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四喜也是暗暗点头,很新鲜水灵,就像一柄柄小伞,还带着水珠。
“大姐,这野蘑菇蛮多的,我想拿点送去顾家。”陶四喜跟陶大兰这商量道。
陶二云也立马反应过来,道:“前段时日大平养伤,顾南星顾大哥还专门送了半只兔子过来呢,咱还没还人家的情分。”
陶四喜点点头,她也是这个意思。
虽然两条兔腿全被朱氏塞到了大明的肚子里,但顾家这情分,陶四喜却承下了。
陶大兰一听这话,爽朗一笑,“好,那你们拿就是了嘛,我去隔壁屋子看看大平。”
隔着那半人高的矮墙,陶四喜看到顾南星坐在堂屋门口埋头搓草鞋。
她朝他那唤了一声,顾南星抬头一眼便看到了她。
他把手里编了一半的草鞋放到地上,起身快步来到了这边,两人隔着矮墙对视着。
“四喜妹子,你咋过来了?可是有啥事儿?”顾南星问。
陶四喜便将带来的小篮子举过院墙递给他。
“这是……?”顾南星接过篮子,看了眼里面的蘑菇,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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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四喜淡淡一笑道:“我大姐今个去山里采的野蘑菇,给你们送点过来尝个鲜儿,我家里还有好多呢!”
顾南星不是个拘泥的性子,听到这话,道了谢,便果断收下了。
灶房里,顾氏刚把野菜杂粮饭焖到锅里,正在为晌午烧啥菜犯愁呢。
坛子里腌了酸萝卜和酸豇豆,篮子里剩下一把青菜叶子,她自己随便凑合下都行,可两个儿子都是正长身子的时候。
南星下昼要去下地干活,北辰身子不好,也需要营养……
“娘,你快看这是啥。”
顾南星一头扎进了灶房,嗓门宏亮。
“呀?哪来这么多野蘑菇啊?”顾氏的眼睛亮了,一脸讶异。
顾南星便把蘑菇的由来跟寡母这说了。
顾氏嗔了顾南星一眼:“你这个憨子,人家四喜专门过来送蘑菇,你也不晓得招呼人家进屋来喝口茶?还连篮子都一并接了!”
顾南星挠了挠头,咧着嘴笑。
“我琢磨着这会子快到晌午饭点了,四喜妹子许是也赶着回家吃饭,就没招呼她进屋,她性子好,应该也不会介意的。”顾南星道。
目光又落到装蘑菇的小篮子上,“至于这篮子,回头我寻个机会还回去就是了,没多大个事儿!”
顾氏点点头,赶紧找了自家的篮子将蘑菇腾过来。
“你去后院看看你弟弟起床了没?晌午娘用鸡蛋和青菜给你们做蘑菇汤,好喝又滋补!”
春光明媚,鸟儿啾啾。
在范氏和陶大兰她们的目送下,陶四喜牵起大平的小手,姐弟两个挎着新书包上学去了。
大平兴奋得不行,路上遇到随便一个村人都要打招呼,见着一花一草都充满喜悦,就差没有飞起来。
相比下,陶四喜则显得有些淡定了。
对于大平来说,上学这件事是突然降临的惊喜。
但对于陶四喜来说,这是她付出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思和精力去争取来的,所以当心愿实现的时候,她虽喜悦,但更多的是释然和淡定。
“大平,念书的机会来之不易,到了学堂里,你要好好念书,记住了么?”
轻抚着弟弟的脑袋,陶四喜柔声叮嘱。
大平认真点头,“我一定听四姐的话,好好念书,将来考取功名,给姐姐们做靠山。”
陶四喜勾唇。
私塾仿佛一个世外桃源般,在这里,大平跟着其他的孩子们一块儿启蒙,认字。
季先生也给陶四喜安排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她是私塾里唯一的女孩子。
因为前世她便跟着楚云飞学了好几年,腹中也算是装了一些墨水。如今坐在这群刚刚启蒙的孩子们中间,她可是当之无愧的“榜首”哦。
但她一方面懂得藏拙,另一面也深知这学海无涯,比起楚云飞,季先生才是真正有大学问的人。
楚云飞教会了她吟诗作赋,附庸风雅,而跟着季先生,陶四喜学到的不仅是书面的东西,更是做人的道理,这些东西,将会让她一生受用。
所以,陶四喜学得格外的认真,不仅能按时完成先生交代的功课,还能在学习之余,将私塾的杂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就连先生的生活习惯和饮食口味都摸了个一清二楚,有时候仆从在忙别的事儿腾不出手来,陶四喜还会试着给先生做一两道下酒的小菜。
先生一高兴,便会随手赏她一把糖果子啥的,陶四喜便将这些糖果子藏在口兜里,留给大平打牙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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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谷鸟在村子上空唱歌的时候,理当是一年中农忙的开始。
每年到了这个季节,菜籽熟透了,麦子也黄了,庄户人家会赶在这春末夏初之际把油菜和麦子收割入仓,然后排水入田,耕牛遍地,插下第一季的早稻秧苗。
然而今年,情况却大不一样。
打从三月初,就极少下雨了。
因为缺水,这一季的油菜籽和小麦收成都大不如从前,以至于今个早饭桌上,老陶家的气氛都有些低沉。
杂粮粥配着野菜饼,几碗黑不溜秋的酸菜。
陶春生吃得一脸苦瓜样。
“爹,这饼子太粗糙,我牙都快咯光了,要不咱也拿点麦子去村口的磨坊那里磨些精细些的粉回来蒸白面馒头吃吧?”陶春生跟陶老汉那商量道。
陶老汉埋头喝着碗里的杂粮粥,眼都不抬的道:“这些事儿得问你娘。”
陶春生便又将一张讨好的脸凑到马氏跟前。
马氏看了陶春生一眼,没好气的道:“还磨精细的粉?就这些糙粉,能管到秋收就不错了!”
陶春生便不吭声了。
今年开春之后便一直干旱,雨水极少,麦子收成大不如往年。
就桌上这几张野菜饼,也是先紧着他们三个爷们吃,因为他们等会要下地干活,不吃点硬货使不出力气来。
这边,陶老汉也没有心思吃了,放下手里的筷子抬起头来,叹了口气。
“哎,这老天爷也不晓得搞啥名堂,都快两个月了,统共就下了那么几场雨,再这么下去,这早稻秧苗能不能插下去都是个问题啊!”
听到陶老汉这忧心忡忡的话,陶旺生道:“爹,你莫发愁,这不还有几日么?大不了我们去村后河里挑水。”
陶大兰也开口了:“爹,这几日我看月牙塘的水位天天都在降呢,水也浑黄浑黄的,好多人都不敢挑那水回去吃,全往村后大河里挑水去了,大河的水位估计也得掉。”
陶旺生的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
陶老汉道:“大家莫要担心,天无绝人之路,金鸡山往东那边靠近洪田村,有一个大水库。”
“那个水库是三十多年前挖的,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我还没成亲呢,跟着大家伙儿天天挖水库,挖河道,挖了大半年。”
“那水库就在东面的山脚下,里面肯定存了好多的水,实在不行的时候,把闸口开了,咱这十里八村都能救一命!”
老汉的话,让桌上的气氛顿时又轻快了起来。
但有一个人除外,那便是陶四喜。
前世这个时候,金鸡山这一带也是干旱。
先是油菜麦子欠收,接着稻田里的土地一块块干裂,池塘干涸,村后的大河也见了底。
为了争夺山东面水库里的水,塘村跟洪田村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在这场冲突中,老陶家被人做了靶子,老爹陶旺生更是差点把命给搭进去……
想到这些,陶四喜就难以心安。
以至于这几日去私塾念书,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当一个人拥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却不能同步拥有改变的本领,这才叫郁闷。
她想过阻止,不让老陶家人跟洪田村那边有纠缠,可是,她人微言轻,在大干旱可能导致的饥荒面前,没人会听她的预言,只会觉得她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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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死心,这不,趁着帮陶旺生拿草鞋换的当口,陶四喜忍不住提醒他:“爹,我听二叔说,你们这几天要去洪田村那边商量开闸口放水的事儿?”
陶旺生一边穿鞋边跟她这笑着点头:“嗯,那水库建在洪田村边上,这些年堤坝修缮啥的,也都是洪田村的人在维护,这会子要开闸口放水,自然要跟洪田村的人商量下才是。”
陶四喜也轻轻点头,又将另一只草鞋递过去,轻声道:“爹,我听说洪田村的人好多都比较彪悍霸道,仗着他们村有个大地主,在十里八村都强势得很,这趟你们过去商谈这件事,还是小心些好,尽量让咱村的里正大伯和村老们出头去谈,咱这些普通村民就跟在后面助助威便好,莫要去做那出头鸟,您说呢?”
陶旺生认真琢磨了下,点点头,“四丫头你放心吧,爹不傻,爹才不做那出头鸟呢。况且,爹也有自知之明,即便我出那个头,也没人听啊,哈哈!”
陶四喜也笑了,稍稍松了一口气。
时间过去好久,她已记不清前世具体是哪个时间点,又因为啥导火索而爆发的那件事,应该也就在这前后吧!
她能做的便是尽可能的叮嘱老爹,给他提个醒儿,其他的只能看天意。
因为缺水,季先生贴出了告示,私塾休沐一段时日,学子们纷纷回家帮助家中农忙,而他自己,则带着仆从去了县城会老友去了。
陶四喜这几日便也待在家中,跟着范氏和陶二云她们一块儿打理家务。
挖猪草,铲猪圈,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
而外面,经过几轮失败的商谈和交涉,塘村跟洪田村之间为了水库的争夺战已经进入了白炽化。
村口巷尾,但凡有人的地方都在谈论这件事。
大家伙儿说起洪田村霸占着水库,将水库据为己有这事儿就义愤填膺。
以至于村里好几个从洪田村嫁过来的媳妇这段时日在村里都被人挤兑。
老陶家,范氏带着陶四喜姐妹正在灶房里烧晌午饭。
朱氏拿着一只盆闯进了灶房,径直往墙角的水缸奔去。
抓起一旁的葫芦瓢哗啦哗啦往盆里舀水。
范氏赶紧拦住朱氏:“二弟妹,娘吩咐了,这水缸里的水只能用来烧水煮饭,不能做别的。”
朱氏跟范氏这里赔着笑,一脸讨好的道:“好大嫂,我就舀两瓢回屋去擦个澡啊,这几日天天出汗,一回痛快澡都洗不了,难受得要死啊!”
范氏道:“二弟妹,咱大家伙儿也都没得水洗澡啊,先忍忍吧,这水缸里的水,娘交待过要用五天的,咱谁都不能动……”
朱氏有些急,“大嫂,只要你不说,娘那里又咋会晓得?我就舀几瓢不耽误事儿的,求求你了,行个方便吧!”
范氏一脸的为难。
朱氏趁势推开范氏,又要去抓葫芦瓢,葫芦瓢却被人抢先一步拿走了。
一看,是陶四喜。
“二婶,这水是我爹半夜不睡觉,磨破了好几双鞋子去山里来回十多趟挑出来的,是咱老陶家十来口人这几日救命的水,你就算浑身被汗给蒙住也不能动这水!”
陶四喜清冷的目光盯住朱氏,一脸严肃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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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上陶四喜这眼神,朱氏晓得自个今天是舀不了。
“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儿!”朱氏狠狠瞪了陶四喜一眼,端起盆扭身就要走。
陶四喜抬臂再次拦住她。
“干啥?”朱氏没好气的问。
陶四喜瞟了眼朱氏盆里装着的水,朝水缸那抬了下下巴,冷冷道:“倒回去!”
朱氏怔了下,一双眼睛顿时瞪了起来。
陶四喜扭头朝灶房门口喊:“奶……”
“别喊了,我倒我倒!”
朱氏把水一滴不剩的倒回了水缸,又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着出了灶房。
陶四喜把水缸盖子端起来,稳稳当当盖住水缸,免得耗子过来偷水喝掉到水缸里淹死而坏了一缸水。
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发现范氏和陶二云皆感激的望着她,尤其是范氏,感激中还带着一些欣慰。
“四妹,你好厉害,连二婶那么难缠的人都被你给打发了,先前我好担心啊,生怕她把水给舀走了,到时候奶怪罪下来咱可都要遭殃了!”陶二云道。
范氏道:“确实多亏了四喜在,不然,咱今个可真是拦不住啊!”
陶四喜扭头跟范氏这一脸认真的道:“即便我今个不在,继母你也得想法子拦住。”
“二婶是那种得寸进尺的人,你今个没拦住让她舀水走了,回头明天,后天,她还来。”
“到时候水没了,奶责怪起来,二婶可不会分担责任,她只会把责任全推到继母你身上,让你里外不是人!”
“所以,对于她那种蹬鼻子上脸的人,从一开始咱就要态度坚决,让她知难而退!”
陶四喜话音刚落,陶二云便有些激动的道:“四妹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娘,你可一定要听四妹的啊,她说的有理。”
范氏似乎在琢磨这里面的道理,轻轻点头,“嗯,四喜说的对,我不能一时心软就让她得逞,这水来的不容易,你爹昨夜一宿没睡,肩膀和脚底板全都是血泡。回来后就小眯了个把时辰,又被你爷喊去下地去了,哎!”
早饭烧好了,老陶家下地的几个爷们还不见回来。
“大兰,你去田里看看你爷他们几个在磨蹭啥,粥都快要糊锅了还不回来!”马氏吩咐刚浆洗完毕的陶大兰。
陶大兰应了一声,放下盆桶便拔腿跑出了院子。
陶二云和陶四喜则拎起盆桶来到院子里晾晒。
湿漉漉的衣裳抖开,扑鼻而来便是一股子泥腥味儿。
“这衣裳洗了比没洗还要脏。”陶二云皱着鼻子道。
陶四喜轻点了下头,“没法子,池塘水快见底了,又没有活水进来,肯定一股子泥腥味儿啊!”
不过也有好,那就是这段时日只要去池塘和河边转一圈,必定能捡几条搁浅的鱼回来打牙祭。
可问题又来了,鱼吃多了更渴,哎,这日子过得跟开玩笑似的!
姐妹两个把衣裳晾晒起来,又等了一阵,不仅老陶家爷仨没回来,就连去田里喊人的陶大兰都没回来。
“咋还没回来?该不会是有啥事儿吧?今个早上起来我这眼皮子就在跳!”
灶房里,范氏小声嘀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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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氏指了下自己的眼:“这只。”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娘你这是右眼啊,该不会是出了啥事儿吧?”陶二云也担忧起来。
一旁的陶四喜突然起身,大步往院子门口走。
早饭他们没有按时回来,她就有些心神不定了,这会子大姐去找他们也没回来,她就越发心烦意乱。
“四妹,你要上哪去啊?”陶二云在后面喊。
陶四喜还没来得及作答,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闹动,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喊声正朝老陶家这边过来!
陶四喜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顾南星。
不仅是因为他身形高大挺拔,还因为他背上驮着一个人,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只看到一条血淋淋的手臂绕过顾南星的脖子垂下来,随着顾南星的一路狂奔那手臂便也跟着摇晃。
陶大兰和陶老汉跟在顾南星身侧,皆伸出手去扶着他后背上的人,满脸急色。
身后,还跟着一群村民,一个个神色凝重,满面焦急。
“天哪,那是爹!”
陶二云也跟到了院子门口,看到远处跑来的这景象,惊得捂住了口。
陶四喜眉眼一紧,随着他们走近,她也看清楚了那人身上披着的衣裳,确实是陶旺生早上出门前穿的那件!
脑袋里轰的一声响,陶四喜拔腿奔过去。
“大姐,这是啥情况?咱爹咋样了?”
顾南星走太快,从她身边一阵风似的过去,她只能一把抓住陶大兰急问。
陶大兰喘着粗气道:“不是咱爹,是、是二叔。”
陶四喜愣了下。
“二叔又咋啦?”陶四喜问。
陶大兰道:“二叔歇息的当口,说身上浑身是汗难受的紧,就偷摸着跑去水库那边洗澡,结果被洪田村的人发现了,双方起了争执,被对方给打了。”
“咱爹和爷赶到的时候,二叔满头满脸都是血,一条手臂还折了,上身都没来得及穿衣裳,咱爹便把自个的衣裳脱下来给了二叔。”
听到大姐这番话,陶四喜心里咯噔响。
这便是前世让老爹陶旺生冲冠一怒挖破了堤坝,水库水破堤而出淹没附近田地造成巨大财物损失的导火索么?
视线扫过人群,陶四喜再次紧张起来:“大姐,咱爹呢?没跟着你们回来么?”
陶大兰摇摇头:“咱爷说二叔不能让人给白打了,这理儿得撸直了,咱爹带着几个本家亲戚的叔伯堂兄们去了洪田村找洪田村里正那说理了呢!”
听到这话,陶四喜的心猛地一沉。
她跺了跺脚:“要坏事了!”
陶大兰不解,“咋啦四妹?”
陶四喜抬起头道:“大姐,我顾不上跟你多说,你赶紧家去跟爷那说,让他赶紧去找咱村里正还有几位村老,速速赶去洪田村救我爹,去晚了就麻烦了!”
撂下这话,陶四喜飞一般跑了出去,直奔洪田村而去。
但愿陶旺生他们路上耽搁,但愿还来得及!
洪田村的里正绰号王老虎。
人如其名,仗着家里祖上积下了数百亩良田,财大气粗,横行乡里。
他不仅是洪田村的里正,还是洪田村大姓王家的现任家族长。在村里只手遮天,称王称霸,如同山林之王般让人畏惧,所以大家便送了‘老虎’这个绰号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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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陶旺生带着几个本家的叔兄伯弟们就站在王家气派的院子门口,一个个义愤填膺。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水库更是十里八村共有的,即便我弟弟去水库洗了个澡,在水里撒了泡尿,你们骂他几句就是了,万不该把人这样往死里打。”
“叫你们王里正出来,今个这事儿必须得有个说法!”
陶旺生几个被堵在门口,面对着王家这些凶神恶煞的家丁,陶旺生挺直了腰杆,一脸严肃,说出的话更是掷地有声!
王家的管家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刚吃过早饭剔着牙走出来,他把嘴里的碎屑吐到陶旺生脚边,阴阳怪气的道:“给说法?人都还没断气,你们想要啥说法?”
陶旺生愣了下,汉子的一张脸随即涨成了猪肝色。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试试?”陶旺生抬手指着王管家的脸,怒吼起来。
王管家鄙夷的打量着陶旺生,冷笑道:“咋?还想打我?说一万遍又咋样?就打你兄弟了又咋样?谁让那个穷鬼吃了熊心豹子胆跑去水库洗澡撒尿?打死他都是活该!我呸!”
陶旺生吼了一嗓子,捏起拳头就要去砸王管家的脸。
身后跟来的汉子们赶紧将他拽了回来,众人在那劝着陶旺生别冲动。
这边,王管家更加的趾高气扬,他指着面前的陶旺生一众:“今个老子就把话撂这儿,水库,咱家老爷没点头,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准开,谁要是敢觊觎水库的水,我家老爷就要他放血!”
“都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给老子滚蛋,一帮子穷鬼,还敢跑来王家门前闹事儿,我呸!”
随着王管家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一众家丁们抄着棍棒开始撵人。
陶旺生气不过,还想再挣扎一下,后背就挨了一记闷棍。
若不是同来的一个堂兄眼疾手快拽了他一把,下一棍子就要落到脑门上了。
就这样,陶旺生一行被王管家带人给撵出了洪田村,铩羽而归。
陶四喜在半路,遇到了这群狼狈回来的叔叔伯伯们。
陶四喜跑到近前,依旧没有在人群中看到陶旺生的身影,越发的焦急。
“海生大伯,我爹呢?我爹咋没跟你们一块儿回?”
她逮住为首的那个年纪最长的中年汉子问。
汉子叫做陶海生,是陶老汉已故大哥的儿子,跟陶旺生是堂兄弟的关系。
陶海生看到是陶四喜,叹了口气道:“四丫头你来这里做啥?咱先前去王家村讨说法,说法没讨着倒受了那管家一顿羞辱回来。你爹许是心里不舒坦,打发咱先回来,他一个人去山里砍会柴,散散心,说是等会再回来。”
“我爹把你们支开,一个人往山那边去,该不会想不开要做傻事吧!”陶四喜眉头紧皱道。
撂下这话,她再次往山脚那边狂奔起来。
陶海生望着她跑远的背影,愣了下,琢磨过味道来后陶海生一拍大腿:“不好,旺生是个直性子,今个这顿羞辱搞不好真去寻了短见,大家伙儿快回头去找啊!”
撂下这话,陶海生几个也赶紧追在陶四喜身后往山脚那边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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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跑到山脚下的时候,陶四喜突然刹住了脚步。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轰隆隆的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冲破了束缚倾泻而出而出!
“你们快看那是啥?”
身后传来陶海生他们的惊呼。
“好多水啊,啥情况?”
“难不成是洪田村人开了闸口?”
视线前方,突然出现了巨大的水流,奔腾着涌入下游。
下游一条条河沟瞬间被填满,水漫过河沟,淌进两侧的农田,滋润着干涸的庄稼。
“太好了,总算有水下来!”
人群中有人欢呼起来。
可这欢呼却没持续一瞬,便见上游的水如洪水猛兽般咆哮而下,瞬间席卷附近的田地,秧苗被淹没,成片的庄稼地变成了汪洋大海。
“不好,是堤坝破了,这下麻烦了!”
“……”
是夜,洪田村的王家祠堂里,灯火通明。
洪田村的里正,王家现任家主王老虎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捏着两只铁核桃,阴沉的目光落在下方的两人身上。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是陶旺生,边上面如死灰的老汉则是陶老汉。
父子两个像犯人似的,被五花大绑着。
除此外,祠堂里还挤满了王家宗亲以及以里正刘大海为首的塘村人,双方正在为陶旺生冲动下挖破了水坝的事儿商量后续的赔偿事宜……
这个时候的规矩,除非特殊情况下,不然女人是不准进入祠堂的。
尤其是异姓祠堂。
所以即便再担心陶老汉和陶旺生,陶四喜也不能进来,只能留在家中等消息……
塘村老陶家,此时已乱成了一锅粥。
马氏自之前接到消息说他们爷俩都被绑了扭送进了王家祠堂,老太太当时就晕过去了。
这会子虽醒了,可是躺在床上也跟半死人似的,早已失了分寸。
范氏和朱氏陪在马氏床边,也是惶惶不安,屋子里啜泣声不止。
还有几个本家的大娘婶婶也赶过来了,留在东屋里陪着……
陶四喜没有在东屋待,本就心烦意乱,再待在那里听她们无助的哭泣和抱怨,她会更加烦躁。
还不如守在这院子门口等前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
过了好一阵,堂伯陶海生急吼吼回来了。
“海生大伯,情况咋样了?”陶四喜赶紧迎了上去,问。
陶海生面色凝重,“情况不妙,你奶在屋里吧?咱进屋再说!”
“啥?王老虎要咱家赔多少银子?五百两?他咋不去抢,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还让不让人活了!”
东屋里,听完陶海生带回的消息,马氏气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屋里的其他人也都惊得瞠目结舌。
朱氏赶紧附和道:“对,娘说的对,这就是把人往死路上赶啊,我家大明爹被他们王家人打得还躺在床上呢,这笔医药钱又该找谁要?”
范氏也是抹着泪道:“王家太欺负人了,若不是他们羞辱大平爹在先,他也不会一时冲动去挖水坝……”
陶大兰咬着牙忿忿道:“那水坝是纸糊的么?我爹几锄头下去就破了,不是说洪田村的人每年都修缮么?都是骗人的谎话!”
屋子里妇人们的谴责一波高过一波,陶四喜则是秀眉紧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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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伙儿先别骂了,咱就算在这里把口水骂干都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先解决问题。”陶四喜清声道。
屋子里暂时安静了下。
陶四喜又转身跟陶海生这问道:“就算我爹一时冲动挖破了水坝,淹没了附近上百亩田地,可那些田地这一季的收成折算成银子,撑死了也就值一百多两,王里正咋要我家陪五百两呢?这件事,咱村的里正还有几位村老又是咋说的?”
陶海生跑得满头满脸的热汗,方才进屋又被几个妇人吵得更加烦躁,幸好陶四喜站出来暂且稳住了局面。
这屋里,现在最冷静的竟然是四丫头!
陶海生压住心里的讶异,跟陶四喜这接着道:“其他那些淹没的田地,赔也赔不了几个钱,好多田地的秧苗都还没插下去呢,是空地淹了也没事儿。”
“要命的是,那紧挨着水库的百来亩药田,是王老虎自个家的,药田里种的是田七!”
“田七是啥?”马氏问。
陶四喜道:“田七又叫三七,是一种名贵药材,价值不菲!”
朱氏道:“我晓得这药,那一年我爹摔伤了,淤血散不去,就是用的这药。既能止血,又能活血散瘀,价钱虽比不上龙骨草贵,可能用得起田七的人家,那可都是有点家底的!”
陶海生点头,道:“王老虎家这百亩药田种的全都是田七,说是这种药草最忌讳积水,虽说王家人正忙着排水,可这些药草娇贵啊,怕是要不行了,王老虎大发雷霆,这才绑了我叔和旺生去王家祠堂,撂下狠话,要么拿出五百两银子来把人领回去,要么就送到官府去,到时候银子还得照赔,人也得搭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