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过去了一世,她永远不会忘记离开塘村的那天,她坐上马车时的兴奋。
当她探出头来看着塘村被远远甩在身后,最后成了一个小黑点,她激动得恨不得扯开嗓子唱歌。
她告诉自己塘村这个穷地方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她兑现了自己的誓言,有生之年果真没再回过塘村,只有天知道,至死的那一刻,她最想要回到的地方,竟是塘村了……
深吸了一口气,陶四喜缓缓站起身来,她一步步朝溪边躺着的楚云飞走去。
她的眸子冷得仿佛能凝出冰来,脚下每踏出去一步,脑子里便闪过一幕幕前尘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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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报恩他满足了她的愿望,让她做了他的侍女留在身边伺候。
因为她又黒又瘦,脸上还长着许多小红疙瘩,被院中的下人们嘲笑,他便请了大夫为她治脸。
她当时感动得一塌糊涂,为了治好脸上的红疙瘩,再苦再难吃的药她端起碗一口喝个精光。
她的脸好了,身体也渐渐长开了,她发现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比从前多了一些。
她暗暗的欢喜,更加注重自己的容貌。
他许诺过会在合适的时候为她寻个好人家堂堂正正嫁过去,也算是还了她当初的救命之恩。
可是在某个夜晚,他心情不好借着酒劲儿便让她成了他的人……
她的第一次,一点都不美好,粗鲁急切,没有尊重和怜惜。
但那时的她却将这些归结为他醉酒了,心情不好,他是怜惜她的,不然也不会请大夫给她治脸,吃那么好的药调理身子……
重活一次,再次忆起这些事儿,陶四喜如同一个局外人般看得清楚透彻。
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在臆想罢了,治脸,是因为她的脸让他觉得很碍眼。
违背承诺要了她的身子,根本不是爱,是心烦时的发泄,说到底她就是一个玩物……
陶四喜在楚云飞身边缓缓蹲下身来,她抬起一根手指头放到他的鼻子底下。
还有气息,只是比较微弱。
她眯了眯眼,眼神幽冷没有半丝温度,俯下身,她抓起楚云飞的手臂将他往溪水里拖……
想要改写这世的命运,就要掐断那罪恶的根源。
只有楚云飞死了,她才能活。
所以,你去死吧!
楚云飞身形高大,此刻昏迷中更显沉重,陶四喜身板瘦弱,力气虚弱。
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他拖回溪水边,将他往水里推,眼看着他腰肢以下的部位已再次沉入水中,就在这时,溪水上游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随即便有声音响起:“世子,世子就在前面……”
陶四喜循声望去,便见前方一群做随从打扮的人正往这边而来。
她皱眉,既然没法杀了他,那便在他苏醒之前赶紧离开,不让他看到她,今生都不要相见才是最好。
转身之际,她的脚踝突然被人拽住。
心下猛地一惊,那是楚云飞的手。
他并没有醒,眉眼紧闭,手指却牢固如铁钳让她挣脱不开。
“救、我……”他的口中溢出一声呢喃。
“我恨不得你死!”陶四喜咬牙切齿,用另一脚去踹他的手。
他的手都被踹红了,依旧不松开。
陶四喜突然想起自己带了柴刀来的,刚要拔刀,那群人已冲到了近前。
“世子,果真是世子!”
“快快快,快把世子拉上来,再去跟后面的大小姐说一声,说世子找到了!”
“……”
一众随从手忙脚乱的将楚云飞从水里再次拉上来,让他躺在草地上,又有人给他按压腹部。
在这过程中,陶四喜的脚踝依旧被他紧紧拽着。
直到他哇一声吐出一大口水,又剧烈咳嗽了几声,陶四喜的脚踝才得以重获自由。
顾不上去揉自己酸痛的脚踝,陶四喜拔腿就要离开,身后传来一个尖锐的女音:“把她给我拦住!”
随即,一个随从拦住了陶四喜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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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极不想转身去看身后那个声音的主人,但陶四喜知道被那个人盯上,自己这会子是走不开的。
她面色平静的转过身来,便看到一个穿火红色衣裳,身量高挑的年轻女子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从那边疾步赶来。
她的容貌跟她的红裙一般明艳张狂。
陶四喜平静的眼底,是竭力压制的怒火。
红衣女子叫楚明玉,楚云飞的同胞姐姐,安乐侯府嫡出的大小姐,安乐侯夫妇的掌上明珠。
前世在侯府后院,苏明玉可没少羞辱她,她被关在后院养胎,身边伺候的婆子丫鬟也全都是苏明玉的人,各种刁难苛刻……
“为啥拦我?”陶四喜冷冷问道,不卑不亢,不惶不恐。
楚明玉怔了下,随即柳眉高挑,嘴角扯起一抹冷厉的弧度:“世子尚未苏醒,你不准走!”
然后,她又点了两个随从的名字,命他们看好陶四喜,自己则转身往楚云飞那边去了。
“云飞,你怎么样了?先前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差点把姐姐吓死了啊你这个臭小子……”
楚明玉气喘吁吁跑到楚云飞身旁,看到他浑身湿漉漉的,惊呼起来。
赶紧命身后的随从将干燥的衣裳拿过来披在楚云飞的身上。
此时楚云飞已苏醒,他坐在地上,微喘着气儿,口中敷衍了楚明玉两句,视线越过一众随从,落在不远处陶四喜的身上。
之前迷迷糊糊之际,他感觉到有人在拽他,莫非是那个又黑又瘦的小丫头?
见到楚云飞往陶四喜那边看,楚明玉柳眉蹙起。
她侧了个身挡住了楚云飞的视线,“云飞,你现在浑身湿透,我们得赶紧出山去看大夫,否则生病了就不好了!”
楚云飞收回视线,轻轻点头,他被随从扶起之际跟楚明玉道:“姐,先前许是那个小丫头救了我,你替我谢谢她。”
“你放心,姐姐会办妥的,你赶紧上马吧!”楚明玉连忙点头道。
随从牵来了马,扶着楚云飞上马,楚明玉则转身来到陶四喜这边。
她居高临下的扫了陶四喜一眼,眼底都是嫌恶,而后从袖子里甩出一只小荷包。
荷包掉在陶四喜的脚边,从里面滚出几枚铜钱来。
“我弟弟说是你救了他,这是给你的打赏,拿去买些东西打牙祭罢。”
撂下这话,楚明玉站在那里,正准备等待陶四喜的磕头谢恩,却见面前的乡下丫头看不都看那荷包一眼转身便走。
楚明玉愕了下,尖声喊道:“站住!”
陶四喜步伐顿在原地。
楚明玉抬起下巴道:“捡起地上的钱再走!”
这里的闹动也惊动了那边马背上的楚云飞,他不由朝这边望来,脸上浮起一丝迷惑。
陶四喜侧首,目光冷冷的扫了眼马背上的楚云飞,话却是跟楚明玉说的:“无功不受禄,这钱我不要。”
楚明玉的目光冷下来,加重了语气:“本小姐赏你的,不要也得要!”
“若我非不要呢?你还要强求不成?”陶四喜也眯了眼,两人目光在半空中对峙着。
这一世她只想靠自己,跟楚云飞相关的任何东西,她都不想招惹,包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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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楚明玉,不过是仗着侯府千金的身份挥金如土,到处耍威风。
真实的她自私又愚笨,嚣张又跋扈,可侯府嫡千金的身份依旧让她如愿嫁进了高门大阀,继续过着人上人的生活。
但愚笨的人终究会被人当做炮灰,楚明玉中了别人的圈套身败名裂,被夫家一纸休书遣送回了娘家,也成了贵妇小姐圈中的笑柄。
她终日躲在侯府后院,自暴自弃,只有从变本加厉的折磨比她弱小的人身上才能获得一种扭曲的快、感。
此刻,看着眼前这个明艳张狂涉世未深的贵族小姐,陶四喜已然看完了对方的一生,眼中的愤怒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不屑。
她的眼神让楚明玉感觉很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来为何,明明自己身量高挑,穿戴华贵,无论从外形还是身份上,都绝对碾压面前的乡下丫头。
可为何自己却感觉不到优势呢?
气势上反倒被这丫头压了一筹?
楚明玉怒火中烧,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正欲发作,耳边突然响起了楚云飞的声音。
“小姑娘,家姐并无恶意,你许是误会了什么。”
楚云飞坐在高头大马上,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狐狸毛的大氅,衬得那张俊脸越发的苍白虚弱,清冷华贵。
他的目光俯视下来,跟陶四喜这里耐着性子道:“方才多谢你救了我,这些赏钱是对姑娘略表谢意,还望姑娘收下。”
陶四喜往后退了一步,眼底掠过一丝嫌恶。
“公子莫要乱谢,你我素不相识我可没兴趣救你,只不过我在溪边洗手水里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抓住我的脚踝不让我走罢了!”她冷冷道。
楚云飞:“……”
气氛略显尴尬。
牵马的随从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这乡下丫头莫不是个傻的?这样好的机会别人是高攀不上,她竟还说出这种得罪人的话?
可晓得马背上人的来头么?哎,乡下丫头果真是没眼力没见识啊!
一旁的楚明玉回过神来,彻底暴怒了。
“你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臭丫头,竟敢对我弟弟说这种话?你可知我们是……”
楚明玉正要自报家门来吓唬陶四喜,被楚云飞及时拦截住了。
“姐,算了。”他道。
“区区一个乡下小丫头,未经教化,我们不必与之计较。”他淡淡道。
“可是……”
“让她走吧,我们耽搁太久也该回去了!”楚云飞又道,视线投向别处,耐心已然用完。
撂下这话,他调转马头往那边行去。
楚明玉气得咬牙,她指着陶四喜警告道:“臭丫头你给我记住,你要敢将今日之事说给那些村人听,仔细你的皮!”
陶四喜一脸认真的回道:“我从不嚼舌根子,何况今日之事太过晦气,即便我说了,村人也不屑听的,两位尽可放心。”
楚明玉气得花枝乱颤,侯府的教养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恨不得跳起来骂。
而马背上的楚云飞也是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他忍不住侧首,望着那个已经走远的身影意味深长的眯起了眼。
这个丫头,倒有几分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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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四喜头也不回的离开,越走越快,到最后索性狂奔起来。
她怕自己再慢一些会忍不住拔出柴刀冲回去砍死楚家兄妹。
前世,一个以‘怜惜’为由将她困在身边,做了一辈子玩物,玩腻了便毫不留情的抛弃。
另一个则对她百般践踏,她甚至怀疑那些帮自己安胎的婆子都得了楚明玉的授意,暗中动了手脚,不然,她也不至于在生产的时候遇到那么多意外!
楚云飞,楚明玉,你们这对魔鬼姐弟……
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疼得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她原本只想好好活完这一世,跟楚家人再不纠缠,可是今日再次遇见,前世今生那些痛苦的经历再次唤醒了她的记忆。
这笔账,她要连本带息跟他们算个清楚!
但,绝对不是现在。
她要等待,要变强大,终有一天,她定会让他们领教到什么叫做报应!
“四喜妹子!”
前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陶四喜抬头,便见树林中一个穿着蓑衣的人正往这边快步而来。
“顾大哥?”她讶了下,随即踮起脚来朝他这边挥手。
“顾大哥,我在这儿呢!”
很快,顾南星就跑到了她面前,他一手拿着斗笠,另一手里拿着一把柴刀。
“四喜妹子,总算找到你了。”
跑太快,来到她跟前时,他丢下手里的斗笠和柴刀,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弯下腰去大口的喘气。
看着他这满头热汗又气喘吁吁的样子,陶四喜猜测他必是寻了好几座山头。
“顾大哥,我都说了我一个人行的呀,你为啥要进山了呢?”陶四喜问道。
顾南星喘匀了气,直起身来,道:“先前突然下了一阵雨,山里下过雨瘴气会加重,我不放心。”
陶四喜心里涌过一阵温暖。
这世上,有像楚家姐弟那种虚伪自私的人,也有像顾南星这种善良热心的。
“先前下雨的时候我刚好到谷底,许是被瘴气侵蚀,确实有些头晕目眩,不过,好在我进山前便吃了顾二哥给的药,方才熬过来了。”她道。
顾南星一听这话,再次紧张起来,目光打量着陶四喜,见她脸色有几分苍白,赶紧道:“我瞧你脸色不大好,这会子身子觉得咋样了?能走不?要不我背你出去吧?”
他作势就要蹲下,陶四喜怎可让他背呢?
她浅浅一笑,摇头道:“多谢顾大哥好意,我没事儿了,你瞧,我这不走得好好的么!”
“可你脸色不大好!”顾南星又道。
陶四喜便抬手轻抚了下自己的脸颊,许是先前失血的缘故吧,但关于血的事儿这是她的秘密。
“无妨,回去歇息就好了。对了顾大哥,你看,我找到龙骨草了呢!”
她抓了一把龙骨草出来给他看。
顾南星顿时激动起来。
“看这根茎果真像龙骨呢,跟我弟弟说的差不多,年份应该够。”他道。
陶四喜点头,虽然提早了一年遇到楚家那两个渣人,但这趟没白跑,找到了龙骨草,弟弟腿伤有望了。
顾南星捡起地上的东西,跟陶四喜一块儿出山。
经过一片林子的时候,一只灰褐色的野兔突然冲出来,许是被他们两个吓到了,一下子撞到了前面的一棵大树,当场就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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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南星屁颠着跑过去把兔子捡起来,拎在手里掂量了下,乐了:“这兔子可真沉啊,褪掉皮毛少说也有五六斤哪!”
陶四喜也点头,眼中布满了笑意。
看来这‘守株待兔’的故事还真能发生呢。
两人不再耽误,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村子里。
陶四喜先将那些龙骨草让顾北辰过目。
顾北辰看到箩筐里的一簇龙骨草,狭长的凤眸中掠过一丝讶异。
“顾二哥,这些龙骨草咋样?年份够不?”
陶四喜立在一旁,视线追随着顾北辰的脸。
忽略了他的俊美,注意力全都放在他的表情上,见到他有点诧异的样子,她的心忍不住揪了下,生怕哪里又出岔子。
顾北辰压下心中的诧异,抬起眼来平静温和的跟陶四喜道:“年份足矣,可以入药。”
陶四喜长松了一口气。
顾南星送陶四喜出门,顾北辰一个人留在堂屋里,他修长的手指轻捻起桌上残留的一片药草叶片放在眼前细细打量。
从这叶片上的纹路推测,这些龙骨草的年份确实有些年头,对于治疗腿伤药效自然极好。
只是,山中时有附近镇上,乃至周边村子里的大夫前来采药,若是那潭边生有如此年份足够的龙骨草,岂会留到至今呢?
看来,倔强的人有时候运气还真的很不错呢!
顾南星将陶四喜送到老陶家附近的那棵大枫树底下便停下了。
“顾大哥,多谢你送我回来,我到家门口了,你也赶紧回去吧!”陶四喜跟他这道。
先前离开的顾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完全全黑下来,顾家母子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家走夜路,顾南星更是坚持要送,她拗不过只得随了他。
听到她的话,顾南星抬头望了眼不远处的老陶家院子门,道:“今日便是第二天了,还剩下一天的功夫,你快些带着药草去找你家长辈吧,早点给大平敷上也好早日康复。”
陶四喜道:“嗯,那我进去了,你也回去吧!”
顾南星点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他方才转身,高大挺拔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于浓浓的夜色中……
陶四喜刚进院门,便跟从东屋出来的马氏兜面相遇。
马氏天还没黑就吃过了夜饭,后又伺候陶老汉洗漱,就着陶老汉用过的洗澡水自己也洗了把脚,这会子正端着盆出来倒洗脚水呢。
看到陶四喜风风火火从外面进来,马氏的眼睛顿时瞪了起来,厉声道:“这一整天你死哪里去了?猪草不打,猪圈不铲,啥都不做,你还晓得回来?”
陶四喜无视马氏的存在,直奔后院而去。
马氏气得够呛,一盆洗脚水泼到院子当中,口中骂骂咧咧着回了东屋。
后院,屋子里亮着微弱的豆油灯,墙角的暗影里,陶旺生蹲在那里抽着闷烟,不时叹出一口气。
范氏和陶二云则守在大平的床边,母女两个都在悄悄抹泪。
大平躺在那里,额头上搭着一块帕子,巴掌大的小脸烧得红通通的,睡梦中的他不时发出几声痛苦的呢喃,口中更是梦呓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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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陶四喜进来,屋里的几人俱愣了下。
陶二云起身冲到陶四喜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四妹,这一整天你上哪去了啊?爹娘都快要急死了,爹出去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你,大平又发烧了,我们正发愁不晓得该咋整呢!”
陶四喜轻拍了拍陶二云的手,“我出去给大平寻药草去了。”
“啊?”陶二云错愕。
陶四喜已松开她的手,径直走向陶旺生,把手里抓着的一大把草药送到他面前,气喘吁吁道:“爹,我找到年份足够的龙骨草了!”
陶旺生连夜就赶去了小王村找王大夫去了。
范氏和陶二云惊喜之余,少不得跟陶四喜这询问了龙骨草的由来。
陶四喜不想隐瞒,便据实相告,只说自己在山中找到的龙骨草,至于具体的地点,以及血液催熟等事情,一概不提。
这是她的秘密。
范氏和陶二云只觉老天开眼,大平有望,其他的也没有细问。
陶四喜今日淋了雨,又在泥水和树林中攀爬穿梭,这身上的衣裳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脏到不行。
她便抽空回屋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裳,当她拉开屋门时,陶二云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只碗。
“四妹,娘给做了疙瘩汤,你赶紧吃了暖和暖和身子。”陶二云道。
闻到疙瘩汤的香味儿,陶四喜想起自己这一整天还粒米未进呢,顿时就觉得奇饿难忍。
范氏有心了……
“王大夫过来了么?”陶四喜问陶二云。
陶二云摇摇头:“小王村离咱东塘村有三里地呢,一来一回没那么快哦。”
陶四喜想想也是,便接过碗转身回屋吃去了。
疙瘩汤是用粗糙的麦子粉做的,里面掺杂着一些杂粮面和剁得稀碎的野菜沫子。
搁一点点油花和盐星子,便能煮一大锅。
每年春黄不接的那几个月,老陶家夜里都是靠着这疙瘩汤来填饱肚子。
陶四喜吃到最底下,发现竟然又藏了一只荷包蛋。
大平今日一整日都在发烧,什么都不想吃,继母这是把大平的那只鸡蛋又挪到了她碗里?
上回荷包蛋的事儿才刚过去不久,继母又重蹈覆辙了,这看似柔柔弱弱的外表底下竟然也藏着一颗叛逆的心啊?
生平第一回,陶四喜觉得范氏这个人其实还不错。
埋头一顿风卷残云,碗便见了底,她打了一个饱嗝,荷包蛋真好吃啊!
陶四喜是掌灯时分回来的,一直等到凌晨,陶旺生都没有带王大夫回来。
这期间,前院的陶老汉和陶春生他们也都听到了后院的动静,过来问询了两遍,熬不住,又先行回屋歇息去了。
大平高烧一直不退,范氏带着陶二云和陶四喜姐妹衣不解带的守在床边,隔一阵就喂他喝几口热水,用帕子反反复复擦拭他的额头和手脚。
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宿都快过去了,陶旺生依旧没有回来。
范氏母女的心都悬了起来,陶四喜也不停的往窗外瞅,浓浓的夜色……
三更天了,陶旺生还是没有回来。
今日可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了,陶四喜有些坐不住。
转念一想,龙骨草是关键,药草在手,即便找不来王大夫还有李大夫张大夫啊,不慌!
想到这儿,她再次沉静下来,继续有条不紊的为大平喂水,降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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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的时候,陶旺生终于回来了。
汉子大步走在前面,臂弯里抱着王大夫的那只医药箱子,头上,肩上都湿漉漉的,鞋子和裤脚上全是泥。
显然,这一夜他可不止跑五六里地。
陶老汉刚起床,正蹲在东屋门口漱口,洗脸,看到陶旺生领着王大夫进来,老汉胡乱抹了一把脸也赶紧跟着来了后院大平的屋子里。
陶四喜把龙骨草交到王大夫手里,王大夫看着那些龙骨草也很是惊奇。
“大夫,这药草年份够不?能治我家大平的腿伤不?”陶旺生急吼吼问。
王大夫颔首:“年份足够,可以一试!”
汉子布满血丝的眼底掠过一丝光亮。
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了王大夫……
半个时辰后,陶四喜端来了清水伺候王大夫洗手。
范氏也忍不住跟王大夫这问道:“大夫,照理说这药草敷上去大概多久才能生效啊?”
这个问题也是屋里的其他人想问的。
王大夫略沉吟了下,道:“药石对症,生效是极快的,这几日内你们只需照着我开的方子去调理,不出十天这孩子便可下地行走。”
“不过,想要恢复如常,奔跑起跳,则需要个把月的后续调养。”
范氏和陶旺生对视了一眼,两口子连连点头。
别说十天下地,一个月痊愈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只要儿子能痊愈,不瘸,比啥都好!
送走了王大夫,整个后院的气氛都瞬间轻快起来。
范氏带着陶二云在马氏的催促下赶紧去了灶房烧早饭,熬猪食……
马氏把两盆脏衣裳丢到院子中间,吩咐陶四喜:“去洗了!”
范氏从灶房里出来,跟马氏那里陪着笑道:“婆婆,四丫头昨日为了给大平寻药在山里折腾了一天,昨夜又是一宿没合眼,让她回屋歇会吧,这些衣裳等早饭烧熟了我去洗。”
马氏瞪了范氏一眼:“早饭熟了还要铲猪圈,还要喂猪喂鸡,还要打扫院子晾晒衣物,你自个的牛尾巴都遮不住自个的牛屁、股还来护犊子?”
马氏没吭声,也没缩回灶房,站在那里对马氏赔着笑,显然还在用眼神央求……
陶四喜正要开口,陶旺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娘,四丫头大病初愈,昨日为了她弟弟奔波了一天,还淋了雨,今个就让她歇息下吧!”汉子也跟着央求。
陶老汉虽没出声,但那目光落在陶四喜的身上,带着欣慰和满意。
“一个丫头片子看把你们给惯的,早晚翻天!”马氏嘟囔着,转身回了东屋。
这便是答应了。
范氏大喜,赶紧过来捡起地上的盆桶端到灶房门口,并对陶四喜道:“还愣着做啥?赶紧回屋歇着去啊!”
陶四喜的眼前是一片青草地上,草地上野花似锦。
不远处,顾南星蹲在那里,面前生了一堆火,手里还拿着一只野兔在翻烤。
兔子被烤得两面金黄,油脂低落到火堆里,发出‘吱啦’一声脆响后,火势便轰地窜起老高。
看到她走来,他便扯下一只烤得金黄的兔腿送到她面前,笑呵呵道:“四喜妹子,吃吧……”
她伸手去接,周围的一切突然消失不见了,她急了,口中喊了一声“顾大哥……”猛地坐起了身。
这才发现是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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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四喜动了动鼻子,确定香味儿是从前院灶房飘出来的。
难道是因为大平腿伤有治这件事,老陶家专门买了肉回来庆贺?
想到这儿,陶四喜赶紧穿衣下床,出了屋子。
她先是过来看大平,大平的烧已经退了,睡得很踏实的样子。
陶四喜松了口气,看来龙骨草的药效已经显现出来了,这就好!
给大平掖被角的时候,陶四喜看到大平的小手里还拽着一物。
那是一只用茅草编成的蛐蛐,两只长长的触须很是可爱。
陶四喜目光一暖,知道顾南星先前肯定过来探望过大平。
编蛐蛐是他最拿手的,昨日下山的路上他还许诺回头给大平编一只,好让他养伤的时候解乏。
肉香味儿还在继续,陶四喜打算去灶房那边看看。
刚到灶房门口,便看到堂弟大明坐在一把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截光秃秃的骨头,满嘴流油。
灶房门口挂着的半截布帘子突然被掀开,二婶朱氏从里面探出头来,对大明笑着道:“唷,你小子牙口锋利呀,一只前腿这么快就啃完啦?来,这还有只后腿你也一并啃了吧!”
朱氏又把一只香喷喷的兔腿塞到大明手里。
这只兔腿……像极了她梦里的那只!
大明接过来,张开嘴毫不客气的咬了下去,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的,一张白胖的脸挤压得变了形。
“好吃不儿子?”朱氏摸了下儿子的大胖脑袋问。
大明含糊不清的点头。
“那你多吃些,灶房里还有呢!”朱氏又道。
这边,陶四喜突然想到什么。
她目光一沉,一阵风似的冲进了灶房。
灶房里,范氏和陶二云果真不在。
锅台上放着一只敞口的大碗,里面装了满满当当一碗红烧兔肉,还冒着热气。
陶四喜冲过去一把将那碗红烧兔肉抱在怀中,沉声问跟进来的朱氏:“二婶,这兔肉哪来的?”
朱氏拉下了脸,没好气的道:“四丫头你要做啥?睡了一上昼啥活不干,起床就过来抢食?快把碗给我!”
朱氏朝陶四喜这边走来,试图抢夺……