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四喜没想到自己的打听,倒勾起了顾南星的愧疚。
她赶忙儿劝慰了他几句,见他平静了一些,她便也告辞离开了顾家。
回来这一路上,她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顾北辰和那个黑衣少年的面孔。
一个是行动不便的病秧子。
一个是漫山遍野撒欢的健壮小子。
一个喜欢穿白衣,温文儒雅,俊俏风流,涉及到医药这块很是知识渊博,跟他打听事情,也是温和耐心,让人如沐春风。
另一个喜欢穿黑衣,冷酷粗暴,骄傲自大,行为乖张。
说起话来满嘴毒舌,把人气死不偿命。
如出一辙的面孔,却是大相径庭的行事风格。
若说这样两种不同性格的人是同一个人,打死她都不信!
但眼下,她也没有心思和精力去琢磨这些了,先把药草的风波平息下去才是要紧。
两天后,洪田村水库旁,王老虎家的药田里。
虽然这个时节是农忙,大家伙儿忙得连吃饭的功夫都要靠挤,可今个上昼,这附近的田埂上全都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村民们。
早在前两天,陶四喜跟王老虎打赌的事情便传遍了十里八村。
大家伙儿都想过来亲眼看一看,老陶家这个不知死活夸下海口的四丫头,到底要用啥样惊世骇俗的法子来救活这上百亩的药草!
王家的家丁抬着太师椅稳稳当当落在不远处的田埂上,王老虎慵懒的靠坐在椅子上,手里两只铁核桃被他捏得嘎吱作响。
“那丫头到了没?”王老虎问身旁的管家。
管家举目四望,视线所及之处除了恹恹的药田,便是田埂上围得水泄不通的村民,并没有看到陶四喜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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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爷话,陶家那丫头还没瞅见呢,该不会是临阵脱逃……”
管家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便听有人喊道:“来了来了,陶家四丫头来了!”
王老虎稍稍坐起了身,眯眼朝那边望去。
便见陶四喜空着双手走在前面,在她身后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后生。
后生挑着一担看着就很沉甸甸的水桶,稳稳当当朝这边而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好让陶四喜和顾南星顺畅通过。
很快,二人便来到了王老虎跟前。
陶四喜上前一步,跟王老虎道:“王里正,我带来了自己调配的药水,请准许我拿一亩药田来做个测试给你看。”
上百亩药田要浇灌,可不是这一时半刻的功夫。
所以陶四喜今日过来,便是先拿一亩药田来做实验给王老虎看,让他亲眼目睹她可以做到。
等到他亲眼看到了,相信了,她稍后再重新调配更多的药水,让里正刘大海和堂伯陶海生他们帮忙,召集塘村人过来,大家再把剩下的几十亩浇灌完毕。
听到陶四喜的话,王老虎微微颔首,视线落在她身后的水桶上。
“这便是你说的药水?拿过来本老爷看看。”王老虎道。
陶四喜便扭头看了顾南星一眼,点了点头。
顾南星会意,将盖在木桶上的斗笠拿开,俯身舀了一瓢水送到王老虎跟前。
王老虎眯起眼打量着,这跟普通的水没啥两样啊!
王老虎又用手指沾了一点水放在鼻子前面嗅,不知是错觉还是啥,他没嗅到一星半点的药味儿,倒是觉得有点淡淡的腥味儿。
王老虎嫌恶的皱了皱眉,擦拭着手指头,阴测测的目光扫向陶四喜:“小丫头,别忘了咱们的赌约,白纸黑字,不准反悔!”
陶四喜挑了挑眉。
王老虎这是不相信她能做到?
多说无益,让事实让打他的脸吧!
“王里正不会忘,我自然更不会忘,那我先下田去了。”
她清声道,转身回到了顾南星身旁。
“顾大哥,开始吧!”她道。
顾南星点点头。
他挑着一担水桶下了药田,她撸起袖子跟在后面。
陶大兰和陶二云姐妹从那边跑来,“四妹等下。”
两人皆气喘吁吁。
看到她们两个竟也来了这里,陶四喜略有意外。
今个一早出门的时候,马氏就在院子里撂下了狠话。
除了让陶春生混在围观的人群中打探消息,老陶家其他人一概不准去药田那边凑热闹。
马氏这是怕蹚浑水,所以赶紧撇清。
“大姐二姐,你们咋来了?”陶四喜诧异问道。
陶大兰道:“这话问的可真傻,你在这儿整药田,我们咋地也要过来看看啊!”
陶二云也是连连点头。
“继母和大平本来也想过来,我让他们就待在家里等消息。”陶大兰又道。
看了眼四下,她又问:“四妹,接下来咋整?有我能做的活的?”
陶四喜嫣然一笑,“两位姐姐来的正好,过来帮我一块儿给药草浇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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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妹人手一只葫芦瓢走在前面,顾南星挑着一副木桶跟在后面,姐妹三个舀了桶里的水小心翼翼浇灌在脚边的药草根部,就这样从药田的这端一溜顺儿的排开,往药田的另一端而去……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田埂上,前来看热闹的村民们都在那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说啥的都有。
声音源源不断传到王老虎的耳中,王老虎打了个呵欠,吩咐身旁的王管家:“去问下那丫头这药水大概多久才能见效?若是太久,本老爷就不等了,回去补个回笼觉再来。”
王管家俯身,赶紧去找陶四喜打听去了。
不一会儿王管家便又折返回来,“回老爷话,那丫头说,最多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从她们下田至今,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了,嗯,那也快了。
王老虎打起精神,耐着性子接着等……
“四妹,这些药水当真能让这些枯萎的药草焕发生机么?我这瞧着它们没啥动静啊!”
药田里,陶大兰忍不住压低声跟陶四喜这嘀咕。
陶四喜直起腰来看了眼前后左右,一亩药田,已经被她们三姐妹浇灌了一大半,距离第一株药草得到浇灌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了吧?
“快了,等咱把剩下的这些药草全部浇灌完,差不多就能看到效果了。”陶四喜道。
陶大兰点点头,再次埋下头继续浇灌。
一亩地,那么多株药草,姐妹三个三双手,一株一株小心翼翼的浇灌。
既要注意手里的药水份量,又要留意脚下,不能踩踏了药草,这进程肯定慢啊。
日头渐渐升起,然后渐渐在天空中挪移。
当日上三竿的时候,陶家三姐妹终于从药田的这端顺利抵达药田的另一端,每一株药草都得到了灌溉,顾南星肩上的双桶里,药水也刚好见底。
陶四喜抹了把脸上的热汗,便听到周围看热闹的人中有人在起哄:“四丫头,你这折腾了这么久,这田七还是焉头巴脑的,看来是不行啊!”
又有人道:“四丫头你这耍了大家伙儿好一阵了,大家伙儿倒没啥,待会不成,王老虎要发威了,你还是赶紧溜吧……”
身旁,陶大兰朝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狠狠瞪回去,而陶二云则是担忧的望着陶四喜。
陶四喜没理会这周遭人的调侃和奚落,抹了把脸上的热汗大步朝王老虎那边走去。
才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那边人群中不知是哪个眼尖的惊呼了起来。
“你们快看哪,那株药草返青了!”
当有第一个人惊呼时,立马就有更多的人发现了这个情况。
“不止一株,这边好几株都返青了呢,先前还焉巴巴的黄叶子这会子竟然绿了,还舒展开了,这真是要活啊……”
大家伙儿全都围拢了过来,就跟打量着啥稀罕物似的打量着面前的药田,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就连王老虎都坐不住了,起身奔到了田边,轰走了那些挡路的村民,撅着腚儿在那瞅。
“哎呀,还真是活了,有点意思!”王老虎铁核桃也懒得捏了,直接扔到一边,撵了一株田七药草的叶片在指间细细的看,满脸都是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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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祠堂里,心情大好的王老虎大手一挥不仅放了陶老汉和陶旺生父子俩,还下令开了水库的闸口,引水入底下的河渠,灌溉这十里八村的庄稼。
并且,之前因为陶旺生一时冲动造成的损失,王老虎也一笔勾销了。
陶老汉和陶旺生这几日一直被五花大绑扔在王家祠堂后面的柴房里,每天有人给他们俩送两个馍馍两碗水打发了。
对于外面发生的事儿是半点不知晓。
此刻看到王老虎如此,爷俩是又惊又喜,连连跟王老虎这道谢。
王老虎抬手制止了他们的道谢,跟陶旺生这意味深长的道:“你自个不咋地,倒是生了个好闺女,那丫头很会来事儿,我喜欢!”
陶旺生愣住了。
陶老汉也是一头雾水。
王老虎却是不屑跟这父子俩解释,摆摆手,让管家带他们二人出去了。
父子俩从管家那里知晓了整件事的大概,更是震惊不已!
而且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不少村民,大家伙儿认出是他们爷俩,都赶紧上前来跟他们主动打招呼。
爷俩从前在村子里行走,从未被人这样热情的对待过,一路迷迷瞪瞪回了老陶家。
此时老陶家的院子里三层外三层也都挤满了人,这些人先前都跟去了药田那里看热闹,亲眼见证陶四喜让奇迹发生。
后来他们簇拥着陶四喜回了村,这会子余兴未了,还留在这里谈论着先前的事儿呢!
但可惜的是,当事人陶四喜回了家后,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插上门栓补回笼觉去了。
陶大兰和陶二云忙着跟范氏那里说当时的情形,二房的陶春生和朱氏这个时候义无反顾的站了出来,站在人群的聚焦点,享受着来自四面八方夸赞的目光。
直到陶老汉和陶旺生回来,才好不容易打发了这些前来看热闹的人。
东屋里,马氏抓住陶老汉的双臂上下打量着。
“瘦了,瘦得眼窝子都凹下去了!”马氏叠声道。
陶旺生道:“这三天里,我和爹两个这么大的活人统共就吃了几只黑面馍馍喝了几碗水,不瘦才怪呢!”
马氏又扭头看了眼鼻青脸肿的陶旺生,咬牙啐了一口:“王老虎那个杀千刀的,这样糟蹋你们,怪不得生了个傻儿子,早晚遭雷劈……”
“这种窝里横的话就甭说了!”陶老汉不耐烦的打断马氏的话,并将马氏的手从自个手臂上推开。
“老大媳妇呢?去给整点吃的。”陶老汉吩咐范氏。
范氏就站在陶旺生的身边,陶旺生身上的伤让她忍不住垂头抹泪。
听到陶老汉的吩咐,范氏赶紧抬起头来,“好好好,我这就去烧饭。”
“我帮大嫂一块儿烧。”朱氏屁颠着也跟了出去。
陶大兰倒了两碗茶,一碗端给陶老汉,一碗端给陶旺生。
陶老汉接过茶的时候看了眼陶大兰,道:“药田的事儿,回来的路上我们都听说了,四丫头这会子在哪?你去把她给我叫来,我有话要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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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老汉瞅了眼陶大兰空无一人的身后,“四丫头呢?”
陶大兰咧嘴一笑:“爷,四妹说她太困了,让爷您有啥话等她睡醒了再问。”
陶老汉愕了下。
一旁的马氏忍不住就骂出了口:“这四丫头跟谁抬架子呢?咋?仗着救活了药草立了功这尾巴就翘天上去啦?搁在这老陶家,她就算是做了皇帝那也是……”
“闭嘴!”陶老汉狠狠瞪了马氏一眼:“少跟这口无遮拦的,皇帝的名讳也是你这妇道人家能张口就来的?当心祸从口出!”
马氏讪讪闭嘴。
陶老汉再次将目光落在陶大兰身上:“既然这样,那就让她先睡吧,回头等她醒了,你再叫她到我这屋来。”
“诶,我记住了。”陶大兰赶紧点头,挨着陶旺生身侧坐了下来。
看到陶旺生这鼻青脸肿的样子,陶大兰很是心疼。
“爹,你的伤还痛不?要不我去小王村请王大夫过来瞧瞧吧?”陶大兰问。
陶旺生摇摇头,一脸无所谓的道:“一点皮外伤,不算啥。大兰啊,听说你今个也去药田那边帮你四妹的忙了,那药水,到底啥情况啊?”
陶大兰摇头,如实道:“我也不清楚,也没细问,想必是四妹从别处寻来的吧,还真是凑效呢,浇下去个把时辰就见效了。”
陶旺生‘啊’了声,便不再细问了。
陶老汉倒是想细问,可正主儿不在这,问了也是白问。
加之三天没有好好吃顿饭了,这会子实在饿得慌,也没力气问。
好在很快范氏和朱氏妯娌俩很快就端了两只敞口大碗过来。
陶老汉和陶旺生都坐到了桌边,一人面前一只碗。
碗里装的是汤面,汤面上面铺了一层辣子炒的油梭子做浇头,除此外,每人的碗头还放了一只煎得二面金黄的荷包蛋。
“这两只鸡蛋是娘吩咐的,给爹和大哥补身子。”朱氏巧笑着道,并将筷子递上。
陶老汉和陶旺生接过筷子,也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父子两个埋下头就是一顿扒拉。
不一会儿两只碗便都见了底。
陶老汉靠在椅背上舒服的打了一个饱嗝,又摸出旱烟杆子塞到嘴里,美美的抽了一口,吐出烟圈的同时喟叹了一声:“还是家里好过啊,这几天当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陶旺生也是一脸满足,吃饱喝足,他跟陶老汉和谭氏这里虚心认错。
“爹,娘,这趟是我太鲁莽冲动了,差点酿成大祸,我发誓我以后再不那样了!”
看着陶旺生这张诚恳的脸,陶老汉也不忍责怪。
“这事儿也不能全赖你,谁让那王管家说话难听呢?你也是好意,为了给春生讨个说法,不怪你,这事儿翻篇了。”陶老汉道。
陶旺生感激的点点头,坐在那里,依旧满面羞愧。
陶老汉的目光扫过这屋里的两个儿子两个儿媳,道:“这趟咱老陶家差点就家破人亡,债台高筑了,多亏了四丫头力挽狂澜。”
“老婆子啊,打从今个起,你每天也给四丫头一只蛋,算作奖励!”
听到这话,马氏蹭一下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你说啥?她一个丫头片子吃啥鸡蛋啊?那鸡蛋我可是要留着给我俩大孙子补身子的,多余的还得拿去瓦市换油盐酱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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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这趟若不是我四妹想出了法子拯救了药田,咱老陶家这会子田地和家禽家畜全低价卖了,二叔也把他那个放印子钱的朋友请进了门,比起那些,四妹吃几只鸡蛋算啥?”
说这话的是人是陶大兰,她很不喜欢马氏对陶四喜的态度,又抠门又挑剔,甭管四妹做了啥好事,都甭指望从马氏嘴里听到半句好话。
马氏愤怒的瞪着陶大兰,“好哇,四丫头顶撞我,你也有样学样冲我这大吼大叫?你们这一个个的是要翻天不?”
陶大兰不服气的道:“奶,不就几只鸡蛋么?咋就要翻天了?前阵子你还偷偷托人给我姑家的两个表哥捎了二十多只蛋去了呢,你对自个的外孙都能那么好,咋就不舍得给你亲孙女吃几只蛋?”
马氏气得脸都红了,而陶大兰也梗起了脖子,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认输。
陶老汉用手里的旱烟杆子敲了下桌面,威严的目光扫过她们二人。
“好了,都少说几句。”老汉道。
目光落在陶大兰的身上,老汉道:“大兰,你奶是长辈,你是晚辈,你要尊老。倘若被外人看到你这副样子,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若是葛家人晓得你在娘连自个的亲祖母都顶撞,他们也会不喜欢的。”
陶大兰一脸憋屈。
不喜欢就不喜欢呗,她嫁过去是做媳妇的,不是做受气包的。
但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嘀咕几声,当着陶老汉的面是断断不敢说的。
震慑住了陶大兰,陶老汉又将目光落在马氏的身上。
“你也是,给外孙鸡蛋就那么舍得,给自家孙女咋就算计得这么清楚?像样不?”老汉问。
马氏鼻孔里哼哼了声,道:“招娣回一趟娘家就给咱带一堆吃的,还给你带烟叶子和酒,我给两外孙一些鸡蛋也不稀奇!”
陶老汉想起自己正在抽的烟丝儿就是闺女送来的,便不说这话了。
只跟马氏那好言相劝道:“倘若这趟不是四丫头顶起这个事儿,咱老陶家的天就塌下来了,你后院的那些鸡鸭一只都留不住。”
马氏张嘴:“可是……”
陶老汉的目光骤然沉下来,“没啥可是的,给四丫头十只鸡蛋做奖励,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也莫要再跟我这辩驳了,这个家,我还是能说了算的!”
跟陶老汉做了几十年夫妻,陶老汉啥时候是真怒,啥时候是做做样子,马氏比谁都清楚。
“晓得了,我回头就把鸡蛋给四丫头送去。”马氏嘟囔着道。
陶大兰起身笑嘻嘻道:“奶,不用劳烦你回头亲自送了,你这会子就把鸡蛋数给我,我给四妹带过去,顺便看她醒了没。”
‘回头’再送?指不定就拖掉了。
陶大兰只想趁热打铁先帮四妹把鸡蛋争取到手才踏实。
陶旺生也赶紧附和道:“对,让大兰给四喜带过去就成,又或是把蛋给范氏回头让她直接煮了也成,不用娘你亲自跑一趟。”
马氏剜了这父女两个一眼,恨恨转身去了床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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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氏把藏在床底下的一口木箱子拖出来,撅着腚儿在那数了十只鸡蛋,当着陶老汉的面一并放在桌上。
“呐,十只蛋够她吃了吧?要是还不够那就把我这把老骨头给啃了去!”
这天吃晌午饭的时候,陶四喜的碗底多了一只荷包蛋。
了解了事情的全过程,她知道这荷包蛋得来不易,没有辜负大姐和继母她们的期待,全吃了。
吃完后还不忘跟范氏那叮嘱:“继母,夜里也给我煮一只荷包蛋,要流沙蛋黄的那种。”
范氏忙地应了。
走出饭堂的时候,陶四喜听到身后传来朱氏的嘲讽声:“真是自私啊,光顾着自个吃蛋也不分点给姐姐弟弟们,吃完还要,这种人,嗛……”
陶四喜突然转过身来,目光平静的望向朱氏。
“这些鸡蛋是我应得的,不是偷来抢来的,我吃得心安理得,二婶有这闲工夫挑拨我们姐弟关系,还不如好好督促下大明的功课,季先生可是点名了,大明堂弟甭管是写字还是背书,在班上都是垫底,大明堂弟莫要辜负了咱家的束脩才是!”
一番话堵得朱氏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她扭头看了眼同桌的陶老汉和马氏等人,心里一虚,却故意扬声道:
“四丫头你少跟这危言耸听了,我家大明脑袋瓜子聪明着呢,只是年纪小贪玩,等到他再大一些懂事了晓得要上进,到时候肯定考出好成绩……”
陶春生也附和道:“对,对,这才刚启蒙了,才两个月不到,急不得……”
陶四喜勾唇:“先生领进门,修行在各人,书院有规矩,半年考一回,成绩太差的会被劝退。”
“二叔二婶还是把精力放在大明堂弟的身上多加督促吧,免得先生劝退的时候就尴尬了。”
撂下这话,陶四喜不再理睬他们夫妇那喷火的目光,转身施施然离去。
饭堂里,朱氏一脸尴尬的跟陶老汉和马氏这赔笑解释道:“大明才刚入学,四丫头太吓唬人了,哪有这么埋汰自家堂弟的……”
陶老汉不耐烦的打断朱氏的话:“四丫头在书院做事,大明是个啥情况她比咱都清楚,你们两口子有空还是尽量多督促大明好好念书,蒙学的机会来之不易,等到被劝退了,咱都面上无光!”
马氏没好气的道:“面上无光倒没啥,就是糟蹋了那二两银子的束脩钱,够咱家买多少米粮啊,你们可得盯紧着点儿!”
朱氏只能红着脸连连点头,陶春生也是一脸郁闷,心里把朱氏责怪了一百遍。
要不是这婆娘嘴碎,非得去招惹四丫头,也不至于扯上大明。
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等回了屋子他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让她往后管住那张破嘴!
陶四喜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坐在床边歇息。
没错,这鸡蛋她吃了,不仅晌午吃,夜里还要吃。
不仅吃鸡蛋羹,还要吃荷包蛋,明日还要吃水煮蛋,她要翻着花样的吃。
她吃得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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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调配出能浇灌百来亩药田的药水,她得耗费多少血?
那些药草等不得,最迟也必须在三五天内浇灌完成,不然,等到它们全死绝了,就算她用纯血去浇灌也不一定能挽回。
所以接下来这三五天里,她每天都要放血。不吃点鸡蛋,她身子扛不住。
若是她倒下了,事情就搞砸了,好不容易化解的困难将卷土重来,前世的噩运也将再次降临。
关乎到一大家子的生死存亡,关乎到姐姐和弟弟们的命运,她只能自私一把。
何况,她相信继母和大姐她们是不会被朱氏那几句话给挑拨到的。
因为她们几个是真正关心和在乎她的人,是真正的家人!
洪田村的药田里,塘村里正刘大海带着一众塘村的村民们正忙着浇灌药田。
陶老汉和陶旺生爷几个自然也在其中。
陶四喜带着几个人赶着牛车过来运送药水,到了田埂边上,陶旺生和顾南星他们赶紧从药田里上来,取下装满了药水的桶放在地上,又把空桶放回到牛车上。
“爹,你们浇灌得咋样了?估摸着今个能把三十亩地儿给浇灌完不?”陶四喜问陶旺生。
陶旺生抹了把脸上的热汗,又看了眼田里忙忙碌碌的村民们,道:“差不多呢,这趟你里正大伯和海生大伯帮了大忙,给咱请了好多帮手,即便日落的时候弄不完,夜里再来弄一弄,三十亩地就差不多了。”
陶四喜点点头,九十多亩药田,三五天的功夫妥妥能浇灌完。
“四丫头你先回去吧,跟你奶和你娘那里说一声,就说咱为了节省功夫晌午就不回去吃饭了,让她们把饭菜做好了送到药田这边来。”陶旺生又吩咐。
陶四喜点头。
陶旺生便挑着一担药水下了田,去给其他人分去了。
这边,顾南星也挑起了一副桶,经过陶四喜身旁时,他顿了下。
“四喜妹子,你这脸色不大好看,你咋啦?是不是生病了?”他问。
陶四喜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淡淡一笑。
“许是累了,并没有生病。”
失血过多,面色苍白,所以气色看起来自然不好。
顾南星道:“那你回去歇息一下吧,这里有咱呢,你就甭操心了。”
陶四喜点头,“劳累顾大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等会给你们送晌午饭来。”
“好,路上慢着点儿。”顾南星叮嘱。
目送陶四喜的背影走到了田埂的那端,他方才转身将赤脚踏进了药田……
不远处,陶春生一边浇灌一边抬头瞅着四下,看到陶四喜都走远了,顾南星还舍不得收回目光,陶春生就跟发现了啥新奇事儿似的,有些兴奋。
于是他凑到了陶老汉的跟前,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陶老汉的手臂,压低声道:“爹,你快看顾家大小子跟咱四丫头。”
陶老汉被陶春生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给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也抬头朝那边瞅了一眼,陶四喜已经走远了,而顾南星也挑着一担药水桶去了隔壁的药田里跟大家伙儿分去了。
“他们咋啦?”陶老汉一头雾水的问道。
陶春生便将刚才的发现,添油加醋的跟陶老汉这说了。
“人不风流枉少年,爹,凭我这过来人的经验,顾家大小子八成是对咱四丫头有点想法。”陶春生道。
陶老汉没好气的瞪了陶春生一眼:“四丫头还小,你少扯那些淡,真有那闲工夫就多督促大明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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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春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训了,一脸无辜,也只得讪讪往边上挪了些距离,埋头干活。
而这边,陶老汉则忍不住再次朝顾南星那边瞅了一眼,眼底掠过一抹思忖。
那后生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极好,高高大大的,身板结实,力气也大,干起活来一把好手,还很勤劳,肯吃苦头。
就是家里条件不大好,一个寡母,也不见有半个娘家人来走动。
一个病秧子弟弟,长年累月得靠药来吊着命,这就是无底洞,有多少银子往里添都不够使。
就算这后生本身不错,可家里这样的条件八成也是拿不出像样的彩礼钱的,罢了罢了!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百来亩的药田花了将近四天的功夫全部浇灌完毕。
看着眼前这成片的青色,王老虎心情大好,于是下令开了闸口,引水入河渠。
十里八村的河渠顿时全部被灌满。
塘村的月牙塘干涸得快要见底,淤泥被晒成一块块鱼鳞状的焦土翻卷而起,别说浆洗了,便是这人和家禽家畜吃水都得去十几里地外挑,大家伙儿苦不堪言。
这下河水奔流而下,不到半天的功夫便将月牙塘填得满满当当的。
大家伙儿比过年还开心还激动,男人们挑着水桶,女人们挎着盆桶,就连小孩子都抱着罐子过来装水,存水。
前段时日被干旱支配的恐惧,让大家伙儿不敢怠慢,恨不得将家里挖个地窖,最好能存一年半载的水才好……
老陶家,陶旺生把饭桌从饭堂里搬出来,放在院子中间。
每年春末夏初的时候,屋子里闷热,日落之后在院子里吃夜饭是最惬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