犀照过去?。”
周太太一惊,思忖片刻,方道?:“可欧阳大人的两个儿子早就娶妻生子了,孙儿辈又太小,也?与苏犀照不配。”
“我悄悄问过,欧阳家适龄的男儿几乎都有亲了,没有亲事的,身份太低,配不上犀照。我与夫君说了这话,你道?夫君如?何说?”
“如?何说?”
“夫君说,怕不是?欧阳侍中要给梁邺说亲呢!”
彼时正好善禾誊写完一遍经文,按盛妈妈吩咐先给周太太过目。她手捧刚抄毕的《文殊心经》,刚推开厢房门,便听到?此一段话。善禾垂了脸,悄悄把身子隐在廊柱后头,在心底默念经文。
那厢周太太先是?默了片刻,沉脸冷声:“这个梁家,忒不成体统!前时那梁邵娶亲,你父亲连去?四五封信,那边不听也?罢,终归梁老太爷是?亲祖父,我们拗不过血脉亲情。如?今老头子下世了,梁邺头上的长?辈,可不就我与你阿耶了?现在这样把我们越过去?,寻个新?认的座师说亲,他眼?里还?有我和你父亲么!”
第58章 夫人说婚事,梁邺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