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夫妻,生命中的第一个人啊,总归会记得的罢?
——会记得的,会记一辈子的,我会记得你?的,阿邵……
他要她只想他,她偏不。她非但不想他,她还要想他不肯她想的那个人,她还要把?他当作那个人。她如今什么都无法保全了,唯有思想是自家的,唯有思想是他无法强占的。
梁邺僵了僵,单手护住她的后脑勺,二人肩并肩、股并股,齐齐摔倒在?地衣上。
游蛇耐心地搜刮着?最后的甜津。待他抬起脸,善禾唇边早已?洇开一滩绯红泥泞。
他低头?一笑,眼中情潮翻涌,霎时间?只觉美乐无边,这几日强自憋着?的难受在?此刻荡然无存。
这世间?,安有如此合他心意的人!
她的每一处,又安能如此合他心意啊!
梁邺臂弯收紧,看她仰脖阖目。他低吼了声:“善善……”
几炷香的工夫,梁邺与?善禾并肩躺在?雅间?地衣上,两具胸膛起伏不定?,久久未能平息。
善禾枕在?他的臂弯,慢慢侧过脸,看这厮蕴了薄汗的脸、高挺的鼻、微微抿起的唇,视线上移,依旧是那扇映着?碧空流云的月洞窗,窗外,树影横斜、绿叶葱茏。
梁邺见她发怔,手臂一收,将人卷到自己?身?上,慢抚她的肌肤。
康州的夏天并不干热,似乎还有点潮。落在?人身?上,常觉得黏湿。善禾略略支起上半身?,离了他那汗涔涔、热腾腾的胸膛。
“善善,”梁邺抽出手指,水淋淋的,“你?在?想什么?”
善禾眸色空茫,盯着?他的脸,像在?看另一个人:“大爷,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声气?太轻,以至于梁邺并未听得分?明:“什么?”
“大爷,我在?想你?。”
梁邺唇角微微上翘。
“想我什么?”
“我在?想,为什么你?之前要说去京都才可以。”而现在?没有到京都,却可以了。
“殿试放榜那日,合该宴请亲朋好友的。可如何筹谋计较,仔细想想,”梁邺语带认真,“那一夜,我只想同你?过。”
“唔。”善禾伏回他的肩上,“好。”
梁邺见她终于乖顺,心内满意,当下便支臂坐起身?,好让她将头?枕得舒服些。他拢过善禾两条腿儿?,让她圈住自家腰身?,手则随意搁在?她腰臀之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捏她包着?脊骨的薄薄一层皮肉。
善禾轻声:“大爷就?这般笃定?,殿试必能有个好结果?”
“怎么?”他低头?看善禾,嘴角噙着?笑,“不信你?家爷?”
善禾抿着?嘴不言语。
梁邺继续道:“其实能中贡士的人,才学品性皆差不多的。最后的殿试什么结果,端看两样。要么文采斐然,傲视同侪,教?陛下一眼就?能记住;要么,就?看背后如何打点。”
“打点?”善禾困惑道。
梁邺搂紧了她,轻轻“嗯”了声:“凡登科者,皆可拜座师。座师往往位高权重,在?朝中担任要职。我们这一届有个姓刘的贡士,他的座师是当今中书省中书令王符,他的母亲是广良王妃的嫡亲妹妹。倘若善善是陛下——”
善禾唬得忙按住他嘴:“这话是掉脑袋的!”
梁邺掂了掂她的臀,把?人几乎贴在?自家身?上,胸抵着?胸。他俯首靠近善禾耳畔,低声轻气?地耳语:“那我就?在?善善耳朵旁说,再没有别人听见的。好不好?”
他明知善禾耳根子最是敏感,故意这般贴着?,就?是要含笑看她难堪。
他继续道:“倘若善善是陛下,你?会让这位刘贡士名落孙山么?”
善禾慢慢摇了摇头?,她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昂起头?问:“那你?的座师是谁?”
梁邺一笑,在?她唇瓣啄了一下:“门下侍中欧阳公。”
其实善禾并不知道朝政上的这些大事,更不知如今三省长官都是何人,甚至连他们的姓氏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儿?。但“门下侍中”四个字,她确是晓得的,门下省以审查诏令、签署章奏为责,统领门下省的官职便是侍中。这么想下去,善禾更觉前途晦暗。如今梁邺尚未入得仕途,便能如此轻易地磋磨她与?晴月。倘若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拜了欧阳侍中为师,以欧阳侍中在?朝中的影响力,兼之梁邺本人的才干能力,他手中所握的权柄只会越来越大。那她以后该如何?真的要一辈子困在?他的身?边,做个没名没分?的外室?思及此,善禾心中愈发悲凉。
梁邺见善禾面色沉静下去,一壁吻她的脸,一壁笑问:“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善禾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唇,收拾情绪,将原本预备说与?他听的话,捏合圆了,方絮絮开口:“大爷,其实我今天……干了两件事。”
梁邺已?吻至她耳后,闷声道:“唔……第一件吻我,第二件,”他饧眼含笑,“帮我去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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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裂开]半夜在改的一篇……好难写啊
“你怎么没反应?”
梁邺从她肩窝处抬起头,语带认真:“我知道她不喜欢你,也知道你心里?怨她。倘若你真惹到她,她自会亲自来寻我,要我为她做主。善禾,你这会儿告诉我这些?,是要我做什么?让我来罚你?你不蠢的?哪有人告自己黑状的?”
但梁邺知道,薛善禾当?真会做出这样的事。这妮子太有良心,只怕对待仇人,也难下?死手。
善禾咬了咬唇,主动在他唇瓣啄了一下?,两臂环上?他的颈子,抿唇道:“不,我想让大爷装不知道。哪怕她告到大爷面前?,大爷也别罚我,别罚晴月……行?吗?”谈及晴月,她声气有些?抖。
“啊。”他吐出一口浊气,“怪道善善这会子这样乖呢。”
善禾推了推他:“那你准吗?”说罢,又轻轻吻了他颊边一下?。
这声音又轿又软,还藏着事后的潮湿,梁邺喉结滚动,那个“不”字抵在喉咙口,说不出去?。她今日太听话了,诸事皆顺应他、满足他,哪怕有些?拧,但似乎也无伤大雅,故此他也愿意额外容她犯些?小错儿。
故意惹卫嬷嬷生?气,那也罢了,她与卫嬷嬷的初见,二人就不对付,岂可能如此轻易地?冰释前?嫌?
梁邺慢慢抚着她裸露的背,心底沉思着后宅的计较。卫嬷嬷是他请来的,要她煞一煞善禾的性儿,要她料理大房后宅,此悉他之所托,卫嬷嬷并无怠慢,他心中着实感念老人家到如今依旧肯掏心掏肺地?帮他。等?到老人家年老,他必定要尽心给老人家送终的。只是,倘若大房里?卫嬷嬷一家独大,也并非好事。卫嬷嬷雷霆手段,群情怨愤不说,他也易被蒙蔽。如今善禾已然归顺,与卫嬷嬷之间的冲突只怕日后还会再有,不若暂且表过?不提,这遭就应了善禾,一来或可真正收服善禾的心,二来,也好暗中辖制卫嬷嬷,教她始终兢兢业业。
把善禾扶起来,两相辖制,他的后院也便平衡。这是制衡之道,亦是御下?之术。
如此细细想来,梁邺宽和一笑?,刮了刮善禾的鼻尖:“只此一次,倒也罢了。不过?,她是长?辈,你不喜她,日后就绕着她点儿。我总不好一直偏颇了你。”
善禾愣愣看梁邺如此宠溺作?态,竟有一瞬的失神。
原来这就是美?人计啊。
她原本以为自己要耗费许多口舌与水磨功夫,没成想他竟这般轻轻松松地?揭过?去?了。善禾心底不能不悲凄起来。
起初她不同意,弄得自己与晴月一身伤,还在众人面前?那般地?难堪受辱,临了仍旧逃不脱他。现在她顺从了,偶尔卖个笑?脸,陪他上?.床,原来他也能这般和气大度的,像从前?那样。
善禾忽而觉得自己被撕裂开,左右拉扯着。一方是从前?的她,说着“再卑贱的人也有尊严体面,不可像牲畜那般活”,一方是那天劝她的彩香,说着“活下?去?才是顶顶要紧的事”。
人到底该怎么活?人的立身之本到底是什么?违背本心换来的体面也是体面吗?
善禾弄不清楚了。
这个“不清楚”唬得善禾浑身一激灵。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发现,她的骨头已经被梁邺磨软了,她坚守的底线,也在他软硬兼施的侵略下?一低再低。刚被他抓回来时,他碰她一下?,她都觉得恶心难受。现在,她赤着身子坐在他腿上?,紧贴着他,做了他的女人,她好像也没有当?初那般恨不能跳河的决然了。
低头看,一对浑圆被他胸膛挤压得不成样子,她也竟没有发觉。
刹那间,惊怖爬满浑身。原来人在堕落的时候,是没有知觉的。
梁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唇瓣翘起更深的弧度。他分开自家与善禾贴在一起的身子,手慢慢上?移。
“啊,善善喜欢看这个么?”他故意勾着她,手已覆住,指缝间露出柔软白肉。他继续问:“还有第二件事呢?”
“我买了个丫鬟。”
梁邺揉搓的手忽地?顿住。
“什么人?知道底细么?为什么买她?”他语气没有方才的从容平淡了。
善禾被这三连问击中,有些?措手不及。她忙将今日遇见闻烛、妙儿的场景一一道出,又很把他们的身世说得凄惨些?,显出自己必须要买妙儿的必要。
梁邺听了,只锁眉沉思着。良久,他拣了褪在一旁的衣服,披在善禾身上:“衣服穿好。把那个妙儿唤过?来,我看看。”
善禾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她只是买了个小丫鬟而已,梁邺何故如此大的反应?但善禾到底还是依言穿衣,随后又帮梁邺更衣。
“头发散着了。”他提醒她。
善禾便隔着门教茶馆伙计取来一套妆奁匣子,篦好头发,重新簪入钗子。整个过?程,梁邺只是沉默地?靠在竹榻上?,单手撑额,冷眸注视她所有动作?。他眼?底落着她的影子,却辨不出情绪,仿佛在思虑别的事。
善禾不敢问,也不知从何问起。自从被他抢来,她甚少见过他这般凝眸深思的模样。她开了门,唤来茶博士,教人重新沏一壶茶来,再去?二楼把妙儿叫过?来,她补充道:“只喊妙儿一个,其?他人不用来。”
身后人蓦地开口:“把成敏也喊过来。”
善禾心中一个“咯噔”,但嘴上?并没说什么。
不多时,新沏的茶与妙儿、成敏一起过?来了。成敏走在前?头,先同梁邺拱手作?揖:“大爷。”又垂头唤了善禾一句:“娘子。”梁邺便让他在旁侍立。
轮到妙儿,善禾起身,温声同她说:“妙儿,这是梁大爷,是我……我的主君,日后也是你的主君了。快给大爷磕头。”
妙儿闻言连忙跪下?,恭恭敬敬朝梁邺磕了三个响头。
梁邺屈指为枕,细细打量妙儿通身的作?派。待妙儿行?完礼,他并不立马唤她起身,反是同善禾伸出手:“过?来坐。”善禾依言过?去?,手刚搭上?他的掌心,下?一瞬,整个身子被他扯过?去?,摔在他怀中。善禾忙起身敛衣坐好,梁邺淡淡看着她,而后把空出的手揽在她肩,这才转过?脸,冷声问道:“姓什么?”
“闻。俺叫……”妙儿想起卫嬷嬷所言,“奴婢叫闻妙儿。”
“哦,文。”梁邺信口问道,“哪个‘文’?文墨的文,还是闻说的闻?”
妙儿两目茫然,求助似的看向坐在梁邺怀中的善禾。
善禾刚想开口,忽而意识到自己不应当?表现出对妙儿的熟悉,半张的嘴僵在那儿。梁邺感受到她的异样,斜目看她:“你知道?”
善禾转了转心思:“不,不知道。只是我想起来那会儿碰见她兄妹时,看她兄妹二人的衣着打扮,家中应当?没钱供他们念书识字的。我猜,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个闻字。”
梁邺转头看妙儿:“是么?”
妙儿怯怯点了点头。
梁邺慢慢眯眼?:“那你方才何故不说,何故要看薛娘子?”
善禾暗暗绞动着手,心跳如鼓。
妙儿唇角下?瘪,泪水已虚虚地?浮在眼?眶里?了:“我……我怕大爷嫌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要赶我走。”
她忙朝梁邺磕头:“大爷,奴婢能干活,奴婢从小儿就帮家里?干活!求大爷收留奴婢!”
善禾暗中观察梁邺神色,斟酌着字句:“大爷只是随口问你话。没人要赶你走。”
梁邺继续问道:“家在何处?”
“城南的老台子村。”
“我记得往城南去?,路上?好像有一棵顶大的梧桐树,前?朝所栽,有几百年了罢?”梁邺似乎来了点兴趣。
妙儿眼?睛转了转,小心翼翼道:“奴婢……奴婢不记得是否有这么一棵梧桐树了,好像、好像是有的吧?奴婢也不知道。”
善禾只觉掌心浸了一层薄汗。
梁邺轻轻“呵”了一声,声气疏懒:“成敏——”
“不过?,”妙儿忙抬起眼?,“奴婢与哥哥进城来,倒是遇到过?一棵老银杏,也是前?朝所栽。奴婢和哥哥两个人怀抱它,都抱不全。”
梁邺审视着妙儿的脸,良久,方道:“是了,是我记错了。应是株老银杏。”他又问:“家中几口人?”
“哥哥还有阿娘。”
“父亲呢?”
“早死了。”
“何故卖身为婢?”
“阿娘重病,没钱抓药了。”
梁邺点点头,接下?去?又随意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好言好语的,甚至温润和气,不似方才冷淡,妙儿也都一一答出来,好像她真在此地?住了十来年,真有个病弱的母亲和走投无路的阿兄。梁邺便从随身荷包中取了几只金银锞子,丢给成敏:“你按她说的,去?她家中一趟,把这些?予她兄长?给她母亲抓药治病罢。天可怜见,若非走投无路,岂会走到卖儿鬻女的地?步。”成敏答应着去?了。
妙儿见了,忙忙又给梁邺磕头,口中不住地?感激:“多谢大爷!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侍奉大爷与娘子,一定竭力?报答大爷与娘子的大恩大德!”抬头时,额头已泛起红,两颊也多了两道泪痕。
善禾见她如此,不由眼?热鼻酸,同梁邺道:“大爷,就让她跟着我罢。如今彩香和彩屏每日在我这里?,倒把爷那边的正经差事耽误了。她跟着我,一来能分担彩香、彩屏的事,还能帮我照顾晴月,二来我也可以闲暇时教她识字、教她规矩,日后也算有个伴。”她故意咬重“日后”二字。
梁邺轻笑?着:“这丫头什么都不懂,跟在你身边,反倒累了你。”
善禾攀住他的手臂,倾过?上?身,附在他耳畔,轻轻道:“她不跟着我,就是跟着卫嬷嬷了。她是我买回来的,跟了卫嬷嬷,我怕她多受气。”她推了推梁邺手臂:“成吗?”
梁邺目光在她面上?盘桓,良久,绷直的唇线勾起弧度:“罢了。你身边也该有自己的人。”
梁邺侧过?脸,见妙儿跪在地?上?,头垂得很低,完全不敢拿眼?看他们。他温声道:“日后你就跟着薛娘子罢。有不懂的规矩,先去?问彩香、彩屏。薛娘子仁善,你只管一心一意伺候着,做得好,爷自然赏你;做不好,罚是不消说的。”
妙儿忙不迭应下?。
梁邺又道:“还有一样,在我这里?,忠心是最重要的,若教我发现你有异心,不说你,就连你的家人——”
妙儿忙把头磕在地?上?:“奴婢只管报答大爷与娘子恩情,别的一概不知。”
梁邺点点头,让她自去?寻卫嬷嬷与彩屏。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雅间开了席面,善禾与梁邺面对面坐着,刚用了几口,成敏风尘仆仆赶回来。梁邺面不改色,夹了块糟肉搁在善禾碗中:“你身上?太瘦,饭也用得少,以后得多吃些?,保养的药也不可停。”善禾点点头,答应了一声。
成敏垂头禀报着:“回爷的话,才刚去?了妙儿姑娘家中,与她所说分毫不差。”
善禾低眸细细咬着那块糟肉,心中百转千回,生?怕哪里?出了错。
“不过?——”成敏犹豫道。
梁邺挑眉道:“不过?什么?”
善禾举箸的手暗暗一顿,旋即又恢复如初。
成敏继续道:“不过?妙儿的兄长?是读过?书的,他们父亲在世时,送她兄长?去?读过?半年书塾。”
“这倒不算什么。”梁邺神色松弛下?来,“她家还有什么亲戚么?”
“没有,小的适才又跑了府衙一趟,赶巧碰到欧阳大人下?值,就请欧阳大人帮忙查了查。妙儿姓的那个‘闻’是闻说的闻,仅存的亲戚是她父亲的弟弟,也就是她二叔。只不过?这闻二叔早年去?岭南贩海货,至今也没回来过?,不知生?死。”
梁邺点点头:“辛苦了。你也去?松泛松泛罢。”
善禾握着象牙箸的手,已全是冷汗。
待得成敏离开,善禾强笑?道:“大爷午后不是说欧阳大人位列侍中么?如今怎的又在康州了,可是有公干?”
梁邺正垂眸斟酒,闻言淡淡抬眼?:“康州司马欧阳同甫,是侍中老大人的长?子。”
善禾轻轻“哦”了一声,兀自用膳。梁邺也无他话,敛眸吃饭不语。堪堪将饱时,窗下?忽响起一阵哒哒马蹄,马背之人扬声高喊:“官府办案!闲杂人等?回避!”其?动静甚大,善禾不能不注意到,她偏了脸去?看,只见一阵飞扬的黄尘和迅速消失在黄尘中的人与马。收回目光,梁邺不动如山,已将碗内菜馔皆用光了。
待得晚膳将毕,众人拾掇着回船。梁邺亲手替善禾戴上?幕离,又替她把发髻小心地?拢好,二人这才一前?一后地?下?楼去?。路过?一楼大厅时,仍有几桌茶座开着,正聊到方才长?街打马之事,当?中一人说道:“好像是赵大人家出事了!他家那三郎把人打死了!”
另一个纳罕道:“怎的突然打人了?”
“那倒不知。据说死的那人家里?也有些?势力?,要状告这赵三郎呢。赵三郎下?月订亲,只怕也要推了!”
“哟!那确实严重。”
善禾只觉熟悉,脚步也顿了顿,垂在身侧的手忽地?教人攥住。那厮一点一点掰开她的五指,强硬着与她十指相扣,他弯了唇瓣:“善善如今也爱听这些?乱嚼舌根的话么?”
第50章 梁邺失眠,爬善禾床。……
善禾的手被?他攥得?生疼,她悄悄扭动手腕,换个稍稍舒服的姿势,方道:“你怎知道是乱嚼舌根?”
梁邺一笑:“官府办案,尚不知如何了局,这起人就说得?信誓旦旦,浑似亲见亲闻一般。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他说时云淡风轻、胸有?成竹,好像了如指掌似的。善禾到?底没问,他今日?特特在此地下船,口称拜访欧阳司马,究竟做了什么事,她不晓得?,也无意知悉。若是好事,他不与她说,显见没她的份;若是不好的,她这会?子问了,反倒惹他猜疑,也没意思。
故此,善禾只回?了句:“大爷说的是。”她想起白日?里在瑞裳遇见的那位赵太太,想必便是众人口中赵三郎之母。暗忖人生际遇着实易变,不过一日?光景,赵太太便从为儿议亲的喜气里,直跌入人命官司的愁云惨雾,真个是造化弄人。而她仅仅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把赵太太这一日?的喜与愁看个饱了。
归船之后,梁邺径直回?了自?家书房,连带着把成敏与成安也叫走了。卫卫嬷嬷急着去查点留守船上奴仆可?有?躲懒,一转身亦不见了踪影。善禾身边就剩下彩屏、妙儿、怀松、怀枫。善禾将他们领到?自?家屋中,取了早间梁邺予她买东西的银两,一人赏了十两纹银,方道:“怀松、怀枫,你二人吃了酒,今夜也不必守着了。回?去好生洗沐,早早安歇才是正理。”于是二怀抱着银两叩谢善禾后,便喜笑颜开地退下了。
善禾又对彩屏道:“你去烧点热水,我也要沐浴。”彩屏应声去了。
一时屋内只剩下善禾与妙儿。四目相接,善禾嘴角向下一瘪,两行泪迅速滚落云腮。妙儿忙扶善禾坐在床沿,自?己则跪在脚踏板上,装作给她揉腿的样子。妙儿轻声道:“娘子,您哭吧,不碍事的。待会?儿彩屏来,就说您听我讲我阿耶、阿娘的事,您心疼我才哭的。”
善禾抽噎着点头,好容易收了点泪,她忙同妙儿说:“我要走,带晴月一起,能走么?”
妙儿仰头道:“白日?里头看娘子的样子,我还以为娘子应了梁大爷呢。”
“我不能不应!我不应,晴月就得?挨打!我也少?不得?受他折辱!”
妙儿抿唇道:“走,能走,就怕娘子被?收服了,不肯跟我们走。”
善禾眼前蓦然现出晴月挨打的模样,牙关?收紧,她恨恨道:“他口口声声说爱我、要我,却那样待我、那样待晴月。若将真心交付这等豺狼,那我才是自?甘下.贱!下辈子堕落到?畜生道,我也不配为人!”
妙儿忙伸手掩住她嘴,一笑:“好,好,万莫说这些晦气话。坊主送我来时,米掌柜还说,薛娘子性子软,这梁邺又是那等人物,说不定娘子就心甘情愿留下了,让坊主和我们别多事。坊主却说,薛娘子是看上去柔软,实则心里头刚强着呢。米掌柜不信,跟坊主打赌,说我要是真给娘子救出来,来日?给我说亲事,他认我作干女儿,要给我备三箱子丰丰厚厚的嫁妆,当小姐出嫁呢!今天白日?里头看到?娘子靠在梁大爷怀里,我慌死?了,我不是哭那什么卧病在床的老娘,我是哭我那三箱子大嫁妆!娘子,你可?得?好好儿的,千万别真的从了他。我的嫁妆会?不会?插了翅膀飞走,可?全看娘子了!”
一番话说得?善禾又哭又笑。
妙儿见她笑,稍稍放心下来,取了帕子把她脸上的泪花一点一点按掉,轻声:“娘子,你听我说,这事急不得?。梁邺心思缜密,今日?午后他盘问我身世,就看得?出来了,他极是谨慎之人。上次坊主救得?娘子,被?这梁大爷查到?,坊主暗地里吃了好些亏。如今坊主的意思是,娘子你先假意从了他,处处都装起来,一则你自?家也好过些,二则让他掉以轻心,这才有?走的余地。到?时候我们再寻个机会?,一走了之,杀他个措手不及。这些日?子,坊主悄悄托人到?金陵给你做假身份,到?时你脱胎换骨,咱们立马就回?金陵去,他一时半刻保准找不到?你。一时半刻都找不到?了,时间一久,他更找不到?。过个几年,他娶妻生子,定然就把你给忘了。”
善禾点点头:“我自?家也是这样想。如今顺从他,不过是权宜之计。幸好你来了,否则真像溺在水里的苍蝇,死?也不知怎么死?的,只好这样捱着,连岸都摸不着。”
正说着,门口响起彩屏由?远及近的笑声:“娘子,热水好啦。”话落,彩屏才出现在门槛外?。
善禾已收拾好情绪,敛眉理衣,搭着妙儿的手走过去。
沐浴过后,善禾换了套簇新睡衣,卧在床上,横竖睡不着。今天白日发生的事太多,先是她报复了卫嬷嬷,再是梁邺发怒发疯,她不得?已,终究只能从了他,最后是妙儿来救她,带来这许多好消息。这一整日?,她的心绪跌宕起伏,时而觉得自家下半辈子彻底晦暗,像走入死?胡同里,时而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绝境之下竟现出一条生路来!
善禾侧卧着,面朝床壁,脸枕着手,不觉长叹一气。
她所求不过是个踏实安稳的日?子,缘何要让她遇见这样难缠的人与事?
身后床褥子凹陷一角,善禾发现时,腰腹已环了那人铁箍般的手臂。灼烫热气喷洒在她后颈处,梁邺哑了嗓子唤她:“善善,睡了么?”
善禾没动静,装作睡了,梁邺却忍不住更贴近了她。到?今日?今时、此地此刻,他方晓得?何谓“食髓知味”了。
月色如水,长夜漫漫。他按约定并不在晚间去寻她,可?孤身躺在架子床中,一闭眼,竟全是白日?里在他身下承欢的善禾。
横竖睡不着,他将这些日?子与善禾的相处细细回?味起来。这一回?味,才恍惚发觉,自?家早已深陷沉沦。从第一次抱她,以至于此后每一次不能不抱她;从第一次吻她,以至于此后每一次也不能不吻她。前时他还预备将最终那次留待放榜之时,可?今日?尝过她的滋味,他竟再也忘不得?。甫一闭眼,全是她,处处是她,时时是她——眼前是她,怀里是她,睫毛下是她,头发丝是她,掌心是她,胳膊腿儿皆是她。
他不能自?抑,索性坐起来读书。摊开,纸上密密麻麻的的字,歪歪扭扭,竟也幻化成了她!
梁邺再也按捺不住。早前与她说好晚间留她独自?休息的承诺,也被?他抛诸脑后了。去他娘的承诺罢!他只想要她。
善禾知道是梁邺,有?些怨怼地叹口气:“你都是白日?里来的。”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唯有?此刻抱着她,方才灼心的空虚才渐渐被?填满。他闭上眼,把脸埋进她散着桂花香的墨发上。墨发阴凉,贴着他的脸,直伸入绸衣下,丝丝缕缕地撩拨他滚烫的肌肤。
梁邺又将她搂得?更紧:“抱一抱,行吗?”
善禾无奈嗯了声:“大爷早些就寝罢。”阖目,却想起方才沐浴时的事。那会?儿她教彩屏回?房休息,那丫头也乐得?清闲,浴房只留她与妙儿。善禾便将这些时日?以来,梁邺如何逼迫她、如何羞辱她一一道尽,妙儿听了,也不觉堕下泪来,恨恨地骂了他好几句。
善禾却已平淡了:“最重?要的,是我的奴籍。如今捏在他手里,只要他想,直接去金陵官府请州兵捉我,我跑得?再远,也是个私自?逃跑的官奴,到?哪儿都得?藏着,见不得?人。光这一件,就生生把我拴在这儿。”
妙儿转了转眼睛,忽道:“那要是娘子的奴籍,在娘子自?己手上呢?到?时他没有?奴籍文书,哪怕他亲自?到?了金陵府,他有?什么凭证证明他是娘子的主家?当初签下娘子奴籍的,是梁老太爷,不是他梁邺呀!当初与娘子拜堂成亲的,是梁二爷,也不是他梁邺呀!他一个大伯哥,有?什么理由?越过梁二爷教人来拿你?就算有?,他手上没有?文书,如何请得?动官府的兵来捉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