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四喜赶紧过来,将手轻轻搭在陶大兰的肩上清声道:“大姐,事情都过去了,你就别再恼火了。”
陶二云也跟着劝道:“是啊大姐,四妹和大平福大命大,两人都是有惊无险,如今你也回来了,往后咱一家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陶大兰皱眉,“我一想到大平不能去念书,这心里就憋屈得慌。”
陶二云温柔一笑,道:“先前爷不是说了么,先让大明去念,回头秋收了再送大平去,无非就是迟一些而已,好饭不怕迟嘛,只要能念上不就成了么?”
陶大兰歪着脑袋琢磨了下,似乎是这么个理儿呢,而且爷是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下的保证,于是,便也展颜了。
姐妹两个心头的石头卸下,凑在一块儿做起了针线活……
看着两个姐姐释然的模样,陶四喜在心中苦笑。
甭管是姐姐们,还是爹和继母,她们都太天真太良善了,以至于陶老汉几句软话便将他们给搪塞回来。
打铁要趁热,什么秋收粮满仓,求人办事底气硬,这不过是陶老汉给陶旺生,给大房画的一张大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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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四喜还是坚信,机会要靠自己去争取。
她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等待陶老汉的良心发现,她要靠自己去争取,为弟弟挣到一个入学的机会!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一辆不起眼的牛车从青草镇的方向缓缓行来,往塘村而去。
赶车的车夫是塘村的里正刘大海,而坐在牛车上的则是一位清清瘦瘦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个仆从打扮的人。
中年男子身上简约工整的青衫长袍没有一丝褶皱,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稳重。
明亮深邃的目光拂过路边的景物,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沉思,让他看起来深沉而睿智。
“季大人,过了前面那条河,便是塘村了。”
里正扭头,跟身后牛车上的青衣人恭敬道。
季南笙眯眼望着前方不远处的青山绿水,以及山脚下被绿树掩映着的的村庄,微微颔首。
“到了村里,你便改口唤我季先生即可,至于我的由来,还请里正暂为保密。”他叮嘱道,语气中带出几分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严。
里正忙地弯腰点头,“是,季先生,鄙人心里有数呢。”
“得知您要来咱村给孩子们授业解惑,村里人奔走相告,大伙都高兴得不得了呢,得知先生您喜静,刚好咱村后面山脚处有一处竹林,鄙人前几日便让人给拾掇出来,在林子里盖了一座小院子,虽有些艰苦,却很是清幽。”里正牵着牛走在前面带路,不时跟身后牛车上的季南笙介绍起塘村这边的风土民情来。
季南笙微笑着聆听,不时轻轻点头。
此时,正处早饭后,田间地头随处可见耕种的农人。
大魏民风开放,庄户人家便更是粗犷,田间地头枯燥的耕种少不得用一些半荤不素的玩笑话来调剂,于是这四下田野中便不时响起欢声笑语。
牧童骑在牛背上,手里拽着缰绳驾驭身下的老黄牛。
老黄牛性子温顺,不急不徐的甩着尾巴,沿着一条条田埂地头啃过去,不时抬起头来哞哞的叫几声,声音在晨风中悠扬宏亮,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季南笙举目四望,视线所及之处,皆春光无限,生机勃勃,柳绿桃红。
置身于这青山绿水环抱之间,感受这浓郁的乡土气息,季南笙只觉自己的胸腔间豁然开阔几许。
朝堂之上那些尔虞我诈的纷争暂抛诸脑后,此刻他灵台清明,神清气爽,若是有一壶好酒,与这清风为伴,定当引吭高歌,一醉千年!
牛车过了桥,进了村,在村民们热情又好奇的目光迎接中穿过村子,径直往村后的竹林而去。
牛车后面跟着一帮村里的小孩子,里正正要呵斥,却被季南笙抬手制止。
“罢了,稚子纯真,随他们去吧!”
里正只得作罢,不敢要那些孩子们靠太近恐惊扰了先生,只准他们远远的跟着便是。
到了竹林外面,牛车稳稳停住,里正躬身过来扶着季南笙下了牛车,又将牛车上的一只装满了书的木箱子扛在肩上。
仆从则拎着另外一只木箱,那里面则装着先生换洗的衣物,三人径直进了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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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他们说,先生姓季,今个上昼便由里正接到了村子里,在竹林里的私塾安顿下来了。”
老陶家一家人围着饭桌吃晌午饭,陶春生把从外面听来的消息兴奋的跟陶老汉和马氏这一五一十道来。
“那先生听说四十出头的年纪,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说的是官话,举止有礼,一看就很有学问的样子。”
“是哪里人士里正不说,也不讲那先生是啥功名出身,只训示大家伙儿要敬重先生,先生有学问,能得先生的启蒙是咱村孩子们的福气。”
听到陶春生的这番话,陶老汉也满意的点点头。
“能让里正亲自去县城接,这位先生肯定是有大学问的啊,看来咱家大明运气不赖,刚启蒙便遇到了这样一位好老师。”老汉说道,慈爱的目光落在大明的身上。
陶春生连连点头。
朱氏则伸出手来摸着大明的脑袋,一脸自豪的道:“大明啊,回头到了学堂里,可要听先生的话,跟着先生好好做学问,将来考了功名,给咱老陶家光宗耀祖!”
大明正埋头剥手里的鸡蛋,他又粗又短的手指头做起这些来很是笨拙,蛋壳剥下来的同时也撕掉了一大块蛋白,气得他鼓起了腮帮子脑袋一偏,甩掉朱氏的手。
朱氏宠溺的瞪了大明一眼,“娘来帮你剥。”
坐在朱氏对面的陶春生将视线从这娘俩身上挪开,又跟陶老汉和马氏那道:“爹,娘,我看村里好多人家都往竹林那边送东西,尤其是那些孩子被选入私塾的人家更是送了鸡鸭,蛋,蔬菜这些过去,你们看咱家要不也……”
马氏先前也在笑,这会子听到要送东西,立马笑不出来了。
“这念个书,咋还整这么多事呢?又不是不交束脩……”马氏嘟囔道。
陶老汉琢磨了一番,道:“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乃古训。”
“老婆子,回头你捡些鸡蛋,让老二他们送去竹林,好歹跟先生打个照面,让他对咱家大明多加照拂。”
一家之主的陶老汉发了话,马氏再不乐意也只能应下。
陶春生和朱氏顿时眉开眼笑,两口子吃过晌午饭赶紧拉着大明回屋去细细叮嘱去了。
朱氏还开了箱笼,拿出当初出嫁时的一块好衣裳料子,给大明赶制了一个崭新的书包。
隔天吃过早饭,大明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裳,挎着崭新的书包,在老陶家人的目送下昂首挺胸去上学。
朱氏怕他上昼在学堂里饿着,临走之际又往他的新书包里塞了一只热腾腾的鸡蛋。
因为王大夫叮嘱过,大平虽能下地行走,可这腿伤不同于其他病症,每天除了下地行走训练一两个时辰,其他时候还得尽量卧床调养。
“四姐,大明弟弟背着书包的样子好神气哦,我也想跟他那样去念书。”
大平坐在床上,早饭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抬起一张小脸跟陶四喜这巴巴道。
陶四喜心情复杂。
面上却是平静如常,她把手里的碗筷放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然后握住大平的小手柔声道:“不必羡慕他,你也会去念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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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爹娘和大姐二姐并没有瞒他。
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秋收’似乎是一个很遥远的词儿……
陶四喜认真的想了下,道:“或许更早。”
大平的眼神顿时明亮起来:“当真?”
陶四喜勾唇,“你仔细想想,近来四姐对你许诺过的话,几时失信了?”
大平歪着脑袋细细回想,还真是这样呢。
他摔断腿的时候,别人都说他站不起来,可是四姐说他会好的,果真就好了。
“不过,在这之前,你得答应四姐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把腿养得结结实实的,能做到么?”陶四喜又问。
大平握紧了小拳头,用力点头:“能做到!”
陶四喜心不在焉的挖着野菜,不时抬头朝竹林那边望去。
风和日丽,朗朗的读书声从林中传出,清越齐整,被山风传得很远,是这山野间最动听的乐章。
这段时日,她几乎每天都往竹林这边跑,就是为了寻个合适的机会跟那位季先生搭上关系,好为弟弟争取一个入学的机会。
只是,这个契机似乎很不好找啊。
季先生喜静,平时是不出私塾的,采买之类的事情也都是打发仆从下山来置办。
又或是里正亲自将生活物资送进私塾。
且私塾有规矩,除了入学的学生,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这可真是让陶四喜有些为难了,徘徊这多日却一无所获。
眼看着日头渐渐西沉,私塾内响来放学的钟声,学生们鱼贯而出,私塾的大门再次关拢。
陶四喜想过破门而入,或者翻墙而进,跟先生道明自己的苦衷,央求他给个名额……
但这个念头很快便被她给否决了。
先生是知书识礼的人,只有梁上君子才会做那种翻墙而入的事。
且不说央求他给名额了,便是那个不请自来的举动就会惹得先生的反感吧?
不行,不能强来,还得智取。
智取……
边琢磨边往山下走,走到半路突然听到前方传来痛呼声。
只见路边石头上坐着一人,捂着脚,满脸痛苦之色。
这不是季先生身边的那个仆从么?
仆从脚边的草地上还放着一只菜篮子,一只布袋子。
菜篮子里面装了青菜,鸡蛋,鱼干等食材,布袋子鼓鼓囊囊的,想必是米粮或者麦子面。
看这情况,想必是仆从下山去采办物资,回来的时候扭到了脚?
陶四喜顿时激动起来,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啊!
竹林僻静,小院更是清幽。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院中的石桌旁,先生一手持壶,一手执盅,就着桌上的那盘盐水花生正自斟自饮。
三杯两盏淡酒下肚,勾起万千愁绪。
思及惆怅处,先生忍不住举杯望天,长叹道:“借酒消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便是这杜康,也解不了我的忧愁啊,呵……”
“先生,如你们这般有学问又有银子的人,难道也有忧愁的事儿么?我原本以为只有我们穷人家才会为生计发愁呢!”
一道清脆好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季南笙侧首看来,便见一个黑黑瘦瘦的庄户人家小姑娘站在那里。
瘦弱的胳膊处挎着一只篮子,脚边还放着一只布袋子。
小丫头的眼睛是全身的亮点,清澈明亮,如同被山泉水洗涤过似的,此刻歪着脑袋困惑的望着他,这憨憨的小模样竟有些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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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几分微醺,季南笙突然生出几分趣味来,想要逗逗面前这小姑娘。
“小丫头,难道有学问又有银子,就没有烦恼了么?”他问。
“这世上有许多的事儿让人为之发愁呢,你们庄户人家为了生计发愁,而我,为了这天下安邦而忧虑!”他又道。
陶四喜心里窃暗喜,季先生没有撵她出去,而似乎想要找人倾诉的样子呢。
她放下臂弯里的篮子,来到石桌旁,乖巧的站着。
“去年秋收我家多打了几斗稻谷,我爷高兴得合不拢嘴。我爷说趁着眼下这世道还不错,天下也没打仗,咱多打些粮食存着以备饥荒,先生你这么有钱,这忧虑又是从何而来?”
她歪着脑袋,一字一句的清声询问着,这天真的模样让季南笙谈兴更浓。
他把玩着手里的酒盅,眯了眯眼,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你们庄户人家目光所及,是这一年的收成,一亩三分地的产出,但在我眼中,看到的却并非这些。”
这一切盛世繁荣的背后,隐藏着太多的隐患和矛盾,宗室公卿之家越发骄奢淫逸,地方官吏无为而治,北方游牧民族对边境百姓的抢掠,西面边陲小国时有来犯。
东面的大海之上,海盗和倭寇也是经常扰民。
朝廷国库日益空虚,军饷和粮草不能及时补给,军队调度无力……
这些都是大隐患啊!
思及此处,季南笙轻轻摇头,眼底浮起一丝落寞和忧虑。
他以为陶四喜只是一个无知的乡下小丫头,看不懂他的愁绪。
却不知,眼前的小丫头却是孩子的身体成人的灵魂,而且,她来自未来。
她不仅能看懂他的愁绪,她还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季先生又名季南笙,大魏三年两榜进士出身,翰林院侍讲学士,从五品的京官。
在前世的记忆里,大魏王朝内忧外患,朝堂上出现好几个阵营,有保守派,自然便有改革派。
而季南笙便是全力倡导改革,改革的第一步便是要改善税收,充盈国库。
季南笙这提议一出,立马遭到了宗室和勋贵那派的反对,在最近的一波的朝堂争斗中,季南笙所代表的改革派落于下风。
而他又素来清傲孤冷,宁折不弯,一怒之下便罢官离京来了这南面的金鸡山脚下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匠,沉溺于这青山绿水中,整日与孩子们为伴。
“先生,那您眼中看到的又是什么呢?我常听大人们说,但凡银子能解决的事儿,那都不叫事儿。您这么有钱,还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么?”陶四喜以孩童的口吻继续问。
季南笙道:“你这小丫头当真不谙世事啊,先生我的那点家底,管我自己衣食无忧尚可,可当真要用在来拯救这天下,便是杯水车薪,沧海一粟罢了!”
陶四喜道:“拯救天下?这天下不是皇帝的么?皇帝那可是天底下最最富有的人呀,听说挑水都是用金扁担,他还会没有银子?”
季南笙被她这孩子气的话彻底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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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手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道:“你这小丫头有点意思啊,竟然连皇帝用的什么扁担都清楚。那好,我便出个题来考考你!”
陶四喜小眉头挑了挑,挺直了腰杆站在那里。
季南笙沉吟了下,道:“既然你说这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的钱是从征税得来的,倘若这皇帝收不齐税,那国库就没有钱了。”
“皇帝没钱养兵,兵就不能作战来保卫边疆,皇帝没钱给底下的官吏发饷银,官吏便偷清闲不做事了,若是遇到发洪水,旱涝,皇帝没钱去赈灾,灾区的老百姓就活不了,大家全都来埋怨皇帝,这可如何是好?”
他不过是心烦,想找个人倒倒苦水,也没指望面前这小丫头能给出啥良策来。
可接下来,陶四喜的一番话,却让季南笙颇感意外。
“皇帝收不到税?为啥收不到?是那些有田地的人故意藏着不交么?”她自言自语道。
“我听我们村里人说,在咱县城有一个大财主,他家有上千亩的良田,好多都是侵吞了咱老百姓的田地得来的呢。”
“可他却故意隐瞒不报,对外只说自己有一百亩田地,纳税也只按那一百亩来纳。”
“若是皇帝能够派人来如实丈量下他家的田地亩数,白纸黑字记下来,再把那些税收的粮食折合成银两钱财,那地主岂不就没法逃税了么?”
“等到皇帝有了钱,就可以去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啊!”
“先生,你的酒溢出来了……”
季南笙终于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被这小丫头的话带得走了神。
以至于手里的酒水溢出来都没能察觉。
“小丫头,你方才这番话是谁教你说的?”他问道,声音忍不住带着几分激动。
陶四喜眨巴了下眼,“没人教我啊,是我自个琢磨的,不就是银子的事儿么,银子能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
为了给弟弟争名额,她也算是够拼了,就连撒谎都脸不红心不跳。
说出先前那番见解的人,可不是她,而另有其人。
只不过那个人现在应该跟她差不多,也还没完全长大,这番改革的举措,是他在十年后才提出的。
十年后,大魏国会出一个连中三元的祥瑞,状元游街,鲜衣怒马。
他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便入了内阁,拜为大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相爷。
他大权在握,在位期间大刀阔斧的改革,其中在税收这一块更是成绩卓越。
陶四喜不过是提前十年照搬了他的改革措施……
“想不到你这丫头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眼光,不错不错!”
季南笙抚着胡须,轻轻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赏。
这丫头孩子气的话,虽存在一定的漏洞,却给他指明了一个方向。
核量田亩,登记造册,将税收折算成银两,既减免了路途上的损耗,又能避免层层盘剥。
此外,想要这条政策执行下去,还必须从上而下建起一支励精图治的吏治队伍……
仿佛栅栏被洪水冲开,无数的措施如同凶猛的洪水般倾泻而下,季南笙整个人仿佛重新活了过来,眼中的颓败之气一扫而空,感觉浑身充满了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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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你的回答很不错啊,老夫很是满意,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是要糖果子?还是想要银钱?”
季南笙抚着胡须,和颜悦色的问陶四喜。
陶四喜知道自己投桃报李报对了,强忍着激动,她摇摇头:“先生,我不要糖果子也不要银钱,只求先生能教我学问。”
“嗯?”季南笙以为自己听错了。
目光再次打量着陶四喜。
面前这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黑黑瘦瘦的,身上穿的粗布衣裳也是补丁打补丁,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你为何想要做学问?”他忍不住问道。
陶四喜一脸认真的道:“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糖果子和银钱很快就会吃完花光,而学问却能让人明辨是非,开拓眼界。”
“我曾听村里一个老童生说过,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我虽是女子,却也想求得学问,将来总有用武之地,求先生成全!”
她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作揖,俯身拜了下去。
季南笙眯起了眼,眼角眉梢尽是赞赏。
想不到在这穷乡僻壤,竟能遇到如此聪颖好学又寻求上进的女娃娃。
“好,我答应你便是!”他道。
听到他的应允,陶四喜惊喜抬头。
“先生,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家中还有一个幼弟,爹娘在外劳作,弟弟大多是我来照看,求先生成全,让我带着弟弟同来求学!”她又道。
季南笙笑了笑,“好,老夫成全你们姐弟便是!”
淅淅沥沥的春雨下了一宿,隔天早上还在下。
早饭后,老陶家的爷们没法下地干活,便聚在饭堂里抽旱烟,说闲话,谈论着过段时日春耕的具体事宜安排,。
除去一大早便跟村里几个嫂子进山采蘑菇的陶大兰,老陶家的其他妇人们都端着针线箩筐来了饭堂,边做针线活边听男人们闲聊。
陶三霞乖巧的伏在马氏身旁,帮马氏穿针引线。
陶四喜和陶二云姐妹凑在一块儿小声探讨绣花样子,范氏则打着鞋底子。
就朱氏是个闲人,坐在那里磕着瓜子,目光到处乱瞟。
扫到范氏的针线箩筐,她突然凑了过来。
一把捞起压在底下的两块已裁剪出形状的布头在眼前打量。
一块是青蓝色的,还有一块是秋香色。
“大嫂,你这是打算缝啥呀?”朱氏好奇的问。
范氏看了眼那两块布头,笑了笑道:“缝书包呢。”
“书包?”朱氏目光一亮。
“哎呀大嫂,你真是太有心了,竟还给我家大明缝书包,那小子皮实,一只书包没挎两天就给弄脏了,我正寻思着再给他多缝两只,好换着挎呢,你这就给缝上了倒省了我的事儿……”
朱氏抓着那两块布头笑得满脸喜庆。
“就是这秋香色的布头太过秀气,我家大明是个小子,背不得这秀气的书包,大嫂你要不再给换块料子咋样?”
范氏微微涨红了脸,小声解释道:“二弟妹,你家大明若是缺书包,回头我再给他缝一只就是了,你手里这两块布头,是我给大平和四丫头准备的。”
朱氏一时愣住了。
马氏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扭头朝范氏这边看来:“他们两个又不念书,要书包做啥?净糟蹋那布料子,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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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氏唇角嗫嚅了下,正欲再次解释,陶三霞已善解人意的开了口。
“奶,这也不能全怪我大妈糟蹋东西,大妈也是太疼爱四妹和大平弟弟了,他们眼红大明去念书,而他们又去不了,所以便缝书包来给他们背着耍,好歹也过过干瘾嘛,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大妈也不容易……”
一道清越的女声随即打断了陶三霞的话:“三姐你想多了,大明去念书是征得了我们大房同意才去的,用二叔的话来说那就是试水,我们咋会眼红一个试水的呢?”
“再者,我继母给我和大平缝制书包,是因为我们也要去念书了,没书包可不成啊!”
说话的人是陶四喜,此刻,她一脸平静的望着陶三霞。
将陶三霞脸上的反应一点点看在眼底,陶四喜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你们要去念书?去哪念?谁让你们去的?”陶三霞显然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叠声追问。
除了大房的人,老陶家其他人也都纷纷将惊讶的目光投瞩在陶四喜的身上。
陶四喜挑眉道:“自然是村后竹林里的私塾咯,至于谁让我们去的,这个三姐用不着知晓。”
陶三霞被堵得俏脸泛红,眼中腾起水雾,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朱氏一见这样,目光冷了下来,嘴角却嗤了声:“私塾学生都收满了,开学也都好多天了,四丫头你就瞎扯吧!”
“就咱大明那名额,还是仗着你爷跟里正的交情才好不容易求来的,你当人家私塾是善堂啊?你们说去就去?是里正点头了还是季先生点头了啊?何况你还是个女娃子,你念啥书?这不笑话嘛!”
陶四喜抿唇不语,随便朱氏在那里冷嘲热讽,埋下头接着跟陶二云探讨绣花样子。
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男人突然冒雨跑进了老陶家的院子。
“老陶叔在屋里不?”来人喊了一声。
饭堂里的陶老汉和陶春生他们听到这声音,忙地起身奔迎了出去。
“大海兄弟,你咋过来了?是不是有啥急事儿?瞧这雨大的,身上都湿了,快,屋里坐……”陶老汉热情的招呼着。
陶春生跟在陶老汉身后也朝来人点头哈腰:“里正大哥,外面雨大,您快屋里请。”
里正刘大海朝他们父子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陶老汉的身上,道:“我老丈人来了家里吃酒,我赶着回去就不进屋了,老陶叔,我过来是有件事儿要知会你们一声……”
里正说完事便匆忙离开。
陶老汉父子也回了饭堂。
“爹,里正过来有啥事儿?是不是跟咱大明在学堂里有关啊?”朱氏忍不住打听起来。
先前她想偷听,碍于这么多人在,抹不开面子。
陶老汉没有搭理朱氏,眼神复杂的盯住陶四喜。
“里正说,让咱家安排安排家里的活计,打从明日起,四丫头和大平就要去私塾念书了!”他道。
“啥?”
朱氏手里的瓜子掉到了地上。
马氏和陶三霞也都惊得目瞪口呆。
而陶旺生和范氏则是满脸惊喜,虽然之前陶四喜跟他们这边打过招呼,但他们的心还是悬着的,这下子落了实锤,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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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书是男孩子的事,四丫头一个女娃子去凑啥热闹?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打猪草做家务!”马氏拉下脸来,没好气的道。
陶老汉瞪了马氏一眼,道:“这事儿,是季先生的安排。季先生身边的仆从腿受了伤,点名要咱家四丫头去竹林做点杂活,陪大平念书。”
顿了下,陶老汉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喜色,又道:“不管咋样,这是一件好事儿,咱家俩小子一块儿蒙学,将来一块儿考功名,光宗耀祖!”
临近晌午的时候,雨停了,陶大兰也从山里回来了。
听到大平要去念书这个消息,陶大兰开心得嘴巴都笑歪了。
“前几日我看三霞神气得不得了,动不动就拿大明念书来说事儿,大明考功名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好像咱老陶家将来要全仰仗二房似的。”
“这下好了,咱大平也要去念书了,就连咱四妹也能去,简直就是双喜临门啊!”
陶大兰一脸兴奋的道。
陶四喜微笑着纠正她:“大姐,我不过是跟去帮季先生洗衣做饭,做些杂活,先生高兴了,便教我几个字,总不至于目不识丁。”
大魏国科举取士,女子虽不能参加科考,但那些条件许可的人家,通常也会请先生来家里单独教女学生。
腹有诗书气自华,肚子里多些学问总是好的。
陶大兰道:“四妹,不管咋样你能进私塾,哪怕是打杂,做个旁听生都比在家里后院铲猪圈要强啊,到了私塾好好认字,家里的活计大姐替你干了,你莫要分心!”
陶二云也跟着点头:“还有我呢,我跟大姐一块儿分担,你只管带着大平去念书就是了。”
看到两个姐姐如此关照自己,陶四喜心里暖呼呼的。
陶大兰把篮子拿过来,跟两个妹妹分享自己这半日来的收获。
“下过雨后的山里,好多的野蘑菇呢,我们这还是不敢往深山里去,就在山坡附近的树林子里转了两圈便采到这么多,瞧瞧,这蘑菇多好呀!”陶大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